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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


    「召喚出新『英雄』了。」


    提斯泰爾城內作為會議場所用的簡樸房間內。


    〈解放者〉《誓約者》蒂法莉西亞開口第一句話就這麽陳述,〈神翼族〉、〈海精族〉、〈獸妖族〉的《誓約者》和《英雄》都抬起頭來。


    「是〈森靈族〉召喚的。」


    得知這項毋庸置疑的衝擊事實,表麵上沒有人變了臉色。


    所有人都彷佛想觀察其他種族的反應,不自然地消除表情。


    宛如嘲笑那種水麵下的互相刺探,〈海精族〉《英雄》——太公望甩著格外搶眼的粉紅色頭發輕輕地說:


    「啊哈,蒂法法~那個情報人家早就聽阿爾爾說了喔~?」


    發生了緊急案件。四種族首腦必須立刻集合,開會思考今後的應對措施——


    蒂法莉西亞以此名目要求各國首腦到提斯泰爾集合之際,不管哪國首腦都這麽問——正確來說,是問〈解放者〉《誓約者》派來的使者。


    那個緊急案件是什麽?請在此描述概略。


    ——這是當然的。要召集種族領袖,就表示那段期間,最高權力者將不在國內,這種事不可能隨便答應。


    在沒有充分理由就不能采取行動的狀況下,蒂法莉西亞派遣的使者以蒂法莉西亞之名接著這麽說:


    「〈森靈族〉召喚了新《英雄》。」


    詳情和其今後動向將在提斯泰爾會談——隻要這麽說,大部分種族都不得不回應,《誓約者》和《英雄》都得出席那場決策會議。


    即使多少有些怨言——


    「〈神翼族〉《誓約者》大人已經到場。」


    擁有『已知未來』這種預知能力的〈神翼族〉《誓約者》阿耶珥?奧拉早就動身前往提斯泰爾——隻要聽到這項消息,出席會議就勢在必行了。


    所以半強迫地被召集至提斯泰爾的〈神翼族〉、〈海精族〉、〈獸妖族〉的《誓約者》想知道的是——


    「〈森靈族〉召喚了新《英雄》。予等早就知道這件事。」


    擺動九條尾巴的〈獸妖族〉《誓約者》泰利希涅淡淡地說。


    「問題在於為什麽情況會變成那樣……對吧。」


    〈海精族〉《誓約者》賽蕾?猶芙尼亞這麽說完,瞥向蒂法莉西亞。


    在蒂法莉西亞擁有所有情報——意即蒂法莉西亞握有主導權的情勢之中。


    「請等一下。」


    一頭鮮紅色頭發隨之輕柔搖曳、看起來隻像幼女的〈獸妖族〉《英雄》拿破侖波拿巴站起來說:


    「說起來,我們尚未獲得〈森靈族〉召喚《英雄》的確切證據呀。」


    「什麽——你竟敢懷疑那點……不、不對,您懷疑那點嗎?」


    唯一沒坐在椅子上,像隨從一樣在房間角落待命的阿爾法這麽插嘴,拿破侖一副就等她發出異議的模樣,露出充滿餘裕的表情接話:


    「對。目前我們擁有的情報等於零。在這個狀況下要我們毫不懷疑地相信一切,這才強人所難吧?」


    「做那種事有什意義——」


    「有意義喔。」


    太公望接口,揮舞著釣竿繼續說:


    「〈解放者〉獨占情報,就能掌握這場會議的主導權。隻要能掌握主導權——大家懂吧?」


    「——」


    締結同盟的四國首腦都出席了這場會議。


    在這場會議完全掌握主導權,就等於其他三種族都得服從。


    這麽一來,當然也可以選擇獨惠自國,叫其他種族不警戒才更強人所難。


    但是——


    「不過,因為人家現在講出來了,效果就消失了吧?」


    「正確來說,是我先提出來的。」拿破侖反駁。


    「咦咦~?是嗎?賽蕾覺得是誰先說的?」


    「小呂,這個情況,誰先不是問題。如果論指摘內容,我想小呂說的話是正確的。」


    「哦哦,的確。」


    「……依予之見,這是無聊的自相矛盾。」


    「正論隻會傷人呀,泰利希涅大人。」


    《英雄》和《誓約者》就像這樣對話,看都不看彼此,阿爾法握緊拳頭,小聲低語:


    「……想掌握主導權的是你們這些混帳才對吧……!」


    說起來,在上次四種族會議應該已經締結【在這場會議之中無論是誰都不會說謊】的契約才對。


    既然如此,可見蒂法莉西亞不會做出不實報告,叫所有人到提斯泰爾,也隻是因為那是最佳手段——這種事應該馬上就可以推測出來才對。


    不,恐怕她們也明白這件事。


    明知如此,仍然為了自己的利益,互相搶分。


    那想必是必要的事情吧。


    但是正因為如此,看起來愚蠢至極——


    「如果想搞無聊的內鬥政治,請現在馬上回去。」


    不是大叫、也不是呼籲、也不是警告。


    蒂法莉西亞淡淡地表述,〈獸妖族〉和〈海精族〉的人都閉上了嘴。


    接著蒂法莉西亞看準她們正要再度開口的瞬間,接著說:


    「我先宣言吧。這場會議的主導權如何,我打從心底覺得無所謂。不管對《大誓約魔法》還是什麽我都願意發誓。我純粹是為了獲得打破這個局麵的手段而和各位討論,隻是這樣而已。」


    寧靜的聲音,就像清涼潤喉的水一樣滲入在場所有人耳中。


    「情報的真假和深度。」


    在絕妙時機插嘴的人,是至今保持沉默的〈神翼族〉《誓約者》。


    擁有『已知未來』之眼,能夠看透未來的她,極為沉穩地問道:


    「關於這點,你掌握到什麽程度了呢?」


    我不聽答案也沒關係,因為我早就知道一切。


    但是,在場的人並非如此——阿耶珥?奧拉儼然會接著這麽說,蒂法莉西亞頓了一下,開口說道:


    「……首先,不需要懷疑情報真假。我們從〈森靈族〉內部取得了情報。」


    「……〈森靈族〉內部?」


    見賽蕾皺眉,蒂法莉西亞告訴她:


    「〈森靈族〉目前尚未改變對待〈隸人族〉的方式。」


    蒂法莉西亞……更正確地說,是零次建立〈解放者〉之國,做出〈隸人族〉解放宣言以後,所有種族都重新檢討〈隸人族〉的任用製度,〈森靈族〉卻當作沒那回事,重新建立和以往相同的體製。


    那項決策本身並沒有任何問題。因為也有〈隸人族〉希望延續原本的雇用形態。但是——


    「就連王族都繼續任用〈隸人族〉當仆人。」


    宛如隻聽這句話就明白一切,太公望浮現耐人尋味的淺笑。


    「……哦喔,原來如此。」


    「拉攏王族重新任用的〈隸人族〉仆人……或是直接派出隸屬〈解放者〉的〈隸人族〉臥底……就是這麽回事吧。」


    這點子相當出色呀——拿破侖接著這麽說,蒂法莉西亞沒做出任何回應,看著所有人。


    「再來是關於情報的深度……〈森靈族〉《英雄》具體上是怎麽樣的人物——」


    「在、在那之前,請容我問一個問題。」


    〈神翼族〉《英雄》貞德難得地插話,蒂法莉西亞看了她旁邊的阿耶珥一眼之後,催促她說下去。


    「……說起來,〈森靈族〉巫女不是你嗎?蒂法莉西亞?可麗兒古林。」


    貞德這句話稍嫌照本宣科,蒂法莉西亞察覺是誰要她這麽說,但也猜不透其真正用意而皺起眉頭,她觸摸著自己的項圈回答:


    「從異世界召喚《英雄》的巫女,在各種族當代的確隻有一人。既然〈森靈族〉召喚了《英雄》是事實,就有可能表示召喚者是我。但是如同各位所知,現在的我是〈解放者〉的《誓約者》。沒有理由為〈森靈族〉召喚《英雄》,更沒有理由像這樣通知各位吧。」


    項圈是〈解放者〉的『種族旗』。蒂法莉西亞也出示了刻印,太公望輕輕地笑著說:


    「而且還有小零次在嘛,關於那部分,我們也沒有懷疑喔。隻不過——」


    太公望說到這裏便暫時打住,瞥向坐在旁邊的自國《誓約者》。


    同時也是《海精族》巫女的賽蕾接到她的視線,歪頭接著說:


    「奇怪了~照理說巫女不舉行交接儀式,就無法換人才對哪。」


    「當然,我並沒有舉行交接儀式。」


    蒂法莉西亞立即回答,無人提出異議。因為就如同先前表述,蒂法莉西亞沒理由那麽做。


    這麽一來,就表示〈森靈族〉的巫女目前仍是蒂法莉西亞,〈森靈族〉並沒有新巫女。


    既然如此——


    「依予之見,〈森靈族〉不可能有能力召喚《英雄》。」


    泰利希涅這麽作結,旁邊的拿破侖,乃至於〈海精族〉兩人的反應也狀似肯定——


    「…………」


    蒂法莉西亞終於理解阿耶珥讓貞德發問的意圖。


    看得見未來的她,刻意安排貞德提出的問題和其用意。


    蒂法莉西亞幾不可見地歎氣,同時按照她的意圖娓娓道來:


    「〈解放者〉得到情報,〈森靈族〉即使沒有能力仍進行了《英雄召喚》。這就表示,不可能的事在現實發生了。」


    「哎呀,抱歉,關於後者的情報——」


    仍然半信半疑——想必拿破侖正要接著這麽說,但蒂法莉西亞無視她的發言。


    「不可能的事在現實發生了,最近我們不是才剛有過類似經驗嗎?」


    蒂法莉西亞在此時露出無畏的淺笑。


    儼然一切都是為了在這時候說出這句話所安排的伏筆——那充滿自信的表情,讓阿爾法驚訝地低語。


    「啊——難、難道這表示〈幻魔族〉天殺的牽涉其中嗎!」


    〈幻魔族〉的《英雄》兼《誓約者》浮士德,和其《偉能》梅菲斯托費勒斯。


    其能力是怎樣的力量,在場所有人都已經知曉。


    「…………原來如此。是要歸結到那邊啊。」


    太公望彷佛佩服似地低語,拿破侖見狀,則眯起眼睛。


    蒂法莉西亞確實觀察她們的反應,並且淡淡地說:


    「當然沒有確切證據。但是基於現實思考,憑他擁有的能力……是她的話,就十分有可能實現,不是嗎?」


    不僅是對實際見過梅菲斯托費勒斯力量的《英雄》,蒂法莉西亞也對當時不在場的《誓約者》如此訴說,拿破侖在這時插嘴:


    「哎呀哎呀。真是的,既不瞭解其巫女,也不瞭解其《英雄》,更無法提供我們《英雄》受到召喚的證據——盡管如此,卻還是打算以〈幻魔族〉牽涉其中為前提討論嗎?」


    「是的。」


    「那是不是稍嫌——」


    「說起來,四種族同盟是為何成立的呢?」


    不僅再三打斷他人發言,而且口氣強硬。


    麵對蒂法莉西亞這種令人皺眉的態度,太公望輕輕地聳聳肩回答:


    「是為了對抗〈幻魔族〉——更正確地說,是對抗力量足以毀滅世界的那些人嘛——」


    就算那隻是名目,實際是為了在沒加入同盟的三種族麵前確立絕對優勢——


    「既然有該遵守的事項,是不是應該遵守呢?」


    蒂法莉西亞強硬地搬出冠冕堂皇的正論,拿破侖臉上浮現冷然的表情,看著〈海精族〉的《英雄》。


    「……現在不該爭吵,就是這麽回事對吧。」


    「嗯——?你在說什麽呢——?」


    看太公望裝傻,拿破侖露出苦笑聳聳肩。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我們也不再插嘴了。」


    拿破侖應答如流地說完的瞬間——


    「那麽既然確定了會議的主題——就可以進一步討論更加具體的事項了吧。」


    彷佛一開始就預見事情會變成這樣,〈神翼族〉《誓約者》阿耶珥?奧拉在絕妙時機掌控起會議的節奏——


    ◆◇◆◇◆


    「那麽關於〈森靈族〉,最後決議各種族都如此應對——」


    阿耶珥這句話宣告『四種族同盟會議』落幕,各種族陸續告辭。


    「……你打算幫忙嗎?」


    留到最後的她,似乎早就知道蒂法莉西亞會這樣突然問話,要自國《英雄》先走以後,她帶著遊刃有餘的微笑回答:


    「因為我預見那樣會進行得比較順利。」


    既沒有開玩笑也沒有掩飾,能夠看穿未來的『世界的管理者』反而樂見兩人獨處。


    「我不想在這樣的狀況下看到爭奪主導權這種無聊的政治內鬥,隻是和你的想法一致而已。」


    看到阿耶珥虛有其表的笑臉,聽到她客套的說詞——


    蒂法莉西亞知道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咬牙看著前方說:


    「〈森靈族〉的巫女是誰、召喚出的《英雄》是何方神聖——當然隻有你可能已知吧。」


    「是這樣嗎?那就難說了。我所見而確定的未來,並不是命運論定義的停止的未來——這是你的《英雄》指出的事實喔。」


    零次識破了『已知未來』這項能力的條件,使得看見未來的能力失效了一半。


    然而,那是他本人在場才辦得到的事。


    「——雖然不是絕對,但應該是幾乎確定的未來。盡管如此,你並不打算說出來對吧。」


    蒂法莉西亞執著地追問到底,阿耶珥以毫無動搖的微笑立刻回答:


    「對。因為沒有必要。」


    對方是未來預知者,因此總是有被對方掌握對話節奏的感覺。


    然而那股壓迫感,正讓一切和預想一樣。


    「因為那也全都是和克蕾雅莉西亞母親大人的約定嗎?」


    這句話實在唐突至極。


    蒂法莉西亞自己認為聽到她這樣回應不可能不訝異,正要開口的阿耶珥一下就閉上嘴巴。


    能夠看見未來的她瞠大眼睛,這樣的反應,這讓蒂法莉西亞覺得正中下懷。


    但蒂法莉西亞臉上的表情依然帶刺,不滿地繼續說:


    「剛才那隻是我直覺想到什麽就問什麽的無意義問題。但是——」


    蒂法莉西亞說到這裏停了下來,接下來的語氣流露出確信。


    「能夠得到不是沒意義的回答真是太好了。」


    表情和聲音截然不同。


    那正是以前某《英雄》讓阿耶珥經驗過的事情。


    「——嗬、嗬嗬嗬、啊哈哈哈哈哈!」


    阿耶珥突然捧著肚子彎腰,不顧形象地大笑起來,蒂法莉西亞內心盡管驚訝,表情卻沒變。


    阿耶珥放聲大笑,蒂法莉西亞則在她麵前表情不悅地杵著不動。


    這種狀況令人不由得疑惑究竟是怎麽回事,最後阿耶珥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哈哈、哈…………啊——……笑得真過癮……這是不是在她預見之內呢?如果真是那樣,那已經是不折不扣的『已知未來』了吧。」


    「……!『她』是指——」


    蒂法莉西亞問到一半,深呼吸一口氣克製自己。


    「你對克蕾雅莉西亞?可麗兒古林說了什麽?」


    要


    問得比具體想知道的事更進一步。


    並且隱藏表情以免被她看見(被她預測)——


    這個手法是她直接模仿零次之前對抗『已知未來』的計策。


    「嗯——那個問題很遺憾,在範圍內。」


    眼眸染成金色的她直接這麽告知。


    「不過,因為很有趣,所以你特地召集四種族首腦到提斯泰爾而想知道的事,我就告訴你其中一項好了。」


    被她發覺了(被她預知了)——


    蒂法莉西亞還來不及這麽想,阿耶珥?奧拉已經伸出食指抵著嘴角,露出耐人尋味地微笑說:


    「克蕾雅莉西亞?可麗兒古林和《大誓約魔法》的成立有很深的關係。」


    《大誓約魔法》——?


    完全意想不到的詞匯,更重要的是如果那是真的,在這時候說出那件事的意義為何,這讓蒂法莉西亞再也無法掩飾困惑。


    「這是什麽意思……!?母親大人為何——」


    蒂法莉西亞順從爆發的感情,正想接近阿耶珥——


    「〈解放者〉《誓約者》蒂法莉西亞?可麗兒古林。」


    阿耶珥伸出右手先發製人,靜靜地說:


    「關於〈森靈族〉一事——就麻煩你了。」


    方才所說的一切都不存在——她表現出這樣的態度,客套地鞫躬行禮,拍動白色巨大羽翼。蒂法莉西亞看著她,說不出任何話——


    ◆◇◆◇◆


    「……果然光有那個資訊也沒用。」


    晚上在辦公室加班的蒂法莉西亞歎了口氣,同時對阿耶珥?奧拉提供的線索如此作結,起身離開辦公室。


    城內很暗,隻點了最低限度的燈。


    因為從外部不會輸入多餘資訊,自然會專注投入內在。


    蒂法莉西亞一回過神,發現自己又在思考母親的事情。


    ——克蕾雅莉西亞?可麗兒古林。


    蒂法莉西亞最深愛、發自內心效法的前提斯泰爾城主。


    平常明明性情柔弱得連女兒蒂法莉西亞都會擔心,但一談到政事,她就會搖身變為優秀的領主,敏銳準確地下達指示。


    明明是母親,卻像姊姊或朋友一樣和蒂法莉西亞相處,喜歡洗澡,甚至半開玩笑地說是因為有溫泉,她才會建立提斯泰爾城,還曾經邀請理應敵對的〈獸妖族〉有力氏族一起入浴,她就是這樣既淘氣、幽默又不可思議的人。


    因為母親是這樣的人,不僅是仆人,眾人都非常喜愛她、仰慕她——


    她是蒂法莉西亞發自內心向往的理想城主。


    當然和對尼特族《英雄》的想法不一樣——


    「不對,為什麽這時候會冒出零次呢!」


    自己的思考惹得自己出聲吐槽,因為自我吐槽實在很古怪,蒂法莉西亞不自覺摀住嘴巴,東張西望地環視周圍。


    確認陰暗的城內沒有人影,她安心地鬆了口氣,又覺得害羞而甩了甩頭。


    為什麽明明是思考克蕾雅莉西亞的事,腦中卻會出現零次呢?


    想到這裏,蒂法莉西亞發覺自己已經得到答案,因此嚇了一跳。


    簡單說,就是母親有一點點,真的隻有一點點——


    (像零次……)


    克蕾雅莉西亞自然和那個尼特族不一樣,她總是認真工作而且很有責任感、也很會照顧人、還很溫柔、古……是有點古怪沒錯。


    總之兩人不一樣。大部分特質都顯然不一樣。


    但是——


    (母親大人好像也是……在開始之前就知道一切的結果了。)


    簡直就像阿耶珥使用的『已知未來』。


    蒂法莉西亞當然不認為母親擁有那種力量。


    既然如此,就是擁有恍若預知的觀察力和思考力,能夠正確預測未來的事情吧。


    沒錯,和那個尼特族同樣——


    「不不不,拿母親大人和零次比果然實在太失禮——」


    蒂法莉西亞不小心再度出聲自我吐槽,她手扶牆壁,頭也抵在牆上自省。


    ……看樣子自己似乎比想像中還累。


    一下為了確認〈森靈族〉一事到處奔走,一下召集四種族的《誓約者》和《英雄》,不眠不休地連曰工作,或許稍微超出負荷了。


    沒錯。肯定就是這樣。


    今天就趕快洗完澡上床睡覺吧——蒂法莉西亞一邊這麽心想,一邊打開自己房間的門。


    「哎呀~你好慢呢~」


    克蕾雅莉西亞?可麗兒古林彷佛理所當然般站在房間裏麵。


    蒂法莉西亞瞠大了眼睛——


    ▼▽▼▽▼


    ——二十六年前。


    「——克蕾雅莉西亞姊姊沒有〈森靈族〉王族的尊嚴嗎!」


    在古蘭雷姆王城其中一室。


    那天,克蕾雅莉西亞年滿十二歲,即將舉行成年儀式。小一歲的妹妹一如往常對她瞋目而視、提高嗓門:


    「姊姊大人知道今天是多麽重要的日子吧!?」


    「……唔嗯~我基本上還算知道喔,瑟蕾西亞。」


    「姊姊大人不知道!!如果知道,為什麽……為什麽不接受『聖名』呢!」


    〈森靈族〉王族——而且是貴為下任女王的《誓約者》繼承人,必須在十二歲生日舉行成年儀式,舍棄以往的名字,接受新的『聖名』。


    那是代代〈森靈族〉王族履行至今的義務,亦是必須遵守的傳統。


    明明應該是這樣才對——


    「可是我喜歡自己現在的名字~」


    克蕾雅莉西亞傷腦筋地微笑,她已經決定拒絕『聖名』。


    這當然是前所未聞的大事件,盡管如此,眼前的姊姊卻浮現一如往常的微笑——不由得擾亂了瑟蕾西亞的心。


    「什麽喜歡、討厭……那和這種事沒關係吧!」


    「嗯~可是,露菲西亞母親大人和儀式院的高官都已經同意了喔~」


    沒錯。已臥病在床的露菲西亞、一直反對到最後的高官,都已經同意克蕾雅莉西亞拒絕『聖名』一事。


    瑟蕾西亞不知道克蕾雅莉西亞是怎麽說服他們的。


    隻知道所有人都異口同聲表示這是已經決定的事情,年紀還小的瑟蕾西亞不管再怎麽請求撤銷決議,都絕對不會獲得采納。


    直到儀式前夕才得知這件事的瑟蕾西亞采取最終手段,於當天勸克蕾雅莉西亞改變心意。


    瑟蕾西亞扯著克蕾雅莉西亞的袖子,抓著克蕾雅莉西亞搖晃,她並不是生氣——而是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姊姊大人擁有……比母親大人、比曆代任何一位『誓約者』——更匹配《誓約者》的能力……!瑟蕾西亞比任何人都確信這點!」


    「啊哈,真是謝謝你~瑟蕾西亞。雖然我想並沒有這回事~」


    「隻要姊姊大人成為《誓約者》,〈森靈族〉的夙願,稱霸《萬象樂園(水陸生態缸)》也將觸手可及……!可是你卻——」


    為什麽要親自毀掉那個可能性呢?


    妹妹這麽拚命訴說,克蕾雅莉西亞隻能苦笑。


    「其實不接受『聖名』好像也能獲得《誓約者》資格……但是反過來思考,隻要瑟蕾西亞加把勁,或許就能夠成為《誓約者》喔~?明年將換你舉行儀式吧?」


    克蕾雅莉西亞堅持轉移話題、敷衍了事,瑟蕾西亞緊抿嘴唇,接著大叫:


    「——!姊姊大人要拋棄人民嗎!!」


    是了。就是那句話,讓克蕾雅莉西亞的笑容出現些微裂痕。


    瑟蕾西亞趁機繼續說:


    「隻要賢明的姊姊大人成為《誓約者》,〈森


    靈族〉想必將擴展領土吧!人民當然也將過得更富庶!相反地,姊姊大人不當《誓約者》,人民就會失去那些機會!姊姊大人對於這點不會感到心痛嗎!?」


    如何?——瑟蕾西亞抬起頭,克蕾雅莉西亞果真浮現有些痛苦的笑臉。


    「——你所謂的人民,隻有〈森靈族〉對吧?」


    克蕾雅莉西亞靜靜地這麽反問,瑟蕾西亞宛如有些驚慌失措地退縮。


    「……?這是什麽意思?」


    瑟蕾西亞連問題的意義都無法理解。


    克蕾雅莉西亞確認這點,閉上眼睛——溫柔地笑了。


    「對不起喔~瑟蕾西亞。這件事已經決定好了~」


    「——!克蕾雅莉西亞姊姊!」


    「雖然我並不是絕對不當《誓約者》——但如果瑟蕾西亞當上《誓約者》,到時候〈森靈族〉就拜托你囉~?」


    克蕾雅莉西亞故意說出那句話。


    那種把位子交付於她的態度,讓瑟蕾西亞瞠大眼睛。


    她搖搖晃晃、慢慢地將視線自克蕾雅莉西亞身上移開,低著頭、使勁用力握緊拳頭,然後沉默半晌,一度看似哽咽。


    「————」


    看妹妹默默地跑走,克蕾雅莉西亞按住胸口。


    和妹妹這場堪稱訣別的離別,讓克蕾雅莉西亞不禁仰望天花板。


    「——咕嘻嘻,居然真的按照妾身的話做哪~」


    隻惹人嫌惡的『她』這麽搭話,克蕾雅莉西亞沒有看著『她』,直接說:


    「……這或許是我第一次感謝你的建議~如果隻有我,或許會為了留住瑟蕾西亞的心,說出一些半吊子的話。」


    「居然感謝起我來了……這還真是《英雄》的福氣哪~」


    用反諷回應反諷,充滿惡意的話語。


    克蕾雅莉西亞不讓那些話語影響情緒,低聲說:


    「這樣一來,那孩子就不會顧忌我,能全心全力立誌成為《誓約者》……」


    是的,克蕾雅莉西亞不接受『聖名』,並不是為了名字。


    而是為了實現克蕾雅莉西亞自己的夢想。


    那本來隻是妄想,然而自從她在王城書庫看到一本文獻——得到其中記載的某個《魔神器》的情報後,妄想變成了具體的夢想。


    為了實現那個具體的夢想——


    「咕嘻、咕嘻嘻嘻嘻!立誌成為《誓約者》~?是你讓她立誌才對吧~!?」


    咕嘻咕嘻、咕嘻嘻嘻——《英雄》發出悅耳動聽到惡心的聲音笑著,克蕾雅莉西亞強忍著想瞪向她的強烈衝動,淡淡地說:


    「……是呀~沒錯。就是強迫她接收~」


    強迫接收。強迫瑟蕾西亞接收《誓約者》寶座、接收〈森靈族〉——


    克蕾雅莉西亞宛如自我詛咒般這麽低語,身為《英雄》的『她』低聲笑著說:


    「咕嘻、咕嘻嘻,你這個人真是——惡心哪~」


    「……會嗎~?我想比不上你喔~」


    「彼此彼此哪~——自以為全能。」


    這時克蕾雅莉西亞首次轉頭看向對方,臉上無一絲笑意。


    「我隻是想實現自己的夢想。和你不喔,並不是以操控他人為樂。」


    克蕾雅莉西亞強調著「和你不一樣」,直直瞪著『她』,『她』隻是笑得更燦爛。


    「那個夢想受挫而落空的瞬間——真是令人期待得不得了呀——」


    宛如詛咒的話語,始終在克蕾雅莉西亞的耳邊縈繞不去——


    ▲△▲△▲


    ——十八年前。


    自己大概很奇怪吧。


    克蕾雅莉西亞這麽思考的時候,她甚至還沒懂事。


    每當她向周圍的人表明自己的想法,往往會換來苦笑,或是與自己所想截然不同的解釋。


    起初她以為這是因為自己是小孩子,但這個傾向在成長後也沒有改變,和同樣是小孩、小自己一歲的妹妹瑟蕾西亞——奧菲莉亞相比也很顯著。


    看樣子克蕾雅莉西亞身為王族、身為〈森靈族〉、身為一個人——思考方式和周圍的人都不一樣。盡管她產生自覺,依然完全不想改變,這恐怕也是別人說她『奇怪』的原因吧。


    在苦笑變成露骨的嫌惡,並發展成排斥異己以前,克蕾雅莉西亞學會包裝重點,最後還懂得巧妙操控周圍的人。


    觀察局勢,預測接下來發生的事,事先采取行動,或是促使他人行動。


    在這自由獲得自己所求的過程之中——她發覺自己記憶中,幾乎沒遇過完全不按照她心意行動的人。


    「——咕嘻,那就算是事實,也未免太自以為是了哪~」


    母親召喚的〈森靈族〉《英雄》——『她』不僅是克蕾雅莉西亞唯一無法隨心所欲操控的人,甚至根本不想與她扯上關係——曾經這麽說過。


    (的確~)


    雖然克蕾雅莉西亞排斥這個《英雄》,但也不得不承認這點。


    或許隻是克蕾雅莉西亞本人沒發覺,想必至今也有很多那樣的人。


    隻是不記得。隻是沒發覺。


    但是,至少在克蕾雅莉西亞的記憶中,真的幾乎沒有人不受自己操控——


    因此,他讓克蕾雅莉西亞吃驚。


    吃驚、無措、開心。


    所以——


    「早~」


    克蕾雅莉西亞一這麽打招呼,雷斯特頓時露骨地擺出臭臉,接著大聲打了個嗬欠:


    「…………怎樣?」


    雷斯特毫不掩飾嫌克蕾雅莉西亞礙事的心情,克蕾雅莉西亞露出極其燦爛的笑容回答:


    「沒事~我隻是按照宣言纏著你而已~」


    「啊……?按照宣言……你做過那種宣言嗎?」


    「做過喔~我說了我會擅自利用你~」


    「…………哦喔,那個全裸宣言啊。」


    克蕾雅莉西亞聞言,表情瞬間變得僵硬,但她隨即若無其事地接著說:


    「我說會擅自利用你,就表示我會隨時隨地纏著你~」


    「………………喔,是嗎。」


    雷斯特似乎連想方法甩掉自己都嫌麻煩而爽快放棄,慢吞吞地繼續走,克蕾雅莉西亞在內心鬆了一口氣。


    ……好險。


    昨天的事……更正確地說是昨天克蕾雅莉西亞沐浴的事,她希望雷斯特早一刻忘記。


    雖然自己早就多少預測他會在對話之中提起那件事,明明打算忍耐,不料隻是聽到裸這個字,就差點表現出動搖。


    看樣子,昨天那件事該說是打擊大到超乎自己預想呢,還是到現在都覺得丟臉呢……似乎會勾起異樣的感情。


    有可能成為弱點的資訊要極力隱瞞。這點當然不能讓想利用的對象掌握。


    (得盡可能避免他提起那件事才行~)


    克蕾雅莉西亞這麽想的同時,表麵上裝得隨便,但其實正慎重地觀察雷斯特。


    一不留神就會把他當成少女,講好聽是中性的美男子,講難聽就是娃娃臉的雷斯特,其外貌隻要經過琢磨,就會確實顯露光芒。


    然而他走路的姿勢顯然很懶散,偶爾錯身而過的人看著他的眼神中也沒什麽好感。


    如果本人不在意,旁人其實也無話可說,但克蕾雅莉西亞不禁覺得可惜。


    基本上,受人喜愛從來不會是壞事。


    因為對方對自己有好感,就表示自己握有主導權。


    如果被某個人喜愛很麻煩、很纏人、很討厭,隻要甩掉對方就好了,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壞處。


    至於好處則說也說不完,正因為如此,一般會認為博得他人好感是好事。


    所以克蕾雅莉西亞即使身在反〈森靈族〉的〈隸人族〉反抗組織秘密村落,也表現得和平常一樣。


    「早~」


    「……!?」


    「早~今天天氣真好~」


    「…………」


    「早~這孩子真可愛~」


    「…………謝、謝謝。」


    即使大半的人都猜疑、怪訝、無視,克蕾雅莉西亞依然不斷出聲問候。


    打招呼是溝通的基本,無論對方身分,都是能夠打開門戶的萬能手段。


    「早~你家好氣派~想必裏麵也美侖美奐~」


    「…………」


    「早~哇,麵包看起來好好吃~」


    「…………啊——要不要來一塊?」


    「咦,可以嗎~?」


    「等、等一下!你是笨蛋嗎!你不知道對方是誰嗎!?」


    「可、可是……」


    「沒關係沒關係~我改天有機會再品嚐~」


    克蕾雅莉西亞走在雷斯特身旁,一路問候路上的〈隸人族〉行人,或是從家中好奇觀望的〈隸人族〉村民。


    對於像這樣積極交流的克蕾雅莉西亞——旁邊的觀察目標竟然一點反應也沒有——無動於衷到驚人的地步。


    克蕾雅莉西亞和別人打招呼、問候、交談的同時,一直將一部分注意力放在雷斯特身上,但雷斯特簡直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隻顧著揉惺忪睡眼,強忍嗬欠,慢吞吞地漫步。


    ……雖然並不是希望他驚訝或佩服。


    (但稍微有一點反應也好吧~)


    克蕾雅莉西亞這麽思考,同時繼續分析雷斯特。


    沒有反應也是一種反應。


    ……不過話說回來,將對方掌握於股掌之間的手法明明不僅限於〈森靈族〉,跨越種族皆通用,為什麽唯獨對他完全無效呢?


    當然也正因如此,自己才會對雷斯特感興趣,而且強烈地認為自己需要他,但是——


    「唔嗯~果然還是要得到一些回應才會有幹勁喔——對吧~艾莉莎小姐。」


    克蕾雅莉西亞突然轉過頭,一名乍看像剛打水回來的〈隸人族〉露出不自然的反應。


    那名男子彷佛沒發覺克蕾雅莉西亞的存在般,埋頭看著手上的桶子,克蕾雅莉西亞靠過去,並蹲下來從下方湊近看他的臉。


    「如果是空水桶,跟裝水的水桶提法不一樣,而且既然要變裝成男性,也得注意走路方式及動作——不然馬上就會穿幫喔~?」


    克蕾雅莉西亞和氣地微笑。


    停住不動的他——她將水桶放在路上,當場摘掉帽子,遠離克蕾雅莉西亞一步,筆直指著她說:


    「……監、監視〈森靈族〉,是〈隸人族〉反抗組織『殘紅之誓』首領本來就該做的事……!」


    音量固然克製住了,但語氣清楚聽得出動搖。


    「嗯~?我並沒有責怪你喔~?」


    克蕾雅莉西亞稍微壞心地賊笑,艾莉莎明顯紅了臉,咬牙道:


    「你……就算沒說出口……但都寫在臉上了。」


    「咦~真的嗎~?」


    看雷斯特似乎是因為聽到艾莉莎一詞而停下腳步,克蕾雅莉西亞問雷斯特:


    「吶~雷斯特,你覺得呢~?」


    「…………你不適合男裝啊,艾莉莎。」


    「…………什麽……」


    艾莉莎聽到那句話,不知為何大受打擊,克蕾雅莉西亞感覺這正是時機,趁機提議:


    「既然雷斯特也這麽說,而且已經露出馬腳~總之你就別變裝和監視了吧~?反正效率也很差~」


    「我可不想聽你指手畫腳……!」艾莉莎反駁。


    「不,應該說你…………」


    自己不也纏著我嗎——雷斯特差點這麽吐槽,克蕾雅莉西亞對雷斯特微笑。


    「所以——何不邊吃早餐邊問,講求效率地直接問呢~?」


    她如此說道,並指著剛才經過的麵包店。


    ◆◇◆◇◆


    「嗬嗬嗬~其實我非常想吃這個麵包~」


    在看似開辟森林建造的廣場。


    克蕾雅莉西亞坐在利用樹墩製作的長椅上,將剛才一度放棄的麵包撕成一口大小。


    「——!嗯~!好鬆軟~!好好吃~!」


    「…………」


    明明坐在長椅上,別說是桌子,連餐巾也沒有,還不用刀叉直接用手抓,像個孩子一樣興奮——每一個動作卻皆極其端莊,顯得出奇優雅。


    這個〈森靈族〉王族實在令人費解,坐在另一邊的艾莉莎——兩人中間夾著雷斯特——低聲說:


    「平常明明都吃更好的東西……」


    「嗯~?沒這回事喔~?雖然就價格這層意義而言,我平常吃的東西或許的確是『好東西』,但食物美味與否,並不是由價格決定的吧~?」


    「……價格足以構成美味的要素之一喔。」


    「可是就算是同樣的東西,是一個人吃,還是和喜歡的人一起吃,味道完全不一樣吧~」


    這時克蕾雅莉西亞稍微移動視線,艾莉莎隨之看向雷斯特。


    「——」


    確認艾莉莎微微屏息的同時,克蕾雅莉西亞委婉地說:


    「——是不是~?食物本身隻是美味的要素之一,就美味的意義而言,這絕對才是『好東西』喔~」


    她很自然地溫婉微笑,艾莉莎無法回話,隻能別過臉去。


    艾莉莎的反應實在過於明顯,克蕾雅莉西亞浮現調皮的微笑,撕下一塊麵包。


    「來,雷斯特,張開嘴巴啊~」


    「啊!?」


    大叫的人是艾莉莎。


    「——嗯唔。」


    坐在旁邊發呆的雷斯特宛如從母鳥口中獲得餌食的雛鳥,咀嚼著放進嘴裏的麵包說:


    「…………嗯,好吃。」


    「你、你、你你——你在做什麽!?」


    「咦~?隻是因為覺得好吃,所以喂他吃而已喔~?」


    「居、居然說『隻是』……喂、喂他吃而已!」


    「奇怪~?艾莉莎小姐和雷斯特住在一起對吧~?你沒像這樣喂過他嗎~?」


    克蕾雅莉西亞這麽說的同時又喂一口。


    看雷斯特順從地任人喂食,艾莉莎盯著他,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本人卻一點都不在意。


    隻不過似乎因為一直吃乾麵包,他顯得有些難以吞咽。


    「啊~要喝水嗎~?那麽——」


    「雷——雷斯特!」


    艾莉莎搶在克蕾雅莉西亞之前拿起水壺,稍微遲疑一下後,便往雷斯特嘴裏猛灌水。


    「等——嗚、呣……唔——噗哈!咳、咳!」


    「啊~啊~也許灌太快了~」


    「啊……對、對不起……」


    然後艾莉莎迥然一變,顯得十分沮喪。


    「——嗬嗬。」


    克蕾雅莉西亞似乎再也忍不住般笑出來。


    「啊哈哈哈,艾莉莎好可愛~」


    「嗚……唔……什、什麽可愛……比起那個,你直呼我的名字……!」


    「咦~?不行嗎~?艾?莉?莎。」


    「別這樣!」


    艾莉莎的音量稍微大了些。


    明明是認真警告對方,卻因為臉紅導致聽起來像虛張聲勢,艾莉莎發覺這點,咬了咬牙。


    實際上,稱呼根本無所謂。


    雖然無所謂——


    「嗯~嗯,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克蕾雅莉西亞越過雷斯特,看向艾莉莎,表現出恍然大悟的樣子連連


    點頭。


    「艾莉莎很不擅長這種事對吧~?」


    「————」


    ——你真的很不懂得體察人心哩。


    過去自己師事的人也曾經說過這種話。


    自己明明是反抗組織的首領,卻過度回避和他人打交道——


    這是艾莉莎有所自覺的缺點,更是不想承認的事實,卻偏偏被克蕾雅莉西亞看穿,讓艾莉莎差點不加思索地發出乾啞的聲音。


    「哎呀~上麵的人不好當對吧。其他人往往以為無所不能~」


    克蕾雅莉西亞露出傷腦筋的笑容,而且語氣親昵,講得好似自己也有經驗。


    「既然要求這麽多,就自己做做看~你不會這樣想嗎~?我就常常這麽想~當別人說——既然身為王族,就要為〈森靈族〉著想的時候~」


    「……那是理所當然的事吧……?」


    「咦~……沒有關係吧~?就算是王族~」


    「有關係……每個人在世界上都有被賦予的角色。」


    「……但我並不想在出生的瞬間就被決定自己的角色~」


    「這……」


    艾莉莎也這麽想。


    隻是因為生為〈隸人族〉,就被決定往後的人生——這種事,她絕對無法容許。


    「我覺得大家考慮太多了~不管是出身背景或是身分立場。明明活得輕鬆點不是更好~」


    克蕾雅莉西亞如此低語,隨即有如發覺什麽般眨了眨眼睛。


    「啊,雖然說輕鬆,但並不是像雷斯特那樣喔~?」


    「………………咦咦……?為什麽要牽連到我……?」


    「什麽牽連,既然你坐旁邊,就要加入對話吧~說到底,是雷斯特太奇怪了。對吧~艾莉莎也這麽覺得吧~?」


    「……嗯。」


    「咦……!喂,艾莉莎,你身為〈隸人族〉的尊嚴到哪去了……?」


    「……那和這是兩回事。說到底,是雷斯特的生活方式錯了。」


    艾莉莎用力點頭,彷佛唯獨這點不得不同意,克蕾雅莉西亞也同樣點點頭:


    「看吧~果然大家都這麽想喔~?你不打算悔改嗎~?不覺得對不起世界嗎~?」


    「對世界是怎樣啦……!應該說,明明隻有三個人卻說大家,也太誇張了……你們就是世界嗎?」


    「嗯。」


    「嗯個頭啦!」


    一本正經點頭的克蕾雅莉西亞和盡管厭煩仍犀利吐槽的雷斯特,逗得艾莉莎差點噗哧一笑。


    艾莉莎隨即發覺。


    無意之間發覺。


    對方是〈森靈族〉,而且是王族。


    她毫不猶豫地對雷斯特做了艾莉莎不曾做過的事,不管怎麽想,她應該都是與自己合不來的人——


    但隻是稍微交談、聊過雷斯特的事而已,自己就不知何時開始接納她了。


    (不對不對不對!)


    對方是如今也鄙視、奴役〈隸人族〉的可恨〈森靈族〉王族。


    目前隻是因為一部分目的一致才共同行動,交心不僅沒必要、更是大忌。


    絕對不能和她親近起來,甚至非警戒不可。


    所以——


    「和雷斯特不一樣,我們似乎能成為朋友耶~」


    看著克蕾雅莉西亞那張討人喜歡的笑容——


    艾莉莎直截了當地說:


    「那是不可能的。」


    對,不可能。


    隻要克蕾雅莉西亞還是〈森靈族〉王族,艾莉莎還是〈隸人族〉反抗組織首領——


    「咦咦~……」


    克蕾雅莉西亞顯得很傷心,艾莉莎一句話也不回。


    ——我就承認吧。


    艾莉莎不擅長體察人心,即使是同伴也一直不親密。


    克蕾雅莉西亞則相反。


    隻要和她交談,就有可能受她吸引。她擁有這種魅力。


    正因為如此,除非必要,艾莉莎和她不會交談、不會接觸、不會溝通——


    艾莉莎堅定地下定決心,自顧自煩惱地陷入沉思的克蕾雅莉西亞則豎起食指說:


    「嗯~既然無論如何都無法成為朋友——就來【打賭】吧~」


    「…………啊?」


    莫名其妙。


    艾莉莎直率地這麽想,甚至還直接說出口,克蕾雅莉西亞搖了搖食指,接著說:


    「欸~我覺得我可以、也想和艾莉莎成為朋友,可是艾莉莎因為立場問題,覺得不可能對吧~?」


    「——」


    艾莉莎明明不記得自己說過半句類似「立場問題」的話。


    為何——?


    艾莉莎這麽心想的同時,克蕾雅莉西亞繼續說:


    「我們還無法彼此信賴……雖然傷心,但既然目前是這種情況,我想還是有這種情況可行的對話方式吧~」


    「……那為什麽會扯到【打賭】?」


    「嗯、嗯,會這麽想對吧~可是這個方法相當棒喔~在【大誓約魔法】保障下,玩簡單的遊戲【打賭】,贏的人可以問一個問題~當然,要先規定回答時不能說謊~」


    既然在【大誓約魔法】保障下締結契約,當然對方就無法說謊。


    尚未建立信賴關係……卻又想問出情報,在和這種對象交流的情況下,感覺的確是好方法,但是——


    「免談。」


    艾莉莎斷然否決,瞪著克蕾雅莉西亞。


    「身為〈森靈族〉的你和〈隸人族〉的我之間不可能成立公平交易。這件事已經獲得證明了吧?」


    克蕾雅莉西亞入侵反抗組織根據地時。


    在與如今相似的對話之中,已經證明【打賭】不可能成立。


    證明這點的人就是——


    「但也不盡然喔~對吧~雷斯特?」


    克蕾雅莉西亞這麽一問,始終置身事外……應該說,似乎從一開始就沒在聽兩人講話的雷斯特承受著艾莉莎的瞪視,聽她大致說明經過後,不得已似地開口:


    「……締結契約的兩人以外的第三方,要求克蕾雅莉西亞向《大誓約魔法》發誓【從現在起在指定期間內隻能使用和〈隸人族〉同等能力】……在這個前提下就會成立了吧。」


    雷斯特很乾脆地支持克蕾雅莉西亞的說法。


    雖然我沒實際沒試過就是了——雷斯特極其不認真地補上這句話,艾莉莎瞠大眼睛。


    「咦……啊……?這、這麽說,你當時說過的話是——?」


    在反抗組織根據地,雷斯特明明說過,「如果沒有識破認知魔法的手段,和〈森靈族〉所有交涉都不可能成立」才對。


    「啊、啊——……那個啊……呃……那個是……就是……」


    「雷斯特隻是想趕快回去,所以隨口講講而已~」


    克蕾雅莉西亞直接說出事實,令艾莉莎瞪大眼睛。


    「也罷~也罷~其實那時候【打賭】也沒意義,雷斯特隻是想省得多此一舉~」


    「對、對對對,就是那樣沒錯……!」


    艾莉莎覺得更加煩躁了,不是因為雷斯特改變意見,而是因為他同意克蕾雅莉西亞的話。


    「——雷斯特。回去以後,我有話跟你說。」


    「嗚……」


    艾莉莎低聲說完,雷斯特整個人縮得更小,克蕾雅莉西亞不關心兩人的互動,爽朗地說:


    「總之,如果現在用雷斯特說的方法,和我【打賭】就會成立喔~所以——」


    「為什麽你這麽堅持?」


    艾莉莎彷佛要從正麵斬斷般,毫不閃躲地拋出話語。


    克蕾雅莉西亞眨了眨眼睛,浮現完美的微


    笑。


    「因為我想獲得艾莉莎的信賴。」


    一瞬間奪走目光的微笑,立刻變成柔和的淘氣表情。


    「【打賭】就是爭取信賴的手段~喏,瞭解對方是成為朋友的第一步吧~?如果能夠問個徹底、瞭解艾莉莎,感覺很快就能打成一片了~這是我的想法。」


    嗬嗬嗬~——克蕾雅莉西亞露出王族不該有的竊喜表情,艾莉莎盡管失去銳氣,仍反唇相譏:


    「……那種事要等到你贏了【打賭】再說吧。少得意忘形了。」


    「嗯~嗯~這可難說了~?得意忘形的人或許是艾莉莎喔~?」


    「開玩笑要先經過腦袋。」


    「好~我會先經過腦袋的~」


    「……唔,不跟你說了……!」


    「咦~~不說了嗎?那麽——」


    克蕾雅莉西亞表現出非常扼腕的樣子,抓住正要不動聲色地起身離開的雷斯特的衣服下襬。


    「麻煩你擔任第三方囉~」


    ◆◇◆◇◆


    ——假借用餐名義交流,進而遂其所願促成【打賭】,企圖獲取進一步情報。


    原來如此,真有一套——雷斯特宛如事不關己地心想,同時強忍著嗬欠,見證契約禁止克蕾雅莉西亞的能力——改變認知魔法。


    由於第三方介入,不僅能避免「克蕾雅莉西亞在事前使用魔法」這種情況發生,而且接下來的【打賭】也不會出現魔法層麵的違規行為。


    在這個前提下,克蕾雅莉西亞采取的是——


    「雷斯特~可以幫忙決定【打賭】的方法嗎?」


    看吧,我就知道,真麻煩……雷斯特儼然想要這麽說般板著臉,但〈森靈族〉王族不以為意,顯得非常無奈地說:


    「有什麽辦法嘛~?誰叫艾莉莎說不要我決定的方法~」


    她這麽說著,並露出傷腦筋的表情,抬眼嬌滴滴地看著雷斯特,極其美麗可愛。


    據說在俊男美女雲集的〈森靈族〉之中,王族的長相尤其明豔動人,看樣子這個說法似乎是真的。


    因為至今都待在陰暗的地方才看不清楚,在早晨的太陽下,她的美貌甚至散發光彩——


    「你有在聽嗎~?」


    克蕾雅莉西亞突然湊近看雷斯特的臉,表麵上毫無反應的雷斯特立刻回答:


    「沒在聽。」


    「就說了~艾莉莎不要我決定的【打賭】方法~」


    「那是當然的吧……!?要是由你決定【打賭】方法,你當然會設法讓自己得利!」


    「咦~那隻要在我決定【打賭】方法之後,由艾莉莎先下注就解決了吧~」


    「無法信任。」


    「……你看~?這樣下去沒完沒了,所以雷斯特決定吧~」


    隻要像這樣往前傾身,就算雷斯特不想看,也會看到克蕾雅莉西亞豐滿的胸部。


    「…………唉——……」


    雷斯特深深地歎氣,極為懶散地抬起頭,來回看了看克蕾雅莉西亞和艾莉莎。


    他搔了兩下頭,筆直地指著正麵的大樹。


    「……不然,『接下來從那棵樹後麵出現的是什麽動物』,猜對的人贏——這樣可以吧?」


    雷斯特的語氣非常隨便,就像剛剛臨時起意,艾莉莎聞言,睜大眼睛。


    她同時反射性地看向雷斯特——隨即宛如發覺了什麽,忽然移開視線。


    然後艾莉莎小心翼翼地觀察克蕾雅莉西亞的反應——


    「……嗯~?那算打賭嗎……算了,也罷~動物是嗎~……那邊的森林裏麵沒有動物……啊,可是途中看到不少~有鹿、有鳥……」


    克蕾雅莉西亞雖然有些疑惑,但似乎已經接受『題目』,完全沒發覺雷斯特的真正用意。


    雷斯特的真正用意。在場能夠發覺那種事的人,從一開始就隻有艾莉莎。


    正因為如此,艾莉莎難掩驚訝。


    沒想到。


    (沒想到——雷斯特居然會出老千……)


    說到在這個時期、這個地點,會從那棵大樹後麵跑出來的動物,恐怕凡是住在這座聚落的人都知道。


    唯一確定不知道的人——艾莉莎才冒出這個念頭,就趕緊說出答案。


    「——少女。我的答案是『少女』喔。」


    從大樹後麵出現的是少女。艾莉莎這麽說完,克蕾雅莉西亞立刻合起雙掌,發出啪的一聲,宛如十分佩服地點頭。


    「原來如此~既然題目是『動物』,這個答案的確也可以~……唔嗯~那我就猜『鹿』好了~?」


    克蕾雅莉西亞很乾脆地這麽說,宣告【打賭】成立的魔法陣出現。


    然後到了最後,從大樹後麵探出頭看向這邊的是——


    「……?……早,艾莉莎姊姊、雷斯特哥哥……呃,我的臉上有東西嗎?」


    少女這麽說完,納悶地歪起頭,聽到雷斯特說「沒什麽,沒事沒事」,就用好奇的眼神看了克蕾雅莉西亞一眼,朝廣場的另一頭跑掉了。


    等到看不見她的背影時——


    艾莉莎冷靜至極地重新麵向克蕾雅莉西亞。


    「真遺憾——」


    「——啊~『是為了故人每天早上來摘花的少女』啊~」


    在艾莉莎展現勝利的笑容以前,克蕾雅莉西亞正確說中少女的來曆,嚇得艾莉莎不慎顯露驚愕。


    「什麽——」


    她是從哪裏知道那件事的?


    「啊,猜中了~?」


    克蕾雅莉西亞開心地微笑,察覺自己被她套話的艾莉莎,轉而看向雷斯特。


    無言的壓力迫使雷斯特勉為其難開口:


    「……是消去法吧。手中的工具、服裝、表情、動作、風俗、時間、環境……還有——」


    「出老千。」


    克蕾雅莉西亞始終麵帶笑容。


    聽到她一語道破,雷斯特依然故我地聳聳肩。


    「——我方早就知道少女會在固定時間經過,隻要這個前提下推測,就會得到那個答案。明明題目是『接下來從那棵樹後麵出現的動物是什麽』,你的答案卻不是『人類』而是『少女』,連性別年齡能夠斷定,實在太過具體了。任誰都會覺得你本來就知道吧。」


    雷斯特對艾莉莎這麽說明,克蕾雅莉西亞非常不滿地說:


    「呣~好詐~這樣對艾莉莎絕對有利~」


    「又沒有規定第三方必須公平。」


    「…………是沒錯~」


    然後克蕾雅莉西亞無奈地噘嘴,歎一口氣。


    「算了~輸了就是輸了~那麽艾莉莎請發問~我會依照契約絕對不說謊喔~」


    克蕾雅莉西亞爽快地露出笑容。


    艾莉莎麵對克蕾雅莉西亞伸出的纖纖玉手,盡管因為耍詐理虧而稍微退縮,但隨即轉念。


    〈森靈族〉王族在《大誓約魔法》保障下絕對不能說謊的情況,是〈隸人族〉絕對不容錯過的好機會。


    (身為反抗組織首領該問的問題……)


    克蕾雅莉西亞的事、奧菲莉亞的事、目前〈森靈族〉王城內的詳細資訊——這些想法逐一浮現,她在腦中加以整理,以便井井有條地發問。


    然後艾莉莎慎重地開口——


    「……你對雷斯特有什麽看法?」


    冒出連自己都想不到的問題。


    「啊——問、問錯了!剛才的不算數!!」


    艾莉莎猛烈搖手要求取消提問,瞠圓眼睛的克蕾雅莉西亞一回過神,就笑了起來。


    「啊、啊哈哈哈哈哈!這、這個問題太出乎預料了~」


    「嗚咕……」


    滿臉通紅的艾莉莎側眼瞥向雷斯特,看見他也同樣錯愕地眨了眨眼,立刻接著說:


    「克、克蕾雅莉西亞!『你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麽!?』,這就是我的問題!」


    「咦~……不問雷斯特的事沒關係嗎~?」


    笑到流眼淚的克蕾雅莉西亞一邊擦眼淚,一邊頑皮地捉弄艾莉莎,接著發覺契約魔法陣展開,小聲說了一句:


    「……不是來反抗組織根據地,而是來這裏的理由嗎~」


    原來如此,這個問題確實經過思考。


    之前克蕾雅莉西亞向《大誓約魔法》宣誓時,說過她進入反抗組織根據地的理由。


    那次雖然糊裏糊塗地結束了,但她來這裏——〈森靈族〉第七領地提斯泰爾地區的理由,又是另外一件事。


    一度閉上眼睛玩味問題的克蕾雅莉西亞再度睜開眼睛,正眼看著艾莉莎。


    「『我來到這裏的目的,是為了建造以溫泉為主要目的的設施』喔~」


    克蕾雅莉西亞笑容和煦。


    …………不是謊話。


    既然契約成立,克蕾雅莉西亞就無法說謊。


    明知道如此,艾莉莎還是不由得說出那句話。


    「騙人的吧……?」


    「那你可以問《大誓約魔法》~」


    克蕾雅莉西亞半開玩笑地回應,接著說:


    「不過這件事我跟雷斯特說過就是了——我最喜歡洗澡了喔!?」


    克蕾雅莉西亞的臉突然湊近艾莉莎,眼神炯炯發亮,連珠炮似地說:


    「我從懂事起就一直懷抱野心,想要自己從頭打造溫泉地,在王城第三書庫研讀〈森靈族〉領地質調查書的結果,查出第七領地提斯泰爾——也就是這一帶的地質最合適,我從很久以前就知道這項事實,好幾次要來,但因為身為王族,礙於政務或情勢等事纏身,以致遲遲無法成行,然後我終於趁著《誓約者》繼承問題的混亂之際溜出來了!我昨天調查過附近泉水的水質,感覺計畫八成可行,就趕快在這一帶——」


    「——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用再說了!」


    克蕾雅莉西亞宛如機關槍般滔滔不絕,艾莉莎往前伸出雙手,設法與她拉開距離。


    克蕾雅莉西亞彷佛不明白艾莉莎為何退避三舍般眨了好幾下眼睛,緩緩地偏著頭說:


    「是嗎~?」


    她現在的溫和態度,和前一刻的熱情落差很大,艾莉莎皺著眉,輕輕地乾咳一聲:


    「……老實說,我本來覺得溫泉地這種話根本是在胡說八道……但我充分感受到你沒說謊了……真的是……偶然吧。」


    闖入反抗組織根據地時,克蕾雅莉西亞說自己是湊巧發現這個地方,但既然她有這種目的,的確就能說得通了。


    ……雖然專程來到這裏就隻為了挖溫泉實在太愚蠢。


    「順便一提,因為外界完全以為這裏是未開化之地,一開始找到時,我嚇了一大跳喔~」


    克蕾雅莉西亞這麽補充,艾莉莎靜靜地說:


    「…………因為人員出入都極其小心,這是當然的吧。」


    被〈森靈族〉稱為提斯泰爾的此地,就如克蕾雅莉西亞所言,本來隻是普通的森林地帶。


    或許是此處有一部分殘留了〔七滅戰〕的痕跡之故吧,明明從外麵看起來和普通森林沒兩樣,卻有很多一旦踏進去,將再也出不來的危險場所。


    明明是領地,在〈森靈族〉的認知,甚至沒把此地視為所有物——這對一部分無處可去的〈隸人族〉而言是大好良機。


    因為根據某個好吃懶做的參謀的建言,這種地方隻要自行開墾,就可以半據為己有。


    就像是魔法一樣,一旦原本的所有者重新認知這塊地的存在,魔法就會解除。


    正因他如此提醒過,居民都小心謹慎地行動。


    隻有一部分的人在秘密村落定居,大部分的人平常都在〈森靈族〉的城鎮工作、生活。


    所需的食物和物資都盡力原地調度,嚴格限製人員出入。


    ……本來都按照計畫順利進行。


    直到克蕾雅莉西亞這樣的怪人造訪為止。


    那個怪人看著剛才少女跑走的方向說:


    「……基本上都是年輕人,孩童也很多~表示這裏是當作那種場所使用對吧~?」


    「…………」


    艾莉莎無意繼續回答。


    她的沉默表達這個意思,克蕾雅莉西亞隨即發出「喔」的一聲,表現出領會的樣子說:


    「總之,針對艾莉莎的問題,我回答到這裏就可以了嗎~?還是——我也一並回答最一開始的問題比較好呢~?」


    克蕾雅莉西亞調皮地這麽問,引誘艾莉莎說出那句話。


    「到、到這裏就可以了!」


    「ok~」


    克蕾雅莉西亞合起雙掌,發出啪的一聲。


    「那麽~來進行下一場【打賭】吧~」


    她理所當然地麵向雷斯特。


    「——啊?」


    「唉——……真麻煩。」


    雷斯特盡管嘴上這麽說,仍著手準備下一道題目,於是艾莉莎慌忙製止了他。


    「等——等一下!還有?」


    那是什麽?我可沒聽說——彷佛早就料到艾莉莎會接著這麽說,克蕾雅莉西亞豎起一根手指。


    「咦~?我可是一次都沒說【打賭】隻有一回合就結束了喔~?」


    「————」


    糟了——艾莉莎露出這種表情,克蕾雅莉西亞沒遺漏這個反應,裝模作樣地朝雷斯特遞眼色。


    「…………那麽下一個——」


    就這樣,截至第四次【打賭】的結果。


    由於雷斯特引導,形成艾莉莎三勝,克蕾雅莉西亞一勝的局麵。


    艾莉莎獲勝時的問題——不外乎『森靈族目前的混亂程度如何?』或是『反《誓約者》派目前統合到哪個程度?』。


    克蕾雅莉西亞回以『克蕾雅莉西亞對溫泉的熱愛甚至連〈獸妖族〉都知道』或『〈森靈族〉之中對克蕾雅莉西亞抱持好感的人,無一例外都喜歡洗澡』這種荒唐的答覆擺平這些問題。


    沒想到,克蕾雅莉西亞在唯一一勝時提出的問題是『在〈森靈族〉秘密村落有沒有聽說過溫泉出現?』艾莉莎也隻能回答:『沒聽過溫泉,倒是有一處地盤鬆動,導致地底崩塌的地方。』


    簡單來說——克蕾雅莉西亞對溫泉的熱愛近乎病態,結果隻有這種對雙方而言都太過無關痛癢的資訊愈來愈豐富。


    「來~下一個~」


    如今艾莉莎也不再吐槽,握緊拳頭表現出下次一定要贏的模樣,雷斯特確認這點後,搔了搔頭,一度往前彎身,使力從長椅站起來。


    「不,已經夠了吧?」


    雷斯特看似無奈的眼神,最終看向身為〈森靈族〉王族的她。


    「……夠了的意思是~?」


    克蕾雅莉西亞確實揚起笑臉後這麽反問,雷斯特懶洋洋地接著說:


    「現在已經完全達成【打賭】的主旨了吧?」


    「【打賭】的……主旨?」


    看艾莉莎訝異疑惑,雷斯特稍微沉默了一下,最後沒辦法似地說明:


    「你還記得最初這家夥說了什麽嗎?」


    「……她說想獲得我的信賴。」


    瞭解對方是成為朋友的第一步。所以克蕾雅莉西亞想靠【打賭】取勝,瞭解艾莉莎——


    「那已經達成囉。」


    「……咦?」


    「瞭解對方並不限單方麵。讓艾莉莎透過發問瞭解克蕾雅莉西亞也是目的之一,所以從一


    開始,【打賭】是輸是贏都無所謂。」


    雷斯特不理會瞠大眼睛的艾莉莎,對克蕾雅莉西亞說:


    「不如說,你是故意輸的對吧。雖然那樣比較輕鬆就是了。」


    「那是因為雷斯特盡是提議對艾莉莎有利的方法吧~!反正雷斯特八成認為『依艾莉莎的個性絕對會賭到贏為止,為了盡早結束,就讓艾莉莎贏多一點』對吧~?是為了自己輕鬆!」


    「……啊?你要找碴也——」


    「看,眼皮動了~!雷斯特試圖掩飾的時候,右眼皮就會跳對吧~」


    「——你不要用本人無法確認的特徵套話,誘導對方認同自己的主張好嗎?太明顯了。」


    不知不覺間,兩人麵對麵不斷爭論,艾莉莎隻是愣在原地。


    ……為什麽?


    為什麽克蕾雅莉西亞和雷斯特會如此心有靈犀?


    明明連一起生活了五年以上的艾莉莎都不知道這些。


    光是這麽思考,內心就冒出濁黑的感情——


    「——姊姊、姊姊,艾莉莎姊姊。」


    突然有人從背後拉扯自己的衣服,艾莉莎鬆開握緊的拳頭,轉過頭去。


    站在那裏的是十幾個小孩子。


    向艾莉莎說話的是剛才來摘花的少女,她一看到艾莉莎的臉龐,就浮現害怕的表情。


    「啊——對、對不起……」


    少女正要轉而逃走時——


    「啊——差不多到上學時間了嗎——」


    因為雷斯特稍微提高音量這麽說,少女才停下腳步,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轉頭看向他。


    雷斯特站到艾莉莎旁邊,不著痕跡地輕聲說:


    「……表情。小孩子害怕了。」


    經雷斯特提醒,艾莉莎才發覺自己散發出孩子們不敢靠近的氛圍,她小聲地謝罪,並咬了咬牙。


    你以為是誰害的——


    讓她生氣的原因之一微微歪頭問道:


    「上學~?」


    不想回答。艾莉莎這麽心想,但又想到自己不回答就沒人回應了,隻好開口:


    「……這裏不是普通的秘密村落。還收留了因為某些原因舉目無親、無依無靠的孩子,由聚落所有人一起撫養。」


    所謂的撫養不等於隻滿足食衣住的需求。


    還包含了完善的教育。


    「原來如此~所以才會有這麽多小孩子吧~」


    克蕾雅莉西亞點頭表示理解,但隨即感到不可思議地歪頭。


    「這些孩子是來自〈森靈族〉領對吧?這就表示父母在《大誓約魔法》保障下和〈森靈族〉締結雇用契約……隻要契約存在,〈森靈族〉雇主就應該有義務照顧其雇用的〈隸人族〉的孩子——即使當事人亡故——才對啊~」


    此指的義務並不是出於書麵或口頭約定的效力,而是具有魔法強製力。


    〈森靈族〉《誓約者》施行的這項製度,透過契約強製種族全體遵守。


    因此,〈森靈族〉雇主也無法以個人情事為由拒絕履行。


    「不是我自賣自誇,〈森靈族〉在那部分的措施十分完善吧~?」


    克蕾雅莉西亞這句話是和其他種族比較而來的吧。


    和其他種族相比,〈森靈族〉很重視雇用的〈隸人族〉。即使父母不在了也會妥善照顧孩子——


    那是確切事實。


    「……正因為如此吧。」


    那也是艾莉莎他們的聚落收養小孩,無可取代的強烈動機。


    「還是說——你要我們永遠都當〈森靈族〉的奴隸?」


    艾莉莎嗤之以鼻,克蕾雅莉西亞略顯困擾地皺眉,開口說:


    「……我不是那個意思——」


    「反正都要接受教育,不如接受〈森靈族〉的完善教育比較好?是呀,隻要接受〈森靈族〉高貴偉大的貴族教育,的確,或許至少能栽培出〈隸人族〉反抗組織首領這樣的人。」


    手按胸膛的艾莉莎,確實看到克蕾雅莉西亞瞠大眼睛。


    「你不知道嗎?我可是在城堡內看過克蕾雅莉西亞大小姐好幾次呢。」


    聽到艾莉莎語帶諷刺的話,克蕾雅莉西亞直接說出內心的疑問:


    「你是在〈森靈族〉的……貴族家長大的?」


    能夠在城堡內看到、甚至認得克蕾雅莉西亞的人十分有限。當然更遑論〈隸人族〉了。


    「代代都是呢。有仆人之父必出仆人之子,真是美妙的製度。」


    〈森靈族〉貴族雇用的〈隸人族〉仆人一家。


    因為全家皆侍奉貴族,小孩也會受到相同的優厚待遇。


    克蕾雅莉西亞沒有說話,艾莉莎繼續口吐話語:


    「就像你說的,〈森靈族〉對〈隸人族〉的待遇非常優渥。主人很溫柔,和父親一樣……不,或許比父親還疼我。」


    在〈森靈族〉主人家中生活,食衣住無一匱乏。


    尤其是小時候的艾莉莎,也受到〈森靈族〉客人疼愛。


    她還曾經收到零食或玩具。每一樣東西都讓艾莉莎很開心,她開心的模樣也令眾人流露笑容。


    艾莉莎的父親每次都向主人表達由衷感謝,鞠躬致意。


    他們對父親這麽說:


    『這孩子非常率直可愛。一定能成為和你一樣優秀的仆人吧——』


    「你能理解嗎?從出生就注定成為仆人、注定活得矮人一截。絕對不會被以對等立場看待。他們疼愛我和疼愛寵物是一樣的。我發覺那個事實時的心情——你能理解嗎?」


    冷冷回蕩的話語、甚至毫不激動的語氣,正是表示那樣的念想已在艾莉莎的心中凝固僵化,再也無法化解了。


    「……那就是,艾莉莎的原點?」


    原點。她身為〈隸人族〉反抗組織『殘紅之誓』首領的原點。


    「……我不曾意識什麽是自己的原點。」


    艾莉莎緩緩地搖頭,將其中一個孩子往自己的方向摟抱,接著說:


    「我隻是不想讓這些孩子嚐到那種滋味。我絕對不會讓那種事發生——我隻是內心深處懷抱這種信念而已。」


    艾莉莎如此說出堅定決心,筆直瞪著克蕾雅莉西亞。


    「那也隻是強迫推銷就是了——」


    雷斯特這麽說道,並沒有帶著什麽特別的感觸。


    「那隻是大人一廂情願這麽想,並不是小孩子們實際的判斷。」


    「……!那種事——」


    「當你判斷『小孩子不懂』時,和〈森靈族〉把你當成寵物有什麽差別?」


    強硬的話語。不帶感情、純粹的指摘。


    正因為那是她不得不接受的事實那番話強烈動搖了艾莉莎的心。


    「雷斯特……你想否定我嗎?」


    聽見艾莉莎沙啞的聲音、感受她彷佛想尋找依靠的心情,雷斯特和以往一樣,輕輕揮著單手說:


    「並沒有啊~?我隻是這麽想而已。」


    雷斯特顯然意興闌珊,完全不安慰陷入沉默的艾莉莎。


    在就這變得難堪的氣氛之中——克蕾雅莉西亞對孩子們說:


    「啊……啊~對了對了,你們等著上課對吧~?」


    克蕾雅莉西亞將話題轉向沒事做的孩子們,幾個孩子盡管不知所措,仍點頭回應。


    「我們在等雷斯特老師和艾莉莎老師上課喔。」「今天老師要教我數數的方法……」「還要講曆史給我們聽!」


    比較年幼的孩子恐怕沒聽懂艾莉莎說的話,朝氣十足地舉手發言。


    「這樣呀~」


    克蕾雅莉西亞摸摸那孩子的頭,瞥向本來應該負責當老師的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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