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具發出聲響。


    日本白色餐盤被擦幹後,收在架。


    對了,那是母親最喜歡的盤子。應該是父親工作調動時,盡管交代過要盡量少帶行李,她卻堅持要帶著的吧。父親一直在發牢騒,說員工宿舍裏明明金畢備大部分的生活必需品,根本不必特地帶易碎品過來。


    員工宿舍。


    沒錯,這個風景是常熟的家。十二層樓高的集合住宅,距離市中心大約兩公裏的外國人專用公寓。


    「對了,有好好買禮物回來嗎,慧?」


    母親唐突地這麽問。修長的丹寧緊身褲和穿舊的圍裙形成強烈對比。明明儀態就像模特兒一樣,卻是個毫不在乎打扮的人,跟同年代的媽媽們相比也不太化妝。


    「禮物……」


    慧用呆愣的聲音低喃後,母親皺起眉頭。


    「忘記了嗎?今天是明華的生日啊,我們還在說等一下要去宋先生那裏慶祝吧!」


    「······」


    「真是的,振作一點嘛。現在拜托爸爸不知道來不來得及,他說公司下班後會立刻跟我們會合。」


    她從廚房吧台上拿起手機終端,迅速啟動通訊app後開始打字。


    慧仍在作夢一般走向客廳,周圍的景色無疑是常熟的家。質感、氣味、外麵的景色都沒錯,絲毫沒有船艙的樣子。


    他試著輕輕觸摸桌子,令人懷念的塑料桌布觸感傳回手指。桌傷痕是自己留下的,因為美工刀的刀片在做勞作作業時,不小心穿透了底紙。


    (我——)


    「搭上了法國的航空母艦,正在尋找子體。」


    聽到這番喃喃自語,母親笑道:「那是什麽?」


    「你在說漫畫嗎?學校裏流行的?」


    她將麥茶放在桌上,拉出椅子並催促慧坐下。


    「我這就去拿點心。鄰居在日本買了羊羹回來。」


    然後快步走回廚房。夾雜著通風扇的聲響,可以聽到她哼著「羊~羹 ,羊~羹」的奇怪歌曲。


    電視還在播放著音樂,黑白影像裏有往複式引擎機飛過。一開始是雙翼機,接著是單翼機,不久後轉變為彩色畫麵,噴射機開始遨翔於天空。銀翼鳥兒們的曆史對—了,這是母親喜歡的影片。


    誕生於小鷹鎮近郊山丘上的動力飛機,很快就被運用在軍方及民間領域,並充滿了全世界的天空。有的變成四具發動機的轟炸機,有的則成了旋翼的救難機,逐步統治了所有的高度。


    軍用機在影像中占了非常大的篇幅。戰爭、戰爭,接連不斷的戰爭。搭載的武器從手槍變成機槍,不久後進化為機炮。流線外型的單發機被擊穿機翼後墜落,重型轟炸機的編隊在高射炮的火網中前進。


    看著看著,畫麵映出飛魚一般的飛翔體,字幕出現vergeltungswaffe1(v1) 」的字樣。那是納粹德國的飛彈。彈體發出脈衝噴射的震耳引擎聲,飛翔於多佛的天空。迎擊的是英國自豪的皇家空軍,蛇眼圓目標戰鬥機陸續起飛,展開英勇的防空戰。麵對窮凶極惡的法西斯秘密武器,首都倫敦的命運將會如何?


    高射炮彈和炸藥的閃光接連在畫麵中爆開。蜂擁而來的v1與「災」的外型重迭在一起,使記憶變得混亂。


    「媽媽,我——」


    慧用嘶啞的聲音說,一邊注視著電視裏的影像。


    「已經會駕駛飛機了喔。坐上戰鬥機,和壞人們對戰。」


    「喔~很厲害呢~」


    輕鬆的回答傳來。水果刀在砧板上「咚咚」地舞動著。


    「不愧是慧,我自豪的兒子——我很想這麽說。」


    咚。


    「不過身為母親,我無法讚同呢~希望你放棄。」


    「咦?」


    「難道不對嗎?戰鬥就代表有可能被殺死喔。身為父母,我沒辦法認同喔。」


    不過……可是……那是因為——


    「我想報複他們,想要複仇。」


    「誰的仇?」


    誰的。


    母親從背後放下點心盤 。


    靠近的瞬間,有股懷念的柑橘類香味傳來。


    「媽媽的。」


    「我還在喔,就在這裏。」


    慧突然被抱住。溫暖的觸感讓情緒崩解,緊繃的心逐漸放鬆。


    啊……


    有種沉入溫水裏的感覺,朦朧的意識逐漸溶入安詳的大海裏。原來自己一直在逞強。無論是睡覺還是醒著,都置身於克拉瑪依機場的惡夢中,被特技表演機逐漸墜落的光景困住。但已經不用擔心了。自己沒有失去任何東西,永遠都能待在溫暖的世界裏。


    當他準備委身於蜂擁而至的睡魔時。


    ——不對。


    火花般的意誌敲醒了意識,火藥在脊髓炸開的感覺,肌肉顫抖,雙眼瞠大。


    ——看清楚,確實辨認自己,辨認慧的周圍。


    「格裏芬 ?」


    慌忙地轉動視線的瞬間,慧感到毛骨悚然 。在自己背後的是漆黑的人影,沒有眼睛和鼻子的不規則形狀集合體。而它正纏住了自己的脖子。


    「!」


    甩開那個東西的瞬間,景色崩塌。牆壁、陽光和桌子,一切都像沙子般漸漸失去蹤影。


    空蕩蕩的洞穴盡頭是一片黑暗,令人聯想到煤焦油的黑暗塗滿了整個視野。風「颼颼」地呼嘯著,失去上下的感覺,連自己現在是站著還是躺著都不知道。


    d2zk79+t&!yi*q——


    意義不明的意念流入腦中。強烈的困惑、疑問及近似斥責的情緒痛擊了意識。五感被擾亂,就快要遭到吞噬。看不見的觸手試圖撬開頭蓋骨,入侵進來,拚命在試探著自己是什麽人。


    「不用試探了,我就是我。」


    慧喘息般大叫:


    「我隻是個叫鳴穀慧的普通人,除此以外什麽都不是。而你們是誰?究竟出於什麽目的,要一直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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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kt=mv#,yg&=7。


    (我們的……意誌?)


    人的意念,隻是在試圖貼近它而已?


    怎麽回事?正是人類的願望驅使著「他們」,將人類本身逼上了絕路?根本聽不懂,完全無法理解話中的關連性。


    身體輕飄飄地浮起,失去落腳處後整個人顛倒下墜。要掉下去了?不,是正在前進嗎?黑暗崩塌,這次出現了一整片大海。身體被吸引過去,擊碎浪頭、撕裂海風,朝著未知地點的一點前進。


    可以看到毀壞的城鎮,一截截斷裂的道路。野生的馬群奔馳在遼闊的荒野上,遭到破壞的人民解放軍戰車被草木所覆蓋。自己正朝著中國大陸的內地前進嗎?穿越雲南的森林,橫渡青海的湖沼,前往被沙塵暴封鎖的塔克拉瑪幹沙漠深處。


    厚厚的雲層和雷電遮蔽了視野。沙漠中有雲。盡管很荒唐,但暗灰色的大氣一望無際。呼吸困難。就在慧發出喘息聲,伸出手來掙紮的瞬間,空氣的流動改變了。一部貧雷雲變單薄,然後——


    天空「轟」地一聲震動了。


    有東西齒輪轉動著 。是巨大的……球體?好幾層沉重的外殼迭在一起,發出碾壓聲。


    看不到全貌,因為太過龐大了。半徑有數公裏不,—應該有十公裏吧,簡直就像在天空的星星顯現於地上一樣,球體將整片視野填滿了。


    (這是······什麽?)


    屏息之際,忽然感覺到了視線。有人在看著自己?不僅僅一兩個人,而是幾百、幾千、幾萬、幾百萬,無數的意念捕捉到了自己。


    球殼的內部有「東西」正在擴散。


    你——


    你們究竟是——


    剎那間,視野轉暗,感覺像被猛然切斷了線路。


    周圍的聲音、迎麵而來的風和漂浮感都一下子消失。


    他不斷墜落,看不到底,停不下來。不行,意識在遠離,回不去。


    「慧!」


    聲音在身邊響起。


    身體彷佛通了電流般彈起來 。不斷地眨眨眼睛後,隻見桃紅色頭發的少女站在眼前。站著?不,不對,對方是在窺探仰躺著的自己。背部和後腦勺可以感覺到地板的冰冷觸感。雀爾芙從格裏芬的肩膀上,憂心忡忡地探出身子。


    「不要緊嗎,慧先生?你知道自己現在在哪裏嗎?」


    「啊 ·····嗯。」


    慧按住額頭站起來。腦袋嗡嗡作響,感覺就像頭蓋骨內部被鐵錘敲打一樣。按捺著湧上來的嘔吐感,他環視周圍。


    是個看似倉庫的單調房間。不見窗戶、桌子,當然也沒有電視機的蹤影。肮髒的牆壁前方隻擺放著一堆建材,完全感覺不出剛才的世界遼闊感。


    (原來是夢嗎?)


    一時間無法置信。明明就感覺到那麽真實的聲音、氣味,甚至是溫暖。


    「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慧將手掌開開合合後詢問。雀爾芙望向格裏芬道:


    「是這孩子。」


    「她突然跑了出去。我急忙牢牢抓住她,之後就來到了這裏,看到慧先生倒在地上。」


    「這樣啊。」


    目光對上滿臉不悅的格裏芬。慧著迷於那雙美麗的灰色眼眸,並開口道:


    「是你把我拉回來的嗎?從那個奇妙的世界裏。」


    「不太清楚,不過……」


    她微微拉下嘴角。


    「慧不應該離開我。絕對不許擅自拋下我,以後再犯的話我會生氣。」


    「你已經在生氣了喔。」


    「會更生氣。」


    「是嗎,我會小心的。」


    你自己也很常到處亂跑啊——現在就先忘記這麽吐槽吧。慧將手放在桃紅色頭發的腦袋上,並轉動目光。房間裏隻有格裏芬和雀爾芙,不見其他人影。


    「中尉呢?還有那個孩子怎麽了?」


    雀爾芙回答:「把她們丟下了。」或許是見到慧不悅的表情,她不待回答就續道:


    「那孩子不肯離開中尉的身邊啊。都說了好幾次很危險,叫她跟我們待在一起。」


    不肯離開?


    「意思是變得很親近了嗎?之前明明還被槍指著?」


    「親近……這樣形容不知道正不正確,總之,她很關心中尉的狀況。感覺是陪伴在一旁照料她。」


    「照料……」


    「幫忙解下裝備、擦拭汗水之類的。」


    聽了格裏芬的補充說明,慧歪頭道:「原來如此。」。當初明明那麽提防自己,難道因為是同國人的緣故嗎?所以才會向對方敞開心胸吧。


    「對了,中尉現在怎麽樣了?」


    「意識依然模糊,不過有生命危險的樣子。」


    「那我們最好趕快回去。」


    無論小女孩多麽舍己為人,中尉的感覺如何是另一回事。她也很有可能在醒來的瞬間,看到對方的臉後陷入混亂。


    慧踩著踉蹌的步伐離開房間。雀爾芙從跟在一旁的格裏芬身上跳了下來,抓住耳垂以防止自己被甩開,一邊開口問道:


    「你發生了什麽事?」


    「什麽意思?」


    「你應該不是被地板絆倒,而昏過去了吧?在那種地方昏倒,若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反倒很不自然。請好好解釋一下。」


    「突然要我解釋……」


    自己也不清楚究竟從哪裏是夢境,到哪裏又是現實。就在慧抓抓臉頰猶豫時,對方繼續催促著:「快說。」慧無奈之下隻好一點一點地道出。


    聽著敘述內容,雀爾芙靜靜地沉思著。期間她曾多次打岔發問,最後發出了「嗯~」的低吟聲。


    「雖然不知道你在沙塵暴另一端看到的是什麽,而 “災”想傾訴些什麽。」


    她微微歪著腦袋。


    「不過,我已經大致上推測到這個地方目前發生的事情了。」


    「真的嗎!」


    雀爾芙點了點頭。


    「請想象兩麵麵對麵擺著的鏡子。原本的世界位在中央,被左右兩邊不斷複製下去。盡管外觀相同,但第一層和第二層的鏡像明顯是不同的領域。倘若這此一領域胡亂地混雜在一起的話,你認為會怎麽樣?」


    「混雜在一起?」


    「打個比方。」雀爾芙指著空中的一點道。


    「這裏是我們平時存在的世界,不過隔壁的這裏——」


    她迅速將手指滑向一旁。


    「卻是第二層世界。隔壁是第四層,接下來又是現實空間。倘若不同領域像這樣子,如拚布一樣被組合起來,外觀和實質就會完全不一樣。看似走在同樣的世界裏,不知不覺中卻移動到其他階層。所以才會在同一條走廊裏無數次循環,或者突然跑到完全不同的地方——例如中國的內地」。


    「這……這種事情真有可能嗎?」


    慧感到混亂。意料之外的假說讓他的理解無法跟上。他拚命咀嚼話裏的內容,試著轉換為自理解的語言。


    「意思是這艘船裏麵,形成了類似平行世界的東西嗎?」


    「平行世界……有點不一樣呢。之前也說過,感覺就像在走下階層。實體逐漸被剝去物理屬性的感覺——」


    「unphysicayer。」


    「雀爾芙眨眨眼睛。


    奇怪?什麽?我為何會突然冒出這句話來?


    霧鎖的城鎮形象忽然在腦海中蘇醒。橋上交談過的對——是那時出現的詞匯。那是什麽時候的事?在跟誰交談?


    「抱歉,腦海中突然浮現這個詞。我在講什麽啊?真奇怪。」


    「不,非物理層(unphysicayer)嗎?的確是很貼切的形容呢。假設我們所在的世界為物理層,其下方存在著無數層的非物理空間。就像投射在水麵的倒影一樣,在淺層可以維持鮮明的影像,但愈潛愈深話,影像會漸漸變得模糊。物理屬性被除去,逐漸接近事象的本質。


    所以在接近那個領域的瞬間,就能以實體的形式感覺到“我”。理論上說得通。」


    「話雖如此,既然空間混雜在一起,隨便走動會很危險喔。船上的人會消失恐怕也是因為誤闖進了其他階層吧。打個比方,我們就像被滿是冰隙的冰河圍住了一樣,貿然活動的話隻會掉入裂縫裏喔。」


    「那麽該怎麽辦啊?意思是要放棄搜索子體,待在一處靜止不動嗎?」


    「不不不。」雀爾芙搖搖頭,挺起小小的胸膛。


    「隻要理解現象就可以擬定對策了喔。總之就是不能仰賴視覺,我們來透過五感以外的其他手段,觀測空間吧。」


    她環視周圍,將目光停留在一麵牆上,靠近地板的修護艙口,然後拉扯慧的頭發催促他注意。


    「可以請你把我放到那附近嗎?也請順便打開艙口。」


    「喔、好。格裏芬你先等一下,stop。」


    慧製止一旁的格裏芬。他蹲下身子打開金屬門後,雀爾芙從中取出了一捆電纜。仔細打量了好幾條後,她拿起其中一條。


    「請稍微劃傷外皮輕輕的就好。」


    慧從背心口袋裏取出刀子,刺入橡膠外皮。在格裏芬好奇目光的注視下,雀爾芙將手伸進切口裏,摸上芯線並閉起眼睛。


    「現在我要針對艦內的通信網廣播發訊。將響應


    時間的延遲和艦內地圖做比較之後,應該就能得知空間的偏差。因為應該會出現明明在附近,反應卻出奇遲鈍,或是遠處終端的反應速度格外良好之類的狀況。」


    沉默了數秒,不久後雀爾芙睜開眼睛。她 「嗯」了一聲,轉動目光。


    「首先,中尉在那邊呢。」


    「啥?」


    慧之所以一臉正經地反問,是因為那裏正是剛才過來的方向。意思是要回到原來的地方嗎?慧下意識回頭顧盼格裏芬,隻見她也納悶地歪著頭。


    「真的嗎?」


    「討厭,什麽嘛!你不相信雀爾芙妹妹說的話嗎!真傷人呢,虧人家這麽賣力調查。」


    雀爾芙手扠腰部,鼓起臉頰道。慧連忙說著「抱歉抱歉。」賠罪,然後伸出手,待雀爾芙爬上肩膀後,開始往剛才說的方向邁出步伐。不過,回原來的地方要是有收獲是最好,即使沒有,屆時再來商量就行了。不管怎麽樣,距離剛才的倉庫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然而。


    「咦?」


    「喔~」


    不到一分鍾就發現了人影。


    一名女性倚靠著牆壁,單膝跪地且滿臉倦怠的樣子。一旁則坐著一身蕾絲連衣裙的小女孩。


    她跪坐著,憂心忡忡地望著女性。


    「中尉。」


    慧快步跑上前後,對方投來目光。她自嘲般地笑著。


    「是你們啊。」


    她從鼻子輕輕呼出氣來。


    「還以為你們把我丟下了。」


    「我怎麽可能這麽做。」


    不見爭執過的痕跡。她在清醒之後,沒有和小女孩發生爭執嗎?或許是察覺到慧正在俯視那個小腦袋,中尉歪過頭。


    「原本以為她會把我折磨致死,結果隻是靜靜坐在旁邊。完全搞不懂她想做什麽,是在欣賞我膽怯的模樣取樂嗎?」


    「她在擔心你,僅此而已。」


    麵對格裏芬的指正,中尉沒有回答。她移開目光,露出複雜的表情。


    「雀爾芙,你知道機庫的位置嗎?」


    綠發少女說了聲:「包在我身上」 ?後在肩膀上站起來。


    她環視周圍後開口:


    「在那邊呢。直線距離大約三十公尺。」


    「似乎是這樣。中尉你能動嗎?」


    「……沒有問題。」


    中尉像抓著牆壁一般站起來。盡管腳步搖搖晃晃,但仍打直身子。臉色雖然還很差,不過比剛才更為紅潤了。她將大型的軍用帆布袋重新背在肩上。


    「我沒事,走吧。」


    眾人循著雀爾芙的引導一路前進。她中途在空無一物的地方喊「請停下來」的時候,讓大家嚇了一跳,但恐懼感也逐漸麻痹了。一開始忐忐忑忑,後來慢慢加快了腳步。過了一會兒,周圍的樣子明顯出現了變化。


    風……空氣正在流動感覺遼闊的空間就在附近。回聲的反射也感覺複雜起來了。


    一旁中尉的神情飄渺,目光遊移不定。她一臉呆滯地張望周圍,看了好一會兒後忽然張開淡紅色的嘴唇。


    「鳴穀先生。」


    「是。」


    「今天是什麽時候?」


    「二0一七年九月十七日。」


    「是嗎?」


    茫然的表情令人感到不安。就跟剛才的自己有些類似,幻覺和現實混雜在一起的感覺。


    「莫非中尉你也看見什麽了嗎?」


    她迷迷糊糊地反望過來。


    「沒有,因為我剛才昏倒時作了個奇怪的夢。是以前的事——自己最為期望 卻認為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


    回答隔了一些時間才傳來。中尉垂下目光。


    「不知道那是不是夢境,我隻是稍微想起了以前的事。那是當我年紀還小時,在孤兒院時的記憶。」


    「孤兒院?」


    「正確來說,應該稱之為治療設施吧。聽說是收容了具有某些先天性毛病,且無依無靠的孩子。我想一共有二三十人左右。大家的感情很好,職員也很親切,但每個孩子不知為何卻都待不久。」


    「?為什麽?」


    「因為都死了喔。」


    中尉像在告知今天天氣一般,淡然說道。


    「那個設施的孩子們都離奇地陸續喪命了。病名沒有公開,隻被告知“運氣不好”而已。熟識的孩子接連消失,床鋪空位逐漸變得醒目之際,我在不知不覺中對於設施本身感到了恐懼,認為有病原菌或死神之類來曆不明的東西,在這棟建物裏遊蕩。」


    所以——中尉在此停頓。


    「所以我想要逃走。」


    裏色眼瞳中的光芒消失。她直直盯著地板。


    「也不是認為逃掉就能如何,畢竟我根本無處可去。但總之就是想展開行動,想要打破沉重的空氣。所以我在熄燈時間後溜出房間,到處尋找開著的門……最後我闖進了某棟建物裏。」


    「某棟建築物?」


    「那是平時被禁止進入的地方。聽說是隻有部分職員可以進出的地方,放有藥品之類的危險物品。不過,我認為單純經過的話無所謂,更重要的是我當時很焦急。我沒有多做思考就入侵其中,往深處前進,然後——」


    然後——


    「——我看到了。」


    低喃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中尉的側臉彷佛曆經了千年歲月一般,變得虛無。


    「看到了……」


    什麽?


    沒有回應。或許是沒有聽見他的問題,中尉徑自沉入思考的海洋。她默默地繼續走著,不久後像在低喃自語般開口。


    「我一直都忘記了,但為什麽現在又……」


    「stop!」


    雀爾芙的聲音響起。


    慧被拉扯耳垂後回過神來 。左前方可以見到分岔路。看起來是條普通的走廊,卻感覺得到微弱的風。


    「就在那前麵,可以穿越至機庫。」


    「但是好像跟地圖完全不同。」


    中尉望著平板計算機。從艦內圖看來,反倒是一條遠離目的地的路徑。


    「不要緊,我也認為是那邊。」


    格裏芬走到慧的身旁。她將彈珠般的雙眸望向他。


    「有子體的感覺。」


    「是拉菲爾嗎?」


    「應該是。」


    那種東西能感應到嗎?不過,既然兩名阿尼瑪都持相同意見,應該不會錯。


    「好。」


    慧做好心理準備後邁出步伐,確認中尉和小女孩跟在背後的同時,轉入了岔路。


    皮膚瞬間發顫。在彷佛觸電的感受中,視野豁然開朗。風吹亂頭發,掀起了外套。


    在不斷眨眼的期間,風景逐漸改變。廣大的機庫呈現在眼前,滿是骨架的天花板上有數不清的照明燈亮著。由於到處停放著飛機,所以視野很差。或許是恰好正在準備起飛,牽引車和修護構件雜亂地被棄置在原地。看來每個人都半途拋下工作跑掉了。


    「喔 ~」


    這麽出聲的格裏芬掃動目光。


    由於剛才身處於狹窄空間,使得她受到了震撼。感覺就像第一次見到購物商場的幼兒。


    「要在這裏麵尋找嗎?」


    就在束手無策之際,雀爾芙伸出手指道:「那個。」牆邊可見到遮雨罩的隆起處。好幾條鋼索的鉤子被固定在地板上,蓋住了內容物。待遇明顯異於其他飛機。


    慧提高警覺接近並解開鉤子,眾人合力取下了遮雨罩。


    形狀怪異的裝甲座艙罩顯露出來。


    是雙發動機的近距耦合三角機翼。機翼形狀和格裏


    芬相同,但整體來說更大號,且擁有曲線般的輪廓。倒三角形的機體和橢圓形的進氣口,營造出生物般的印象。


    「這就是……拉菲爾。」


    慧繞行在周圍並低喃道。大略檢查過後,沒有發現明顯的損傷;全新的外裝在燈光下散發朦朧的光輝機翼下的派龍 看到武器之類的東西,不過——


    「這家夥能飛嗎?」


    「先打開駕駿艙吧。」


    中尉打開機首側的艙口,操作控製台。不久,座艙罩發出沉重的蒸氣聲並上浮。複雜的裝甲變形分離,往前後開啟。中尉就這樣爬上登機梯,進入了駕駛艙。


    「等我一下,這就設置egg調變器。」


    隔了五分鍾後,她再度招手。慧和格裏芬兩人爬上登機梯,與中尉互換。往內部一看,駕駿艙和空自的子體一樣單調。雙座型的座位各自裝設了nfi的透明麵板。


    格裏芬踩著驁險步伐滑入前座。她摸索似的擺動手腳以調整姿勢,然後做了一次深呼吸,將手掌放在控製麵板上。


    「直接連接。」


    格裏芬的頭發飄然浮起。


    光芒跑過手指,陸續傳入玻璃麵板內。彷佛血管被注入了血液一樣,電子儀器逐步恢複生機。


    機體發出脈動,飛行控製麵擺蕩。灰色外裝慢慢覆蓋上紅色的蜂巢圖案。


    「怎麽樣?」


    「等一下。」


    格裏芬閉上雙眼做了幾次呼吸,之後半睜開眼。


    「狀態無異常,燃料和彈藥也已經補充。但是,明明是空對空設定,卻沒有飛彈裝備。感覺是修護的過程中被打斷作業了。」


    「能飛嗎?」


    「是能飛……不過——」


    她不安地扭動身體。


    「奇怪的雜訊?有個地方卡住。是異於模擬器的反應,無法順利建立連接。」


    聽她這麽一說,外裝的光輝的確有點微弱。色調朦朧,紅色中夾雜著金屬底的灰色。


    不祥的汗水緩緩滲出。


    「要不要緊啊?」


    我們現在要搭乘這架機體回去了。要是在空中連 斷而墜落的話,可不是開玩笑的。


    「我要查探雜訊來源。給我一點時間。」


    「我想沒有這種閑工夫了。」


    聽到雀爾芙的聲音,慧眨眨眼。而她神情緊張地環視周圍。


    「空間的連接又開始改變了,感覺比剛才更快速且規模更大。繼續發呆的話,真的會被最關在其他階層喔。」


    「什!」


    這是怎麽回事?——慧這麽追問後,雀爾芙皺起眉頭陷入思考。


    「我隱約明白了。應該是『災』很想要拉菲爾。畢竟從上海機場的事來看,他們似乎對阿尼瑪和子體表現出非同一般的興趣。所以才會不惜將法國艦隊的空間整個扭9曲,試圖獲得拉菲爾。他們打算將其連同航母一起運到自己的勢力範圍。不過,由於我們像這樣找到了拉菲爾,所以他們的企圖正在步向失敗。如此一來,他們會怎麽做呢?」


    「怎麽做?」


    「既然是得不到的東西,幹脆就破壞掉。」


    低喃般的聲音令慧嚇了一大跳。而雀爾芙用淩厲的目光仰望著啞口無言的他。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放任不管的話,可是會變成他們的威脅喔。他們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敵人增加戰力。若是慧先生,你會怎麽做?要是敵人現在正想搶奪新武器,並據為己有的話,難道不會想幹脆讓它自爆算了嗎?」


    「話是這麽說沒錯……」


    雀爾芙抓著領子,望進駕駛艙內。


    「格裏芬,先將機體運到甲板上吧。細部調整應該在那裏進行就好。所幸傾轉旋翼機的工作人員似乎都還平安無事——」


    這一刻,一股向上頂的震動撼動了機庫。骨架吱響,工具和材料陸續翻倒。慧差一點就從登機梯被甩下來,中尉也緊緊抓住身旁的機體。


    「怎麽了!」


    是地震嗎?還是被海嘯襲擊了?慧依舊混亂地仰望天花板之際,雀爾芙發出了呻吟聲。或許是正在和上空的機體通信,她搗住耳朵,閉上眼睛。


    「被攻擊了,敵方的動作比較快呢。」


    「怎麽回事?」


    一臉混亂的中尉跑了過來。她用急迫的語氣問:「發生什麽事了?」


    雀爾芙投以僵硬的表情。


    「是超低空飛行式(sea skimming)的自爆型『災』 。幾乎緊貼著海麵以亞音速直闖而來,所以來不及偵測。另外,似乎還有好幾發正在往這邊過來。普通的製空戰型也在接近中,他們打算擊沉這艘船。」


    「你說什麽?」


    「請你啟動電梯,中尉。格裏芬,你自己一人應該能夠滑行吧?至於慧先生就負責解除機體的固定。」


    不由分說的指示。沒辦法了。慧跳下登機梯,前往各處移除輪擋,中尉則跑向牆邊。不久後,舷側的卷門伴隨地鳴聲般的聲音開啟。海風和煙的氣味從開口部分吹入。


    接著努力引導子體進入電梯,忍受著吹來的強風移動至甲板。視野一下子變得開闊。


    翡翠綠的「災」和無色透明的「災」在上空展開格鬥戰,巨大的轟鳴聲和炮聲不絕於耳,傾轉旋翼機的工作人員神色慌張地跑了過來。


    「往彈射器移動,準備起飛!傾轉旋翼機在人員收容完畢後也進行避難,動作快!」


    隊員們遵照中尉的指示,接手子體的引導工作。肩上的重量忽然消失雀爾芙失去少女的型態,回複成原本的結晶體。慧急忙接住以防掉落。


    『請把我放回機體。我也要加入製空戰鬥。』


    「這麽馬不停蹄的,不要緊嗎?」


    「請不要小看我。盡管型能主有些改變,我還是阿尼瑪喔。戰鬥才是本分,勝利才是使命。


    我來負責頭頂上的敵人,慧先生也請拿出最佳表現。」


    「知道了。」


    慧橫越甲板,來到玻璃藝品般的機體旁。在將結晶嵌入機首後,翡翠綠的光輝擴散至周圍。


    還來不及拉開距離,排氣火焰就撼動空氣,機體挾帶著強勁的風動起來了。稍微加速後到達起飛速度,朝著藍天直衝而去。富有特色的機體色很快就混入許多光點中,難以區別。


    (數量很多呢。)


    明顯是敵方占了優勢。雖然不知道由切片控製的「災」有多強,但既然機體性能相同,最終還是會被數量所壓倒吧。不能繼續呆呆站著了。


    慧轉身折返。雙發動機的子體已經接上彈射器,但樣子看起來很奇怪。中尉正望進駕駿艙的內部,工作人員則指著機體,大喊些什麽。


    「怎麽了嗎?」


    慧跑向機首後,登機梯上的中尉轉過頭來,頂著僵硬的表情道:


    「引擎輸出上不去。他們說照這樣下去會飛不起來。」


    「為什麽?」


    慧和中尉並肩,望進駕駿艙。格裏芬一副傷透腦筋的模樣仰望兩人。


    「被拒絕了,不肯接受指令。」


    真的假的?別開玩笑啊。環視機內後,不同於jas39d,這裏看不到任何屏幕類的東西。真的是將機體製作成隻讓阿尼瑪搭乘的樣式嗎?絲毫沒有可以探索錯誤原因的頭緒。


    「再試一次看看。」


    格裏芬將手掌按在控製麵板上。但機體隻發光了一下子,亮光再度減弱。刺耳的警報聲響徹四周。


    「不行。」


    「不會吧?」


    慧的臉失去血色。下一刻,衝擊再度從腳下向上頂來。甲板震動,艦尾升起紅黑色的火焰和濃煙。又遭到攻擊了嗎?或許是錯覺,船


    似乎也開始傾斜了。


    「不知道原因嗎?egg調變器的錯誤之類的。」


    「不清楚,不過……」


    不過——她低喃道。


    「感覺有人在跟我說“不是你”。」


    「咦?」


    「還說“不要拋棄我”、“不要當作我不存在”。」


    「這是怎麽回事?」


    耳邊傳來倒抽一口氣的聲音。中尉的臉色變得蒼白,冷汗直流,雙眼睜大至極限。


    「中尉?」


    循著她的目光望去,慧嚇了一跳黑發小女孩不知何時出現在後座。她抬起柔軟的下巴注視著中尉,漆黑的眼裏透露出乞求的色彩。


    「不是。」


    中尉向後仰起上半身,一臉畏懼地搖搖頭。


    「不對,我不是……」


    ( 她……)


    在說什麽?當慧感到混亂之際,格裏芬緩緩轉過頭來。寂靜降臨。她直直盯著中尉的臉五秒左右。


    「沒錯,就是這麽回事。」


    一副完全理解的表情。


    「所以你才會討厭我們,把我們當成異質之物而過度地想要疏遠。」


    「格裏芬?」


    纖細的手指迅速指向中尉,並眯起灰色的眼眸。


    「因為你不想承認自己和我們是同樣的存在。」


    「別說了。」


    「因為隻要把阿尼瑪當成是遙遠世界的存在,就能欺騙自己是人類了。」


    「別說了!」


    中尉的語調像在哭喊,但駕駿艙內的四隻眼睛仍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慧慢慢能夠理解對話的內容,衝擊般的事實占據了整個腦袋。


    「中尉,你……莫非是——」


    慧忍不住詢問後,對方垂下了腦袋。


    沉默了好一會兒,她頂著萬分憔悴的表情低喃:


    「沒錯,我是阿尼瑪。以拉菲爾之名被創造出來的。」


    拉菲爾。


    眼前這架子體的靈魂 。


    一句「為什麽」的問題裏,包含著複數的疑問。為什麽默不作聲?為什麽不嚐試自行啟動子體?八代通知道這件事情嗎?


    戰鬥的聲響變得出奇遙遠。在凍結的空氣中,中尉晃動了頭發。


    「剛才我說自己待過某座設施吧?」


    「是的。」


    「那不是什麽孤兒院。我事後才被告知,那裏是阿尼瑪的工廠。為了大量且穩定提供用於控製子體的演算單元,而存在的設備——不,應該說是前段的實驗設施吧。」


    「咦?」


    工廠?設備?


    「那……那麽,你說有二三十人的孩子呢?」


    「全都是阿尼瑪。最起碼沒有一個是普通人類。」


    「怎麽會······」


    不敢相信。應該說,阿尼瑪有可能被大量製造嗎?日本自然不用說,美國和俄羅斯明明也都為了配備一人或幾個人就竭盡全力了。


    「請……請等一下。能夠子體化的機體,每個機種隻限一架吧?法國有好幾十種戰鬥機嗎?你是說那些全都創造出了阿尼瑪?」


    中尉搖搖頭。


    「確認能適應是rafale,而且僅有海軍用的m型。其他機體連反應沒有。」


    「那麽……」


    「鳴穀先生,我沒有說過是為了三十種戰鬥機,而準備阿尼瑪這句話。聽好,是法國軍方隻為了一架rafale m,而適應了好幾十個核心。」


    「什麽……」


    不明白其中的意義。這樣做是為了什麽?


    「當時歐盟的子體開發陷入膠著。試作品阿尼瑪接連失敗,浪費了寶貴的航空戰力。你應該聽說過typhoon的慘狀吧?即使賭上些微的反應而製造子體,阿尼瑪卻立刻就機能停止,愈來愈無法維持連接,無法達到像日本和俄羅斯一樣穩定的運作時間。所以法國軍方試圖采取了與提升可用性截然相反的方法。」


    「截然相反的方法?」


    「既然無法確保單體的穩定性,隻要準備大量的備用品即可。將兩個以上的單元組合起來,進行冗餘化後,或多或少能彌補缺失。看這架子體應該也能明白吧?原本的m型是單座機體,他們特意將其改造成雙座,以便可以乘坐複數的阿尼瑪。為了什麽?很明顯,是為了在戰鬥中有任何一方故障時,可以由另外一具接手任務,為了能簡單更換壞掉的單元。」


    也就是用完即丟啊——中尉吐出這句話。


    聲音裏夾雜著自嘲和絕望 。


    「不過,在成功率本來就很低的阿尼瑪開發中,這麽粗暴的做法自然不可能奏效。阿尼瑪的壽命進一步縮短,頻繁發生無法預期的機能停止。結果導致設施裏的孩子們大量死亡。不,能夠死掉的孩子還算幸福呢。其中還有人被逼進了更殘酷的處境。」


    「那是——」


    「失去人類的外型,成為類似人體標本的存在。即使如此,仍隻持續保留著意識,被當作實驗材料保管下去。那就是我在逃脫時見到的光景喔。在昏暗的光線中,漂浮在培養液裏的不規則形狀存在,以及正要誕生出來的下一具拉菲爾。」


    中尉平靜地講述著令人全身發毛的情景,彷佛正常的感情都已經消耗殆盡一般。


    「陷入恐慌的我被職員所保護,就此實施了重新調整。我被刪除了一些記憶,甚至連阿尼瑪的機能也出於緊急避難的需求而被切割掉,表麵上恢複了平靜。然而,根源性的恐懼卻絕不會消失,不可能消除的。我跟那些肉塊一樣,也許有一天會迎接死於非命的下場。這個事實化為每日的惡夢,不斷折磨著內心。就這樣——」


    就這樣——她垂下腦袋。 「我漸漸無法和子體聯機了。」


    漆黑的眼裏映出戰鬥機。毫無感情的臉龐投下深深的影子。


    「盡管為恢複戰鬥力,而對我長期實施了各種對策,結果卻令人不滿意。在我身為阿尼瑪的演算能力獲得賞識,分配至情報機關後也是一樣。既不是人類也不是戰鬥機,我作為半吊子的存在,持續過著黯淡的日子。就在這個時候,日本的獨飛提出了技術合作的建議。不過,軍方高層到了這個地步,仍將核心的多重適應視為最高機密,連其存在也禁止公開。接下來你應該知道了吧?軍方暫時僅將子體送至日本,交由技本進行分析。然後,再讓阿尼瑪由其他管道入境,試圖透過同行的研究團隊之手繼續進行調查。」


    「以dgse的走私取締作為掩護。」


    「沒錯。」


    原來如此這下理解了一切都連接起來了。拉菲爾的阿尼瑪為什麽沒有現身?為何法國軍方特種部隊恰好在子體赴日的時間點造訪金澤?還有,那些成員是出於什麽理由,加入了前往航母的回收作戰。


    因為拉菲爾一直都在身邊,隻是隱藏了身分而已。在言行舉止上持續扮演著一個討厭阿尼瑪的人類。


    格裏芬目不轉睛地盯著中尉。現在回想起來,她在五郎島居留區聽到的那道聲音,或許是出自於中尉。「救救我」、「好難受、好痛苦、好害怕」——一直壓抑卻無法完全壓抑的內心哀嚎。


    「你想怎麽做?」


    格裏芬的詢問相當平靜。那雙清徹的眼看向中尉,而中尉感到刺眼似的將臉移開。


    「我什麽也做不到。無論身為人類或阿尼瑪,我都是機能不完整的瑕疵品。讓你們暴露在危險中,害死許多同伴,直到最後關頭仍彷徨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像這樣子的我,根本沒有資格闡述自己的意誌。」


    爆炸聲愈來愈大。綠色的機體四分五裂,墜進極近距離的海麵上。上空的「災」數量正在增加。看著看著,又有一架


    綠色機體被擊落了。


    毀滅正在逼近而來。死亡從四麵八方,所有方位悄然靠近。


    在絕望的狀況下,格裏芬加強語氣道:「可是——」她指向後座的小女孩。


    「可是,這個孩子渴望著你。」


    中尉咬住下唇,強烈的苦惱使臉部扭曲。看似呼吸困難的表情喚醒了一路過來的記憶。


    “假設你搭的車子搭載了來曆不明的控製係統,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出錯。但是你非得坐這輛車不可,這時該怎麽辦?”


    她曾在傾轉旋翼機上這麽說。


    “我隻會認為「這是一輛普通的車」,沒有搭載什麽來曆不明的控製係統。說白一點,就是隻能當作「那種東西並不存在」。”


    “若非如此,我就會被恐懼擊垮。畢竟人的內心沒有那麽堅強,能在知道自己抱著炸彈後還氣定神閑地活動。”


    原來。


    是嗎?是這麽一回事啊。


    她一直在害怕。


    害怕承認自己體內的異物,承認自己是非人類。一旦接納自己是個阿尼瑪,或許會步上和設施裏孩子們相同的下場,說不定會失去身為人類的外型。所以才會移開目光,甚至討厭見到同類。


    ——害怕。


    不願承認不願正視真相 。


    所以她停止了思考 。搗住耳朵和眼睛,持續蹲在原地。


    (笨蛋。)


    慧感覺到忽然湧上的情緒。一種無法言喻的感情起伏,從喉矓深處向上湧出。


    他喊了一聲「中尉」 ,並抓住穿著突擊隊服裝的上手臂,將臉湊近錯愕的她。


    「你曾經說過,人類為了工具受傷是很奇怪的對吧?你也不認同有人因為阿尼瑪和子體的緣故而丟掉性命。」


    「可是現在,能拯救大家的力量明明就在眼前,你卻打算什麽也不做嗎?準備對來到這裏的所有人見死不救嗎?」


    「!」


    慧用下顎指向傾轉旋翼機。回收部隊的所有隊員都滿臉不安地望向這邊,大概是因為拉菲爾不起飛的話,他們也無法離開,大家都屏息關注著情勢。


    「我不清楚你背負著怎麽樣的煩惱,陷於怎麽樣的痛苦之中。不過起碼我很羨慕你,能夠靠自己的力量飛行並打倒“災”的立場很耀眼。害怕?痛苦?那麽你說,別人就怕了嗎?難道你真的以為,毫無力量被丟進戰場裏的活人不會比你更害怕嗎?」


    中尉愕然,而有一隻小手掌覆在她的手上。小女孩從座位上站起身。


    她張開嘴巴。聽不到聲音,但中尉睜大了雙眼。


    「你……」


    意念撼動空氣,目光中寄宿著感情。彼此注視了好一會兒,她最後喘著氣。


    「這樣啊。」


    彷佛領悟了什麽的表情。


    「原來如此,你也很害怕啊。」


    顫抖的手指交纏。中尉將臉靠近小女孩,垂下了眉尾。


    「……抱歉。到頭來,我們明明隻是同一枚硬幣的正反麵啊。我害怕的東西你也會害怕,你不安的事情我也會感到不安。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可是我卻一直認定為事不關己,想當作它和自己毫無關係。你就盡量笑我吧,都怪我太軟弱,都怪懦弱的心連自己的事情也不敢正麵承認。」


    她低下頭,牽著的指尖加大力道。


    深呼一口氣後,中尉抬起臉來說:「可是——」


    「你……倘若你不嫌棄的話,跟我一塊兒戰鬥吧。再回到我的身邊。我知道這是個一廂情願的請求。但是現在,我有我必須做的事。拜托你,『拉菲爾』,幫助我吧。」


    不知不覺中,小小的手臂抱住了中尉。小女孩合上長長的睫毛,貼近身體。中尉驚訝地僵住身子,但不久後忐忑地反抱住對方。厲色逐漸從冷酷的臉龐消失。


    「對不起,一直讓你孤單一人。」


    這個瞬間,機體的排氣聲猛然暴漲。警報聲消失,駕駿艙內充斥著耀眼的光輝。紅色的固有顏色從外裝消失,相對地,出現了瑪瑙黑的蜂巢圖案。


    「直接連接……連nfi都未使用。」


    格裏芬茫然地低喃道。而中尉緩緩打直身子。小女孩已經不見了,唯獨光的殘渣化為粒子,飄蕩在各個地方。


    「格裏芬,不好意思,我還無法完全駕馭子體的控製。你可以協助我戰鬥嗎?能負責航電和火控的話就太好了。」


    「小事一樁。」


    中尉坐進後座,動作利落地綁好安全帶後,將手掌貼在控製麵板上。而格裏芬抓著駕駿艙的邊緣起來。


    「慧 ,你在做什麽?快點坐上來。」


    「坐……坐上去?要坐哪裏?」


    「這裏,我坐在你上麵。」


    呃,不跟自己在一起的話,格裏芬的確無法穩定運作,但從安全性和平衡性這類基本的要素來看,像這樣兩人互貼的駕駛方式真的沒問題嗎?就在慧猶豫之際,中尉斥責道:


    「動作快,要出發了。」


    啊啊啊啊啊,算了,我不管啦!


    慧下定決心坐進去後,格裏芬輕盈地迭了上來,柔軟的觸感傳遍全身。瞬間感受到的體溫、心跳和香甜氣味令腦袋混亂。理智遭受衝刷,一種顧不得時間、地點及場合的衝動湧了上來。


    冷靜,我要冷靜,現在可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直接連接。」


    無視於他的倉皇失措,格裏芬按住控製麵板,紅色的幾何學圖案瞬間分布在黑色的機翼上。


    或許是兩名阿尼瑪同時連接,固有色變得混雜的緣故。伴隨沉重的聲響,裝甲座艙罩關閉。


    黒暗降臨片刻後,多角度監視器啟動了。甲板的景色以三百六十度被投射出來,執行起飛作業的工作人員正慌張地指向艦船前方。


    什麽?——慧轉頭過去後嚇了一跳。一架「災」突破了我方的防空網,閃動著半透明的機翼緩緩降低高度,以低空飛行接近中。其路徑恰好擋住了我方的起飛路線。


    「來不及了!先閃避吧!以滑行的方式。」


    「沒那種時間了!」中尉大聲吆喝,並向耳麥吼道:


    「立刻讓彈射器啟動!蒸汽壓力不足?我們幾乎沒有裝載武器,所以應該有辦法起飛。


    別說那麽多了,快彈射,之後就用我這邊的推力來彌補!……—格裏芬!」


    猛然砸來的聲音。


    「master arm on,機炮可以使用吧?用那個開出一條路。我們要全速衝刺,沒有閑工夫閃避了。辦得到嗎?」


    「沒有問題。」


    慧不斷眨眼的期間,對話持續進行下去。等一下,剛才說的意思是?


    機體「轟!」地一聲被推了出去。


    沒有任何預備或信號,彷佛背後產生爆炸一樣。機體以驚人的能勢不斷加速。


    起飛路線上有接近中的「災」 。它已下降至甲板的高度,往這邊 。機首的炮口發光,接連射出了接近彈。但子體沒有停止,而是不斷提高輸出,以彷佛要撞上去的速度前進。格裏芬猛然咬緊牙關時,左手邊也幾乎同時響起了轟鳴聲。


    子體的主翼根部迸發出閃光。是機炮。滾燙的彈頭紮入了「災」 ,並產生新的爆炸火焰。


    拉菲爾則直接衝向還保有外型的敵機,同時起飛。以機翼劃開火焰,噴出後燃器,朝著藍天直驅而上。


    (真是亂來。)


    要是攻擊和爆炸的時間點稍有偏差,就已經撞上了。初次飛行的短短幾秒內,差一點就化為海裏的碎藻消失無蹤。在這種令人發寒的狀況下,中尉卻「嗯」了一聲。


    「反應比想象中靈敏呢。似乎還很有潛力的樣子,真想嚐試一


    下極限在哪裏。」


    「不不不。」


    慧一臉正經地搖頭。


    「這架機體沒有裝載飛彈吧?而且還是初次上陣,根本就是無法正常戰鬥的狀態。請趕快避難。既然已經取回了子體,就沒有必要堅持和“災”相互廝殺了。」


    「我很想這麽做啊。」


    機體傾斜,視野裏可以見到下方的航母。


    「但回收部隊還要一點時間才能撤走。更何況盡管我們已經起飛了,“災”似乎也不打算放過航母。」


    玻璃藝品般的機影從左右邊的天空逼近。其中幾架朝著這邊,其餘的則是往航母而去。我方部不及攔截,想必會有好幾架穿過防線。


    「安全帶有綁好嗎?」


    中尉的聲音讓慧「咦?」了一聲,並眨眨眼。盡管和格裏芬處於人體椅子的狀態,他姑且有挪了固定帶。隨口回答:「嗯,是的。」的那一瞬間,世界顛倒了。感覺就像頭部和腿部從反方向被毆打一樣,全身的血液和體液被攪亂。好驚人的g力。格裏芬的力量簡直無法和如此暴力的機動相比擬。


    心想看到了太陽的下一刻,視野切換成一片海原。一行人朝著敵方編隊的前方掃射機炮,阻擋前進後,立刻左傾以翻倒的姿勢一百八十度調頭,甩開緊追來的「災」 。機首抬起緊急煞車,藉此閃避接近的飛彈。釋放幹擾絲和熱焰彈,緊接著翻斤鬥、炮擊、擊破。這期間還不到十秒。就在慧心想「怎麽回事」 時,周圍已經下起光雨,遭到粉碎的敵機化為零零碎碎的碎片墜入了海中。


    (這就是……拉菲爾。)


    不同裏芬的純粹阿尼瑪之力,猛禽解除束縛後的機動。


    光是機炮就有這種戰鬥力,要是全副武裝的話究竟會如何呢?令人難以想象。究竟誰說這是瑕破品的?


    “慧先生!格裏芬!”


    駕駿艙內響起雀爾芙的聲音。綠色的飛翔體從左後方靠近。


    「太好了,你們讓拉菲爾飛起來了呢。這樣一來就隻剩傾轉旋翼機……等等,奇怪?為什麽是黑色?』


    啊~


    「之後再說。這邊隻裝備了機炮,快支持我們。各處的空中掩護已經被突破不少了。」


    “收到,請建立數據鏈。我將傳送我這邊的戰術信息,可確認的敵方小隊數量為六,都是製空戰型。由於存在著部分高機動性機體,請多加留意。很有可能是改良型。”


    隨著格裏芬的操作,複數信息被重迭顯示在屏幕上。敵方的位置、距離、數量和威脅信息。


    其中最靠近的是咦……?


    「中尉!上麵!」


    來自正上方的炮擊。驚險地做出防禦動作後,傾注而下的火箭擊碎了後方的雀爾芙。綠色的機體從中被剖成兩半,逐漸墜落。


    「喂 ,喂!雀爾芙!」


    錯愕地呼喚後,挾帶著噪聲的聲音傳回來。


    “……大意了呢~我將和si進行切片整合,請努力支撐下去~”


    沒問題嗎?盡管很難判斷生死的基準,但現在隻能相信對方平安無事了。慧轉換心情仰望著天空。


    y字翼的機體背對著太陽。形狀近似製空戰型,但機翼的數量不同,機體後方感覺也有點長。


    相當利落的輪廓,這麽說來是改良型嗎?


    敵方編隊的兩架機體並肩俯衝而來。機首發出亮光,火雨再度傾泄。中尉讓機體翻滾,一口氣降低高度,然後加大油門,緊貼著海麵飛馳而過。但敵機完全不減速地下降,以銳角改變軌道緊追過來。


    「好快。」


    格裏芬呻吟道。可能是光用機炮難以應付,她看起來相當心急的樣子。


    「不行,甩不掉。」


    「友軍——」


    確認屏幕上的信息,但附近沒有同伴的標示。似乎不能冀望支持了。


    彷佛在煽動混亂一般,雷達警報響起。


    抓到了,飛彈來了。反應為二……不,是三。


    冷汗從全身猛然噴出,內髒收縮。這個瞬間,中尉的聲音響起:


    「pitch up and fire!」


    拉菲爾的機首以大角度抬起,朝著下方的引擎噴發出猛烈的火焰。海原沸騰,創造出了水幕。


    濺起的水花將拉菲爾的身影遮擋在飛彈尋標器之外。


    大角度爬升,回過神時子體已經翻了斤鬥。飛彈或許是被海浪 了,不見其蹤影。下方的敵機似乎完全失去我方的蹤跡。機炮自斜上方發射,鉛雨粉碎玻璃機翼。破碎的軀體被吞噬於波浪間,消失無蹤。


    好驚人的戰鬥機動。飛行控製麵、引擎,甚至氣流的動能都完全掌握了。中尉點頭說了聲「很好」 後,準備飛向下一個敵人。


    「等等。等一下,拉菲爾,慧會撐不住的。」


    格裏芬神色慌張地製止道。


    「嗯?」


    「人類無法承受超過9g的機動。預計會產生腦缺血、意識障礙、內髒破 極為重度的障礙,請多為他著想一些。」


    「是這樣嗎?抱歉,鳴穀先生。我還不知道怎麽拿捏分寸,你沒事吧?」


    「差……差一點點。」


    景色看起來雙雙重迭,全身的肌肉和關節彷佛被扭曲一般。要是再來一次同樣的機動,慧想必會不省人事吧。


    慧甩甩腦袋後深呼吸,視野一角赫然有亮光掠過。難道還在眼花嗎?不,不對。有東西正貼著海麵在飛行,它正朝著航母前進。


    是楔子形狀的扁平輪廓。


    災?


    「格裏芬,那個是什麽?」


    格裏芬以目光掃震,屏幕顯示出分析結果。typeflyingbomb……炸彈,飛行炸彈?格裏芬眯起雙眼。


    「自爆型。以亞音速飛行於低空並衝撞目標。威力大,遠射程。危險。」


    這麽說,那就是剛才攻擊航母的兵器嗎?糟糕,已經進入撞擊路徑了。


    「必須趕緊擊落。」


    但中尉沒有展開行動的跡象。嚴肅的沉默降臨於後座。


    「中尉?」


    慧忍不住回頭後,對方呻吟道:


    「不行,沒有辦法將其擊落。」


    「!為······為什麽!」


    「亞音速的自主式導引炸彈,說穿了就是巡弋飛彈吧?由於體積大,所以搭載的炸藥量也在普通的反艦飛彈之上。從極近的距離用機炮攻擊這種東西會如何?肯定會被卷入爆炸中啊。」


    「······怎麽會」


    那麽,要他們束手無策地看著嗎?另一端的航母已經飄出了好幾道黑煙,再挨一擊的話很有可能擊沉。


    格裏芬發出呻吟般的聲音。


    「要是起碼有一枚飛彈的話……」


    就可以從安全圏發動攻擊了。慧這麽咬牙切齒之際,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等等,這種狀況好像在哪裏看過?是什麽呢?一閉上眼睛,就浮現出黑白的光景。飛越海峽上空,猶如飛魚一般的飛翔體,以及出動攔截的往複式引擎戰鬥機。啊,對了。是在幻覺中看到的紀錄片膠卷,第二次世界大戰英軍和德軍的戰鬥。


    v1號。


    ( 咦? )


    對了,那個時代並沒有可供戰鬥機使用的空對空飛彈。然而,飛行員們是如何將v1號擊落的?冒著被卷入爆炸的風險,發動炮擊嗎?不,不對,他們采取的手段是……


    「中尉。」


    「什麽事?」


    「接下來我說的事情,你辦得到嗎?」


    慧快速解釋後,駕駿艙內充斥著震驁的氣息。格裏芬皺起眉,呼喚了一聲「慧」 ,中尉也變得有些不知所措。


    「雖然不至於做不到,但機動會變得有此粗暴喔。你的身體承受得了嗎?」


    「我會忍耐的。應該說,也沒有其他辦法了吧?」


    慧用強硬的口吻斷言,而中尉「嗬」地一聲笑了出來。


    「沒想到你是個瞻前不顧後的人呢。不過嘛,我不討厭。」


    引擎聲暴漲。猛烈的風切聲取代應承的回答,機體開始加速,勾勒出大角度弧形軌跡,前往追擊自爆型「災」 。采取的是與對方幾乎相同高度的貼水麵超低空飛行。浪花飛沫附著在座艙罩上,陸續往後流動。


    空氣阻力很大,感覺就像用機體撞碎高密度的大氣一樣。眾人定睛,牢牢注視著因彈跳而震動的視野。排氣火焰愈來愈近。一開始就像豆子一般大小,接下來逐漸變成高爾夫球、棒球的尺寸。另一端的航母也以驚人的速度接近中。些許的操作失誤,就有可能會直接撞上海原。


    緊張感勒住氣管,使得呼吸困難。


    來得及嗎?已經沒有多少距離了。倘若追上的時機不對,我們有可能會一頭撞上航母。


    「3······」


    中尉低喃。她盯緊逼近的敵影,用壓抑的聲音說:


    「2······」


    距離航母隻剩十幾英哩,巨大的艦影宛如牆壁一般,幾乎是伸手就可觸及的距離。呼吸聲逐漸增大。


    「1。」


    追上敵機了。右下方可以見到楔子般的飛翔體,比想象中還大。它朝著左右延伸出長長的穩定翼,進入最終接觸階段。背後傳來「轟」的巨響。被提高至極限的引擎輸出更進一步推動子體,準備超越飛行炸彈。這個瞬間——


    「就是現在。」


    前翼向前傾,猛烈的空氣煞車使機體搖晃。左右邊的升降副翼彼此做出不同的動作,視野傾斜。是右翻滾 超過九十度後進入旋轉狀態 , —就這樣對準並肩飛行的飛翔體,對準其穩定翼。


    從正上方——


    用左主翼的前端——


    在翻滾的同時用打下去。


    (唔!)


    猛烈的衝擊傳來 被彈飛的機體進入反方向的旋轉狀態,失去平衡 ,湧上了不祥的飄浮感。


    失速,要墜落了。但在格裏芬咬緊牙關的同時,所有飛行控製麵都做出了極為複雜的動作,好不容易捕捉住即將剝落的氣流,以獲得升力。中尉則是刻不容緩,將油門全開。


    機體恢複了穩定。


    「災」怎麽樣了?——慧轉頭一望,看到彷若水漂石一般彈飛的機影。大概是平衡遭到破壞後被海浪卷入,機翼和噴嘴都被折斷,並消失在波濤之間。這是超低空飛行式的弱點。隱密性提升的同時,些許操縱失誤就會造成墜落。


    「成功了。」


    圓滿落幕。盡管是依樣畫葫蘆,但完美達成了意圖。


    紀錄片中放映的v1攔截鏡頭裏,英軍機將目標鎖定在機翼前端,透過破壞穩定性使其墜落。


    當然,敵人若是普通的製空型「災」 ,不可能會眼睜睜看著這種行為發生。然而,對手隻是一味向前衝撞的炸彈而已。所以慧才推測對方無法做出複雜的閃避機動,最終賭對了。


    成功保護了航母。


    不過代價也很大。腦袋昏昏沉沉,體內深處湧現出若隱若現的疼痛。不知道是骨折還是內出血,不管怎麽樣,再繼續承受拉菲爾的機動的話,很有可能會不省人事。


    傾轉旋翼機準備從航母起飛,雙翼的旋翼開始轉動。


    很好,就剩下脫離而已了。當他這麽想時——


    格裏芬的肩膀猛然一震。


    「三點鍾方向,自爆型1不對——是2。」


    什麽!


    仔細一看 ,的確可以看到海麵上疾馳而來的影子。對方展開穩定翼,高速直衝而來。和剛才是一樣的類型。原來不隻一架嗎?


    太大意了。現在從這裏也來不及接近,無法使用和剛才一樣的手法。


    「可惡!」


    中尉調轉機體,拉高引擎輸出趕赴絕望的追擊戰。但是,與敵人之間的距離未能縮短。其中一架自爆型開始上升。它遵循程序的設定,進入弧線的拱形軌道,準備將甲板上的所有東西燃燒殆盡。!


    剎那間,上升中的彈體被吹飛了。


    彷佛被看不見的巨人之手撥開一般 ,「災」向下墜落,吐著火焰沉入海中。


    「什麽?」


    喃喃自語的瞬間,正上方飛來短程對空飛彈。它粉碎了逐步接近的另一架自爆型「災」 ,猛烈的爆炸掀起高樓建築般的水花。


    “barbie02,登場!”


    唉。


    可惡,居然被搶走風頭了。


    棣棠色的f-15j出現於藍天。在陽光照耀下,那巨大的截梢三角翼閃動著光輝。飛在一旁的是翡翠綠的rf4 -ej,其機翼下方和機身裝載了大量的飛彈。這樣的重武裝令人完全忘記它原本是架偵察機,完全是空對空戰鬥的樣式。


    “讓各位久等了。barbie隊,現在回歸護衛任務。”


    太慢了啦,笨蛋。


    這番嘀咕沒有說出口 。


    綠色和黃色的守護天使解除編隊,衝入敵陣。得勢的切片們也開始反擊。閃光和爆炸火焰接連迸發,擋下了「災」的攻勢。航母上空變成安全圈,傾轉旋翼機終於起飛了。引擎進氣罩前傾,切換至水平飛行模式。


    曆經數十秒的激戰後,法多姆宣告:


    “作戰完畢!全機撤退!脫離空域!”


    切片機和子體同時發射飛彈,將爆炸火焰作為障壁後調頭 。


    看著看著,航母逐漸遠去,搖曳著模糊的輪廓,融入了海原的藍色中。


    慧安心地喘口氣,將背部靠在座位上。


    疲勞慢慢地充斥全身。


    那艘船究竟會抵達哪一個海岸呢?又或者,會跟船員們一樣繼續漂流在夢幻的世界裏?現在的自己無從得知。不過,起碼成功地將這架機體帶回現實中了。現在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慧先生,你不要緊吧?”


    綠色的子體在左翼處並肩 。裝甲座艙罩的鏡頭泛著朦朧的光輝,對準這邊。


    “非常抱歉,我們來晚了。由於補給據點是海外的基地,所以花了許多時間。看來各位有按原定計劃,成功回收了拉菲爾,真是太好……等等,為何是黑色?』


    不愧是同一個體,反應一模一樣。


    「發生了許多事啊,甚至有些一言難盡。抵達基地後我會好好解釋的。」


    “是喔。”


    相當無法理解的樣子。也許該先做好之後金最咄咄逼問的心理準備。


    「對了,你不要緊吧?搭載切片的“災”被擊落了很多架喔,你應該沒有因此而少了幾分之一吧?」


    “根據剛才檢查的結果,似乎沒有問題。畢竟墜落機體的切片和其他切片整合了。”


    「話雖這麽說……」


    倘若是自己,可無法忍受人格分裂的狀態。況且還分離好幾個小時,而不知期間的經過。


    法多姆發出“嗯~”的呻吟。


    “說得也是呢,先將幾具回收至這邊好了。我也想確認我不在的期間留下的紀錄。”


    當法多姆開始進行某些處理時,慧忽然心生好奇地問道:


    「順便問一下,釋放後的“災”會怎麽樣?應該不會失控突然攻擊我們吧?」


    “我給了朝反方向飛行的程序,然後讓他們在某處清醒過來。自爆固然最理想,但是要下達會抵觸自我保護機能的指令似乎很困難。”


    「那麽,隨意劫持後讓他們自相殘殺也不可能嗎?」


    “理論上辦得到,但切片本身也有心理衛生問題,所以不推薦呢。若是弄不好,下令自殺後使她們個性大變就慘不忍睹了吧?萬一和害怕自殺的「災」邏輯相互同化——”


    「說得也是。」


    畢竟就是原理不明的兵器,現在還是不要太追求一些密技比較好。


    “六號和十二號,能夠聯機嗎?辛苦了,可以回來了喔。”


    “是~”


    無線電裏夾雜著沙沙的雜音,感覺有看不見的事物在空中穿梭著。法多姆發出“喔~”的嘀咕聲。


    『原來如此,十二號和慧先生們同行啊。艦內的空間變得古怪,導致意象實體化?……之後, 接下來——』


    忽然響起倒抽一口氣的聲音,耳麥傳來對方十分驚慌的動靜。嗯?什麽?究竟怎麽了?


    「你……你看到了嗎,慧先生?」


    「啊?看到什麽?」


    “就……就是那個……”


    ?


    當慧感到莫名其妙而發愣時,格裏芬代為回答:


    「看到了。格紋帶有蕾絲,很可愛。」


    “!”


    記憶趨醒。


    喔~是那個啊,把實體化後的雀爾芙裙子掀起來。嗯,的確是出乎意料的可愛圖案。


    隔著線路的空氣開始變得慌亂,感覺得出強烈的焦急和混亂。在難以言喻的沉默中,伊格兒的聲音忽然闖進來。


    “奇怪?法多姆怎麽臉紅了?egg也變得很劇烈喔,莫非有哪裏中彈了嗎?”


    “才沒有!請不要隨便監控!”


    尖叫響起時,格裏芬和中尉頂著了然於心的表情點點頭。


    「不要緊,慧也很開心。他一直盯著看,好像很愉快。」


    「嗯,畢竟鳴穀先生也是男性嘛,會感興趣也是在所難免。相當正常的反應。」


    “······唔······!”


    碾壓般的聲音傳來後,無線電切換為直接通話。法多姆在耳邊抽了抽鼻子後,用怨恨的語氣宣告:


    “請負起責任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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