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聯邦 別拉亞空軍基地


    九月二十六日上午九點


    銀翼集團聚集在草原上。


    雪白的雲朵飄過,又一架新的猛禽降落下來,展開襟翼,放下主輪安穩地落地。宛如拱著背脊的米格魯輪廓屬於阿根廷空軍的a-4ar,緊接著是哥倫比亞的幼獅tc10、西班牙流亡軍的eav-8b著陸。


    南美的機體之所以比較多,大概是因為那裏遠離抗「災」戰場的緣故,保存下來的戰力精銳盡出,充滿存在感。eu和亞洲機的機影反倒不多,這是他們已經失去有組織戰力的佐證。就算硬擠也擠不出可以提供的機體了,他們沒有餘力去保護別人。也就是說,目前在眼前列隊的部隊就是人類最強大的最後航空戰力了嗎?


    「很壯觀嘛!咦?」


    知寄吞雲吐霧,站在滑行道上任風吹得白袍飛揚。


    「我小時候看了某部外星人侵略地球的電影,一直不懂為什麽整個世界要在美國的獨立紀念日集結起來,共赴決戰。過去我覺得那是可笑的大男人主義作祟,故事唬爛得很有那個國家自以為是的風格,不過現在看起來倒是很不賴。所有人類攜手合作麵對共同的敵人,簡直就是地球防衛軍啊。」


    正當螢橋不知道該做何評論的時候,知寄微微一笑,露出揶揄似的表情歪頭說:


    「你很老實嘛。之前那麽嚴厲地說我沒人性,現在又是吹了什麽風,讓你改變了想法?讓你願意像這樣毫無怨言地參加operation c。」


    「沒什麽。」


    「哼哼~也罷,我不多問。反正隻要格裏芬願意按照當初的預定計畫行動我就滿意了,也不在意你和格裏芬之間進行過什麽談話。」


    螢橋覺得自己的內心被一覽無遺,很不自在。他別開視線,改變話題說:「姑且不說那些,重要的是──」


    「怎麽從剛才開始就隻看到一些普通的飛機?戰力增加是很好,不過這個作戰計畫的關鍵不是全力投入子體嗎?除了我們之外的子體在哪裏?」


    「用不著擔心,會陸續抵達。法國流亡軍的拉斐爾、英國的台風戰鬥機、以色列的獅式戰鬥機都會參加。隻有俄國機是個別行動,他們數量多,據說要以一支獨立部隊進擊。」


    「據說?」


    好隨便,以一個要挾持作戰計畫的角度來說太曖昧不明了。說不定俄國隻想著要維持住自己的戰線就好。


    「姑且不管俄國,那美國呢?他們也是個別行動嗎?這樣有點太零散了吧。教育課程中可是不斷地教育我們,分散戰力是用兵大忌喔。」


    「正如你所說,不至於連美軍都打算個別行動。不過你期待的龐大援軍恐怕不會出現,畢竟美國在阿尼瑪研究上屬於落後國家。」


    「是這樣嗎?」


    「畢竟那就像個將實用主義實體化的國家。他們似乎怎麽也無法接受把戰鬥機擬人化這種事情。雖然之前不斷重複嚐試,毀損了足以組一支飛行部隊的f-35,結果還是沒步上軌道。所以不會有最新銳的飛行部隊過來,波音公司、洛克希德.馬丁公司也不會組織子體小隊過來助陣。」


    「真的假的?」


    世界上最強大的軍事大國居然是這副德性。螢橋有種看到施工現場少了一根頂梁柱的感覺。隻靠一支小隊規模的阿尼瑪,究竟能不能突破敵陣抵達〈球殼〉呢?


    大概是他流露出頗為不安的神色,知寄拍了拍他的肩膀說:


    「用不著擔心。美國再怎麽爛,也是世界上最強的超級大國,他們準備了多到爛掉的一般戰力,光是戰鬥機就會派來幾百架。不過這個基地停不下,所以分散到鄰近的機場去了,突進的時候應該會跟我們一起行動。」


    「希望他們不要被傷亡的數量嚇到逃走。」


    「不用擔心,不屈不撓【never quit】是他們的座右銘。我現在就讓他們親自體現這一點,叫他們證明麵對侵略者時的英勇奮戰精神不是隻會在電影中上演的情節。」


    「更何況──」她仰頭看向天空,在灑落的日光下眯起眼睛說:


    「『少』不等於『零』,他們還是有門票。你瞧,來了。」


    就在她指向空中的那一瞬間,轟鳴聲響起,一架翼形平直的雙發機正在接近。細長的機型加上宛如眼鏡蛇的導流片,左右開展的雙垂直尾翼充滿了特色,主翼後端的襟翼以大角度彎曲。機體正在進場,主輪上的滑行燈規律地一閃一滅。


    美國海軍的f/a-18?不對,它的樣子有點奇怪。外殼在發光,閃耀著寶石般的藍色,眩目的寶石藍。


    「子體?」


    擁有星星標幟的猛禽卷起陣風著陸,異常的魄力讓基地裏的工作人員紛紛好奇地看了過來,但是這個早晨的闖入者還沒有結束。


    宛如三角風箏的機體接二連三地降落下來。清一色的灰色扁平線條,尾翼和機身上都找不到駕駛艙,要不是靠著國籍標示勉強分辨出是美國機,在場的人應該會想大叫:「敵機來襲!」吧。奇形怪狀的航空機三架、四架著陸,往停機坪滑行過來。其後跟著多架飛機的身影,數量少說也不低於兩位數。


    「唉~」


    知寄突然變得無比厭煩的樣子,垂下單邊眉毛,一臉想咂舌的表情。


    「那個大叔的壞習慣又來了,老是把實戰錯當成測試。」


    「?」


    她在說什麽?


    正當螢橋感到疑惑的時候,停機坪傳來一陣誇張的「哇~喔!」叫聲。


    「是蒔繪耶~!好久不見~!」


    腳步聲往這裏接近──是一位短發少女,一雙朦朧的眼睛與酒窩顯得很可愛,年紀看起來隻有高中生左右,身上的服裝卻是美國海軍的軍禮服。以藍色為基調的外套搭配黑色的領結,要不是場合不對,幾乎會令人誤以為她正在玩變裝遊戲。但是她的頭發和剛才看到的f/a-18一樣是鮮豔的寶石藍色。


    「最近還好嗎?你最近都不來玩,人家好寂寞喔!人家有很多地方想跟蒔繪一起去的說~像是globe drive的購物中心或是林肯大道的蛋糕店。啊!巴尼斯紐約精品百貨的巧克力巴布卡瑪芬超好吃的!下次介紹給你~」


    就在螢橋啞口無言的時候,少女注意到他並轉過頭來,帶著滿臉的笑容對他敬禮道:


    「我是隸屬美國太平洋艦隊【usn.pacflt】的f/a-18e-anm──萊諾!請多指教!」


    阿、阿尼瑪……?這家夥嗎?


    跟伊格兒或格裏芬截然不同,表現出來的反應豐富到有點超過。


    知寄聳聳肩。


    「不用太認真當一回事喔,三尉。這家夥的性格是被ai覆蓋生成的東西,她隻是依照情況來做出相應的對答而已,並不是經過自己的思考在說話。就像是三次元版本的圖靈測試,隻是單純的條件反射罷了。」


    「那種說法好傷人喔~唉,雖然是事實啦。」


    萊諾笑咪咪地說。


    「有什麽關係?反正很多人喜歡這種角色啊!我隻是按照大家的希望,表現出一舉一動而已。一個開朗又陽光,而且有點天然的女孩子。」


    「做得太過火看起來反而不自然啦!把人工神經網路給我調得細致一點!情感表現可不是隻有聲音的抑揚頓挫和誇張的表情而已。」


    「所以說~這方麵蒔繪你比較擅長啊!快點到愛德華【edwards】來嘛~我可以隨便你怎麽弄喔~」


    知寄鬱悶地用手揮開喧鬧的萊諾。正當螢橋看著這幅罕見的光景看得入神的時候,另一陣腳步聲響了起來,一道修長的影子降落在柏油路上。


    「啊,她還是一樣這麽喜歡


    你,每次見到你,話就會變得特別多,如果有什麽相處上的訣竅請務必教教我。」


    一道駝背的身影站在那裏,是名身材高大又纖瘦的長臉白人男性。不知道是不是臉頰削瘦和四肢修長的緣故,給人一種有如老樹的印象。


    男性歪歪斜斜地勾起嘴角。


    「好久不見了,蒔繪。一架子體和一支鬥爭者飛行部隊我確實送到嘍,這戰力應該符合你的要求吧?」


    「就不好的意義上而言超乎要求了,威利老頭。我應該再三拜托過,請你派遣可以讓人放心的戰力過來就好。」


    她瞪向那群三角風箏。


    「輸入了阿尼瑪行動模式的全自動戰鬥係統嗎?那種機體如果被敵人改寫了演算法,我方將會無法一次加以應對,要是被綁架那就更吃不消了。所以我們應該已經有過結論,認為把它們投入實戰為時尚早吧?」


    「所以我才把萊諾也一起帶過來啊。我不會讓這些家夥自律行動,它們全部都會在子體的操控下采取行動。」


    他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萊諾的肩膀。


    「也、也就是所謂的網路中心戰!你們應該也進行了相關的研究吧?就是類似把阿尼瑪的武器庫透過遠程遙控聯係在一起。沒什麽大不了的。子體和鬥爭者之間的聯係也經過多重的驗證和暗號保護,沒那麽容易就被入侵綁架啦!我有確實地把你的疑慮考慮進去。」


    「感謝您的用心──我很想這麽說啦,不過這樣就得改由萊諾進行完全自律的操控了吧?真是的,你不冒險就不甘心嗎?」


    知寄抬手製止想再說些什麽的對方,然後轉頭看了過來,半個身體還麵對著男性。


    「三尉,姑且為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老相識,叫威廉.尚克。前darpa的計畫負責人兼afrc的頭頭,同時也是本源計畫的創始人之一。」


    「請、請多指教,mr.螢橋,我時常聽說你的事跡。比方說你與阿尼瑪之間的相處方式非常令人感興趣。」


    你跟他說了什麽啊?螢橋對知寄投以責難的視線,但知寄還是一臉不以為意。他有苦難言地握住對方伸出來的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萊諾的眼神好像莫名地炙熱。


    「完全自律操控是什麽意思?」


    螢橋抱著轉移話題的意圖這麽問。萊諾身邊沒見到飛行員的身影,子體看起來好像也是單人座型,說不定麵前的這個男人就是與她綁定egg的搭檔。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啊。」


    尚克微笑著說:


    「這、這家夥可以在沒有人類飛行員的情況下運作,屬於次世代型阿尼瑪的測試之作。我們試圖讓子體與『災』擁有同樣的himat能力,畢竟在空戰中最脆弱的零件是人體,隻要拿掉這個部分,機動性必定可望向上提升。」


    「腦波的調節沒問題嗎?」


    「就是為此才覆蓋了模擬人格的ai,讓人工智慧發出代替腦波的母鍾來調節egg。在設計上,假使『核心』脫離了ai的控製,她的意識就會隨即被強製中止。」


    「也就是用ai來取代飛行員嗎?」


    「沒錯,意思就是說,讓萊諾在自己的腦內完成你和格裏芬的那種關係。很有趣吧?不過,程式也會變得複雜,導致她的人格變得有點微妙。」


    萊諾「嘿嘿」地笑了。明明完全沒有在誇獎她,卻莫名地驕傲,還雙手扠著腰,用力地挺起胸膛說:


    「聽說我如果被『災』入侵就會自爆喔!腦袋轟──!腦漿砰──!就像大衛.柯能堡的《sers》一樣呢~血沫噴啊~肉片嘩啦~的,啊哈哈哈哈哈!」


    她大笑一會兒後,說著「奇怪?」並眨眨眼,環顧一張張僵住的麵孔問:


    「奇怪?你們好像嚇到了?我還以為人類在這個時候會笑……嗯嗯,好奇怪~」


    尚克撫著額頭歎氣道:「夠了。」


    「蒔繪,沒有時間了,我想厘清作戰計畫的細節,有合適的地方嗎?」


    「我來帶路吧,雖然沒辦法隆重地招待你。三尉,沒你的事了,去跟著格裏芬吧!你不是很擔心她嗎?」


    「我哪有。」


    「好了,快去吧,讓那家夥一個人到處亂晃,要是迷路就傷腦筋了。」


    的確,陸續抵達的戰鬥機讓基地開始越來越混亂,要是她闖入奇怪的地方導致受傷那就不妙了。


    就在螢橋行了一禮,打算離去的那一瞬間,有人叫住他說:「啊,對了。」是知寄回過頭來看著他。


    「日本來的運輸機剛剛抵達,有小鬆寄來的郵件。都集中在服務中心那裏了,記得去領。」


    「啊?」


    郵件?


    什麽東西?是轉寄來的廣告信件嗎?可是他想不到有誰會不傳簡訊,而是使用紙本信件。


    知寄沒有多做說明就走掉了,旁邊跟著高了她一顆頭的尚克。


    「掰掰~!」萊諾揮了揮白皙的手。


    公共設施是挪用了閑置倉庫的地方。


    貨箱和帳篷被搬到有點髒的地板上。在景色一片荒蕪的基地中,唯獨這個地方充斥著種類繁多的物資。此處設有許多個服務台,上頭各自張貼著多國語言的說明,螢橋走近其中一處寫著post office的服務台,亮出id卡之後,一名女性黑人士兵開始翻找郵袋,拿出一個大號的信封說:「sigh here.」示意他在名冊上簽字。螢橋按照她的指示簽名,領收郵件。


    看到寄件人的名字,他心想:「哎呀。」


    喔,對了,是送「那個」來的吧?記得他們前一陣子交換信箱的時候,對方說過想找個地方把東西還他。明明是已經用不到的東西,對方真是信守承諾。


    好啦,該怎麽辦呢?總不能帶到子體上,要交給誰保管嗎?知寄?……跟她解釋太麻煩了,但是又沒有其他人可以托付。螢橋煩惱了好一會兒,最後決定先拿回住宿設施,看看內容物是否真的是他所想的東西再考慮。


    螢橋將公共設施裏的喧囂留在背後,來到停機坪,正準備朝住宿設施前進的時候,突然注意到一團人群。身材高大的外國人們正團團圍在牆邊的桌子旁,裏麵不知道在做什麽,有股令人屏息的緊張氣息傳過來。


    (嗯嗯?)


    他們在開賭場嗎?


    螢橋被勾起興趣,探頭一瞧。


    結果傻眼了。


    格裏芬正在吃類似美式鬆餅的東西,左手邊疊了十盤左右的空盤子。她對麵有個英軍士兵趴倒在桌子上,手中的叉子上還扠著吃到一半的美式鬆餅,顯然是中途棄權的模樣。


    桃紅色頭發的少女默默地吞下最後一塊鬆餅,麵無表情地舉起拳頭。下一秒,掀起一陣盛大的掌聲與歡呼聲。


    「你在幹嘛啊?」


    螢橋分開人牆擠到她身邊,而格裏芬抬起頭來:「嗯。」了一聲。


    「我在參加吃到飽,現在正好打敗第三名挑戰者,光榮保住了冠軍頭銜。」


    「居然是大胃王比賽。」


    跑到俄羅斯來提升這種名聲幹嘛?小心搞壞身體!


    螢橋抓住她的一隻手把她拉起來,揮開四起的噓聲,離開那張桌子。


    格裏芬一臉遺憾地回頭看向人群。


    「我明明還吃得下……」


    「都吃倒三個大男人了,你還在胡說什麽?你的胃是黑洞嗎?」


    「唔,也沒有那麽厲害啦。」


    「我不是在誇獎你。」


    他輕輕敲了她的頭一下。真是的,這副嬌小身體的何處裝得下那麽多食物?


    「是說,你之前食量不是很小嗎?什麽時候變成這種大食怪了?」


    「我隻是試


    著不要挑食而已,我要努力獲取能夠匹配三尉伴侶身分的體型。」


    「啥?」


    格裏芬一副鑽牛角尖的樣子按住飛行服下的胸部。


    「知寄說,男人隻要有奶就手到擒來,證據就是三尉闖入知寄的房間後,一直盯著她的胸部看。」


    「我才沒有看她的胸部!那個女人在胡說八道什麽!」


    「聽說三尉的眼神變得跟野獸一樣饑渴。」


    「……」


    他的名譽受到嚴重的毀謗。況且,那天晚上談的不都是無法公開的事情嗎?少這麽隨便地拿來當哏開玩笑了,受不了!


    「你現在這樣就很好了,刻意改變體型反而不對勁。」


    「你不想要nice body嗎?」


    「也……不是不想要啦。」


    但是吃進去的營養又不會隻長胸部和屁股,要是身體麵積往橫向倍增就頭痛了。


    就在螢橋愁眉苦臉時,格裏芬看向他的手邊,一臉好奇地看著信封問:


    「話說回來,三尉,那個是什麽?作戰資料嗎?」


    「嗯?喔。」


    螢橋把信拿到她眼前。


    「好像是一個舊識在整理東西的時候發現了我的私人物品,就寄到小鬆基地了。畢竟已經是十多年前的東西,我有跟對方說可以丟掉,但對方似乎還是希望我好好地留著。」


    「以前的同居對象嗎?」


    「就說了,你是從哪裏學來那種話的?」


    螢橋頂著一張臭臉拆開信封,格裏芬發出:「咦?」的一聲驚呼。


    「可以在這裏打開嗎?」


    「又不是什麽奇怪的東西,我也不想莫名其妙地遭人懷疑。」


    螢橋撕下紙膠帶大大打開封口,裏麵放了另一紙信封和信箋。還附上了時節性的問候嗎?他沒有多想就打開信,結果一大段出乎意料的長篇大論映入眼簾。內文以流麗文字寫成的「敬啟」開頭,螢橋與格裏芬兩個人一起讀了起來。


    『敬啟:


    又到秋高氣爽的季節。


    最近見麵的機會變得相當少,你過得如何呢?我在前一陣子平安產下了第一個孩子,是個長得很像爸爸的男孩,隻有下巴圓潤這個部分不太像我先生。當我這麽告訴護士小姐後,護士小姐對我說:「這點像媽媽。」還說:「孩子看起來很結實,以後會是個相當頑皮的孩子喔。」我心情有點,不對,是相當複雜,不過有種終於為人母親的真實感受。自從十二年前的那件事情以來,我一直活得心神不寧,現在終於在環境上與精神上都有告一段落的感覺。


    我想你一定沒發現吧,小時候我喜歡過你,國中時還認真地覺得我將來要跟這個人在一起。


    不過當時畢竟太幼稚,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的好感,結果采取了相當奇怪的態度。是啊,當時的我對你而言就是個老姊(姊姊)嘛,很難聯想到戀愛的對象吧?由於對那樣的關係感到著急,我還對你發了好幾次脾氣,對不起。


    說真的,雖然對丈夫很過意不去,但是我直到最近都還對你難以忘懷。你還記得我在婚禮上聽到你的祝福後哭了嗎?那不是開心的眼淚,而是想到與你共度的未來這下真的再也不會實現,才難過得哭了出來。


    現在才向你坦白這件事,想必也隻會讓你感到困擾,可是我希望你體會一下這種感受,畢竟我可是忍耐了超過十年。


    這次搬新家整理東西的時候,我總算也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你的東西我不是現在才找出來,而是一直留在手邊,因為我不想就此斷了這段緣分,想要感覺你就在身邊。


    可是現在已經不要緊了。一直以來謝謝你,這下我終於可以繼續跟你維係著普通的青梅竹馬關係了。


    等你的工作告一段落後,請來我家玩一趟,我會準備你喜歡的料理,熱情款待你。你還喜歡上海菜嗎?我在味道上下了不少功夫,請務必讓我招待你吃一頓飯。


    期待在不遠之後的未來能夠見到你。


    請保重身體。


    專此


    二○二七年九月十九日


    筱原明華(舊姓:宋)


    鳴穀慧先生』


    什、什、什……


    這家夥在寫什麽啊?


    一個大意就被她打了個措手不及,沒想到她會在信件裏來一記這樣的告白。咦?原來明華以前喜歡我?真的假的?她不是老是擺出一副大姊姊的架子嗎?我還以為她喜歡的類型肯定是能夠從更高的位置引領她的人。


    (糟了!)


    正因為他原本是想證明自己的清白,所以特別在意格裏芬的反應。她究竟會怎麽看待一個讓已婚婦女念念不忘的男人?螢橋擔心地看向她。


    「鳴穀?」


    格裏芬一直盯著信看,一臉彷佛看見奇怪事物的表情。


    「不是螢橋嗎?」


    喔喔。


    這點的確比較令人在意。螢橋鬆了一口氣說:


    「螢橋是我母親的姓氏,是個出過很多自衛隊員和海保隊員的家族。這個家族的繼承人在與『災』的長期作戰中全部陣亡,我成了養子。唉,也幸好我老爸是家裏的老二,並不用擔心心鳴穀家的將來。」


    他的視線在寄件人的名字上掃過。


    「這家夥是我在中國時的青梅竹馬。從上海一起逃出來的途中,逃難船隊被『災』襲擊,我們在沒有任何人前來救援的情況下流離失散了。這家夥辛辛苦苦地抵達了台灣……然後被住在長崎的華僑遠親收養,我則是加入了自衛隊,從此之後幾乎沒有見過麵。所以我現在在她的心目中大概還是那個『鳴穀家的愛哭鬼慧』吧。唉,也沒差啦,我也覺得跟這家夥互稱『螢橋先生』、『筱原太太』很別扭。」


    「……」


    格裏芬皺起眉頭陷入沉思,像在念咒般反覆說著「螢橋」、「鳴穀」。


    「好難懂。」


    「也是,畢竟你沒有姓氏的概念嘛。說到這個,知寄不也一樣嗎?她結婚前的姓氏好像叫八代通,八代通蒔繪。據說她是技本最恐怖的大叔侄女,要是之前什麽也不知道就揍了她,現在我的腦袋已經不見了。」


    「知寄不是知寄嗎?」


    「現在是知寄沒錯,但是冠了夫姓。」


    「唔……」


    她的表情看起來更混亂了,一副無法理解為什麽稱呼會半途改變的樣子,這也不能怪她。


    「你隻要用名字來稱呼人類就好了吧?名字一輩子都不會改變,就像萊諾叫知寄『蒔繪』一樣。」


    「蒔繪。」


    格裏芬一臉嚴肅地重複念著,一副難以理解的模樣,鼻頭一抽一抽地抽動著。


    「還有,你也差不多該改口叫我的名字了,總不能一直停留在用階級稱呼的關係吧?」


    「……螢橋?」


    「那是姓氏,我說的是名字。」


    螢橋把信上的收件人姓名指給她看。格裏芬盯著漢字看了一會兒,像是準備跳遠一樣吸一口氣,然後微微張開唇瓣說:


    「慧。」


    像是在舌頭上品味著這個發音似的。


    「慧。我珍視的人。」


    心跳高聲跳動。她感傷的聲音令螢橋心慌意亂。


    他莫名地害臊起來,別開視線,深呼吸後開始拆開隨信附上的包裹。紙張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一本有點髒的大尺寸書冊出現,橘色封麵上印著字母與漢字夾雜的標題。


    civil aircraft pilot lise──workbook.


    中國私人飛機飛行駕駛員,學科測驗試題集。


    (啊啊……)


    螢橋泄漏出歎息。


    他早就知道會是這本書,內心卻仍然為之撼動。真懷念,這是他國中時用沒有多少的零用錢買的東西,是自己前往天空的入口,持續至今的飛行之路的起始。


    「那是什麽?」


    「參考書。」


    他翻開書頁,出現了一張小型往複式引擎機的圖片與說明,雙色印刷的書頁被大量的注解與標簽紙裝點得花花綠綠,連他自己都覺得這種學習態度非常刻苦。


    「要坐上飛機,就必須有那個國家的執照。這是我拿到第一張執照的教科書,裏麵的內容現在看來其實也沒什麽,不過畢竟有特殊的意義在,逃離中國的時候我也唯獨放不下這本書。」


    應該是在逃難的混亂中,被失散的明華撿回去了吧。他一直以為這本書弄丟了,所以感慨特別深。如果情況允許,他也很想珍惜地好好保存起來,不過──


    「隻能丟掉了吧。」


    格裏芬身體震了一大下,「咦?」了一聲開口問:


    「你要丟掉嗎?」


    「這次的作戰不是有去無回嗎?而且這座基地明天就要撤掉了,日本也沒有可以寄回去的地方,既然如此,那就隻能處理掉了。」


    「不可以!」


    格裏芬用力搖搖頭,聲音裏透露出強烈的焦急。


    「你不要的話給我。你不該對你人生的一部分這麽馬虎。」


    還人生呢。


    「你太誇張了……隻是一本書而已。」


    「可是,如果沒有這本書,慧就不會跟我相遇了。」


    聽到她這麽說,螢橋猛然驚覺,一開始將自己與飛機聯係起來的的確就是眼前的這本書。無論是鮮紅的帶翼獅子、雙發引擎的雄鷹,還是更早之前那架被稱為海豚的教練機,全部都在這本書的內容裏。如果他沒有拿到私人飛機的駕駛執照,如果他不知道飛上天空的喜悅,自己現在說不定就不會站在她的身邊了。


    小手伸了過來。


    螢橋在格裏芬的催促下把書交給她。而她珍惜地把書抱在胸前,垂下纖長的睫毛說:


    「我會珍惜它的。」


    看到她那張幸福的臉,螢橋也沒有反駁的意願。唉,算了,隻是帶一本書到子體上麵而已,應該構不成什麽大問題。


    轟隆──一聲巨響響起。


    又一架不知道來自哪個國家的戰鬥機著陸了。


    *


    作戰說明從下午九點開始。


    狹小的會議室裏充斥著人的熱氣,人種與膚色各式各樣的飛行員們肩並著肩,看著正前方的螢幕。


    老舊的布幕上投映出蒙古南部的地圖。以位置關係來看,大概位於現今所在地南南西一千公裏左右的地方。戈壁沙漠中央有許多光點與箭頭重重疊疊。


    「關於讓各位聚集到這座基地來的目的,想必已經不需要再多做說明。」


    穿著美軍製服的士官在講台上說。


    「我們將要在明天早上強攻蒙古南部汗博格的『災』中樞,該地域有敵人的司令部設施,摧毀該設施可望大幅弱化敵人的指揮係統。根據可靠的研究結果指出,『災』屬於遠距離操控ucav類物體,破壞其管製設施預估最高可減低65%的戰力。不用我多說,這將會是我們在這場戰爭中最輝煌的戰果,想必也是對全世界的同胞極大的援助。」


    地圖被縮小,幾座俄軍的基地被標示出來,其中一座就是自己等人所在的別拉亞空軍基地。除此之外,還有兩個地圖標示被用黃色的圓圈圈了起來。


    「接下來將說明作戰計畫的細節。奇襲部隊分為三支隊伍,分別從不同的方向進攻。西歐各國組成的各單位以a、masha、irina來稱呼,而各位是irina小隊。其他兩者誘敵,各位則是趁機打擊司令部設施。至於目標,請各位確認你們手中的平板電腦。」


    大尺寸的液晶螢幕上顯示出巨大的金屬球,跟知寄之前給他看的照片是同一個東西──生產玻璃藝品飛翔體的巨大物體〈球殼〉。有人揶揄著說:「death star.(注:《星際大戰》係列電影中的虛構太空要塞)」引發了一陣大笑。


    「請肅靜。很遺憾,這玩意兒就像超空間反應爐一樣找不出弱點,但是已經確定它擁有多項通訊設施與防空設備,你們的任務是盡可能地摧毀掉這些設施。製空戰型『災』的反擊當然也在預想之中,不過隻要能夠順利摧毀敵方設施,抵抗應該也會減少。時間的流逝在這次作戰中會是你們的夥伴。」


    「a、masha誘敵失敗的可能性有多少?」


    一名卷發的青年開口發問。寬鬆舒適的飛行服是法國空軍的服裝,帶點口音的英語在會議室裏響起。


    美軍士官點點頭後道:


    「可能性並非為零,但是屬於可以無視的程度。a裏配備了被稱為『誘蛾燈』的特殊裝置,是一款會發出特殊的epcm來吸引『災』的無人陷阱,理論上可以用一架引來數百個單位的敵機。設計上,它在拉開足夠的距離之後,會連同搭載的核子彈頭一起自爆,將敵人卷進去,因此各位不必擔心這個方向的敵機會返回你們所在的地方。」


    「喔喔……」的驚歎聲讓空氣騷動起來。


    預期之外的新武器的存在似乎提高了作戰計畫成功的真實感,提出問題的青年好像也漲紅了臉。


    「隻要能夠確保敵方司令部周邊的製空權,我方就能夠投入第二波、第三波的攻擊部隊。在達成目的之前,我方要持續進行強攻,也希望各位能夠持續作戰到武器用盡為止。請各位不要忘記,這一戰攸關著世界的命運。」


    士官驕傲地環顧室內一周。


    「本次作戰在計畫過程中匿名為c,crossfire(集火攻擊)的c,希望各位牢牢地記住這個名字,善盡自己的義務。以上,解散。」


    (什麽跟什麽啊……)


    麵對這激昂的空氣,螢橋一臉傻眼。


    每個人都在撒謊,場麵話說得一句比一句漂亮,講到最後都不知道哪句話才是真的。對飛行員來說是正經八百的反攻作戰,對上層部門來說是做好全軍覆沒覺悟的自爆作戰,然後對知寄等人來說又是宛如sf的時空跳躍作戰?該不會還有其他打著不同算盤的人吧?正當螢橋感到不安的時候,一股小巧的氣息在旁邊扭動了幾下。是格裏芬,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平板電腦上的圖像,色素淡薄的嘴唇緊緊抿著。


    「怎麽了?」


    上麵應該沒有什麽新鮮的情報,難道有什麽令她在意的事情嗎?


    「慧。」


    嘶啞的聲音響起。沉重,宛如灌了鉛的聲音。


    「嗯?」


    「慧,那個……」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正當螢橋覺得奇怪的時候,一陣腳步聲在身旁停了下來,一道細瘦的影子擋住了燈光。


    「哎呀,最後的關鍵時刻到了呢。」


    是北浦,他的長臉上浮現得意的笑容,往後梳的發梢有如伸長的針一樣及肩。他原本就給人嘲諷的印象,今天看起來更是莫名的乖張。他背後跟著金發的少女──是伊格兒,她白皙的臉上沒有表情,像個機器人或模特假人佇立在那裏。


    螢橋繃緊了身體並回答:「嗯,是啊。」自從發生格裏芬那件事後,兩人很久沒說話了。加上事務繁忙,最後螢橋也沒對伊格兒受傷的事情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他應該還是懷抱著那一晚的惡意出現在他們麵前的吧?憎惡與屈辱在瘦長的身體裏沸騰著。


    螢橋不禁擺出保護格裏芬的姿勢。


    「這是最後一戰了,我們各自集中精神避免失誤吧。」


    就在螢橋回以一句模棱兩可的台詞的瞬間,北浦「哼哼」地笑了一聲說:


    「是啊,這是證明誰使用阿尼瑪的方式才正確的最後機會了,你好好加油吧!根據結果,你可愛的阿尼瑪說不定會被送進工廠喔。」


    「你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哼!」


    他將扭曲的臉湊上來,在螢橋耳邊悄悄地說:


    「她因為語言引擎的問題,imprinting沒有正常運作吧?我偷聽到技本的人在說這件事。如果此事屬實,那可是個大問題呢,一旦被中央知道就會馬上回收進行重新調整,最壞的情況下說不定會被報廢掉。」


    「喂。」


    螢橋以準備揪住他的氣勢站起身來,北浦則是一臉玩鬧打趣的樣子把身體往後仰。


    「別擔心啦,我也明白tpo,不會在這種時候做出讓友軍減少的舉動。」


    他愉快地望著兩人的反應。


    「可是如果在實戰中出現落差,就另當別論了吧?由於調整不完全導致無法交出戰果,這可是個嚴重的缺陷項目!一定要徹底進行imprinting才行!嗬嗬,真是值得一看的好戲啊!要是那種狂妄的性格被矯正,變得跟其他阿尼瑪一模一樣……」


    一股憤怒直衝腦門,就在螢橋準備往前踏一步的瞬間,有人從後方拉住了他的袖子。


    格裏芬表情嚴肅地對他搖搖頭,為難的眼神讓體內的熱度冷卻下來。他垂下肩膀退了回去,北浦則是一副掃興的模樣聳了聳肩。


    「算了,我們彼此小心,別被擊落了。要是被『災』那種東西擊落,難得的勝負就泡湯了。」


    「掰啦。」北浦抬起手邁步離去,目送那道瘦長的背影消失在其他飛行員們之間,螢橋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真是個到處散播有毒氣體的家夥。


    格裏芬還抓著他的袖子。螢橋將一隻手覆了上去,鬆開她的手指說:


    「沒事,我不會亂來。」


    「……」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啦。我也學到一點教訓了。」


    他不會隨便亂發脾氣,因為自己現在有需要守護的人、需要保住的歸處,他有比感情更優先的東西。


    而且──


    「那家夥又不知道operation c的真相,勝負什麽的隨便他愛怎麽說。反正所有事情大功告成的時候,我們已經穿越到千年以前了,再也不會見到那個家夥。」


    對吧?螢橋這麽對格裏芬說,結果格裏芬眨了眨眼,有點措手不及的表情盯著他看。


    「……嗯。」


    她頓了一下才點頭。


    桃紅色頭發的少女緩慢地縮起下顎,長發撫過臉頰,樣子有點奇怪。或許是強行軍讓她覺得累了,應該趕快讓她休息。


    螢橋握住她的指尖,讓她站起來。她也緊緊地回握住他的手。


    *


    沒有吶喊也沒有進軍的號角聲。


    九月二十七日上午五點,最後戰役安靜地開始了。各國的戰鳥們紛紛飛上黎明的天空,隻有排氣聲連續不斷地回蕩在清澈的空氣中。


    螢橋在待機狀態的駕駛艙裏進行出發前的確認,敞開的座艙罩內側在日光的照射下浮現六角形的接縫。大概是受到接二連三的戰鬥影響,有幾塊麵板上出現了細小的裂痕,原本嶄新的座椅也顯得有點褪色。


    (畢竟它被操得很厲害啊……)


    作為日本海防空的中樞,它完成了無數次的強攻出擊,跟身為頭腦的阿尼瑪會累一樣,身為身體的子體想必也是傷痕累累。這些被刻下的損傷和流下的汗水訴說著她的艱苦奮戰,讓螢橋的心裏緊揪起來。不過,這一切都會在今天結束。


    右側【starboard】的登機梯上響起鞋子的聲響,繼小巧的拳頭之後,一顆桃紅色頭發的腦袋冒了出來。是格裏芬,她好像是跑過來的,氣喘籲籲地坐進後座。


    「我遲到了,對不起。」


    呆板的聲音響起。


    「你在幹嘛啊?不是跟你說要準時嗎?」


    「是這樣沒錯,不過我忘了拿東西。」


    「忘了拿東西?」


    仔細一看,她穿著飛行服的腋下夾著一本大尺寸的書冊。橘色的封麵上印著漢字與字母夾雜的標題,是明華送來的參考書。


    「什麽,你真的要帶去嗎?」


    「嗯。」


    格裏芬點點頭。


    「這是寶貝,我要珍惜它。」


    她把書放在大腿上,係上固定帶。螢橋有點擔心那本書會不會在操縱時造成幹擾,但這些瑣碎的顧慮馬上就被直接連接的確立音效蓋過了,光滑的外殼上覆滿鮮紅色的光輝。


    「you have.」


    「i have.」


    操縱杆上傳來機體的脈動,響亮的引擎聲掃去了雜念。


    「ground, barbie01, request tai.」


    『barbie01, runway33r, we are hotel3, no2 departure sequeno1, barbie02, hotel3.』


    地麵管製告知起飛順序,棣棠色的雙發機進入了前方的跑道,意思是叫他們在伊格兒之後出發。就在螢橋看著噴嘴變得越來越亮的時候,北浦的無線通訊傳來。


    『聽好了,伊格兒,這次的作戰隻許成功不許失敗,這是命令!要是你自作主張妨礙我,我可不會放過你。』


    麵對這賣弄炫耀似的警告,伊格兒答道:『是。』


    『收到,我會徹底執行北浦三尉的命令。』


    螢橋心中一陣刺痛。結果他還是無法救她,等到「災」消失之後,她究竟會受到什麽待遇?從北浦身邊解脫嗎?還是功成身退,遭到報廢呢?可以的話,他真希望看到她開朗展露笑容的模樣,想跟真正的她說說話,不過現在說這些也無濟於事了。


    『barbie02, cleared for takeoff.』


    伊格兒發出巨響飛上天空,仰頭看著機影在轉眼間變小,螢橋進入了跑道。


    「好,那我們走吧。」


    壓下節流閥的油門杆,加大引擎輸出功率,強烈的g力將身體壓在座椅上。70節、80節、90節……起飛。


    失去重力,眼下的大地漸漸遠去,將雲朵左右分開後,藍色的濃度漸漸增加。往前飛了一會兒後,他們追上了前頭的編隊,右手邊可看見閃著藍光的雙發機,前方則是有大量的三角風箏排排列隊。


    無線通訊「沙!」地一聲傳來,液晶螢幕上出現了f/a-18e-anm,是萊諾的發訊者顯示。


    『喔,是蒔繪的朋友!呃……是叫螢糗嗎?螢糗黑!』


    「是螢橋慧!」


    我的名字怎麽變得好像個怪人,是戰隊嗎?螢橋瞪了奇形怪狀的f/a-18e一眼。


    「我跟你同一隊嗎……那些叫作鬥爭者的無人機沒問題吧?知寄說過,它們可能會被敵人綁架。」


    『沒問題,沒問題!它們被設定為隻要跟我之間的通訊斷絕就會馬上返航,「災」不會有機會下手的!更何況,通訊的暗號金鑰每隔幾十秒就會更新一次,隻要我不發生故障就完全不會有問題!』


    「那要是你故障不就完蛋了?」


    『到時候我會帶著全數飛機一起自爆~「轟隆!砰!磅!」的,用盛大的煙火祈求各位的勝利!最後的遺言為「是玉屋~(注:江戶時代的著名煙火店名。)」因為是煙火嘛!啊哈哈哈哈哈!』


    「……」


    完全不懂她的笑點。


    就在螢橋感到無力時,戰術地圖上的資訊更新了,敵友雙方的現在位置隨著嗶嗶聲顯示在


    地圖上。


    友軍戰力共計一千架。光是自己隸屬的irina小隊就有三百架以上的戰機,這無疑是人類史上最龐大的航空戰力,但是前方的「災」也數量驚人,代表一支飛行部隊的記號相當密集,紅色三角形如壁壘般相連在一起。


    「明明聽說蒙古這邊的敵人比較少啊。」


    螢橋泄漏嘶啞的喘息。


    「災」會以都市、軍事基地或工業設施為目標擴散,照理來說人口密度低的蒙古很難成為它們的目標,所以人類才會沿著蒙俄邊境配置強攻部隊。


    「這似乎會變成相當盛大的派對呢……」


    遠方有光線炸開,黑煙開始緩慢地汙染藍天。


    開始了。


    已經不會停止,也無法停止,接下來隻能持續走到最後一步了,直到人類與「災」其中一方從地麵上消失為止。


    『sq25,遭遇敵人。』


    『doll house呼叫sq34、sq69,敵人正從左側方向繞背,向前進擊退它們!別讓它們咬住我方的側腹!』


    『全機發射aem(抗epcm飛彈),不用在意命中率,在會敵之前盡量多殲滅幾架敵機的數量!』


    在火焰與閃光明滅四起中,有黑點出現在天空的遠方。那些黑點的數量越來越多,並朝著這裏逐漸接近。瞄準框接二連三地捕捉住那些黑點,重合的瞄準記號塞滿了整個視窗,讓人完全摸不著頭緒。到底有多少架?十架?二十架?


    「遭遇敵人!」


    沒有迷惘的時間,將武器選擇設定為飛彈,瞄準眼前的敵機發射出去。


    敵我雙方的攻擊同時爆炸開來。


    空氣震蕩,好幾架機影墜落,螢橋沒有餘力確認被幹掉的是敵人還是友軍。他打開節流閥從敵人的雷達波下逃開,玻璃藝品的機影從水平傾斜的景色橫穿而去,前進方向上有友機的身影。他來不及開口催促道:「格裏芬!」瞄準框就捕捉到了敵人。


    「鎖定!」


    背對著少女的聲音,螢橋按下武器投擲鈕,機翼下的飛彈脫離之後往正上方調轉方向,以特技表演般的軌跡衝向敵機。


    「慧,注意餘彈量,隨便亂打的話很快就會彈盡糧絕了。」


    「我知道!可是不攻擊就沒辦法突破啊!」


    周遭密密麻麻的都是敵人的身影,我方的機體也很多,但是絕對不是可以輾壓的數量,一不小心就可能馬上遭到包圍。


    『seeker open.』


    伊格兒急轉彎切入敵陣,從左右兩邊的機翼發射短距離飛彈,綻開兩朵火焰之花。


    可能是作為大型戰鬥機,搭載的彈藥量也比較多,他們使用武器的方式比這邊大方多了,轉眼間又以炮擊擊落另一架製空戰型的「災」。


    『哈哈!』北浦的笑聲響起。


    『什麽嘛!隻是數量多而已,也沒什麽了不起嘛!一打就中,跟紙飛機一樣掉下去了,啊哈哈哈!』


    「那家夥是不是已經忘記我們的目的了?」


    他們的目標從頭到尾都是〈球殼〉,而不是個別的「災」。然而,北浦好像對這個一下餌就有魚上鉤的漁場興奮得不能自已,時而用機關炮,時而用飛彈拿下戰果。


    激烈的角力沒完沒了地持續著,爆炸與閃光四起,戰損與戰果以秒為單位逐漸增加。


    前進與後退,迂回與阻止。


    彷佛永遠沒完沒了的攻防進行到最後,敵人的編隊潰散了,友機接二連三地穿過驟然出現的力量空隙。


    『point golf出現突破口,全機前進!』


    戰場在awacs的指令下動了起來。其他空域的友方飛行部隊前來會合形成圓錐陣,火力集中產生更大的破壞力,擊潰了敵陣,入侵速度一口氣往上提升,與目標之間的距離穩定地漸漸縮短。


    『go ahead! go ahead!(前進!前進!)』


    飛行部隊被態度輕佻的無線通訊驅策,甩掉追上來的敵機,不斷往前再往前。敵人對急速崩潰的戰線反應遲鈍,大概是同時受到來自多個方向進攻的緣故,它們一副來不及迎擊的樣子。


    螢橋調整節流閥,避免被領頭的編隊拋下。周遭的敵機身影很少,往地上看也隻看到河川或湖泊反射著陽光,沒看見什麽疑似迎擊設備的東西。


    (……河川?)


    一股難以言喻的詭異感襲上心頭。


    等一下,這裏可是沙漠的中心,怎麽可能有那樣的水源存在?確認戰術地圖也沒看到符合的地形,那會是什麽?那些閃耀的光線是什麽?


    『行得通!就照這個樣子,集中戰力突破它們!』


    聽到法國隊無線電的瞬間,螢橋背上寒毛直豎,動物的本能告訴他有危險。


    「等等──」


    製止的聲音晚了一步。


    大地開始起伏。


    河川扭曲,湖沼隆起,爆炸性的光線到處亮起,彷佛地形被抬了起來。無數的飛行物體拖著猛烈的排氣焰被向上發射──是「災」,垂直起飛型的伏擊機接二連三地向上升起。


    「混帳東西!防禦!防禦!」


    槍林彈雨似的炮擊覆蓋了整片天空,走在前方的英國機轉眼間就被擊落了兩架,無線電裏接連響起慘叫,破碎的機翼拖著黑煙被玻璃藝品大地吞噬。


    (那些全部……都是「災」嗎?)


    螢橋感到胃部發涼。足以改變地形的數量和火力,而它們現在正露出虹色獠牙,打算衝上來咬破我方的腹部。來不及應對,友軍的記號轉眼間一個又一個地消失。


    「這種狀況該怎麽辦啊!」


    螢橋一邊用機關炮橫掃接近的敵人一邊咒罵,雖然感覺一打就中,但是打下一兩架也隻是杯水車薪,敵人以幾乎覆蓋整片空間的密度攻了過來。


    拉下操縱杆,在千鈞一發之際避開炮火,把飛彈打進衝過頭的敵人身上。命中。然而,對麵又有另一架友機被擊落。不行,擋不住。


    『後方有敵方集團來襲,sq78遭到毀滅性打擊,與masha的聯係目前已中斷。』


    在令人絕望的報告之後,來自awacs的聯係也中斷了。大概是被擊落了,即使暫時由別的aew接手管製,傳來的通訊也都是其他空域的消息。


    到底該怎麽辦──就在螢橋咬緊牙時,一陣帶著雜訊的無線通訊傳了進來。


    『barbie小隊,這裏是哥倫比亞戰鬥飛行部隊〈dardos〉。我們來掩護貴小隊,這裏交給我們,請你們繼續往前進。』


    一架長鼻三角翼機飛到旁邊來,透過雙人座的座艙罩可以看見黑色的安全帽。


    「你是說……掩護?」


    『所有人照現在這樣繼續戰鬥下去,也隻會被輾壓過去而已。既然如此,還是讓有效的戰力繼續往前進比較好。隻要能夠打下敵方司令部,這裏的敵人就會停止動作了吧?所以我們想賭一賭這個可能性。』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是……」


    現在就已經處於劣勢了,要是再少掉阿尼瑪機,他們頂得住嗎?然而對方的沉默如此沉重,尋思幾秒後,螢橋當機立斷,用無線電告訴對方:「收到。」


    「收到。dardos,掩護我。」


    哥倫比亞軍機以加速代替回答,朝前方的敵人發射飛彈。產生十多起爆炸的藍天中出現了空隙,然而,打開一條縫的突破口馬上又被其他「災」堵住。此時又有飛彈從其他方向飛過來,命中了敵機──是法國流亡軍的av-8獵鷹2式攻擊機,它放任僚機被緊追在後的敵人擊落,同時卻果敢地試圖保住逃脫的出口。


    (可惡!)


    螢橋忍無可忍地加大了引擎的輸出功率,他不能讓寶貴的犧牲白白浪費掉。他們現在能做的事情就是盡可能多前進一哩、兩哩也好,悼念死者的行為等一切塵埃落定後再做就好。


    衝擊波擠壓著機體,碎裂的飛彈有如驟雨打在外殼上。


    戰場上的音樂到處響起,包圍網正在縮小。


    不知不覺間,他漸漸看不到友機的身影,有如雲霞般的「災」從後方逼近過來。


    『barbie小隊,向前進──』


    哥倫比亞機在翻轉機翼的瞬間爆炸四散,多個友機的記號隨著嗶嗶聲消失了。前方也有幾十個單位的「災」機逼近,像是要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地擋住所有去路,要徹底堵死所有可能的退路。


    螢橋喘著粗氣操作武器選擇器。


    既然變成這個樣子,那就隻能不顧一切地開火了。將持有的彈藥全數發射出去確保突破口,後燃器馬力全開甩掉敵人,即使續戰力變得近乎於零也沒有辦法。


    選擇srm,瞄準烏雲般的敵方編隊,大拇指抵住投擲鈕,然後──


    砰!


    領頭的「災」被炸飛,接著綻開兩朵、三朵的火焰之花。螢橋傻眼,自己什麽都還沒發射,武器畫麵上的餘彈數量也還是原本的數字。怎麽了?到底是怎麽回事?


    『抱歉!我來晚了!』


    一道寶石藍的閃光掠過,接著是三角風箏隊伍闖進了視野裏,一邊橫掃成群結隊的「災」一邊進行空中掩護。


    「是、是萊諾嗎?」


    『嗯!』開朗的聲音響起。


    『東側的友軍被孤立了,我花了點時間過去幫忙。遲到的分我會好好彌補回來!這裏的敵人全部交給我,放心吧!』


    「交給你?可是你──」


    隻靠你一架,對付數量這麽龐大的對手嗎?雖然有ucav的掩護,可是──


    『沒問題啦!我和鬥爭者都是為了這種時候打造出來的,是無法量產阿尼瑪的合眾國為了確保最大限度的對「災」戰鬥能力,組建的體係及戰術單位。你聽好了,螢橋慧,機器人呢,有機器人的戰鬥方法啦。』


    螢橋還來不及回她一句:「你在說什麽?」萊諾就猛然加速,蒼藍的外殼閃耀著更加眩目的光芒直指敵人。


    『mode swarm! aerial grid,準許啟動!』


    剎那間,鬥爭者們的動作明顯發生了變化。采取以萊諾為中心的密集隊形,形成左右對稱的幾何圖形。宛如以看不見的骨架相連在一起,幾十架ucav化作巨大的翅膀展翅飛翔。


    『charge!』


    怪鳥咆哮著朝敵人部隊突擊,翅膀一揮就掃飛十架以上的「災」,就這樣以直角機動撕開敵陣,不斷地往深處突進。即使飛過來的飛彈擊落了幾架鬥爭者,也會立刻有幾十倍的災禍襲向攻擊者。那已經不是子體與鬥爭者的編隊了,而是一頭凶暴的惡龍,所有機體被單一意誌聯係、控製著發揮其功能。


    『上啊!螢橋慧!去完成你的義務!』


    萊諾一邊橫掃蜂湧而至的「災」一邊高聲大叫。不需要她多說,螢橋朝著被打亂的包圍網突擊,前往遠方的天空。


    炮擊堵住去路的「災」,躲開它們的衝撞,將速度往上提升。


    同行的友機已經寥寥可數,英軍的f-35b和tornado正艱困地組成編隊。其他國家的機影很少,小國的空軍甚至連代表整支飛行部隊的記號都消失了。


    (伊格兒……還健在。)


    右舷下方可以看見棣棠色的光芒,機翼下的飛彈也還沒用完,看起來還保有十足的戰鬥力。


    (照這樣下去……)


    這戰力要壓製敵方司令部著實令人擔心,然而要達成知寄的作戰計畫,隻要自己跟格裏芬能夠抵達〈球殼〉就夠了,隻要能夠連上「災」的係統就行了,螢橋覺得他們還是非常有勝算。


    「格裏芬,目標的位置呢?」


    桃紅色頭發在後照鏡裏晃了晃。


    「0點鍾方向,43海浬,應該快要看到了……可是……」


    『天空好像有什麽……?』


    聽到無線電裏疑惑的聲音,螢橋抬頭往上看,陽光很朦朧,大氣的顏色好像覆上一層濾鏡似的黯淡無光。轟鳴聲與風聲變強,氣壓降低,而後晝夜隨即顛倒過來,充滿質量的黑暗在視野各處炸開並增殖。


    電閃雷鳴。


    螢橋這才發現他們衝進了雷雲裏。雲朵複雜的形狀在火花的照耀下一覽無遺──是暴風雨!沙漠中心出現了積雨雲!


    『儀器和雷達……!』


    『冷靜下來,不要亂了隊形!』


    『保持前進方向,全機維持高度及速度。』


    強襲部隊在狂暴的風勢擾亂下前進,高如摩天大樓的雷電從頭上劈下來,落入漆黑的黑暗,彷佛隻要踏錯一步,整支隊伍就會被貫穿,感覺像小船漂蕩在波濤洶湧的海上。麵對大自然的威力,全長隻有十幾公尺的飛行體毫無抵抗之力,螢橋強忍著恐懼與焦急緊握住操縱杆,隻能仰賴引導機的排氣焰在黑暗中持續飛行。


    螢幕告知著與目的地之間的距離,還有十公裏,八公裏,七公裏。


    ──


    雲層散開。


    通過了嗎?不,不對,四麵八方都是聳立的雲牆,他們來到的地方是低氣壓的中心。視野開闊,在足以容納一座城鎮的空間中,雷電在大氣形成的牆壁上縱橫來去,而位於中心的是──


    『不會……吧?』


    一顆令人聯想到天體的球體就坐鎮其中,多達數層的外殼正複雜地運轉並發出擠壓聲。它究竟有多大?大得照亮周遭的閃電看起來就像線頭,到處噴出高如小山的蒸汽,讓大氣變得氤氳。


    「那個就是……〈球殼〉?」


    好不容易擠出來的聲音很沙啞,脫離常識的比例感讓思考變得麻痹。他們能拿那種東西、那樣的家夥怎麽辦?防空設備?指揮管製設施?笑話!就算把自己一行人持有的武器都發射出去,也沒辦法在它的外殼上造成一丁點的焦痕吧?


    而且,〈球殼〉不僅是個指揮管製設施,它還是連結著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係統與物理世界的傳送門,意即它擁有母艦的功能。


    『「災」從目標裏出現了!製空戰型,數量十、二十、三十……數不清!』


    『徹退!暫時撤退!』


    f-35b轉頭想逃進雲層裏,但是來不及,追來的炮火與飛彈將機體打得支離破碎,就連冒出來的黑煙都被蜂湧而至的「災」徹底遮蔽了,烏雲中接連不斷地發生好幾起爆炸。


    『開、開什麽玩笑,我可沒聽說我們要對付的是這種玩意兒,太亂來了!』


    北浦的聲音在發抖。


    『誰要奉陪啊!作戰計畫中止,我們撤退!』


    但是伊格兒沒有改變前進的方向,而是繼續筆直地朝著〈球殼〉飛去。


    『喂!搞什麽,沒辦法控製!伊格兒,這是怎麽回事!』


    少女的聲音回答變得恐慌的北浦。


    『北浦三尉的命令是讓作戰計畫成功,所以不可能撤退,戰鬥繼續進行。』


    『你、你開什麽玩笑!在這種狀況下還能繼續戰鬥嗎!喂,你別幹傻事!你想自殺嗎!』


    『自殺?無法理解。f-15dj-anm伊格兒要徹底執行命令,打倒敵人讓作戰計畫成功。i have trol.』


    北浦發出支離破碎的慘叫。


    f-15dj的動作明顯出現了變化。無視耐g極限,以銳角的回旋衝向敵人側腹,並擊發機關炮。火焰與閃光接連亮起,伊格兒減速讓過緊追在後的


    敵人,將飛彈打進它的背後,不停留下來看它爆炸就再度加速朝「災」的密集地帶衝過去。幾乎與她從機身下麵發射出所有飛彈同時,來自四麵八方的攻擊也命中了子體。


    棣棠色的主翼被炸飛,火焰到處噴了出來。裝甲座艙罩開始燃燒,伊格兒拖著黑煙往下方的沙漠掉下去,在地麵附近又追加一刀似的引發小型爆炸。


    「……唔!」


    螢橋忍不住別開眼睛。心裏很難受,像是有無數把刀子插進了內心。混帳!這些混帳!


    但他沒有時間沉浸在感傷裏。伊格兒的攻擊讓前方敵陣開了一個大洞,通往〈球殼〉的道路打開了,這無疑是唯一且最後的突進機會!


    「格裏芬,程式準備好了嗎?」


    對〈球殼〉用的時間跳躍程式,據說這是為了讓時間悖論失去限製,不僅可以操縱時代還可以操控地點。西元一千年左右的戈壁沙漠裏似乎有遊牧民族頻繁地往來,不適合把「災」帶到那裏去,最後選擇了遙遠的塔克拉瑪幹沙漠作為移轉的地點。那裏現在是眾所皆知的新疆維吾爾自治區,但是當時的人口應該比戈壁沙漠少。螢橋不是很清楚,隻知道能夠操縱將近千年時間與地點的程式不是那麽簡單的東西,他必須盡量接手機體的駕駛與控製。就在他這麽心想並開口詢問時──


    「……」


    回頭一看,格裏芬露出一臉苦澀的表情。


    「喂?」


    匡咚一聲,一陣衝擊傳來,螢橋失去了操縱杆的手感,方向舵和油門杆也一樣,引擎聲開始降低,機速也明顯放慢。


    「怎麽回事?格裏芬,你在幹嘛?」


    「對不起,慧。」


    壓抑的聲音響起,灰色的眼睛裏流露出悲切的情緒。


    「我還是沒辦法帶你走。」


    「啥?」


    螢橋一瞬間以為她在開玩笑。他心想都來到這裏了,她還在胡說八道什麽?傻話可以仔細想過後再說嗎?然而──


    「接下來我自己一個人去。」


    她的語氣無比堅定。


    螢橋的心瞬間涼了,令人難以招架的恐懼與寒意湧上心頭。


    「喂、喂,等等,你在騙我吧?」


    「不是在騙你,我一直都在考慮這件事。我希望你能夠繼續活下去,比起變成隻剩精神的存在,被關在時間的迷宮裏,我更希望你能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類打造出嶄新的世界。這個想法、這個願望將會成為我永遠戰鬥下去的力量。所以求求你,慧,笑著送我走。最後一次就好,讓我可以永遠記住你。」


    「你開什麽玩笑!」


    近似恐慌的心情讓螢橋喊破嗓音,他以幾乎扯斷降落傘背帶的力道轉過身去。


    「你……你,我們說好了吧!我們說好要一起走,兩個人一起戰鬥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那是騙我的嗎?方便的時候就利用我,用完了就說再見?開什麽玩笑!」


    「慧,你是個溫柔的人,是我最珍惜的人。」


    格裏芬露出無比恬靜的神情,原本像能樂麵具的麵容變得柔和。她嘴角浮現的是笑容嗎?還是光線造成的錯覺?她彎起眼角說:


    「你要記得,沒有什麽事情是無法挽回的。無論身在何時何地,你們都可以重新來過,彌補過錯。所以不要放棄,不要懷疑你們自己的意誌和可能性。那樣一來,一定會有不同於這一次的結果等著你們。」


    「你在說什麽?」


    「慧,創造曆史吧。用你們的雙手打造出不需要『災』,也沒有任何人會悲傷的未來。」


    「格裏芬!」


    她在最後清楚地笑了。以既溫柔又悲傷的灰色眼睛看著他說:


    「創造出……新的【nova】時代【era】。」


    螢橋的呼喊被強烈的風聲蓋過,座艙罩被開啟,將他頂起的衝擊與飄浮感同時產生,彈射座椅在狂風中飛舞。他看著鮮紅的單發機加速,然後毫不遲疑地被〈球殼〉吸了進去。


    一陣刺眼的光芒出現。


    玻璃藝品的機影、巨大的球形結構體和鮮紅的翅膀融化在遍布天空的閃光裏,漸漸消失了輪廓。看著所有東西逐漸變得模糊,螢橋慧感覺到臉頰上有溫熱的東西滑落。


    接下來會怎麽樣?消滅了「災」的世界會變成什麽樣子?


    不知道,他什麽都無法思考,腦袋一片空白,隻有無處宣泄的悲傷在不斷翻湧。


    可是,唯有一件事情他可以斷言。


    那就是他現在,失去了一個無可取代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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