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韶韻還在為了終身大事發愁的時候,洛京的局勢已經是一變再變。


    萬壽節之後,查刺客的事情如火如荼地進行著,連帶著韶誌這樣的小捕快都多了好些賺外快的機會,地痞流氓什麽的,平時看一眼都嫌煩的,一個個被抓進大牢,這樣的小動靜竟然也一時間填滿了不少牢房。


    再然後就是朝廷上的動蕩,某官員被查出貪汙,某官員被查出瀆職,這等都是小事,再有陳年的舊案牽扯進來,小事也就成了大事,比如說某個已經身居高位的官員,竟然被查出與舊時的懷遠王有聯係。


    曆朝曆代,帝王對謀逆案的判處都是最重的,而這個謀逆禍首若是自己的兄弟,判完之後也還會不安心,所謂的“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若不是為了有個寬宏仁慈的名,怕是非要把同根生的兄弟血脈都斬盡了才好。


    懷遠王之事年代已遠,按理說其被貶為庶民的子孫就算再有才幹,此時也不能出頭,掀不起什麽風浪,想要爭大位就更是萬萬不能。


    然而此人卻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想起來就會疼的刺。


    在懷遠王謀逆案之後,多少家族受了牽連被問罪,問斬的人何止上千,一顆顆頭顱壘起來,也能成一座小山了。又有多少人因此被貶官罷職永不錄用,其子孫受牽連的又有多少?當時朝堂上可謂一夜之間盡是新人。


    帝王一怒,血流成河。


    即便是世家大族根基深厚,那時也如驚弓之鳥,不敢掠帝王之威。小一點兒的家族,如蔡家那般惶惶然燒了宗祠毀了族譜的,雖為少數,卻也可見當時人心之恐。


    受到株連的那些人若是原與懷遠王有牽扯,再跟當今的皇帝有了如此血仇之後,也不會悔悟,隻會一條道走到黑。而本來牽扯不大的,因了皇帝如此問罪態度,也再無可能投靠皇帝。


    當初因為先帝寵信懷遠王,跟著懷遠王的那些都是當時廣為稱道的人才,這些人的後代子孫必然也是不差的,所以,若是他們真的聯合懷遠王的子孫潛心謀劃,想要做點兒什麽,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管別人怎麽想,皇帝是這麽認為的。所以朝堂上就有了這麽一個隱形慣例。若是想要陷害某人讓他永不得翻身。旁的不用多說。什麽貪汙受賄,不到一定的數量不會引起多大的重視,便是數量夠了也未必以後沒有翻身的希望,即便是弄權跋扈也不是能夠構陷死人的。唯有這懷遠王,牽上一點兒半點兒,哪怕沒有真憑實據,隻是三人成虎,這人也非要死無葬身之地。


    懷遠王一案是延平二年的事,而到了延平四十年,還有人因為此事被抄斬,三十多年都未能平複的心結於此時再度牽扯,那位官員很果斷地被赴了黃泉。


    告發此事的官今天還慶賀自己升職。不過五天就下了台,理由還是同樣的,有人告他與懷遠王有牽扯。


    無論那人怎麽喊冤,這案子最終的結果還是沒變,他落得了一個跟前人一樣的下場。


    一個個緊跟著被挑出來的官員好像被看不見的線連著。一個都沒蹦出去。若有仔細些的順藤摸瓜去看,這些官不是這個皇子的手下,就是跟那個皇子有些牽扯,表麵上是官員的互相揭發,實際上則是皇子之間的對弈。


    這樣的局麵持續了一陣,朝堂幾乎大亂,就在眾人都以為這次的刺客事件必然要栽到那個屍骨都化成灰了的懷遠王身上去的時候,穆大將軍被告發了。


    作案動機:風聞要被奪權,所以起了殺心。


    人證:宴席上大家都看到是他沒有攔住刀王了。


    雖然刀王的武功很高,但他之前明明已經攔住了那麽長時間,怎麽到了最關鍵的時候,竟然攔不住了呢?


    什麽?你說受傷?那樣的傷勢很影響他的武功嗎?作為一個大將軍,難道沒有受過類似的傷,或者是更重的傷嗎?那根本不足以作為開脫的理由,大家都要誓死報君的時候,他竟然因為淺淺一道刀傷就理所當然地負傷休息去了,難道不是故意放了那刀王去行刺嗎?


    這樣等同於謀逆的推測再往上推,無往而不利的懷遠王這一大殺器又出現了,曾經,穆大將軍上司的上司就是跟懷遠王有牽扯啊!


    被甩出的這一條證據意味深長,似乎無可辯駁,然而想及穆家借著四皇子的手獻上去的添壽丸,這一推論又站不住腳,既然要殺,何必還要給好藥?也許是世易時移,也許穆大將軍那會兒忠心,這會兒不忠心了?


    但是逆推上去,卻又有問題,琉璃山莊所在,誰都知道是在合陽縣,哦,西邊兒,那穆大將軍在哪兒?東南啊,這還用問?自從前朝時候東南小國來犯,本國就像是猛然睜開了眼睛,看到了身邊還有這麽一個不安分的地方,既朝政安穩之後,對東南就築起了一道防線,穆大將軍能夠成為大將軍,不也是因了東南的戰功才晉升的嗎?


    於是,一個西邊兒,一個東南,你到底要怎樣才能夠找到那麽多人都找不到的東西獻上啊?可以是你手下能人輩出去那裏找到了,但這懷疑卻是不能免的。莫不是別人手底下都沒有能人了不成?


    當然,雖然持有類似說法的人,說得很是義正言辭,但是穆大將軍那一方也不是傻子,他們也知道辯駁,隱隱地,又有了一種說法流傳出來,也許這是皇帝為了奪回兵權而設的套?唉,真是讓老臣寒心啊!


    在這一股風吹到地麵之前,一次事件讓亂局達到了頂峰。


    因傷勢嚴重,皇帝服用了添壽丸,然後——駕崩了。


    毒死的!


    毋庸置疑!


    還在努力表白自己,努力表示寒心的穆大將軍一係,四皇子一係,傻了。


    怎麽可能啊?


    還在消化這個事實沒有反應過來的人猛然間就被扣上了謀刺皇帝,呃,先帝的帽子,尤其是四皇子,他這個獻藥的經手人。當下就成了眾矢之的。若穆大將軍是清白的,他就是毒害自己父王的那位,若穆大將軍是不清白的,他仍是罪魁禍首,雖明麵上沒有說,但穆大將軍是他的人,是大家公認的啊!


    即便之前還有些寄希望於穆大將軍的左右搖擺,但這時候,擺脫幹係都來不及了,誰還會承認跟穆大將軍有過接觸。曾經拉攏過他?


    於是。經手獻藥的四皇子就成為了穆大將軍背後的靠山。毋庸置疑!


    “可惡!”被軟禁在府中的四皇子像是拔了爪牙的老虎,任由他有千般的威風,也使不出一點半點,隻能坐困府中。


    看到四皇子難得失了沉穩的模樣。穆宗清眉目沉靜,還以為這位皇子總是那般不動如山呐!


    “肯定是老七,肯定是他做的!”四皇子很快確認了幕後人是誰,這種時候還忙著對付自己的,除了那個總是不對付的老七,就沒旁人了。


    穆宗清淡淡道:“此時知道是誰已經於事無補,家父雖未陷入大牢之中,卻也如殿下這般困於府內無法行動,若然真是七皇子所為。他這時候必顧不得我們,殿下應速速離開此處以圖後計才是。”


    四皇子的根基在軍中,不在洛京,他之前看不清這一點,守在洛京好似能夠掌握住動態先機。事實上卻是把自己困於牢中,一旦出事,禁衛軍並不在他手中,他可以支派的人也不過是身邊親信,真不知道是誰給他出的這麽一個主意。


    再回想之前局麵,穆宗清隱隱有些無奈,皇帝的萬壽節到現在發生的事情,這一切都像是計劃好了一樣,即便四皇子先知先覺,在萬壽節後察覺到不對,卻也不能離京,因為他沒有任何理由,所有人都在京中查刺客幕後主使,或者翻出陳年舊案說道的時候,皇帝還躺在龍榻之上,重傷未愈的時候,作為一個皇子,一個兒子,他有什麽理由出京遠離?不孝不忠?


    隨大流尚可,若是不隨… …


    逆流而上,豈是容易?隻怕頃刻間便為洪流所覆,不複存焉。而現在,雖看似危局,卻也總有一線生機,那些皇子的爭奪未盡,縱然背上不孝的名聲在皇帝發喪前離開,以後再回來,也可說是被逼無奈。


    被逼無奈,這真是個好理由。


    穆宗清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無奈,穆家,他到底還是放不下,以前病未好的時候,他以為自己隻是放不下生,放不下生的執念,而後來,身體漸漸好轉的時候,他竟是放不下權勢,放不下一直以為不親近的父親,終於還是要蹚到這趟渾水中來。


    催促道:“還請殿下速速定計,宗清不宜在此久留。”


    身著侍衛服飾的穆宗清是喬裝打扮進來的,一時半刻,與皇子待在書房還可有話敷衍旁人,但若時間長了,侍衛換班,又或者是有了別的事故,卻是不好說了,他的武功再好,也不如刀王劍聖,闖不過層層包圍的侍衛。


    四皇子的失態也就是一時,很快冷靜下來,翻出暗格中的一塊兒令牌鄭重交給了穆宗清,交代了兩句,叮囑道:“… …此事須謹慎!”


    明白那令牌代表的是什麽,穆宗清眼中深思,他倒是小看這位皇子了,能夠在洛京附近屯兵,看來他也並不是一無所覺的。


    隻可惜,棋差一招。


    不知是誰設計了這般局麵,竟似從添壽丸就埋下了伏筆,這一條線直到此時牽出,僅僅是為了陷進去一個四皇子麽?


    隱隱覺得並不這麽簡單的穆宗清表情看似沉穩,其實心中已亂,冥冥之中,好似有高手在對弈,自己此時所為,看似是為了破局,誰又知道是不是在別人的算計之間呢?


    莫名其妙生病,莫名其妙好轉,穆宗清一直為自己的病深深困惑,而現在,這種困惑卻移到了眼前的局麵上。


    罷了,就算是有什麽,隻要他放不下心中所係,依然還要如此行事,又豈能因為揣測玄機而畏首畏尾?


    “定不負殿下所托。”目光轉為清明,穆宗清點頭應著,接過了令牌揣入懷中。也不多停留,道了一聲告辭就離開了。


    全程聽了所有密謀的女子按下忐忑的心從簾後走出,“殿下真的信他?”


    美貌女子的身上有著清冷的香氣,伴在身邊,紛亂的思緒都為之沉澱下來,四皇子輕輕嗅了一下那香氣,淡然道:“本王能夠給他一塊兒令牌,也能夠給他更多,而本王給出的東西自然也能夠收回。即便是這般境地,他的生死。他們穆家的生死。依然是可以為本王左右的。本王憑什麽不能夠信他?”


    壓根兒不需要信,他聽話,大家都有好處,他若是不聽話。已經到了這般境地,難道一個皇子還不敢魚死網破,弄死一個穆家嗎?


    “怡兒,你收拾好東西,到時本王帶你一起離開。”四皇子說著沉吟了一下,補充道,“這件事就不用告訴王妃了。”


    金蟬脫殼才能走得輕鬆,而留下的家眷若是被新皇處理了,那更好。不過是喪妻喪子,就能夠換得那些世家大族的同仇敵愾,換得新皇一個殘暴不仁的名聲,很值得。而新皇若是以其為人質,自然會放鬆警惕。他日來攻,隻要他豁得出去不要妻子,新皇怕是也隻有求饒的份兒了。


    自負於武力的四皇子暢想著他日的種種,眼中又露出誌得意滿來,如今穆家完全倒向了自己,穆家軍的力量… …這一次,倒可以說是因禍得福了!隻待他日回來,洗去汙名,便是君臨天下,一代武帝。


    溫柔倚在四皇子懷中的趙怡身軀輕顫,一股冷意直襲心底,結發夫妻如此輕易拋棄,他的無情也許更甚於自己的想象。


    曾經的計劃早不複思考,這樣的人斷不可能因為嫡出緣故多麽重視世子的存在,所以,那條路隻怕是走不通的,而其他的… …


    “爺,你對我真好!”


    好時是這般好,生死不離,若是翻臉無情的時候,又會是怎樣呢?


    不可遏止的想象讓趙怡徹底冷了心,表麵上的柔情蜜意也化不了眼中漸漸凝結的冰,是丈夫,可以依靠,但不可以全心依靠。


    沉浸在柔情之中的四皇子並未發現不妥,一時動情,抱起趙怡到了後麵,簾幔隔開的另一間房間之中很快傳來了誘人的聲音… …


    假裝是侍衛交接,穆宗清鎮定走出了王府,他卻沒留意自己的身影被一人看了個正著。


    “這不是… …穆公子麽?”輕佻的聲音帶著些故人相逢的驚訝,“穆公子幾時去做了侍衛?”


    戒備地回頭,看到一襲白衣瀟灑自在的洛辰,穆宗清怔了一下,“你怎麽會在這裏?”


    洛辰被請去皇宮之事並無人知曉,而他“被處理掉”的事也無人知曉,隻是因為之前有過交集的朋友發現此人不見了,便當他不知何故離了洛京。


    突然發現傳聞中離開洛京的人出現在洛京,又是在這等形勢之下,怎能不讓人有些緊張驚訝?


    “穆公子怎麽很吃驚看到我嗎?”洛辰笑問著,仿佛沒有察覺穆宗清的古怪一樣,對他那一身侍衛服還特意看了幾眼,“沒想到這普通的侍衛服穿在穆公子身上竟是這般挺拔,如鬆如竹,氣質不凡啊!”


    穆宗清笑而不語,戒備卻是絲毫未曾鬆懈,並不因洛辰帶給人心理上的親切所惑。


    “你是特意來找我的?”


    聽到這一問,洛辰點了點頭:“也可以這麽說吧!”


    “不知所為何事?”


    洛辰習慣性地展開了扇子,輕輕搖了兩下,才一派高人風範地說:“天命並不在四皇子那邊兒,我此來是勸穆公子莫要妄費力氣,還是早日跟隨真龍才是。”


    “你是來給哪位皇子做說客?”穆宗清沒料到洛辰的目的竟是如此,從未見他投靠過哪一位啊!“若是我不從,你又當如何?”


    “不如何。”洛辰合攏了扇子,道,“我就是這麽一說,你就是這麽一聽,從不從隻看你——好了,我沒事了,你趕緊走吧!”


    穆宗清原想再問一些什麽,卻注意到自己還穿著這顯眼的侍衛服,想到要辦的事情,狐疑地看了洛辰一眼,還是匆匆離去了。


    在穆宗清走後不久,沈墨從一旁走出。


    “你可真慢,竟是才來!”洛辰先發製人地抱怨著。


    沈墨氣樂了,“我竟是不知,什麽時候約見的地點改在了這裏,師兄也恁大膽了,不怕再被人逮了去灌毒酒?”


    “這種時候哪裏還有人顧得上我這個小蝦米,他們都忙著逮大魚,卻不知… …”洛辰留了一半話未說,嘲諷的笑容在轉過臉來的時候轉成嚴肅,“你選了四皇子?”


    “是。”沈墨坦然應著,答出了理由,“四皇子一心為公,秉持律法,想來以後會是個好皇帝,且,此事並不像是四皇子所為,我卻不能看那無辜受冤的。”


    前一刻還嚴肅的臉在聽到那“無辜受冤”的時候無奈一笑,“竟還是這麽個脾氣,那琉璃山莊也有冤,怎不見你為之伸冤?”


    “正是此事也涉及琉璃山莊,我才不能這般輕輕放過… …總有一種感覺,那害了琉璃山莊之人必然與此事有關聯,刀王劍聖,豈是會當刺客的人,隻怕他們被人利用,無辜枉死,而琉璃山莊主人至今不知生死,若是也被利用了——畢竟有過一麵之緣,我若有力,為何不幫?若人人都坐視旁人生死於不顧,這世間法理何存?”


    洛辰展開扇子掩麵,目光錯向旁邊牆壁,好像那牆縫處開了花一般,“每說起這樣的事情,你便這般… …”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放下扇子,移轉目光,“我卻是說不過你這些堅持,你… …罷了,我也管不得你,就不管了,隨你去吧!”


    說著背過身的洛辰竟是連一句告別的話都不說,就那麽走了,沈墨呆愣了一陣兒,看著那白衣要消失在視線之外,才收回目光,師兄幾時學了師傅的樣子,竟是莫名多了些滄桑感。


    這麽想著,渾身一抖,像是有什麽不適一樣打了一個冷顫。再度恢複平靜,卻是遙望著天空的蔚藍,想著師傅竟是去了哪裏,這麽多年不見音訊,還真的有那麽幾分想念了呐!


    白雲浮動,聚散之形多變,那宛若有仙殿的所在,清輝玉宇,望之神飛,掠過雲層的鳥兒若離弦之箭,攪散了周圍的平靜。大勢不變,亂局已起,又有幾人能夠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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