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像灌了鉛一般沉重。


    雙手雙腳上的枷鎖和與之相連接的黃金鎖鏈——它們的重量消耗著身為囚犯的女子的力量。她已經感受不到直接碰觸黃金的痛楚。隻是覺得身子越來越沉、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仿佛想將她壓到地上一般,這份重量折磨著女子。使不上力。停下腳步,貪婪地吸入空氣,突然,背部遭到了黃金之鞭的鞭打。


    會立刻咬緊牙關,忍住幾乎衝口而出的悲鳴,也許是因為那所剩不多的自尊吧。


    女子這麽想著的同時在心中自嘲。自尊?原來我心中還留著那種東西啊。


    背後傳來的痛楚絲毫沒有減輕。使用了塗有黃金的特製鞭子,一般會立刻消失的痛楚也會變得久久不退。至今為止已經遭受過成百上千次鞭打,如果是普通人類的話,這份激烈痛楚恐怕早就要了命吧——真恨自己這樣都死不了。


    身後的看守再次揮鞭。如同破布般的囚服被撕裂,再次泛出的劇痛讓女子拖著沉重的腳步向前走去。


    在道路盡頭的,是無數魔石燈的光芒。這種照明並不是特別明亮,要將這黑暗的道路完全照亮還是有點勉強。在視線的前方,能看到通往外麵的門。


    被性急的看守鞭打著前進的女子眼中突然充滿了亮光。


    周圍一下子騷動起來。是聚集到廣場上的民眾和為了不讓他們闖到前麵而配置的士兵們。他們正注視著從黑暗中拖著腳步走出來的囚犯——不,是暗之魔獸。


    那是有著亮澤黑色長發的妙齡女子。她穿著破破爛爛的囚服,與手腳上的黃金枷鎖和脖子上的黃金項圈看起來十分矛盾。


    “——你聽見了嗎?這是盼著你死的人們的聲音。”


    女子身邊站著一個男人。那不是看守,而是一個體態勻稱且風度翩翩的中年男子。從佩帶著華麗飾品的穿著來看,是個相當有身份的人。


    “那就是你將死去的地方。”


    廣場中央放置的,是有著黃金之刃的斷頭台。那是將砍下她腦袋的道具。


    “被詛咒的斯洛卡。危害人類的暗之魔獸。”


    那個中年男子——阿爾塔爾公爵勾起嘴角笑了起來。


    “不過,我們並不是魔鬼。即便是對魔獸,也能仁慈一些。”


    他怎麽能說得出這種話?想起至今為止受到的充滿痛苦的拷問,女子心中不禁湧起一陣灼熱。然而,這並沒有表露到筋疲力盡的臉上。


    “斯洛卡,這是你最後的機會。臣服與人類吧。那樣的話,就能饒你一命。”


    “……”


    女囚沉默著。穿著華貴的公爵粗暴地吼了起來。


    “是臣服還是死亡!?”


    這能叫給我選擇的機會嗎——女囚在心中嘲笑起來。


    帶著黃金的項圈活下去。作為人的道具活著究竟有什麽意義呢?


    “……你有孩子吧?”


    阿爾塔爾輕聲道。那是低沉而充滿誘惑……但卻令人不快的聲音。


    “就算是魔獸,你也是個母親。孩子很可愛吧?不打算為了那孩子而活下去嗎?”


    孩子——這個詞將她卷入了深不見底的感情漩渦。心中充滿了想將身邊這男人大卸八塊的衝動。但這份想法越強烈,加注在脖子和手上的黃金之力就會更加減弱女囚的力量。


    女子閉上了眼睛。


    與亡夫所育的獨生兒子。有著被世界所厭惡,活著就是罪惡的她的血緣的孩子……怎麽能讓兒子成為人類的奴隸呢——


    睜開眼。阿爾塔爾公爵嚇了一跳。女囚的眼中放出了飽含戰意的金色光芒。被鎖鏈所束縛的可憐女囚那魔鬼般的視線,光憑這個就有著讓人恐懼的力量。


    阿爾塔爾扇了女囚一巴掌。但是她並沒有退縮。這種程度根本不痛不癢。


    ——是打算讓我活著,好把孩子引出來嗎?才不會讓你如意。


    “我選擇驕傲地死去。”


    “……愚蠢,果然隻是有著人形的野獸。”


    阿爾塔爾憤怒地吐了口唾沫。口水砸到了女囚光著的腳背上,而她紋絲不動。


    “等抓到你的孩子,就立刻將它送到那個世界去。不——”


    口吐暴言的阿爾塔爾突然得意地笑了起來。


    “不能那麽輕易地就讓它死掉吧?那可是不死的魔獸。我會好好切碎它的身體,將它的每一絲血肉都利用殆盡。你就在那個世界看著心愛的兒子那痛苦的樣子吧。”


    女囚的臉上充滿殺意。但殘酷的公爵並沒有察覺被黃金枷鎖束縛的囚犯所發出的第二次的威壓。


    阿爾塔爾抬了抬下巴,示意看守拉著黃金鎖鏈,把女囚如同野獸一般拖向廣場。


    聚集到一起的人們接連喊叫起來。


    殺了它!殺了它!殺了魔獸!殺了惡鬼!


    那是詛咒的聲音。是盼望死亡的聲音。是期望暗之眷屬被製裁的聲音。


    他們知道。在這世上,隻有一種罪人會帶著黃金製拘束器具。即便那是個披著一頭黑發的美女,他們也不會同情。


    因為它是魔獸。是暗之眷屬斯洛卡。


    女囚一步步接近了自己的死亡。


    不知道腳步的沉重是因為黃金腳鐐,還是因為即將來臨的死亡的重壓。但是,她很快就會從那討厭的黃金枷鎖中解放出來了。唯一掛念的,隻有她最愛的兒子——


    看守粗暴地將女子拉上斷頭台。身體被壓到台上,脖子被固定住。為了將她斬首而特別定製的黃金之刃閃閃發光。


    人們安靜下來。咽下口水關注著事態的發展。人們等待著魔獸死亡瞬間。而他們所翹首盼望的高潮就在那裏。


    在死亡即將來臨的瞬間。阿爾塔爾站在了斷頭台旁。


    “汝,暗之眷屬斯洛卡。危害人類的魔獸將在此被處刑!”


    周圍爆發出歡呼聲。在萬眾矚目中的公爵以裝腔作勢的動作讓他們安靜下來並高聲宣布。


    “給與斯洛卡死亡!用這黃金之刃,將不死的魔獸在此消滅!”


    黃金之刃落了下來。它砍下了她的腦袋,廣場一瞬間被沉默支配了。


    而在觀眾們屏住呼吸的下一秒,爆炸般的歡呼回蕩在廣場上。


    那是一位年紀隻有五、六歲的少年。依然幼小的少年如同石像一般,僵硬地盯著一處看。


    “……好好看著,裘達。那就是人類。斯洛卡無法原諒他們。”


    這是個男人的聲音。是十分沉靜,但這不可思議的聲音在人聲鼎沸的歡呼聲中,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他將手輕輕置於少年的肩上。穿著漆黑鬥篷的人物輕聲低喃。


    “被抓到的斯洛卡的命運有兩種。成為人類的奴隸,或是選擇驕傲地死去……你的母親選擇了後者——”


    斷頭台邊的死刑執行人按照公爵的指示從斷頭台下的筐中撿起了剛被砍下的女子的頭顱。


    那是做好了死亡的覺悟而閉起眼睛的女性的頭顱。少量血液從頸部滴落。


    公爵從行刑者手中接過斯洛卡女性的腦袋。


    如同碰觸到髒東西一般,公爵一瞬間露出充滿輕蔑的表情,但他還是粗暴地抓住女子的黑發,如同戰利品一般,將女性的頭顱展現給人們觀看。


    周圍的歡呼聲更大了。那是期望魔獸死去的願望得到實現的喜悅之聲。


    名叫裘達的少年咬緊牙關。眼睛深處一片火熱,顫抖的身體越繃越緊。


    “……人們憧憬著擁有力量的人。但力量過大卻會讓人恐懼。”


    如同咒語一般,男人的聲音在少年耳邊回蕩。


    “你將來會有人類戰士所無法擁有的力量。既是最強的戰士,又是最強的魔


    法師。但是,別忘了。你絕不能成為【英雄】。”


    抓著裘達肩膀的手漸漸收緊。用力到幾乎陷入他的肉中。強到不允許他衝動地爆發。


    “你以後要和人類共存。如果不想迎接這悲慘的結局,就絕不能將這份力量展現在別人麵前。”


    少年抬起頭。


    在刑場的一角,有著為身份高貴的人所特別設立的觀看席。


    那裏坐著個充滿氣場的人物。黃金的王冠,蓄著充滿威嚴的大胡子,那是黃金之王巴倫蘭特。


    無視周圍的喧囂,裘達直直地緊盯低頭看向砍下魔獸腦袋的刑場的國王。


    就是那男人讓母親走向了刑場。如果沒有他的話——


    國王的視線筆直地對著刑場,但卻有種沒有看任何人的冷漠感。


    斯洛卡。


    那是窮凶極惡,擁有不死之身的怪物。是人形的魔獸。


    用劍砍殺不死,即使被弓箭射成篩子也沒事。用魔法之力,不管是燒也好,雷擊也好,它都不會死。它的存在就是個傳說。


    據說在邊境小國,僅憑一個斯洛卡,就虐殺了萬人的軍隊。


    人們對斯洛卡充滿恐懼。


    但是,斯洛卡也並不是無所畏懼的。黃金一族雷奇梅斯針對斯洛卡製訂了特殊的戰鬥方法,再加上斯洛卡自身的弱點——黃金,從而決定了它們的命運。


    人們開始狩獵斯洛卡,這一魔族遭到了抹殺。為了保護自己的國家和生活,雖然付出了許多犧牲,但斯洛卡從世界上消失了。


    在人們心中,斯洛卡就是不死的惡鬼。


    巴倫蘭特王國,當一個斯洛卡的女子因為黃金斷頭台而死去,人們都期望它會是最後的斯洛卡。


    就這樣,十年的歲月流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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