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老夫人壽辰過了五日,麵對母親臉上開始出現的疑惑神色蘇盛錦有些坐立不安。這些日子晏璃一直沒給她帶來什麽消息,她無法忖度奚景恒的心思。


    你不配母儀二字。


    越是等待蘇盛錦便越常想起奚景恒說的這句話,自然,還有他那十分不屑和厭惡的眼神。


    “錦兒,想什麽這麽入神?”母親的聲音忽然響起嚇了蘇盛錦一跳,忙站起身。


    “這麽晚您還沒睡?”蘇盛錦瞧見母親身邊的丫環端著一個銀托盤,上麵一個小小的銀爐冒著幽蘭的火光,火光烘烤著一個小小的陶盅。


    “看你這兩天吃的不好讓他們弄了些開胃的東西,趁熱吃吧。”沈母拉她坐下:“明日娘進宮給王太後請安,正好也送你回宮,霍王雖好意,但後宮總不可長久無主,這個道理娘還是明白的。”


    “娘,我……”


    “知道你想多陪陪娘,但你是王後,再不隻是娘的小閨女了。”沈母打斷她的話。


    蘇盛錦隻得點頭,希望奚景恒能給她這一點薄麵稍後處置,


    蘇盛錦離開老宅那天天陰陰的,透著一股壓抑。不知內裏的王太後見沈夫人送蘇盛錦回宮還十分高興,又把蘇盛錦誇讚一番,待沈母走了王太後與蘇盛錦說沈夫人一向都這樣明理。蘇盛錦離開太後宮中,雖然心裏十分不是滋味,但她還是得去給奚景恒請安,她有些忐忑,怕奚景恒看到自己的時候會說一句:孤王召你回來了麽?


    走在西廡廊下,眼看就是承明殿,蘇盛錦卻站住了,因為透過牆上的花窗她看見了茫茫雪地上正舞劍的奚景恒,她不懂劍,可她覺得奚景恒正滿身怒氣,鑒於此,蘇盛錦有些猶豫,也許她該換個時辰出現在他麵前比較好,例如晚膳,在壽安宮。轉而又一想,無論何時出現奚景恒若生氣也是擋不住的,最多又是疑她搬出太傅父親來達到目的,她在他心中已沒什麽好形象了又何必怕多這一件。


    蘇盛錦繞過去,讓宮女先退下,獨自一人邁步進了那被雪覆蓋的園子,習武之人大概對外來的氣息十分敏感,蘇盛錦還未站定,眼前寒光一閃,一把劍尖直抵自己的喉間,頸上的一點涼涼的。


    順著劍身看過去,那端的人滿臉戾氣,本就看來威嚴的濃眉此時更如他手中的劍一樣帶了殺氣。


    “是妾身。”蘇盛錦緩緩說道。


    奚景恒立時將劍掉轉了方向,眼前又是一道劍光,那劍竟深深沒進不遠處的一棵樹幹之中,劍柄和在外的劍身正顫著,就像蘇盛錦懸著的心。她真的挑錯了時間,奚景恒不耐煩的看了她一眼,滿是厭煩。


    “未得王上宣召私自回宮,妾身特來……”


    “哪有那麽多托辭。”奚景恒打斷她的話,前些日子讓她出宮不過是想給她警示,真若廢後那是要上書朝廷的事,蘇家不光彩他也好不到哪裏去,再者,自己母後這一關就決意過不去,當年若不是她老人家以死相逼並先下手將微雲賜婚,他斷然不會娶蘇盛錦。


    奚景恒轉身朝那小小的葫蘆門走去,一拐,身影便消失了。蘇盛錦看看樹幹上仍在緩慢顫動的劍柄,想了想緩步過去,她認得那把劍,是二十年前皇帝賞賜給老霍王的,這物件丟了壞了都是個罪,更何況,她一直很想親手摸摸它,雖然算上這次她也不過見它出鞘三次,可她一直都很喜歡它,喜歡它森森的寒氣,當然,還有殺氣,她偶爾就會幻想那劍身沾染了鮮血會是怎生的豔麗,可惜,她無緣得見。


    手握住劍柄用力一拔劍身卻紋絲不動,如同它天生便是生在樹中的一般,蘇盛錦用盡全力又試了幾下終於有一點鬆動,不過照她的速度怕是要到天黑才能拔出劍來,蘇盛錦打眼一瞧,四下裏無人,定是奚景恒獨自發泄怒氣時將人趕走的,正好,她也許可趁此時了一了心願,否則,她可能永遠沒機會見到這寶劍染血的情形了。


    抬起另外一隻手手靠近劍鋒,蘇盛錦覺得涼氣越甚,待肌膚挨上那寒光頓覺冰冷入骨,隻輕輕動了下食指,一大滴血立刻鑽出皮膚滴到劍身之上,一滴、兩滴、三滴……雖天氣寒冷,但血未立時凍住,沿著有些傾斜的劍身緩緩延伸,像一條鮮紅的線繩。


    很妖嬈。


    血凝了,在青森森的劍身上顯得刺眼奪目。


    “你在幹什麽?”身後忽如其來的聲音嚇著了蘇盛錦,手一抖又碰在劍鋒上,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蘇盛錦此時的姿勢,一隻手握劍柄,另一隻手停在空中,看起來就像是要推著樹幹借力把劍拔出來一樣。


    奚景恒顯然也見到那滴落的血了,立刻帶著怒氣喊了一聲:“放手。”


    蘇盛錦應聲放手將手藏進袖中,思忖著奚景恒問及劍身上的血跡她該如何回答。畢竟那血跡看起來還是有點匪夷所思的。蘇盛錦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沒拔出來的劍,奚景恒似乎隻是輕輕一用力就做好了,他拿著劍端詳,終於抬頭看向蘇盛錦。


    “青泉見血才能開刃,胡鬧……”奚景恒沒說下去而是拎著那劍邁步向前。


    “王上,這劍是禦賜之物,放在這裏妾身覺得不妥,隻是想將它拔出來奉還給您。”蘇盛錦跟在他身後解釋道。


    奚景恒低低哼了一聲加快步伐未幾便將蘇盛錦遠遠落在後頭,見如此,蘇盛錦放緩腳步,將受傷的手從袖中探出,一瞧才發現剛才因受驚嚇是以割的傷口較深,現在已經滿手的血,袖口的幾層衣服都被染得斑斑血跡。


    蘇盛錦攥著傷口回到自己寢宮,宮女們見她此番景象莫不驚慌,好在平日蘇盛錦和晏璃管束嚴格所以雖驚慌倒未失措,換水的換水,傳太醫的傳太醫,抬屏風的抬屏風。


    太醫看過,傷口深可見指骨,敷了藥囑咐諸多退下,正巧晏璃這位內宮提調總管來複命,此時蘇盛錦還未更衣,晏璃顫著聲問了,蘇盛錦說不小心刀割的。


    宮女們自在收拾,晏璃緩緩搖頭:“不知王後用什麽刀竟連自己的頸子也割到了。”拿著白帕小心沾了些溫水替她擦掉了,那白帕上一點暈開的紅。蘇盛錦沒說什麽晏璃也知分寸的不問了。


    今年霍地的雪好像特別多,生怕趕不及似的,一場接著一場,本來病愈的太後開始還有興致召官宦女眷們陪她賞雪,多了便厭了,宮裏又變得沉悶起來。蘇盛錦一邊忐忑著奚景恒的動向一邊擔心著自己母親,偶爾還會想起那把劍,沾染了她鮮血的劍會不會記得她呢?


    直到蘇盛錦手指上傷口愈合奚景恒也未來探視一下,兩人每日大概隻在壽安宮見上一麵,相敬如賓,日子久了王太後便惆悵起來,對著蘇盛錦歎氣,蘇盛錦自然知道她愁悶什麽,但她也無法,年後,待母親走了,奚景恒不必照顧誰臉麵的時候她興許也就不住王後這座宮了。


    快近年關的時候,閔太妃帶著閔微雲來給老太後請安,老太後雖一向不與閔太妃親善,但她並不連帶討厭閔微雲。看著閔微雲與老太後談笑風生蘇盛錦有些羨慕,閔微雲活潑開朗的性格,如果自己有她的一半活潑是不是也不至於此?


    閔微雲,奚景恒,她的子軒哥哥,他的雲妹妹,當真是命中注定的緣分麽?坐了一會兒老太後有些疲倦,蘇盛錦三人便告退出來,閔微雲拉著她的手道:“盛錦姐姐,子軒哥哥在宮裏麽?”


    “自然。”蘇盛錦道。


    “正巧我要去謝謝子軒哥哥,要不是他,微妍姐姐就被屈家冤死了,盛錦姐姐,你陪我去好不好?”閔微雲笑著說道。


    蘇盛錦立刻便看向閔太妃,果然,她臉上滿是得色還帶著些挑釁。


    “年關近了,宮裏大事小情忙得很,況且你又不是不認識王上,我就不陪你去了。”蘇盛錦輕聲說道,她去了隻會讓他心煩,何必呢。


    年,年年過年年煩,好在今年她隻打理好內宮就可以。看著晏璃有井有條的一樣樣吩咐下去,蘇盛錦忽然覺得其實這宮裏沒有她也一樣的,隻要霍王在,後宮是個人就能管好,女人們隻需認真爭寵即可。


    “盛錦姐姐?你走路怎麽還發呆?嗬嗬。”


    蘇盛錦一抬頭,對麵站著奚景恒和閔微雲,閔微雲今日穿了一身湖綠的衣裙,在沉悶顏色的宮殿中顯得生氣勃勃。


    “沒什麽。哦,吳王妃送我的幾套新衣服昨天到了,我看你穿著倒合適,可巧你進宮來我就不用派人專門給你送去了。”蘇盛錦說道。


    閔微雲立時綻開笑容,非要馬上去瞧一番,還不忘回手拉住奚景恒——就像他們小時候。


    奚景恒立刻掙紮開了,看向蘇盛錦時臉上帶了一絲尷尬,蘇盛錦卻已垂下眼簾邁步向前,有些事雖然看得多了心裏仍舊像針紮了一樣。


    在臨華殿裏,蘇盛錦和奚景恒端坐著,看閔微雲不停在臥房和大殿之間像隻蝴蝶一樣翩翩穿梭,餘光瞥見奚景恒驚豔留戀的目光,蘇盛錦心裏發酸。


    閔微雲穿著一套銀紅的衣裙高興地拉著她的手說話。


    “咦,盛錦姐姐,你的手上怎麽好幾道傷口?”閔微雲忽然問道,用兩隻手捧著蘇盛錦的,她掌心一道淡淡的白色凸起,顯見是舊傷了:“怎麽連手指都傷了,盛錦姐姐你不會是舞刀弄槍了吧?子軒哥哥,你來瞧啊……”


    奚景恒自然不會來瞧,蘇盛錦抽回手答閔微雲:“不小心割到,無礙。你若無事便常進宮來陪我說說話,給我講講京城的趣事。”


    “好啊,好幾年沒見盛錦姐姐,不知道我多想你呢。”閔微雲笑得甜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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