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景恒終於還是召她到承明殿去了。承明殿大門洞開,奚景恒就站在殿門處回身跟她說:“蘇盛錦,你真是膽大包天,敢賣官鬻爵。”


    蘇盛錦不語,她大概明白他為何不火冒三丈了,她應該算是托了閔家的福,閔微妍平安無虞她也可全身而退,回頭她也許該去給閔家的宗祠燒一炷香。


    “怎麽不言語了?當日不還一口咬定沒做過麽?蘇盛錦,孤王饒你這一次,以後行事你自己注意些分寸,孤王不是每次都有這樣的仁慈之心。”奚景恒又道,聲音裏有含了些怒氣。


    蘇盛錦抬起頭,迎著光她看不清奚景恒的神情,但大概他可以看清她的。


    “若閔氏殺兩人而致三命都能是被人冤屈,王上何以就認定妾身不是被冤枉的?”蘇盛錦的聲音不卑不亢,如果她也姓閔,是不是就不用受他這樣劈頭蓋臉的指責?


    不賣官鬻爵如何在那幾十年一遇的荒年有錢糧去賑災、去養活幾萬護衛和上千宮人?這些到了嘴邊的話蘇盛錦將之咽下。此時說來倒像是邀功,何必。


    奚景恒確實看得清蘇盛錦的臉,平和的、端莊的神情,恰到好處的笑,似乎在挑釁他:隻要我捏著閔家的把柄你便不敢將我如何。


    於是,奚景恒更氣,大步走到蘇盛錦麵前將她籠罩在自己的影子裏,然後一字一頓說道:“蘇盛錦,你知道那證據是屬實的,為了兩個賤妾的命搭上自己的後位你覺得值麽?孤王都覺得丟臉。”


    “謝王上提點,妾身明白了。”蘇盛錦說道,嘴唇緊緊抿起,仿佛這樣就能將憤怒咽下去。


    若真沒有私心,拉近百年望族屈氏削弱閔氏才是上上之選,本就不屑她這個王後,正好也一並除去豈不一舉兩得?在她看來,如此才是上位者所為。


    奚景恒不說話了,蘇盛錦也不言語,兩人麵對麵立在殿中像兩尊石像。


    “斂斂你的殺氣,端正平和些,否則會令人笑蘇太傅。”奚景恒說道。他仍舊有些納悶,以前那一直溫吞少言的蘇二小姐為何竟變得如此血腥殺人如草芥?除卻華宣夫人、那宮女,他又聽聞當年校場上她一次便令斬了一十二人,隻因他們延遲發放了幾日軍餉,三年前大旱之時她又打著驅除旱魃的旗號殘忍地燒死許多巫士。


    奚景恒想不明白,忽然想到,也許,蘇盛錦是中了什麽邪惡的巫術才變得如此。


    蘇盛錦又客氣謝過,心裏的某一個角落開始結冰,化不開的冰。


    兩人又一次不歡而散。


    走出承明殿的路上,蘇盛錦做了個決定。閔微雲守寡四年,不偏不倚今年和奚景恒一起回來,若說沒有別的打算她是不信的,那麽,不如就送他們這個順水人情吧。


    反正她的幸福美滿就像那木簪一樣已經化成灰燼,那就好好守著、穩固她的後位吧,就算為了蘇家也為了自己下半輩子不至於在尼庵中了卻殘生。


    望著血紅的夕陽,蘇盛錦想,宮裏果然不是好地方,能把任何一副好心腸變成心懷不軌,如果當年進了那個宮,心腸是不是早已爛掉?


    安穩了兩天,蘇盛錦和奚景恒隻在太後宮裏見了兩麵,相敬如冰,太後臉上都愈發沉鬱起來,晚上,晏璃會在她耳邊提醒:王上今日去了安美人那兒。蘇盛錦無動於衷,仿若未聞。


    今日,蘇盛錦正拿小錫壺自斟自飲,晏璃在她耳邊說:稟王後,已故文學博士程大人的夫人來給您請安。


    蘇盛錦瞪她一眼,晏璃麵有不服之色低頭下去。


    閔微雲進來了,略有些酡紅的臉,一汪水似的雙眸直直地注視她,終於鼓足了勇氣似的問了她一句:“盛錦姐姐,我可以喜歡子軒哥哥麽?”


    蘇盛錦正倒酒,險些燙在手上,好在她心神穩的快酒隻溢出一個點在檀木桌上然後平平說道:“當然可以。”


    當然可以,天下間誰喜歡奚景恒都可以。


    閔微雲高高興興走了,蘇盛錦滋滋潤潤地喝自己的小酒,這也是姐姐吳王妃命人千裏迢迢送來的,清酒,有淡淡的甜味,不像霍地的這樣辛辣能嗆出人的眼淚來。


    蘇盛錦想這件事會由誰提出來,想來想去,不是奚景恒便是她,雖說堂堂一個龍子皇孫的諸侯王想要娶個妃子沒什麽大不了,但奚景恒那個人臉皮薄啊,所以,她還有在她麵前做好人“挽救”的機會。


    “別喝了,這酒後勁大,喝多了除了自己遭罪又折騰奴婢我,還有誰……知道?”晏璃端下錫壺倒了一杯熱熱的茶來。


    進了十二月宮裏就忙起來了,蘇盛錦百忙之中還吩咐晏璃派人去收拾花承閣,驚得晏璃掉了手裏的官窯陶瓷杯子,好在地上鋪了厚厚的地毯杯子隻是滾了兩滾滾到蘇盛錦腳下,蘇盛錦彎腰拾起放到晏璃手上說道:“去吧,人多手雜,小心著點。”


    晏璃看著她,眼神複雜。


    收拾了花承閣顯然驚動了一些人,比如太後,蘇盛錦去請安,太後問她為何要收拾了那裏,蘇盛錦說,久不住人房子會荒廢,住了人好,有生氣,熱鬧。


    出了太後宮裏,碰見閔太妃也來請安,看著她,滿臉得意的笑,顯然也是有所猜想的。


    驚動了一些人,奇怪的是卻沒驚動奚景恒,初時蘇盛錦奇怪,一想又釋然,奚景恒這是默許了,裝作不知道呢。嘴角不自覺就勾出一個冷笑。


    奚景恒沒有任何動靜,倒是蘇母啟程回京的事他提及了,又加派了許多護衛隨行。蘇母離京那天閔微雲也來了,自城外回來眼睛還一直紅通通的,看幾次蘇盛錦也是欲言又止的樣子。蘇盛錦以為是“京城”兩個字讓她想起了出嫁在京的那段新婚燕爾的日子,想必是幸福和美的,否則也不至於哭紅了眼。


    誰成想,事情和蘇盛錦所想南轅北轍。閔微雲委屈地和她說:“盛錦姐姐,是不是我這個身份讓子軒哥哥嫌棄?他都不肯見我,三番五次躲著我。”


    一瞬間,蘇盛錦心思轉了幾個彎然後明白了閔微雲的用意。


    霍城才多大的地方,這個王宮裏的事那些想要瞞著人的尚且有人知道,她收拾花承閣也沒藏著掖著恐怕此時城東那些府邸都知道了,再說,就算閔微雲想不到,閔家呢?閔太妃不是滿臉得色麽?恐怕是閔家讓閔微雲來試探了吧?


    真是心急啊!


    閔微雲見蘇盛錦不語就可憐巴巴的看著她,蘇盛錦拉起閔微雲的手道:“妹妹不曾聽過一句話麽,來日方長。”


    果然,閔微雲的臉微微泛紅。


    閔微雲來過的當晚承明殿的太監來傳旨,說晚上王上過宮與王後娘娘一同用晚膳,這個消息讓臨華殿的宮女太監們瞬間重新活過了一樣,隻有晏璃冷著臉對著蘇盛錦,蘇盛錦就笑:“王上駕臨,這是天大的榮幸。去準備吧。”


    按照規矩,蘇盛錦鄭重其事的沐浴了,重新挽起頭發,簪了精致的發飾,甚至換上了許久不穿的熏香衣裙,站在鏡前,蘇盛錦朝鏡中人笑了笑,蘇盛錦啊蘇盛錦,你這個王後真不幸,想讓丈夫來自己宮裏吃個飯還得要為他納一房妾,這個代價實在太大。


    霍王不來晚膳不傳,蘇盛錦原本還有些期待的心漸漸冷卻,看一眼銅漏,已經是安寢的時候了,晏璃走到她身邊,也不言語,蘇盛錦吩咐將她的宵夜傳來,吃一些就要睡了。


    宵夜是一碗熬成了粉紅色的玫瑰花粥,幾朵小小的花蕾擺在粥中,很是漂亮,蘇盛錦細細的喝完,雖然沒人欣賞,但女人總是希望自己漂亮一些。蘇盛錦將碗放下漱了口卸了釵環,讓太監們去關殿門,自己則由晏璃服侍到內裏更衣,脫到隻剩中衣的時候,忽然一股冷風從背後而來,蘇盛錦一驚,回身,奚景恒站在那兒,目光有些迷離,滿身的酒氣昭示著他喝了很多的酒。


    “妾身給王上請安。”除了這句話蘇盛錦想不出還能說什麽,她和他關係沒有那樣親密,不能嗔怪他多喝了酒傷身,不能怨他讓她等了許久晚膳都沒用,隻有以禮相待。


    奚景恒一動不動直直看著她,看得她發毛,隻好找個借口支使晏璃:“去給王上準備醒酒湯來。”


    “退下。”奚景恒吩咐,一聲令下,所有人走了幹幹淨淨。蘇盛錦承認,她的心已經提到嗓子眼。


    他要幹什麽?算賬?掐死她?


    半夜。


    啪的一聲輕響,蘇盛錦轉頭看,是燈花爆了。再轉回頭,是一張英俊剛毅的臉,他睡得不甚踏實,眉毛動了動,不知道有什麽煩心事,仿佛察覺到正被窺視,奚景恒翻了個身留了個後背給她,原本搭在她身上的胳膊也挪開了。


    蘇盛錦將自己往被子裏縮了縮遮住自己光裸的肩膀然後也輕輕翻了個身麵向床外,心裏不停告誡自己,這隻是王上對後宮的雨露均沾,沒有任何其他的意義,和當年一樣,隻是例行公事,隻是王上對王後主動擴充後宮的獎賞。


    想著,蘇盛錦微微笑了,她差點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她這個後宮之主到目前還沒有個穩固的靠山呢,寵妃要進宮了,她應該有個兒子位置才能穩固,如果按照幾年才能見奚景恒一次的機會,她大概要等寵妃的兒子即位才能幸運的生出一個。


    那麽……


    蘇盛錦盯著燈花,然後想起了一樣東西,姐姐吳王妃放在胭脂盒中寄來的,淡淡的,幾乎沒有香味,隻需在香爐中彈上一個指甲那麽多就夠了。


    蘇盛錦將手放在胸口,生怕身旁的人聽見她心髒的狂跳聲。


    雖然這不合教養不合規矩,可教養和規矩能給她一個兒子麽?姐姐說得對,除了兒子什麽恩愛長久都是虛的,何況他們還不恩愛,蘇盛錦勸自己將那些沒用的拋到一邊。


    她不是拖泥帶水的人,做了決定便輕手輕腳披衣起身——如果今晚不能留住他,下一次臨幸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從梳妝台隱蔽的盒子裏拿出脂粉盒,又覷一眼床上,奚景恒一動不動,顯然睡得很熟。


    第一次做這種事,蘇盛錦手有些微顫,將藥粉彈進去重新蓋好香爐蓋子的時候發出了輕微的聲響,與此同時,床上的人也“嗯”了一聲翻了身平躺,還好沒醒,蘇盛錦走到桌邊,倒了杯茶捧到床邊輕問:“王上可是口渴要茶?”


    奚景恒又“嗯”了聲,迷離著眼坐起來就著蘇盛錦的手將茶喝了,不知道是看清了蘇盛錦還是什麽,他的眼神有片刻的怔忪但喝完了仍舊躺了下去,再無聲息。


    蘇盛錦重新躺回床上的時候猶豫了半天,終於一咬牙將中衣脫掉鑽進被窩。雖然躺著卻一點困意都沒有,不時望一眼香爐,身體越來越緊繃,生怕旁邊的人忽然撲過來。


    事實上,旁邊的人沒有撲過來,他先是一隻手摸索著找到了她的,然後開始摩挲,蘇盛錦身子僵硬,有點後悔自己引火上身,可轉念又一想,不這麽做她還有什麽希望,再者,她若是這樣僵硬,即便今晚留住了他,明晚他還會記得麽?


    讓那些禮教見鬼去吧!寵妃可是猛於虎!


    蘇盛錦逼著自己放輕鬆接受他到處遊竄的手……


    奚景恒醒來的時候頭沉沉的,太陽穴有些突突的跳,他坐起,被子滑落露出赤著的胸膛,一時間他有些懵,空氣中似有若無的茉莉香氣撲鼻而來,還有一種味道,他熟悉的,歡愛的氣息。


    昨晚故友從邊關回鄉經過霍城到訪,兩人暢飲到醉,後來是,哦,想起來了,是母後身邊的太監送的他,那這是……奚景恒一把撩開放下的床幔,不甚熟悉的擺設他卻知道,這是蘇盛錦的寢宮。


    奚景恒皺起眉,有些惱,惱太後也惱他自己。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在夢中與微雲見麵,所以他才溫柔相待,可是,居然是蘇盛錦,母後看重蘇盛錦他懂,怕微雲威脅到蘇盛錦他也懂,可做的這樣明顯還是讓他惱。更惱的是他自己,他剛剛居然一直躺在那兒回味狂野而主動的微雲,不,是蘇盛錦,而且一想到身體居然不自覺發起熱來。


    又掃一眼床鋪然後輕哼一聲,蘇盛錦還算識相,早早起身出去順便還把床鋪收拾幹淨,連枕頭都擺得離他的有了些距離,奚景恒一想,這才是蘇盛錦的性格,那昨晚是夢?


    奚景恒糾結著這些問題起身,一直到淨完麵走出臨華殿都沒見到蘇盛錦,奚景恒的心放下了。隻是,一整天,他腦子裏都會有意無意想起,然後又惱,晚上去了安美人殿裏。


    安美人溫軟柔媚,像一隻無害的白兔,她伺候他沐浴,在為他擦背的時候輕輕“呀”了一聲,表情奇怪,想了會兒臉又紅了,手指輕輕劃過他的背,用有些醋意的語氣說:“王上今晚是來找妾身聊天麽?”


    奚景恒頓時猜到她在自己背上看到了什麽,難怪今天總覺得後背有些熱熱的,蘇盛錦那個女人……奚景恒又有些惱,也不沐浴了,就那麽*的出浴橫抱起安美人走向粉色的大床,順手放下床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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