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薩在普魯加托裏亞王國的西北邊。


    吉格沃爾到達該地區領主讓?阿德裏奇住館的時間,已是日落遠方山脈之時。


    麵對持槍相峙的兩個門衛,吉格沃爾拿出了金封口的書簡。


    「作為女王陛下的使者來的。名字是帕爾?吉格沃爾。我要會見你們的領主」


    簡明直接的要求,但返回來的卻是嘲諷。門衛將槍尖對向吉格沃爾。


    「女王陛下她親自來或是有名有姓的大貴族來訪,倒是可以放行。但像你這樣肮髒的野小子,領主閣下他怎麽可能會見你。反正,看你也不像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


    就像門衛指出的那樣,吉格沃爾現在的穿著怎麽說也算不上體麵。


    褐色外套處處可見老舊,而這褐色,也並不是外套的原本顏色。因為即使不仔細看,也可以輕易看出這是肮髒所導致的色澤。


    吉格沃爾久經鍛煉的身軀外披著的外套,還有他肩上的背囊都因為長途旅行而變得髒兮兮的。甚至腳上穿的皮靴,也沾著變幹的濕泥。隨意結在腦後的黑色長發同樣也顯得粗糙無光。明明已是十八歲的年紀,但被曬黑的臉上卻仍殘留著少年的特征。


    「不論怎樣都不行嗎?」


    吉格沃爾繼續嚐試說服對方,表情中沒有一點不滿或是焦慮。反倒是給人感覺早已預料到會吃閉門羹的樣子。不過在門衛眼裏,他們認為吉格沃爾已經放棄了會見領主。於是把槍尖指向背後的巨大城門。


    「真那麽想見領主的話,不如你自己試試穿過這扇門吧。如果能做到的話,我們就默許你進去」


    吉格沃爾仰頭看大門。被設計得看起來有些牢固過剩的城門帶著一種仿佛令人窒息般的威壓感,自上而下地俯視著他。


    在稍作思考後,吉格沃爾不作聲響地背離門衛而去。


    「下次要來的話記得帶點值錢的東西來」


    「就是不知道最終要見到領主閣下為止的話需要準備多少份,哈哈哈」


    背後傳來了嘲笑聲。


    走了大約一百步之後,吉格沃爾停了下來。轉身重新麵向城門。


    「——這個距離差不多了吧」


    爽朗的聲音,臉上也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把背囊放在地上,遙望遠方的城門。


    向城門外的兩個門衛大聲招呼。


    「喂—,我說你們啊——離那個城門遠一點比較好啊」


    好像是傳達到了。兩個門衛先是一愣,隨後露出了諷刺的表情,假裝不甘願地離開城門。仿佛是在嘲弄吉格沃爾又能怎樣一般。


    他們會擺出這樣的態度也是正常的。因為阿德裏奇住館外的城牆,它的堅固程度即使是在整個王國之中也是相當出名。


    首先一點就是城門很厚。


    一般城堡的大門大多都是用兩塊槲木板夾著一塊鐵板製成,但這裏的城門卻用了三塊鐵板和三塊槲木板相疊而成。這座城門,當初為了試其牢固程度,甚至動用了破城錘來實測,最後通過不斷補強才有現今這個樣子的。


    另一方麵,既然用的材料是如此不同,那城門的重量自身也非泛泛可比。門的裏側,它用了兩條粗鎖鏈連接起來,當要打開城門時,需要動用近十人的衛兵拉著,往往才能開啟一點。


    不必多說城牆自身也要比普通的高得多、厚得多。也很牢固。


    原本,這裏之是一座用來守護邊境的城塞。但隨著時間推移邊境慢慢得推遠了,這裏也就變成了無用之所。不過在久置之中卻被阿德裏奇看上,改成了他的住所,還通過不斷補修來盡可能地強化了城塞的防禦能力。


    這樣的城門,像吉格沃爾這樣的一個年輕小子又能拿它怎樣呢?門衛們會這樣想也是正常的。


    「——差不多了吧」


    在確認了門衛們離開城門的距離後,吉格沃爾臉上露出了滿足的表情。無意間,他的衣角被誰拉了一下。


    仿佛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幹勁突然被打斷了一般,吉格沃爾帶著不滿的眼光看向身邊。他的身邊,現在站著一個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少女,仰頭看著吉格沃爾。“她”的年齡在十歲前後,身裹金色鑲邊的黑色服飾,美麗的外貌看起來就如同人偶一般既精致,又看不出任何情感的存在。


    這個披著一頭銀色長發的紫瞳少女手上,拿著一塊黑色的黏土板。


    麵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少女,吉格沃爾倒是沒半點吃驚。隻是略不高興地詢問少女。


    「幹嘛啊?」


    『真的可以麽?』


    少女的粘土板上寫了這樣一句話。筆致中也不存在任何情感的流露。


    「有什麽不行啊?」


    少女用手掌擦去黏土板上的文字,繼而用白墨寫上新的字。


    『時間』


    其他人的話或許會因為這個句子太短而無法理解少女在說什麽,但對吉格沃爾來說卻不是這樣。他露出自信的笑容轉向城門。


    「那個程度的話剛剛好。——你在一邊看著吧」


    這時的他的笑容裏多了幾分猙獰和凶險。


    他把右腕伸向愈來愈暗的天空,指尖筆直朝著上方。跟著垂直劃出一條直線,繼而劃向橫邊,最後向著斜邊快速劃動。


    「手中牽引之星為——」


    與手腕的劃動相呼應,吉格沃爾的腳下亦湧現出了紅色的光芒。


    光芒如俊敏的野獸一般在周圍空間中奔流,形成一個準確無誤的圓環。


    「——穿刺大地!」


    瞬間。暗藍色的天空中滑出一道白色的閃光,向著不遠方城門墜下。


    衝突。


    伴隨著光芒和聲響產生的,是一場破壞。


    仿佛雷神的咆哮也不過如此一般,轟聲震動大氣,將它撕裂。城壁劇烈在顫動著,大量的塵土、細砂、石子隨著震動不斷灑落。


    明明已遠離城門,但門衛們的肌膚卻因為巨大的衝擊波和暴風而感到了緊張、顫動。雙眼被閃光灼燒,雙耳和舌尖,甚至眼球的內部也被震麻。


    同時身上還不斷被大大小小一些石子砸中……但不知是不是因為神經被麻痹了,還是因為主意識不在此處,看似並未感覺到疼痛。


    但關鍵之處,還是在於他們模糊的視界前端。


    即便是以萬之軍勢也無法擊破的城門,竟然在那一瞬間之後就蕩然消失了……


    原本讓人咋舌的石壁化為了瓦礫,堆積成小山;埋在其中的槲木板被燒黑、碎裂;鐵板則被拉長、壓薄,絲毫不見原型。


    不論聚集多少強壯的戰士,又或是帶領多少凶暴的野獸群,想必都破壞不到如此地步。


    門衛們如同完全無法理解眼前的事態一般,一個半張著嘴就那樣愣站著,另一個,則嚇破了膽無力地癱坐在地上,呆呆地望著城門。


    這時從他們身邊穿過了一個人影,門衛中的一人無意識地將目光轉向眼前的人物。


    他是剛才他們嘲笑的那個年輕人。


    「那我進去了」


    吉格沃爾撇眼看了看全無反應的門衛,跟著慢悠悠地越過了瓦礫堆成的石堆。


    但當過了城門,徑直走過中庭後……在離宅邸隻有十數步的地方,吉格沃爾卻被士兵們包圍了起來。


    畢竟剛才是粉碎了城門。巨大的聲音響徹附近的天空,破壞的餘波甚至顫動了圍牆內的所有建築物。即使有沉睡的人想必也會在驚嚇中躍起。城內的士兵們會圍上來也是不奇怪了。


    但話雖如此,實際士兵們在目睹了城門的慘狀後,個個卻也難以掩飾內心的動搖。畢竟原本每天的這個時候往往會有城門長長的影子打在中庭的土地上的,但現在卻全然不見了以往的


    樣子……


    更莫名其妙的是眼前這個黑發的年輕人。明明被二十人以上全副武裝的士兵們包圍著,卻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表情中甚至浮現著一種譏諷之意。在這個狀況下,隻會讓人覺得更陰森和可怕。士兵們看似光是鼓起勇氣將其包圍起來就已經是行動的極限,剩下的那一步則怎麽也無法踏出了。


    就在這種緊迫的氣氛下,一個中年男子從眼前的住館裏走了出來。看見他來的士兵們紛紛為他讓出一條路來。


    他就是這裏的主人——阿德裏奇。


    他的五官,完全可以說是一副惡人的樣子。頭發和胡子都很短,仿佛有種針一般的堅硬質感。此外的麵相特點,則是他眉毛偏粗,目光奸險。值得一說的是阿德裏奇雖是中等身材,但軀體卻看似不乏鍛煉,雄厚的胸板和身上隆起的肌肉即使是在服裝外麵,也可以輕易看出。


    「……那是你做的嗎?」


    瞥了一眼化為瓦礫的山堆,阿德裏奇額頭上浮出青筋,從牙縫間吐出了這幾個字。原本應有的驚愕和動搖,被他心際間更強烈的憤怒情緒所壓倒、擠破。


    「在回答你之前,我有一點想討教」


    泰然麵對著阿德裏奇帶著殺氣的目光,吉格沃爾若無其事地繼續說下去。


    「聽說,你是個很不稱職的領主?不但收取遠超上繳宮廷所需的巨額稅款來中飽私囊,還把交不出稅的平民子女作為奴隸賣到國外去,還對反抗的人執行鞭刑和吊刑。甚至還讓自己手下的士兵扮成盜賊去襲擊其他貴族的領地……」


    吉格沃爾以強烈的語氣把自己一路上過來的所見所聞和在宮廷中聽到的內容砸向眼前的領主。


    不過阿德裏奇聽了後,卻什麽都沒作答。他隻是默不作聲猛然地拿起劍砍向了吉格沃爾。


    從他迅速踏出的支撐腳和劍速裏,可以看出他並非等閑之輩。


    倒是吉格沃爾自身早已料到他會這樣行動,所以在迅速往後一跳以躲過眼前的利劍後,揮動右腕劃印。隨即從他的腳邊迸流出了如西邊落日般的紅色光芒。


    「手中牽引之星為!閃光包裹!」


    手上出現了刺眼的白光,繼而悄無聲息地彈了開去。


    此時包圍著他的士兵們,別說把臉轉開,就連閉上眼睛回避的時間,吉格沃爾也沒留給他們。他們一瞬間被閃光剝奪了視界。


    阿德裏奇也不例外,他手掌捂著被灼傷的眼睛,開始後退。不過,依靠著聽覺以及老練劍士的經驗,他仍舊捕獲到了吉格沃爾接近的動靜並反射性地揮劍。遺憾的是,金屬刀身隻不過是無奈地劃過了什麽都沒有的空間而已。


    隨即吉格沃爾的拳頭打入了阿德裏奇的下顎。伴隨著痛覺直衝大腦一般的衝擊,他的身體傾斜著倒了下去。劍也從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把地上的劍一腳踢遠後,吉格沃爾開始了無情地追擊。先是一腳狠踹領主的胯部後,跟著從背囊中取出了繩子,將其迅速地捆綁了起來。


    「嘖,沒想到這麽快就搞定了」


    「你……難道是星導師?」


    「你現在才知道啊?」


    看起來視界還未恢複,吉格沃爾冷冷嘲笑眼前閉著雙眼呻吟的阿德裏奇。


    「城門怎麽會被破壞的,稍微動一下腦子不就知道了麽。還是說,看到城門被毀了就頭腦發熱到難以思考對手是誰了麽?」


    跟著吉格沃爾轉向士兵。他們中的少數幾人雖然已經恢複了視覺,但這次因為自己主人已經被拿下,所以沒敢輕舉妄動。


    「聽說明天新的領主就會到任了。要逃的人最好趁現在就走」


    畢竟是連門衛都敢要求賄賂的地方。清白的人想必是不會有幾個的。


    在向他們高聲告知後,吉格沃爾拖著雙腳被綁起的阿德裏奇走近了眼前的大住館。大力推開門後,響起了一聲小小的悲鳴。想必是方才在窗邊打量著外邊的情形,一名年輕的侍女癱坐在地上。


    「這房子裏有書齋嗎?」


    吉格沃爾伸手給她,詢問。


    「書……齋?」


    「總之帶我去書最多的房間就行了」


    人類是弱小無力的,聖典的開頭如此記載。


    所以神要將天上的恩惠——空中閃爍的星辰之力降注於這片大地之上。


    但人若是想要使用這恩惠,就需要向星辰祈禱,並且劃出"印"才行。祈禱和所劃之"印"會將星辰之力聚集在手中,並將心中描繪之物展現於這片大地之上。


    這一程序被稱為"星導",而擅長使用星導的人們,則被稱為"星導師"。


    書齋比吉格沃爾想像得要更小。


    裏麵隻有一張做工很講究卻讓人聯想到大桌子的讀書台,以及一個裝飾氣派的木製書架。書架的下半部分做成了抽鬥,而書架上邊,則整齊地排列著近二十本書籍。


    「不怎麽樣嘛……但就你張臉來說,倒算得上是收了不少書」


    被一路從走廊下拖進來的阿德裏奇現在已是全身淤青。吉格沃爾一腳踩在他臉上,快速地從書架邊沿取下了一本書,小心地翻看了起來。


    把自己也有的書放回書架,自己沒有的則放在地上。


    ——書雖然不多,好書倒是不少嘛。


    「……你,這是什麽意思?」


    「拿我應得的報酬」


    看也沒看一眼躺在地上呻吟的阿德裏奇,吉格沃爾繼續解釋。


    「隻要把你五花大綁著帶回宮廷去,我就能隨意拿走這裏的藏書。你的女王和我談條件的時候答應給我的報酬」


    「混賬東西!」


    阿德裏奇的臉因為激怒而變得通紅。


    「你知道這裏的藏書有多高價值嗎!?它根本不是像你這種賤種的性命可以相抵——」


    「閉嘴」


    更用力地踩臉,阿德裏奇被迫停止了出聲。


    「在這裏,書哪有其他國家貴」


    在大陸上的幾乎所有地方,書籍都是與普通人無緣的貴重品。


    一本書就等同於一枚金幣。世間普遍如此看法。


    一枚金幣,它足夠一個人在中等規模的都市裏什麽都不做地吃喝玩樂一個月。


    但即便如此,也不等於世間所有的書都值一枚金幣。畢竟隻用銀幣和銅幣就能入手的書也不在少數。


    而相反地,自然也存在著即使把金幣堆上個幾十枚甚至更多都無法入手的書籍。


    像那樣的貴重書籍,人們就對待它就如同千裏駿馬或是斬石名劍一般。比如是數百年前的著名人物所提筆撰寫的稀世書籍的話,其價值據說更是可以與配備了士兵、侍女的貴族住館相比。


    普魯加托裏亞王國在最近幾年成功複活了失傳已久的活版印刷術,它使得相比其他國家來說書變得容易量產了。為此書的價格也在下調。但即使如此,也要花上其他國家三分之一的價錢才能買上一本書。比如用之前說的一枚金幣的價格來對比的話,在這裏也需要三十枚銀幣才能購買。


    所以雖然比起其他國家來說便宜了很多,但書籍仍舊可以說是一筆重要的財產。


    「真是無法無天了」


    「啊?到今天為止一直無法無天的是你才對吧?上邊也說這次至少會派個比你更合適的人來管事」


    一口駁回阿德裏奇後,抽出一本書來,隨即吉格沃爾露出了有點不爽的表情。


    書的封麵是用染成了紫色的皮革所製成的,邊沿鑲金。書角則采用了白銀扣來補強。書封麵的中間,畫有一個八芒星,下邊則鑲了一行金字。


    吉格沃爾不聲響地把書放回書架,然後取出旁邊的一本。大致翻了翻內容後,歪起嘴角一副下流


    的樣子譏諷道。


    「淫書麽。將這種東西放在聖典旁邊,你這人還真是遭天譴。不過沒把這種書掩掩藏藏著這點,倒是有幾分膽色。這本我也收下了」


    跟著吉格沃爾蹲下數起放置在地板上的八本書來。這次的旅行收獲,對吉格沃爾來說是值得的。


    叫帶自己來這裏的侍女拿來繩子和大袋子後,他仔細地把書兩冊一捆地係好,然後像對待寶石一般小心慎重地放入大袋子。


    整個作業完成後,吉格沃爾重新看了看書架。原本隻是想看看是不是有什麽漏過的書籍,但無意間,吉格沃爾卻意識到了什麽,繼而皺起了眉頭開始思索。


    ——這個書架……。


    不幸的是,他的思考很快就被打斷了。門外走廊下傳來了複數的腳步聲。


    「您沒事吧?阿德裏奇閣下!」


    門前先是出現了身影,跟著走到門口的,是三個人,有男有女。女性一人,剩下是兩個男的。不論哪個都非常年輕,穿著一身白色的法衣。但隻有站在最先頭的那個女性腰間佩帶著長劍,以及法衣外穿著簡單樸素的輕甲。她的肩口,一條綠色的綢帶隨動作的瞬間停止而微微搖曳。


    女性的年齡看起來在十六、七歲左右。長長的金發在頭部兩側係結,在其標致的五官中,黑色的雙眸滿溢出她意誌的堅定和行為作風之間的凜然之感。


    不過出人意料的是,她的凜然神色卻在看到了吉格沃爾的臉龐之後瞬間消失。從她嘴際吐出來的詞中,掩飾不住的是一種吃驚。


    「……帕爾?」


    「——喲,這不是麗榭爾麽」


    麵對驚愕地叫出自己名字的女性,吉格沃爾露出的卻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不過,這也隻是這一瞬而已。下一個瞬間,臉上浮現的,就是一股子壞笑。


    「這一來差不多有半年了吧。倒是看起來和以往一樣不必要的精神嘛。你身邊那兩位——看樣子是普通神官,你手下麽?」


    被吉格沃爾這樣招呼,名叫麗榭爾的女性顯得有些狼狽,但迅速重新打起了精神用警戒的眼光瞪著吉格沃爾。


    「帕爾,你在這種地方幹什麽?」


    「懲惡揚善。更準確地說,就是懲罰了一下小壞蛋。就這家夥,幹出來的事傷天害理,他自身倒是沒什麽大不了的」


    一邊腳踹被五花大綁著不能動的阿德裏奇,一邊假裝壞笑著,吉格沃爾開始慎重地觀察起麗榭爾她們及其身邊。


    對麵有三個。而且門口被完全堵住了。


    「帕爾。阿德裏奇卿是我“聖堂”的名譽助祭。你竟膽敢聲稱他是惡人,想必你應該是有相應的證據吧?」


    ——容易動氣的脾氣也一點沒改麽。


    麵對怒火中燒和懷疑自己的麗榭爾,吉格沃爾不禁在內心苦笑。不過,臉上卻仍保持著原來的壞笑。


    「哦,這麽說來,這普魯加托裏亞王國的粗漢子,而且還隻是一邊境地區的小領主,他居然是你大聖堂的名譽助祭不成了?想來這捐贈數額……該不小了吧?」


    「……你想說什麽?」


    「錢幣又不是什麽無端端會從地上不斷冒出來的東西你說不是。要坐到助祭位置那麽大筆的捐款,你覺得他會是從哪裏得來的?要是不信我說的話,你可以自己去周圍村落打聽一下這廝幹的好事。這樣一來就能驗證我說的話是不是胡謅了」


    麗榭爾不禁無言以對了。


    「我該說的都說了,可以走了吧?我還得把這家夥帶去女王那裏交差呢」


    「等等,帕爾」


    吉格沃爾想走出門口,但卻因為麗榭爾他們堵著門而被迫停下腳步。


    「讓我來帶阿德裏奇卿去王都吧。我還有話要和你說。你也要跟我一起走」


    「我才不要呢」


    想必是早已料到吉格沃爾會這樣回答,麗榭爾不聲響地將手置於腰間的劍上,然後向身後兩人用眼神送去暗示。隨即兩個年輕人用不熟練的手勢在空中劃印。很快在他們的雙腳邊出現了藍色的光芒,並劃出了一個圓圈。


    同時,吉格沃爾腳下的紅色圓圈中也綻放出了紅光。光芒亮得仿佛能灼傷人的眼睛一般,聲張著吉格沃爾所行使的星導術的熟練度和他的堅定意誌。而相較下,二個神官的藍色光芒卻遠沒有那麽強烈,看起來不可靠了很多。


    果然,三人之中先完成整個星導術的是吉格沃爾。


    「手中牽引之星為——白霧纏繞!」


    以吉格沃爾為中心,空氣開始震動、溫度逐漸下降,並噴出了濃濃的白霧。一股不容許外界亮光侵入的白色大霧,沉重地布滿了整個書齋。


    直到這時,麗榭爾身後的兩人才完成了星導。


    「心中祈禱之星為,投擲緊縛之鎖!」


    隨著咒文詠唱結束,從兩人的手掌中飛出了兩條黑色鎖鏈。它越過麗榭爾的頭頂後,如同找到獵物的野獸一般,其先端迅速消失在了濃霧之中。


    手中傳來了抓到什麽東西時的觸感。


    兩人相互交換了一下目光後,點了點頭,然後使出全力把他們鎖鏈所抓到的“吉格沃爾”往回拉。


    但一瞬之後,突破濃霧飛進他們眼簾的,卻是書齋的讀書台。讀書台很沉,往往需要強壯的兩個成人才能搬動。被這種東西砸到的話後果不言而喻。


    麵對這始料未及的發展,兩人完全難以作出反應,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在這短短一瞬間作出了反應的,是麗榭爾。她瞬時拔出了腰際的長劍,隨著一聲吆喝聲後劍在半空中劃出了一道閃光。飛行至眼前的讀書台被一斷為二,從三人的左右兩邊一邊發出劇烈的聲響一邊滾落在地板上。


    跟著,麗榭爾在麵對著濃霧持劍相對峙了差不多三個數的時間後,發出了一聲小小的歎息,解開了臨陣架勢,把劍收回了劍鞘。


    濃霧也如同白色粉末一般飛舞著散落地麵,一點一點地變淡、最終消失。在確認了吉格沃爾和阿德裏奇都不見了後,麗榭爾轉身麵向身後二人。


    「你們倆都沒事吧?」


    「真對不起,隊長」


    其中一個彎起腰道歉,另一個也顫抖著雙肩向麗榭爾低頭致意。


    「別在意。剛才我也有應對不周的地方」


    如同安慰對方一般,麗榭爾輕輕拍了拍兩人的肩膀,跟著走進了書齋。如今吉格沃爾從哪遁走這一點無調查的必要,因為原本的書架被移到了左邊,而書架後的牆上,卻顯赫地露出了一個大洞,它聲張著逃走人的手段。往洞穴內看,裏麵是一條細長的下坡路,一直延伸到光亮照射不到的前方。跟著麗榭爾進入洞穴的兩名神官見此情形後,詢問道。


    「隊長,剛才那個男人是從這裏逃跑的嗎?」


    「應該不會錯。他雖然是個不錯的星導師,但畢竟還不是民間故事裏出來那種會化身成煙遁走的怪物。」


    「可是,為什麽這裏會有地道的……」


    「這個地方原本是一個要塞。在城堡裏出現這樣的逃脫用暗道並不奇怪。」


    ——看來在響起聲音的那一刻,我就應該馬上衝進來了。


    麗榭爾這次來此地主要是和聖堂的任務有關。當吉格沃爾的星導術將城門化為瓦礫的時候,她正在和阿德裏奇談話。


    麵對外出想要調查發生了什麽事的阿德裏奇她曾經提出要求隨行,但因為阿德裏奇認為並不是什麽大事,因而拒絕了她的要求。為此她一直在客廳等候著對方的歸來。


    這之後,一名士兵出現在了他們三人麵前,向他們表述自己主人的困境。麗榭爾則一邊回答士兵的疑問,一邊猶豫該不該去追吉格沃爾。畢竟阿德裏奇不在房間內的話,那必定就是被吉格沃


    爾給帶走了。要追上的話,想來並不是什麽難事吧。


    「隊長,您認識之前那個男人嗎?」


    麵對部下的疑問,麗榭爾露出了苦澀的笑容。


    「他兩年前也是聖堂的一員。子院學舍時代,和我是室友」


    「他先前用的那個星導……隊長您知道是什麽嗎?」另一名詢問麗榭爾的部下,臉上浮現出的則是一股隱隱的嫌惡感。


    「我從來沒有見過會放出紅色光芒的星導」


    「法外星導師中偶爾會有。他們會為了尋求更適合自己的方法而改變咒文和印的劃法,有時就會產生這樣的人。」


    麗榭爾盡量用平坦的語氣去回答打心底露出嫌惡表情的部下。


    「隊長,我們去追那個男的吧」


    不知道是不是想要將功抵過,呼籲麗榭爾行動的兩人語氣中帶著幾分狂熱,但麗榭爾卻靜靜地搖了搖頭,駁回了兩人的主張。


    「不。我們撤退」


    理由有多方麵。


    首先,是自己的兩個部下。


    ——這兩人的實力程度已經被對方摸透了。


    原因大概在於兩人的服裝。隸屬聖堂的法衣,明確地表示出了兩人星導師的身份和其他情報。


    在聖堂中有九個階級,因所屬的階級不同,各自佩戴的綢帶顏色也不同。


    麗榭爾所屬的是聖堂騎士階級,從上而下排到第六位,擁有統率和指揮百人數量的神官等權限。用周邊諸國的軍兵製度來講的話,大概屬於騎士隊長這一級別。而能證明她的身份的,就是她法衣外的綠色綢帶。


    而什麽綢帶都不帶的兩個部下則被稱為神官,屬於第八個階級。相當於諸國的騎士階級。


    ——畢竟那家夥也在聖堂內部待了十年之久。


    當然,實際上吉格沃爾也知道這個階級製度。應該說了解得一清二楚。


    也因此他準確預測到了第八階級的星導師會在這個狀況下使用什麽樣的星導術,並且瞬時內就做好了應對手段。先是引來濃霧掩蓋住對方的視界,然後將讀書台作為盾牌來抵擋住了“鎖鏈”的追逐,隨後一瞬間竟然還去移開書架並從中逃脫,最後卻留下了濃霧繼續迷惑對手。


    麵對這樣對手,光憑自己一個人的話,有點力不從心。僅僅是使劍的話想來自己該是在他之上,但假如作為星導師來說的話,大概自己是不及他的。


    雖然自己有些事很想詢問吉格沃爾,但現在自己追上去的話想必這兩個部下也一起跟來。況且吉格沃爾身邊還有阿德裏奇在……對麗榭爾來說,她盡可能還是想和吉格沃爾單獨談話,而不希望有其他不相關的人在場。


    況且……麗榭爾把視線轉向書架,書架上的書裏明顯缺少了好幾冊。對麗榭爾來說,她自然是不會沒注意到吉格沃爾提著很沉重的大袋子這一點。


    不經意間,臉上出現了苦笑。


    ——看來現在的那家夥腦中,考慮的應該是那些拿走的書籍了。


    迅速切換自己的表情後,麗榭爾看向部下二人。


    「我們現在去周圍村落打聽阿德裏奇卿的事。假如就像帕爾——剛才的那人說的那樣的話,就有必要剝奪阿德裏奇卿的名譽助祭位置。假如聖堂真的把地位授予了一個作惡多端的領主的話,那這個錯誤必須要得到糾正才行。」


    麵對麗榭爾嚴肅的語氣,兩個部下端正了站姿,簡短地回複了一聲:“是”。


    2.


    耳邊傳來麻雀的鳴叫聲。


    清晨。這是個天空才剛開始泛白的時間段。


    在靠近窗前的硬床上,吉格沃爾沉靜地處於睡夢之中。會在薄衣服外邊隻披了一條老舊的毛布就入睡,想必是因為這尚屬暖春時節。


    在廚房裏,一名少女正在準備著早餐。銀色的長發,還有深紫色的雙眸,一個穿著一身金邊與黑色相間衣服的,外貌看起來年齡尚幼的少女。


    因為少女的身高並無法夠著廚台,所以她在廚台前放了幾張椅子,有必要時,就從一張椅子跳到另一張椅子來幫助作業。


    在爐裏生起火後,把把切成薄片的肉和攪拌好的雞蛋,切好的蔬菜混合在一起清炒。跟著洗幹淨草莓並盛入盤中,最後則是將昨日吃剩的麵包和味道偏淡的葡萄酒準備好。


    完成作業後的少女走出了廚房。穿過雜亂無章的起居室後,直接走入了寢室。


    直到走到在床上輕聲發出鼾聲的吉格沃爾身邊,探頭看了看他的臉,然後小手輕輕地拍了拍吉格沃爾的雙頰。


    吉格沃爾別說有醒來的跡象,就連反應,也一點兒也沒有。


    接下來少女並沒有執拗地更多地嚐試用這樣溫柔的手法去喚醒對象,而是拿出不知從哪取出的黑色黏土板和石墨後,在上麵寫了些什麽。


    把目標鎖定為吉格沃爾的睡臉後,用雙手把黏土板舉過頭頂,毫不猶豫地砸了下去。


    也不知該說是托了突然察覺危險逼近的野獸般本能的福,還是穿越過種種危機後獲得的經驗。吉格沃爾突然睜開了雙眼,接住了襲來的黏土板。


    『早上了』


    仔細看黏土板上,寫了這樣三個字


    麵對此刻躺在床上狠狠瞪著自己的吉格沃爾,少女隻是毫無表情地俯視著他。


    「大姐,剛才我要是醒不來的話就死定了。至少鼻子得開花」


    吉格沃爾眯起眼訴苦。少女把手上的麵包換到了左手,然後右手拿起白墨在置於桌麵的黏土板上寫上回複。


    『隻有鼻子和嘴巴開花人是不會死的』


    「你沒意識到死的是老子的臉和人生麽?」


    『那倒沒問題』


    把料理端進起居室後,圍著小桌子,吉格沃爾和少女開始享用早餐。


    現在這個時間段,大多人還處於睡眠中。想必這時候已經醒來的,也就是那些需要早早就做開店準備的路邊販賣商了吧。


    少女一邊小口吃著麵包,一邊繼續在黏土板的空餘部分繼續寫上字。


    『再說昨晚是吉古自己要求我這麽早叫醒你的』


    吉格沃爾頓時語塞。昨晚,在臨睡前確實這樣囑咐過她。


    『明明是自己要求的,現在卻連聲感謝都沒有。吉古你作為人類明顯缺少了一些應該具備的素質』


    雖然對其表現方法有所不滿,但她說得倒是很在理。吉格沃爾搔了搔頭,認輸。


    「哦,謝謝啦」


    『不及格。這種場合要說“雷吉娜小姐,多虧了您我才能準時起來,並能擁有如此爽朗的一個早晨。我打心底向您致以無上的感激與敬意。”才行』


    「您是不是搞錯了爽朗這個詞的意思?」


    『那是因為吉古缺乏想像力的緣故。隻要能想象到萬一沒起床會是什麽後果的話,這無疑會應該是一個爽朗的清晨』


    「隻是叫醒我就用那麽大塊硬板子砸下來你到底是想對我做些什麽!?」


    『吃飯的時候不要大聲喧嘩』


    「你以為是誰的緣故!?」


    『提醒一下,吉古剛才吃的那盤青菜裏有』


    「……………………………………什麽?接著寫啊?」


    雖然吉格沃爾焦急催促,但少女雷吉娜卻隻是歪了歪頭,然後把寫在黏土板上的字用手掌擦掉。


    「你寫完了再擦行不行!?我可是已經吃了一半以上了哎!!」


    『吉古別唾沫星四濺。我要清潔很麻煩的』


    「開什麽玩笑,從來都是我在清潔和打掃這個房間好不好?」


    『我說的是我心靈上的清潔』


    「我的口水能有這麽大汙染啊!?」


    雖然有一種把黏土板搶過


    來往雷吉娜臉上扔過去的衝動,但吉格沃爾還是忍了下來。為了改變心情,他把視線轉向了房間角落裏的沙發上。那裏堆著七本書。是從阿德裏奇那裏奪過來的。


    看著書,吉格沃爾原本憤怒的表情逐漸變得緩和,臉上的肌肉變得鬆垮,最後甚至還浮現出了沉溺的滿足笑容。一想到接下來就能享用這些書了,心情就變得愉快很多了。深深地吸一口氣並吐出來之後,吉格沃爾才重新把臉轉向雷吉娜。


    「雖然有很多不得不說的東西,但你確實按約定叫我起來了,說實話時間可貴,我還是沒空和你為了那麽點破事而慪氣的。你接下來要讀哪本?」


    雷吉娜也轉而看向書本,在數了差不多三個數的時間後,擦掉了黏土板上的文字,並寫上新的疑問。


    『不是有八本書嗎?』


    雖然雷吉娜用帶著疑惑的眼光看向吉格沃爾,但吉格沃爾卻毫不在意地自顧自吃麵包。


    「不,是七本沒錯的。還有你又不是不會說話,有什麽要講的直接用嘴說」


    『麻煩。用嘴說太累。書的內容是?』


    「我大致看了一下,兩本曆史書,四本故事書,還有一本是專業技術書」


    『那我讀故事』


    用完早餐後,兩人一起收拾餐具。


    在仔細地擦幹淨了雙手後,兩人並排坐在了沙發上。各自拿起了想要讀的書籍。


    一旦到這種時候,兩個人的意識就會全副集中在自己所在閱讀的書上。


    吉格沃爾選擇最先閱讀的書是曆史書。書的名字是《聖堂史》。


    在這片大地上,人類發現了星辰之力不斷降注於大地的時間,大約是在一百年前。


    那時候,支配了大陸絕大多數地方,橫跨了數百年曆史的帝國的衰退樣子,當時的任何人都能輕易地看出來。


    貴族們隻想著怎樣滿足自己的私囊,對百姓進行了殘酷的統治,產生了無數的悲劇。皇族們失去了發言權,隨著貴族們的意願一個又一個地被更迭取代。貴族們的專橫甚至涉足到了軍隊,就連常年以精強著稱的帝國軍,都失去了正常的運轉機能。


    跟著,原本隻會在偏遠邊境地區才能見到的強盜山賊之類的大群,也逐漸地出現在了大城市附近。村莊和城鎮被燒毀,失去了生存手段的人們轉而變成了傭兵或者小偷強盜,屍臭和難民營中瘟疫肆掠。商人和旅人也變得稀有,於是都市就一步又一步走近了衰亡的道路。


    最後,帝國滅亡了。


    大陸中變得諸國亂立,隻是為了奪取一小片領土,整個大陸陷入了一片又一片的戰事之中。


    平民們逃避戰爭、逃避強盜、逃避饑荒。即使想遠離紛爭,但走遍整個大陸之中,也難尋一地安寧。大地變得荒蕪,山中野中,河中川中,遍野橫屍,血流成河。


    “聖堂”,就是在那樣的一個時代中應孕而生的。最初的星導師們——也就是那些發現了群星之力,並尋得其術將之操為己用的人們,在他們之中會使用更多法術的人,形成了所謂“星導”的一個體係,是他們,創造了“聖堂”這個組織。


    在以星導為新生力量之基礎的聖堂下邊,人們開始聚集了起來。隨著時間的推移,最終,“聖堂”甚至壯大到了就連諸國都無法忽視的一支巨大的勢力。


    然後到了現在——。


    原本帝國所支配的絕大多部分領土,現在已歸屬由聖堂所統治。


    司祭和助祭們代替了曾經的貴族諸侯支配聖堂內的都市和城鎮,聖堂騎士和神官們也代替了曾經的騎士和士兵來揮舞兵器守衛著領土的安寧與和平。


    沒有誌向成為神官的人們則開墾田地,從事經商,或者是成為一名職人。


    集團、組織、結社……不論用哪個名字來稱呼都早已不合襯。


    因為聖堂已經是一個巨大的國家。


    —聖堂史 序文—


    在參照了各自的閱讀順序後,二人毫無衝突地將七本書閱讀完,這時已是黃昏落日之刻。東邊的天空遠端滲透出了藍色,仿佛宣示著夜幕即將到來。差不多已經是到了沒有光亮就無法閱讀清文字的時候了。


    「總算是趕在日落前讀完了」


    在讀完了最後一本書後,吉格沃爾鬆了一口氣。此刻的他對其中多數書的內容都比他原本所想象得更經得起推敲而感到滿足。


    『難道不是一個勁地拚命往前讀,而沒有好好享受嗎?』


    雷吉娜的詢問中帶著幾分刁難的味道。但寫在黏土板上的文字,卻是一副又細致又輕快的筆致。這是她此刻心情正好的佐證。黏土板上的詞句也少了幾分以往的那種破壞力,轉而更多出的是一種有意調侃的味道。


    哼哼,吉格沃爾一笑置之。


    「你才是吧?就因為任何時候都能讀,而一口氣隻把文字記了下來對不對?」


    雷吉娜不滿地鼓起臉頰。這個少女雖然平時就如同呼吸一般的頻率在說人壞話,但當自己被說的時候卻會即刻發起怒來。


    吉格沃爾一邊躲避著手中少女揮舞的石板,一邊從沙發上起了身來。這時,肚子響了。因為響聲格外得大,雷吉娜也不禁地停止了揮舞手中的石板。


    「……去吃飯不」


    吉格沃爾現在生活的地方,是在普魯加托裏亞王國的一個名叫裏奧羅的小鎮上。


    雖然小鎮自身沒什麽特別之處,但因為距離王都貝爾吉魯隻有步行一天不到的距離,所以這裏有很多的商人和旅行者通行。如此,按照城鎮的規模來考慮的話,倒也算是挺繁榮的了。


    「在王都的施舍下過日子的城鎮」


    雖說時常被人如此失禮地評價,但居民們卻不太在乎,他們大都過得很安穩。


    吉格沃爾常去的,是一家名叫“鐵鏃”的酒店。這是一家二樓用來借宿,石木混築,別有一派風格的酒店。店主雖看起來少了幾分好客的好臉色,但卻是個精明能幹的男人,他不但菜肴種類五花八門,而且通常量也充足,又美味。


    因為離住家的距離很近(隻隔三個屋),以及自己完全不懂料理,吉格沃爾時常都會來這裏用餐。也為此而變成了這家酒店的常客。兩者之間的關係現在更是發展成了當有遠行時能夠去托對方幫忙照看一下空宅的地步。


    「肚子快餓扁了,來兩人份」


    麵對吉格沃爾了無邊際的要求,店主板著臉、沉著嗓子回複他。


    「四人份也沒問題吧?看你這眼神都快餓昏了」


    那就四人份吧,吉格沃爾一邊回複,一邊拿了幾枚銀幣出來放在櫃台上。然後徑直走向了就近的一張桌子坐了下來。雷吉娜也跟著在這張桌子的對麵座椅上坐了下來,而後拿出黏土板,用白墨簡短地寫了幾個字並對向吉格沃爾。


    『那女人,是誰』


    「……你說誰?」


    吉格沃爾皺著眉頭露出了迷惑的神情。抬起頭來隨便掃了掃店內,女性顧客隻有一兩個,而且還都坐在相當遠的位置上。自己別說和其中的誰誰搭上過話,甚至連注意到,都還是現在。


    雷吉娜自覺自己這次寫得實在是太短了後,隨即在黏土板添加了一句。


    『在阿德裏奇住館遇到裏的女人』


    啊啊,終於領會到雷吉娜意圖的吉格沃爾隨即點了點頭。


    「原來你是說麗榭爾啊」


    此時在雷吉娜嬌小的白皙臉龐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就如同用純白石材雕刻出來一樣又安靜又冰冷。然而吉格沃爾的回答,卻是在隔了一小瞬之後。


    「怎麽說呢,老朋友吧,或許該說」


    『她可是叫你帕爾的』


    「這有什麽奇怪的」


    帕爾?吉格沃爾。


    吉格沃爾是姓氏,而帕爾是名字。


    『我還是叫吉古的。迪佩莉婭也是。和吉古在一起已經差不多有兩年了,但直呼你名字的人,從來沒見過』


    「我又沒要求過別人要怎麽叫我」


    麵對雷吉娜的埋怨,吉格沃爾臉上浮現了困擾。


    「而且,你知不知道現在離在阿德裏奇館時已經過了多少天了?」


    說話間,熱氣環繞的料理被端了過來。端來的是外貌十四、五歲左右的可愛少女,名叫優莉,該店的招牌。是一個和終日板著臉的店主父親還有容貌似馬臉的母親都全然不像的,一個勤勞能幹的女兒。


    嗨,吉格沃爾打招呼示意,優莉一邊報以微笑,一邊把料理擺上桌麵。


    這是一道將雞肉、蘑菇還有蔬菜包在一起蒸製的料理,在這家酒店裏算得上是相當美味的招牌菜之一。一旁添附著的麵包倒是隨處可見的那種,拿起隨試,一如既往得堅硬難咬。不過對吉格沃爾來說,這樣的手感反倒是給他添了幾分安心感。


    「就算是四人份,這量是不是也太氣派點了?」


    「爸說這些都是料理多下來的部分」


    微笑中帶著一絲苦澀,優莉如此回答吉格沃爾。吉格沃爾在心中暗暗感謝店主的好意。必定是從吉格沃爾的臉色上覺察到了他今天就沒怎麽吃東西。


    向優莉輕聲道謝後,吉格沃爾轉而將視線移向菜盤。對麵的雷吉娜已經毫無顧忌地把雞肉和蘑菇用扡子串起來往嘴裏塞。


    「你蔬菜也多少吃點啊」


    『蔬菜對人體有益,吉古才應該多吃點。』


    「肉類和蘑菇也對身體有益啊。老是你吃的話我的份不是沒了嗎」


    仿佛為了不輸給她一般,吉格沃爾也把目標的蘑菇還有雞肉串了起來。


    這時盤子裏剩下的就隻有蔬菜了。


    『那個女人』


    「……都十天前的事了,幹嘛現在還來提啊」


    愕然的吉格沃爾無奈地搔了搔後腦勺。


    離開阿德裏奇住館後,吉格沃爾便一刻不停地策馬趕向了王都。然後在王都把阿德裏奇交給宮廷的門衛後,便馬上離開王都返回了自己的住處。


    進入裏奧羅鎮是昨天的夜裏。回到家後的吉格沃爾先是小心翼翼地把書籍放在沙發上,而後脫了外套隨手扔開,連衣服也不換就這樣鑽進了被窩。


    『因為那個時候吉古還沒開始讀書』


    雷吉娜一邊寫字,一邊把蘑菇往嬌小的口裏塞。


    『要是有沒讀的書在手邊的話,吉古的注意力就會老是跑到書上去的』


    「沒有那樣的事」


    條件反射般反擊後,雷吉娜紫色的雙眸瞪了過來,然後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一語不發。吉格沃爾心慌了一下,但馬上承受住了雷吉娜的視線,並用力瞪了回去。雷吉娜仔細地擦去粘在嘴唇上的雞肉的油脂後,在黏土板上寫上了新的一句。


    『那吉古為什麽把阿德裏奇交給門衛後就馬上回來了?女王不是叫你去謁見她的嗎?』


    唔,吉格沃爾頓時無言以對。確實有被那樣告知過,但因為太麻煩和一心想回家靜下來讀書,所以把阿德裏奇隨便扔給門衛後,吉格沃爾就馬不停蹄地趕忙回住處了。


    『所以,才等的。吉古你反而應該感謝我等到現在才來問你才對』


    寫完這句後雷吉娜馬上把手伸向了吉格沃爾的盤子。然後用扡子把那裏麵的雞肉和蘑菇串了起來。


    『作為謝禮,吉古的蘑菇和雞肉我就收下了。好好多吃點蔬菜吧吉古』


    「開什麽玩笑」


    吉格沃爾迅速動用自己的扡子,交叉到雷吉娜用來插肉的扡子後,壓住,並牽引著把上邊的蘑菇和肉類一並扣下使之掉落在自己的盤子中。雷吉娜則因為吉格沃爾的突然襲擊而停止了手中扡子的動作,趁著這個空隙吉格沃爾用自己的扡子串上了一塊又一塊的雞肉。


    「話得說回來,你本身一精靈。明明不是不吃不喝也沒問題的麽?」


    『能聞到香味也能吃出味道。也就是說懂得美食的價值』


    此時雷吉娜筆下的字,哪怕是看習慣她的字的人也潦草得難以辨別。黑曜石的瞳仁和紫水晶的瞳仁中充斥著壯絕的戰意,兩人的眼神在空中激烈碰撞:死不退讓。在相互把各自扡子上的肉串迅速塞進嘴裏後,仿佛先下手為強一般把扡子用力地戳向對方盤子裏剩下的那些食物上。


    於是兩人的扡子在空中撞擊,目標的一小塊雞肉飛舞了出來,掉落。此刻,二人手中的鐵扡子分別化為了兩道白色的軌跡,快速地改變方向,戳向離桌麵越來越近的雞肉。挽救成功。


    二人的手指感受到了輕微的衝擊,雞肉被兩個方向戳來的鐵釺子刺中後,被固定在空中。兩支扡子刺中雞肉的時候,差不多是同一個瞬間。


    雙者再次瞪往對方。仿佛在用眼神發出最後通告:把你的扡子挪開。


    『今天早上,吉古在睡夢中叫了那個女人的名字』


    雷吉娜此句的筆致小心而細致,故意為了能讓吉格沃爾能看個清楚。為之,吉格沃爾一瞬間思考僵化。


    一瞬的空隙,雷吉娜扭了扭自己的腕部,局勢瞬變。雞肉以不可思議的動向從吉格沃爾的扡子中脫落了出去。


    什!?當吉格沃爾意識到時已為時過晚,雷吉娜把最後的一塊雞肉放進了嬌小的櫻桃小嘴裏。故意慢慢地咀嚼,並擺出品味的樣子,然後以一副陶醉的表情將之毫不留情地吞咽了下去:咕嚕。


    『好吃』


    「不過就是塊雞肉而已」


    吉格沃爾如同是從牙齒縫裏擠出來一般的台詞裏,不論怎麽聽都懷著深深的怨念。而雷吉娜則浮現出了仿佛嘲笑對手不值一提一般的勝利者笑容。


    『沾滿了名為勝利的調味料的,無上的美味』


    「……你還真是個惹人厭的精靈」


    『繼續之前的話題』


    雖然吉格沃爾因為惱怒而青筋暴起,肩膀氣地發抖,但因為雷吉娜的這一句,原本的賁張的情感卻一瞬間雲消霧散了。反之歪起了嘴角來。


    「我在聖堂時和她同住一個房間。和她們之間一直都是以名字相稱的」


    『你們那時候是什麽關係?』


    「同住一個房間嘛那自然是比其他人要親。基本上就是我打諢然後她們來吐槽這樣……」


    一邊回答吉格沃爾一邊把剩下的蔬菜往嘴裏送。臉上的表情與其說是懷念,不如說是在享受過去的快樂。但雷吉娜卻在心中難以接受這樣的吉古。


    「差不多就是我掀裙子然後被打,伸手去抱又被打,這樣的關係吧……」


    『沒節操』


    吉格沃爾的住家,是用花崗岩築造的單層建築。分別有大廳和廚房,起居室和廁所等房間。在裏奧羅鎮這是個標準的住宅房。


    不過,吉格沃爾自己倒是偷偷建了個地下室。


    開門並穿過寬闊的大廳後有起居室。地板上鋪著西方編織的絨毯,雖然桌子和椅子、沙發和基礎的家具雖然一應俱全,但因為脫下來的衣服和空瓶子,放有什麽小東西的箱子等東西隨處放置,所以房內總的來說給人一種散雜的印象。


    從“鐵鏃”回來後的吉格沃爾,即使是在如此散雜堆置的地麵上也未踩到任何物體,筆直地走進了一片漆黑的房間。


    然後站在櫃子旁邊後,伸手去摸隱藏在後麵的機關。嘎啷,隨著一個沉重的機關聲,地板上出現了一個四方的黑洞。


    雷吉娜點上油燈,兩人進入了地下室。


    在地下室裏有著一個寬廣的空間,無間隙地排列著一排又一排沒有絲毫裝飾,但所用材質卻很堅固的書架。其


    中不論哪個書架都滿滿地塞著一本又一本的書籍。


    想必至少上千冊了吧。雖然有很多是一般普及的書籍,但也有一部分是在這世上僅有一本的古老書籍。對象是有教養的學者的話,哪怕是投入全財產也想要入手這樣的書。在這裏的所有書籍,其價值假如能夠得到正確的鑒定的話,兌換後的金錢,甚至足夠去購買一個城鎮。


    即使是在收集書物相對比較容易的普魯加托裏亞王國,能夠收藏到這個地步的人,想必也屈指可數吧。


    這裏的書全部,都是吉格沃爾使用各種各樣的手段——比如懲治阿德裏奇這樣的惡人而一一入手而來的。


    『加上這次的一共幾本了?』


    「一千零六冊吧」


    但對吉格沃爾來說這個數量的藏書還不夠。還遠遠不夠。


    「明天,到迪佩莉婭那裏去一趟」


    吉格沃爾以隨意的口吻說道。迪佩莉婭?瑞可利斯是在王都經營印刷廠的吉格沃爾的友人。


    不過麵對吉格沃爾的這句話,雷吉娜臉上浮現出的卻是一副複雜的神情。迪佩莉婭那裏雖然有讓自己感到快樂的事情,但同時也有不喜歡的那一部分。想去,但是又不想去。這樣的一種神情。


    「每次這時候你總是這個表情」


    吉格沃爾困擾地低頭看向雷吉娜。


    「你也受了迪佩莉婭不少照顧了,至少也露次開心的樣子來」


    雖然被吉格沃爾這樣教訓。


    『笨蛋』


    在黏土板上滿滿地寫上這兩個大字後,雷吉娜如同慪氣般撇開了臉不看吉格沃爾。


    「不祈禱的話就不行嗎」


    少年這樣埋怨的時候,是在好不容易大致記住了白天和黑夜的星辰圖時。原本緘默著遙望星海的師傅一臉驚訝地轉向他。


    「你是指什麽?」


    「使用星導術的時候……」


    向星辰祈禱,然後劃印。隻有經由這兩個動作,人類才能將群星降於大地的力量集於一身,並行使出來。少年是被這樣教育著長大的,他身邊的任何一個人,包括大人、小孩也都是這樣說的。


    但少年並不喜歡祈禱這一行為。更確切地說,他討厭“祈禱”。因為每當他開始祈禱,仿佛就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幹擾著一樣無法讓他集中起精神,為此而一次又一次地導致失敗。


    所以,剛才的那句獨白多半帶著他心底的憂鬱心理和一種無奈的心情。


    「有素質和肯努力的話,即使不祈禱也行哦」


    師傅卻毫不含糊地這樣告訴他。


    「……什?!到今天為止誰都沒這樣對我說過哎!?」


    麵對不禁大聲嘶吼的少年,從師傅那裏返回來的卻是一連串的嘲笑。


    「那當然了。連基礎都不會的笨小孩,為什麽要去教他那麽麻煩的東西?」


    夜空背景下,師傅彎下身子,瞅進少年的臉龐。


    「祈禱,這是很簡單的。就連白癡都會。所以,最初的星導師們才會在不斷試驗錯誤後,把咒文變為了祈禱。“心中祈禱之星,什麽什麽什麽”這樣。在這之前,世界上占了絕大多數的是有“素質”卻因為不知道咒文和不懂得想像而無法使用星導的人,但在變為了“祈禱”之後,星導師的數量卻爆發性地增多了」


    「什麽“素質”?」


    這樣的話少年從未聽過。


    「簡單說就是能不能感受到群星的力量這一點,假如感受不到的話,那不論怎麽努力都無法成為星導師。你的話——大概,勉強及格吧」


    師傅低頭看向少年,嚴峻的視線令人覺得有幾分恐懼。


    「總之,不論怎樣都不想祈禱的話那也不是不行。隻不過,不通過祈禱來將星辰之力變為己用的素質,就需要你用自己的努力來斬獲了。因為需要把祈禱變為咒文才行。你覺得自己能做到這一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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