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精靈
漂流書庫之斷罪星導師 作者：川口士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01.
迪佩莉婭的印刷廠位於王都貝爾吉魯的北側，廠房有如把箱子前後連接起來一般，前半部分是前台和接待室、倉庫等房間，而後半部分則是印書的工坊。
吉格沃爾背著裝書的大袋子到達印刷廠時已是下午，因為是熟人，所以打了招呼後就被帶進了接待室。不過說是接待室，實際卻是隻有一張桌子和四張椅子的小房間而已。
吉格沃爾把帶來的書堆在桌上後，一個女性走了進來。手上端著一個盤子，裏麵放有三隻陶杯。
嗨，吉格沃爾抬手示意，這位女性——迪佩莉婭的眼神柔和了起來，眯起眼，茶褐色的雙眸中露出了歡迎的意思。
「歡迎回來，吉古、雷吉娜。看樣子，你們這趟的收獲不壞。」
她比吉格沃爾年長一歲。微微滲著淺藍的黑色長發為了不礙到工作而用長布卷起，身上穿著一件即使搞髒也沒關係的深褐色衣服。
雖然身上帶著與妙齡少女絲毫不合襯的油墨氣味，但看起來她卻並不在意這點。反倒是有那麽幾分自豪之感，從她微笑著的臉龐中便可窺見一二。
「豈止是不壞，應該說是大豐收」
你看，吉格沃爾拍了拍桌子上的書本，而雷吉娜則一臉不高興地把目光瞥向房間的角落裏。迪佩莉婭在兩人麵前輕輕放下杯子，然後坐下並靠在了椅子上。三人的陶杯裏都盛著事先冷好的茶水。
白皙的手腕從卷起的衣袖裏伸出，從她美麗的手際，飄來幾絲淡淡的肥皂香味。想必是知道吉格沃爾會來，特地去好好洗了一番手的吧。
「今天早上，女王陛下的使者來過了」
迪佩莉婭彷如責怪不聽話的小孩一樣盯著吉格沃爾。吉格沃爾頓覺難堪，刻意避開了她的目光。
「聽說你沒謁見直接就回去了。這樣的話遲早女王會派上捕差來找你的。真是不想去的話，那至少也寫封信給她」
「我推薦的書應該已經送去給她了吧？」
吉格沃爾很不習慣被比自己年長的女性正麵盯著看。究其原因，想來應該是自己的師傅。雖然曾經想過改善，但無奈始終都適應不了。
「當然送去了。還添上了你的感想文」
「那不就沒問題了麽」
或許是想要盡快結束這個話題，吉格沃爾以肯定且強調的口吻回答道。
雖然被允許謁見女王是一件很榮耀的事情，但吉格沃爾卻沒什麽興趣。別說是興趣，甚至還覺得有點煩。因為每次去謁見都會被勸誘在宮中就職。
吉格沃爾對這個國家頗有好感，所以並不想主動去引起什麽糾紛。如果可以的話，希望能夠保持在一個合適距離上繼續交流下去。
「但你把阿德裏奇隨便交給門衛就回去這點還是有點不妥。因為會造成對方認為吉古是不是討厭宮廷裏的人，或是根本不把宮廷當回事。雖然我也知道你喜歡讀書，但我想你總不至於把讀書還優先放於謁見女王之上吧」
假如你真那麽想的話我倒反而得困擾了。麵對苦笑的迪佩莉婭，吉格沃爾難為情地搔了搔頭。重新打起精神，從懷裏取出一卷紙放在桌子上。
「這次的書籍概略」
紙上寫著的，是桌子上這七本書的標題、梗概，以及明細記載了吉格沃爾和雷吉娜各自的讀後感。迪佩莉婭取過來，快速的瀏覽過去，然後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看來這次的七本書都能拿來販賣」
吉格沃爾自信地點了點頭。
「沒錯。回頭你也一定要讀讀看」
迪佩莉婭的印刷廠在王國內特別有人氣，其原因之一就在於這裏。
將吉格沃爾不知從何處入手來的書籍鑒定並買下，然後製成木版使用印刷機量產，跟著再送往市場販賣，最後再把書的原本歸還給吉格沃爾。
吉格沃爾和迪佩莉婭都無時不刻地在尋求著新的書籍，而兩人會成為朋友也是因為這點。最初聊上天後就覺得很相投，然後一直交往到了現在。
嗑呲呲呲，旁邊突然傳來了一個刺耳的聲音。將視線轉過去，發現雷吉娜很不滿地在黏土板上寫些什麽。
『又不是你自己寫的，有什麽好自豪的』
「……你不也是讀了後說了很不錯麽」
麵對潦草筆致的這一句話，吉格沃爾臉上浮現出了厭煩的表情。原來還以為她在安靜喝茶，沒想到一轉臉又是這樣。
『那也是我說不錯』，倨傲地又寫了一句，跟著雷吉娜把臉橫向了一旁。
『吉古的態度應該更謙虛一點。一看見女人就整個臉鬆弛下來沒個正經，連我看了都覺得害臊』
「喂，你要是有什麽想說的就直接看著我臉說」
『假如允許我一時衝動給弄爛的話我就看著臉說』
「這輩子麻煩你別再看我的臉了」
『弄爛不是說戳爛眼睛』
「你用了弄爛這個詞的時點上就已經太危險了，哪個部位並不重要」
『心』
雷吉娜隻扭動著脖子慢慢轉向吉格沃爾，如同精致人偶般的臉上無絲毫表情，咯吱咯吱地繼續寫。
『把心……塗爛……一片墨黑』
「你別一衝動就想幹這麽危險的事好嗎！？」
被吉格沃爾大聲叱責後，雷吉娜再次慪氣一般地把臉轉向一邊。吉格沃爾起初還困擾了一番，但最終還是決定隨她去了。反正這個少女突然心情變壞這樣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精靈這東西還真是讓人搞不懂。
在心中嘟噥了一句後，再次麵向迪佩莉婭。
「這次能拿多少？」
「雷吉娜裏麵的書呢？」
「我現在就抄。給我紙和筆，還有一個能寫的環境就行」
「你不就是為這才來的嘛」
迪佩莉婭莞爾笑了下，繼而看向雷吉娜。
「我現在去準備，你們等我一下。雷吉娜到時就讀讀我這的新書吧。不過也就隻有三本而已，想必不用一天就能讀完了」
『謝謝』
麵對迪佩莉婭，雷吉娜誠實地直抒了內心所想。
「那我也離開下，趁現在去看一下波裏奧怎麽樣了」
吉格沃爾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那家夥現在在哪裏？」
波裏奧是迪佩莉婭的弟弟。這個印刷廠是由他們姐弟倆所經營的，迪佩莉婭主要負責書本的收集和編輯，而波裏奧則是負責保有倉庫有足夠的紙張和職人的薪金、以及印刷完成後書籍的販賣等方麵。
「這個時候的話應該是在倉庫吧。畢竟是個一天不清點一下倉庫就難受的孩子」
向迪佩莉婭道謝後，吉格沃爾走出了接待室。雖然雷吉娜還是一副不高興的樣子，但還是決定拜托給迪佩莉婭照顧了。
穿過昏暗的走廊，到達倉庫。和在大門前的看守人打了聲招呼後，吉格沃爾讓他去叫裏麵的波裏奧。
看守人是一位過了五十歲的老人，迪佩莉婭就如同信賴自己的弟弟一般信賴著他。不是這樣的話，迪佩莉婭也不會把存有大量書物的倉庫交托於他。
假如不從迪佩莉婭或是波裏奧那裏獲取許可的話，不論對象是誰他都不會讓進的。
以前就有個軼事，說一名貴族在沒得到迪佩莉婭她們的允許前就想進倉庫，結果卻被門前的老人死命攔著，最後一步也沒踏進去。
因此——雖然他也知道吉格沃爾這個人和迪佩莉婭、波裏奧的關係，但也從未讓吉格沃爾進去倉庫一步。而吉格沃爾也隻能在倉庫外麵乖乖等著。
「很久不見了嘛吉格沃爾」
和吉格沃爾同年齡的這個男人，身長頗高
、身材偏瘦，又是一副長臉，整體看起來蠻是弱不禁風。聲線又低。帶著一副老好人般的笑臉走了過來。
「嗨嗨。來來，我有點話要跟你說」
一把抱住波裏奧瘦弱的肩膀，吉格沃爾把他帶進到通道的角落裏。光憑這點，波裏奧就意識到了吉格沃爾是為了什麽來找他的了。
「你是不是入手了那個？」
沒錯，吉格沃爾一邊點頭，一邊把手伸進外套，取了一本書出來。是在阿德裏奇館找到的淫書。
「你已經大致看過了吧？覺得哪個地方特別好？」
「你別急。我指給你看就是……」
仰起頭來的愛蓮娜，她柔軟的紅唇在微微顫動。將原本輕輕重合的嘴唇離開她的櫻桃小嘴，我凝視著她的雙眸。她濕潤的雙瞳裏邊，露出了一絲恐懼的神色。
再一次，將自己的嘴唇與愛蓮娜的櫻唇相結合。推開嬌小的外唇，用舌尖去輕觸她的齒根，伴隨著幾分惶恐，她敞開了她半掩的大門。
舌頭滑了進去，觸到了愛蓮娜小小的舌尖。她的舌頭為之微微一顫。隨後用自己的舌尖纏上它，在她口中盡情肆掠。
「唔……」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也不知是哪一方先開始的，我們的嘴唇都脫離了對方。方才中間還牽引著我倆交合過後留下的銀色唾絲，隨著距離的遠離，斷開。
愛蓮娜的眼中，是一片仿佛心不在此一般的恍惚。臉頰漲紅著，唇間吐出熾熱的氣息。
伸手向她的頸邊領子。拉開，她嬌美的雙乳坦露了出來。透晰嫩白的隆起雙峰頂尖，凸起著一對楚楚動人的櫻尖。
「……不要……別看……那麽仔細……」
仿佛經受不住我的視線一般，愛蓮娜將臉轉向一邊，微微彎起身子。被她令人憐愛的舉止所刺激，將她壓倒在了床上。掀開她的裙邊，去撫摸她那光滑的大腿內側——
「好，好！寫得真好！」
「就是吧，就是吧」
在昏暗走廊的角落裏，兩個鬼鬼祟祟的男人互相對看了一眼，拿著書露出了下流的笑臉。
「印吧。這個一定要印出來公布於世才行。不過就是隻能動用我的私房錢印，這樣的話冊數就會少很多……」
仿佛像對待貴重財寶一樣，波裏奧小心翼翼地從吉格沃爾那裏接過書來。
「要在這裏印刷果然不行麽」
「要是被老姐知道的話我肯定會被哢嚓的。吉古的話或許還能留著條小命，不過這輩子我看就別想再逃出老姐的手掌心了。——或許，未來比死還痛苦哦？」
不知道是不是一瞬想象了下那樣子的未來，仿佛剛到地獄轉了一圈回來一般嚇青了臉的波裏奧這樣告誡吉格沃爾。吉格沃爾也不知是不是被波裏奧的神情嚇到了，於是也就什麽都不敢說了。
「啊，不過」，與剛才的神情驟然一轉，波裏奧雙眼中洋溢起了一股子熱情和誠意。
「我會想盡方法把這事辦好的。古往今來，世間從來沒有缺乏過對這種書的需要。我拜托一下業內的人想法子讓這書能盡早麵世」
吉格沃爾用力地點了點頭後，用力地握住了戰友波裏奧的手，惜別。看守倉庫的老年人決定無視剛才這一幕。雖然已經過了五十，畢竟他也是個男人。
迪佩莉婭給吉格沃爾他們準備的房間，是印刷室中的一間。
窗口很小。雖然光源隻有從天花板上掛下來的油燈芯，但玻璃上卻塗有特殊的塗料，它能夠增強燈芯亮光的普照程度。
在這室內，隻有一張大桌子和椅子。在桌子上準備了一百張以上的紙卷和墨水瓶、用獸骨和獸毛製作的大小各種的筆也放有好幾支。
把迪佩莉婭拿來的三本書放在桌子上後，吉格沃爾用力地坐了下來。一邊選筆，一邊向端坐在對麵的雷吉娜詢問道。
「你對那七本書是怎麽評價的？」
雷吉娜一臉不耐煩地在黏土板上寫上了回複。
『第二位是第一冊。第三位是第三冊。第四、第五位這塊的話第七冊。』
看了回答後的吉格沃爾臉上露出了一點不快。
「你也是一起去的，總是知道入手那幾本書期間的艱辛的吧？」
『入手過程不重要。重要的是書的內容』
不容任何反擊般回答吉古後，雷吉娜用手掌擦去了黏土板上的字。
然後用雙手拿起黏土板。
紫水晶般的瞳仁中閃爍起了七彩虹的亮光。
『萬卷之書——單一而萬之書物』
如同巫女告知神囑時的莊嚴表情和語氣一般，雷吉娜靜靜詠唱起來。
隻是，從嬌小的嘴裏發出來的聲音，卻是和人類完全不同的東西。它不曾絲毫震動空氣，也不達到鼓膜，而是直接在大腦中響起，如同春雪融化一般不帶絲毫衝擊地滲透進來。
『千之書簡 萬之卷物 授生墜地且逸過劫數的字句群們 古昔刻於石板之上 或沉於土塊之中 或埋於大地之深處 冰冷身軀之底邊 遺留下的祈歌 渡時不褪的思念 被印刻的聲音 化無形為有形 贈於遙遠彼方的陌生人們』
雷吉娜手中的黏土板的顏色發生了變化，形狀也隨之改變，慢慢變成了別的東西。
『浮現吧』
原本是黏土板的東西這時已經變為了一冊裝訂著黑色封麵的書籍。
沒有一點肮髒，也沒有一點斷開的純黑色。置於手中，仿佛就如同會被吸進去一般令人錯覺的黑色。
標題上什麽都沒有寫，但卻因此而增添了幾分陰森的味道。看到了這一係列現象的吉格沃爾沒半點動搖，是因為他已經習慣了這一切。
「每次這時候我都會想，你次次要把它變回去是不是很麻煩」
雷吉娜橫眼看了看吉格沃爾，明顯是沒搞明白他說的話是什麽意思。這時她的雙眸已經變回了原本的紫色。
「一直讓它是本書的形態不就行了嘛。反正這也是它原本的樣子」
雷吉娜因為不爽吉格沃爾這麽說，所以當作沒聽見這句話。一語不發地拿過白墨，然後在封麵寫上“目錄”兩個字後把書推給了吉格沃爾。
「謝了」
吉格沃爾感謝後把書拿了起來，閱讀。
第二位
《戰術論》拉斯洛?穆爾姆著
《戰略論》拉斯洛?穆爾姆著
《彌米亞街道會戰記》羅休托著
《西方記第三節 分析與考察沙漠以及那裏住民們的生活》哈根特著
《絲柏木人的故事及其他民謠集》祖班著
《加爾甘拉姆戲曲版》亞埃古倫著
…………
像這樣，白紙上密密麻麻地寫著一個又一個的名字。一頁、又一頁地。
吉格沃爾帶著期待的神情翻頁慢慢瀏覽了一遍後，轉向仍在慪氣的雷吉娜。
「這次就這個吧。《絲柏木人的故事》這本。」
「知道了」
雷吉娜出聲回答吉格沃爾，仿佛沒有一丁點渾濁的，清澈湖麵一般的聲音。
隻有在她的本體，也就是這本黑色書籍以真正的形態（而不是黏土板）顯現的時候，她才能用自己的嗓子來說話。
從吉格沃爾那裏接過書後，把封麵上的“目錄”二字擦掉，然後寫上了“絲柏木人的故事及其他民謠集”這行字。好了，雷吉娜一邊回答一邊重新把黑色的書籍交給吉格沃爾。吉格沃爾將書接了過來，一副期待的笑容。
「……真惡心的笑臉」
「真是個失禮的家夥」
「老在讀書的時候，還有從我這裏拿書的時候擺出這樣的表情。再卑賤的
要飯的，想來都要比你張臉更有品性」
讓雷吉娜的壞話左耳進、右耳出，吉格沃爾仿佛就像找到了隻屬於自己的秘密基地的小孩子一般滿臉喜悅地翻開了書頁。
此時的書裏寫著的，已經不是剛才那目錄一樣的內容，而是記載了一個又一個的故事。
絲柏木人的故事，這是一個為了得到鐵鑄的身體而踏上旅程的木人的故事。
終於開始閱讀，並慢慢沉入故事中去的吉格沃爾，突如其來地桌下的小腿骨給雷吉娜狠狠地踢了一腳，回過神來。
「盡快把它讀完。蠢豬」
「哦，知道了」
麵對雷吉娜的罵聲吉格沃爾也絲毫不動怒。
白紙在眼前，雷吉娜的書在左邊。
拿好筆，沾上油墨。
“木頭人、木頭人、絲柏的木頭人，用線和滑輪骨碌骨碌轉動的，非常喜歡太陽和雨水的，非常討厭昆蟲和火焰的，打倒了無數魔怪的，小心應對潮濕和腐蝕的木頭人、木頭人，踏上了它的旅程。”
將從這樣的開頭開始的故事，吉格沃爾迅速、準確且一字不差地抄寫到白紙上。
在故事中，木頭人舉起大石頭，但卻因為失敗而被壓得潰爛，穿上了鎧甲，又變得無法動彈，把身體切開埋進鐵棒，最終又以失敗告終，但仍舊木頭人持續著它尋找鐵軀的旅途。
吉格沃爾全神貫注地看著頁麵追逐著文字，然後用手中的筆以令人吃驚的速度在紙上寫下一個又一個的文字。
原本一片空白的紙麵，現在已經多少了許多密密麻麻的黑字，然後隨著翻頁換了一張。真是了不起的注意力。
現在的吉格沃爾，基本就是等同於一台精確度非常高的複寫機械。為了不搞錯一字一句而全副神經集中在這本書的抄寫上。
不論是從他全身洋溢出來的那股氣勢，還是緊繃到極限的神經所帶來的緊張氣氛，想必換做其他誰在看都會為之壓倒，不過坐在對麵的雷吉娜反倒是好像覺得有些無聊一般看了看吉格沃爾，然後拿起了桌子上的書。是迪佩莉婭為她準備的新書。
「……明明第二位以下的書裏也有記載星導的書籍的」
她的歎息聲很小。當然即使很大聲，想必對現在這個吉格沃爾來說也是彷如空氣。
雷吉娜是精靈。
古老的文獻中將她稱為“萬卷之書”，據說在她之中藏有著數萬、數十萬的書物。她能將閱讀過的書完全地記在自己身體裏，並且在需要的時候還能將文字還原出來。
而如果要將這之中的書讓她之外的人讀的話，按雷吉娜的要求講就是要提供相應的代價：對方也要提供一本雷吉娜沒讀過的書。但就算提供了代價，也未必就能讀到想要讀的那本書。
因為雷吉娜為自己書庫中的藏書，劃分了等級。
以特級為最高等級，其次是從第一位到第五位的六個檔次。
這個劃分方法完全取決於雷吉娜的主觀。
她讀完了作為代價的書後，將其納入書庫時便會歸納其所在等級。然後雷吉娜才會開放相應等級的書給對手閱讀。
這次吉格沃爾從阿德裏奇那裏奪來的七本書，雷吉娜的評價是分別屬於第二位到第五位的等級，所以才會開放這個範圍內的書籍目錄給吉格沃爾選的。
——書的評價不是會隨讀者而改變的麽？
雷吉娜曾經被吉格沃爾這樣反擊過。其實也不單單是吉格沃爾，她至今為止所遇到過的人中，絕大多數的人都曾說過類似的話，向她呈示不滿。
——假如對我來說是屬於第一位的書，而你讀了後卻認定是第五位的話……那雷吉娜。我不是隻能讀你書庫裏第五位的書了麽。
「那又怎麽了」
這是一句她每逢這種時候都會說的話。
「相反的時候不也會有嗎。再說分為六個等級自身，就是我主觀上的區分」
雖然現在吉格沃爾對這隻會撇撇嘴微露不滿，但在剛遇到對方時，卻是常會發展成爭吵並動手的一件事。
但即使如此兩個人也不曾分開，直到現在還在一起行動。這之間除了二人利害關係的一致外，更重要的一點理由主要在於吉格沃爾的性格脾氣：不論一開始怎麽爭吵，但隻要一開始閱讀，就不管什麽書都能享受其中。
在一聲歎息後，雷吉娜翻開了書本。這是本曆史書。
標題是《帝國衰亡~星導序史~》。作者是米拉頓。
雷吉娜臉上自然地流露出了滿足的笑容。對她來說，閱讀書籍這個行為有著兩個快樂之處。
其一是純粹的能夠讀書的樂趣。雷吉娜她也是一個和吉格沃爾一樣打心底喜歡讀書，並能享受其中的女孩。
其二是能夠為她的書庫中添加新書的快樂。
在不錯過任何一字一句地讀完後，在她的書庫中就會多出了一本名叫《帝國衰亡~星導序史~》的書籍，並在目錄的某個等級中出現了書的名字。
將意識遠離書以外的一切，集中到書本中，雷吉娜進入了書本的世界、
將記載在那裏的一句一節，靜靜地閱讀過去。
雖然雷吉娜也按照她自己的節奏一句一節好好推敲著讀下去，但畢竟她原本的讀書速度就不是一般得快。
在將三本書讀完時，吉格沃爾一共抄寫了整體的三分之一左右。令人難以相信的筆速。常識中的優秀抄寫員的話，這短短的時間內最多也隻能抄寫五分之一左右。
雷吉娜為了不妨礙到吉格沃爾而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旁，拿起已經抄寫完的那部分閱讀。為了檢查一下有沒有錯字和漏字。
畢竟原書就在雷吉娜身體裏麵，所以對她來說自然是一字一句都記得清清楚楚。基本隻要瞥上一眼就能做出正確的判斷。
這個作業中，她背向吉格沃爾，一臉不開心的樣子隻是機械地進行過去。
——真無聊。
不發出聲來，在心中嘟噥。無趣的不單單是確認工作自身，還有在抄寫書籍時的吉格沃爾。雷吉娜不喜歡這一切。
確切地說，是非常得討厭。
所以才會盡力地不去看他。
那個身影一旦進入視野的話，光是那樣，自己就會連在自己都意識不到的情況下表情變得很差。
因為悲哀、寂寥、憤怒、憎恨……自己會將這些昏暗的情感和渾濁的雙眸在不自覺中朝向他的。
當吉格沃爾把書抄寫完時，結果已經過了兩天。
光是抄寫用的筆，就消耗了四支。
2
麵對迪佩莉婭提示的金額，吉格沃爾先是吃了一驚，然後繃起了臉。因為那個數字比吉格沃爾所知的行情要低很多。
「這是不是太低了一點了？」
臉朝著天花板，吉格沃爾懶散地平躺在鋪於地麵的毛布上這樣質問迪佩莉婭。畢竟就算是專職的員工也要花上五六天才能完成的工作，他隻花了兩天就抄完了，現在已差不多精疲力竭。
手腕和手指上還殘留著幾分麻木的感覺，臉色上也很疲勞，黑發也變得蓬鬆。這兩天來他都沒好好地睡上一覺和吃上一餐。
順帶一提的是雷吉娜現在正上半身躺在吉格沃爾的肚子上，下半身靠在地麵上，一邊翹腿搖著，一邊閱讀著麵向兒童的童話書。這本書倒不是迪佩莉婭為她準備，而是她自己書庫裏的藏書。
「你先聽我說完嘛」
在吉格沃爾的視線前端，坐在椅子上的迪佩莉婭翹起了二郎腿，然後用姐姐嗬護不聽話的弟弟一般的視線看著他，繼續說了下去。
「這次的報酬的裏麵還有一個情報——有關“五賢七書”的」
一
聽到“五賢七書”，吉格沃爾和雷吉娜瞬即變得嚴肅起來。隻不過，雷吉娜很快就又把注意力放回了在閱讀的書上。
「……有多靠譜？」
“五賢七書”是由將星導體係化的五個星導師所撰寫的七本有關於星導的奧義書。
吉格沃爾之所以會足跡遍布整個大陸去收集書籍，其中有幾個不同的理由。裏麵最重要的一個理由是想要閱讀自己沒有讀過的書籍，而其次，想要收集全“五賢七書”這一點也毫無疑問是很重要的一個理由。
「一般吧。畢竟假如確定屬實的話，那它的價值還會再高一些的」
迪佩莉婭苦笑了下後，然後開始說明。
「你知不知道在普魯加托裏亞王國的北邊有一個叫提古拉塔的地方？」
「斯比奧山脈對麵的那個？以前聽誰說過，說那裏有一座非常古老的神殿……不過那兒不是基本沒什麽人住的窮鄉僻壤麽？」
「那個神殿早在帝國滅亡的時候就被一把火燒沒了」
「是麽？」
「吉古你也讀過有記載這一點的書籍的。竟然忘掉了，真是沒用的家夥。真是，你到底是怎麽活到今天來的。是不是每天就吃飽了睡睡飽了吃的？」
雷吉娜淡淡地隻管數落，吉格沃爾倒被說的幾分火氣上來了。
「你才是，這麽重要的事還在讀書，到底有好好聽麽？還有快從我肚子上下來」
「隻要吉古你一字一句地聽清楚不就行了」
「迪佩莉婭。不用繼續說了。一會歸納成便條給我吧」
一邊如此告知迪佩莉婭的吉格沃爾預先察覺到了雷吉娜下一瞬間肯定會動手，於是事先收起腹肌。果不其然，雷吉娜抬起拿書本的那隻手，把肘尖往吉格沃爾肚子上狠狠地砸了下去。
「搞毛啊你」
惡狠狠地瞪向雷吉娜，但雷吉娜卻把視線始終放在書上，一看也不看這邊。吉格沃爾無奈地歎息並重新看向迪佩莉婭。
「你們還真像是一對兄妹，就是年齡差距大了點」
「真是我妹子的話就不可能會是這種沒半點矜持教養的婆娘的」
「真是我兄長的話就不可能會是這種把缺點集於一身的男人的」
麵對同時反駁的兩人，迪佩莉婭也隻是微微笑了笑。
「言歸正傳。情報的內容就是在提古拉塔那裏發現了新的遺跡」
「遺跡？」
「說是原本隻是一個洞穴，但最新卻發現了裏麵還隱藏有一個遺跡」
——原來是這樣的情形……那線人連係上五賢七書也確實不是沒根據的了。
吉格沃爾一邊思考，一邊斜仰著頭眺望迪佩莉婭標致的雙腿，半餉——
「有帶路人麽？到提古拉塔那什麽地方的」
「你準備什麽時候出發？」
「有帶路人的話就沒問題。明天就行」
「還真是性急」
雖然早已摸透吉格沃爾的作風和脾氣，但迪佩莉婭仍舊很吃驚。
「這畢竟是有關五賢七書的情報。況且我手頭的書也讀完了。就算那個遺跡沒有五賢七書，也有可能存在我還沒讀過的書」
「好吧」，迪佩莉婭微笑著點了點頭。
「我通知帶路人明天來這裏」
「……明天？難道他就在王都？」
吉格沃爾不由得有些驚訝。
王都雖然有很多人來往，情報的流通也很活躍。要找知道怎麽去提古拉塔的人的話，或許也應該能找到吧。
但是在提供情報的同時就已經找到了帶路人的話，那就隻能說是迪佩莉婭太能幹了。即使以往她處理任何事物都很周到。而且聽她口吻，好像是早準備好了帶路人，這一點倒也挺令人在意的。
「畢竟是在宮廷派人來訴苦的那個時候的情報了」
麵對眼前的吉格沃爾，迪佩莉婭淡淡地笑了笑。
「我猜你大概會在讀完手頭從阿德裏奇那裏拿來的書後才來這裏，所以當時就預先把帶路人給找好了。畢竟我想你是不會拒絕這個情報的」
吉格沃爾先是一愣，接著不由得搔了搔自己額前的劉海。
「對方是我的知人，所以還是值得信賴的。還有，看你怎麽個對待法，最後讓對方滿意的話，或許對方也會給你點服務」
「什麽服務？」
「那就看你的努力了」
多多努力吧，被迪佩莉婭這樣微笑著回答後，吉格沃爾板起了臉思索了會兒，但最後還是決定不去想了。反正隻要明天看到那個帶路人就會明白了。為此，吉格沃爾改變話題繼續說。
「也就是說……剛才迪佩莉婭提示的金額，還有這個情報以及帶路人的介紹費，就是這次拿來的八……七本書的酬勞了麽」
差不多吧，迪佩莉婭點頭。
「帶路人的傭金呢？」
「我來出吧。怎樣？」
頂著原本就很疲勞的大腦，吉格沃爾在大致計算了下後得出了自己的結論：雖然可以接受，不過還是有點想困擾一下她。不單單是因為自己的行動被她一一預測到並控製住而感到的難堪，還有一點則是因為迪佩莉婭的好說話和自己此時的疲勞皆因於為她抄書。
「還差些」
迪佩莉婭歪起頭想了想。也是呢，好像覺察到了什麽。於是走到吉格沃爾麵前，蹲下，俯視著吉格沃爾。
莞爾一笑後，將臉貼近吉格沃爾的臉頰，親了一下。
吉格沃爾看似完全沒預想到會是這樣，瞪圓了眼硬直在那裏。
輕身拉開與吉格沃爾的身體距離的迪佩莉婭表情中帶著幾分想竊笑的神色，發問。
「這樣可以了麽？」
「……………………哦哦」
原本還想讓她困擾下的，沒想到自己反而被將了一軍，此刻的吉格沃爾隻能點頭同意。
轉瞬後，一直在靜觀事態發展的雷吉娜突然高舉起雙手，把兩隻手的胳膊肘毫不留情地砸了下去，往吉格沃爾的肚子上。
因為吉格沃爾還沒完全回過神，這一擊疼得讓他一瞬停止了呼吸。
吉格沃爾他們那天晚上也睡在了印刷廠裏。
按迪佩莉婭指示的那樣去了公共浴場洗了身子，然後把這幾天熬夜出來的胡子刮幹淨，衣服也換了一套新的穿上。
雖然吉格沃爾自身並不怎麽在乎外表，但雷吉娜卻很囉嗦。這次的話還有迪佩莉婭的囑咐。然後去買齊了旅途當中或許會用到的一些道具。
第二天，來訪印刷廠的是一名少女。雖然具體年齡沒說，但想來應該和吉格沃爾相近。就算有差距也應該是一兩歲左右吧。
「你好啊。我叫拉菲。我聽說你是星導師？」
少女留著一頭偏短的紅發，在頭發的外邊，卷了一塊灰色的布作為頭巾。身上穿著一件比體格還要大一圈的厚衣服。大眼睛中的紅色雙眸散發著青春的活力，抬著頭如同看稀有動物一般地觀察吉格沃爾。少女的聲音很明朗，表情也很親人。
吉格沃爾在內心暗暗讚歎。
因為星導師們基本上不是什麽受歡迎的存在。
隸屬聖堂的星導師——聖堂騎士或者是神官的話還能獲得一定的尊敬，但像吉格沃爾這種無所屬的星導師的話被稱為法外星導師，通常會被大眾認為是一些有力量，且不知會幹出什麽事的存在，為此而遭到大眾的排斥和忌諱。
不過，眼前的這位少女卻絲毫不見那樣的神情。
「你好。帶路這事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放心吧」
小個子的拉菲拍著符合自己身高的胸脯，頗有自信地回答道。
「不過我再確認一下，要帶去的就隻有你一個人對吧？」
「這家夥也一起的」
吉格沃爾就像拎隻貓一樣抓著雷吉娜的衣領提了起來。雖然雷吉娜對這樣的處置很不滿，但吉格沃爾一笑置之。
「她不還是個小孩子嗎」
拉菲不由得吃驚，但同時臉上也浮現出了幾分火氣。可能是覺得自己被戲弄了吧。而且假如不是戲弄的話，那對她來說或許也隻是覺得更困擾了而已。
「放心吧。這個的身體好得很，隨便扔一邊也不會死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指去的途中至少會碰上幾次山賊或是強盜什麽的，而且遺跡裏也不知道會有什麽樣的危險在等著……」
懸掛在半空中的雷吉娜猛烈地搖頭。伸手用力去擰吉格沃爾手腕上的肉，迫使了吉格沃爾放開她。雷吉娜落地後，走到桌前去拿來了黏土板，然後用白墨在上邊迅速寫上了一句話。
『我比那塊木頭要更有用』
「……這孩子不會說話嗎？」
麵對雷吉娜的行為，拉菲皺起了眉頭。吉格沃爾歎了歎氣，回答。
「她最近嗓子不好。雖然也不是說不了話，但在盡量避免出聲。還有，這家夥和我一樣是星導師。關鍵時候還是能派上點用場的」
「不出聲的話怎麽使用星導？」
「嘰嘰咕咕的也能用。隻不過嗓子的問題擺在那裏，盡量不用就是了」
麵對滿滿的搪塞味道的答複，拉菲的視線中多了幾分懷疑。吉格沃爾隻好繼續解釋，希望能讓拉菲不再追究這個。
「剛才也已經說過了，真的不用在意的。旅途的預定也不用遷就這家夥，而且這家夥就算出了什麽事的話也是她自己的責任。到時我也不會要你負責，當然也不會讓這家夥那樣做的」
是麽？拉菲細細打量了下，作了一番衡量後，決定不在這個問題上繼續追究，爽快地同意了下來。
「好吧，那我們談談怎麽去吧」
拉菲把拿來的地圖放在桌子上，攤開。地圖上粗略地繪製了普魯加托裏亞王國境內。
「我們從王都出發，北上到目的地的話，中途會碰上這裏的斯比奧山脈。這裏比起翻山過去，一般還是繞過去比較快」
拉菲的手指先是放在王都上麵，然後往北部移，途中往右方繞了一個弧。
「這樣的話得進出一次聖堂的領地」
吉格沃爾皺起了眉頭。
斯比奧山脈處於普魯加托裏亞王國北部區域，它是從王國的西側橫斷到東邊的一大山脈。而東邊的最邊上，有極小一部分涉入了聖堂的領土內。
如果要從這裏迂回過去的話，那就必須要進出一次聖堂領土。
「沒錯。所以，你們一定要注意不要暴露自己是星導師的身份。還有，盡量別和人產生摩擦」
三人在印刷廠過夜，等到第二天早上，策馬離開了王都。
吉格沃爾的後麵坐著雷吉娜，而拉菲的後麵則捆綁著水袋和一些旅途中吃的糧食。
——這家夥沒重量，原本可以把行囊拿過來幾個分擔一下。
吉格沃爾曾想告知拉菲這點好幫幫她，不過一是因為要說明的話牽扯到太多東西，二則是因為考慮到自己和拉菲的體格差與體重差，最後還是選擇了不說。
在普魯加托裏亞王國的南部，占據著大部分土地的是起起伏伏的草原，森林和山頭則四散開來。
街道方麵，則修整、保養得不錯。街道兩邊不但挖有排水溝，鋪的土也專門壓實並固定過。即使有點雨水，馬也能飛馳而過。
雖然遇到乘坐馬車的旅行商人和同樣策馬的旅人時需要稍稍放慢速度，但幸好天氣晴朗，視野又開闊，策馬時基本能看到很遠方的人，所以吉格沃爾他們能分秒必爭地策馬趕路。
「對了。星導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東西？」
拉菲問這句的時候已是下午時分，三人在河邊休息的時候。
「什麽意思？」
把幹布浸到小河水裏，擰幹並擦拭了臉上、脖子上的汗液後，吉格沃爾反問。在他們的旁邊，馬被卸了鞍，在飲用河裏的水。雷吉娜則滴汗未流，在吉格沃爾身旁百無聊賴地玩弄著河邊的青草。
「我不太明白。你說詳細點」
「嗯——，怎麽說呢……」
拉菲皺著眉頭，組起雙腕思考。數拍之後，仿佛想到了什麽一般，轉向吉格沃爾。
「我用“為什麽”來一個一個問你，你一個接一個地回答我吧」
「那沒問題，不過你倒是也擦一下自己騎的馬啊」
吉格沃爾另外拿出一條幹布，開始為自己騎的馬擦身體。
「為什麽，星導隻有像你們這樣的人才能用出來？聖堂裏好像也隻有一部分人才能使用」
「因為不會用的人都沒才能」
「哇哦，什麽啊這回答。真讓人惡心」
「啊——不好意思。我換個說法」
吉格沃爾搔了搔頭。
「大概應該說是感覺一類的東西吧。你應該也聽說過在這片土地上有天上群星的力量降注下來吧？」
「知道知道，聖典中的一節對不」
「就是能不能感受到那些星星的力量的資質。這裏把人分成了有才能的人和沒有才能的人。然後繼續下去就是能不能依靠劃印和詠唱咒文來操使星導，又劃分出了一塊」
「這樣的。難怪了。我倒確實沒感受到過什麽星星的力量」
拉菲把手掌舉過頭頂，透著手去觀察天空。在那裏的是猶如被水稀釋過一般的寬廣藍天，以及放射著白光的太陽。除了這些之外，就什麽都看不見了。
「感受不到也不等於過不了日子」
吉格沃爾笑答，裏邊帶著幾分自嘲的口吻。
「會用星導的話自然方便，但假如想要使用自己想用的星導的話，結果也都需要去不懈努力和鍛煉才行。對了，你騎馬騎得挺好的吧？」
「看出來了？」
回頭轉向吉格沃爾，拉菲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一點吧。以我的眼光也就隻能勉強看出點名堂而已。你原來就騎得那麽好嗎？」
「差不多吧。別看我這樣，學東西還是挺快的。騎馬自然也是練過點，但比起其他人，學得就快多了」
拉菲一邊給馬擦拭身體，一邊挺起胸脯，露出白皙的牙齒得意笑。
「星導也是這個樣子」
吉格沃爾想就此結束這個話題，但拉菲倒是繼續追問了下去。
「那吉格沃爾你擅長的是什麽？星導不是說有很多種的嗎？用火什麽的，治傷什麽的……」
「也沒什麽特別擅長的吧。再說也要看時間」
一邊在頭腦中整理思緒，吉格沃爾一邊慢慢講給拉菲聽。
仔細一回想，吉格沃爾像這樣給誰講解星導，這還是有生以來頭一回。號稱“萬卷之書”的雷吉娜的話自然不用說肯定是比自己更懂，而迪佩莉婭的話，她是對星導完全沒興趣。
「看時間？」
也因如此，對星導全然陌生的拉菲的反應，對吉格沃爾來說反倒是頗有幾分教的樂趣。因為拉菲的反應和問題都很耿直，為此吉格沃爾也漸漸地說得多了起來。
「天上的星星是無時不刻都在運動著的，這一點你能理解麽？」
「那當然了。白天又沒有星星」
——白天也是有星星的啊……
吉格沃爾在內心苦笑，但並不提及這一點而是選擇繼續說了下去。畢竟就連自己，也是在兩年前才明白這一點。
要說明看不見的東西並不容易，要對
方理解的話那就更難了。
「沒錯。然後這個降注於大地的群星之力，是會跟著星辰的運轉而改變的。為此星導的威力也會隨之而改變。要舉個極端的例子來說明的話，比如早上的時候明明能治好任何大創傷，但到了傍晚卻連很小的擦傷都很難治好這一點就是了」
因此，星導師們會選擇去掌握更多不同的星導。這樣的話就能更好地應付各種突發情況了。
「這麽一聽來的話好像挺不方便的呢」
這時拉菲擦完了馬的身體，彎下腰坐在草地上。畢竟才剛讓馬匹喝過水，想必是想讓它們休息得更久一點。
「那麽吉格沃爾，你到底是哪個水平的星導師？問迪佩莉婭她也說不知道呢」
「我完全沒想過這點。星導師的朋友我也沒幾個」
吉格沃爾也坐到草地上，躺下。這裏離王都不過半天的距離，附近的治安狀況還是很不錯的。加上陽光又暖和，遠邊又是一副完全的田園美景。
「那你最厲害的是什麽？」
「點燈的星導」
「……還真普通哎」
麵對有些失望的拉菲，吉格沃爾聳了聳肩。這並不是故意為了不讓拉菲對他引起警戒而撒的謊，而是星導師自身就從來不傾向把自己手中的牌攤給別人看的緣故。
「就因為很普通才會特意去跑那麽遠的遺跡的嘛」
「有道理」
拉菲看起來像是接受了吉格沃爾的說法，露出可人的笑容點了點頭。
「那就祝你能在遺跡裏找到點什麽好東西吧。」
作為帶路人來說拉菲確實很稱職。
普魯加托裏亞王國雖然屬於比較和平的國家，但邊境地區的治安並不好。在王國邊境，即使白天出現大群的強盜也不是什麽罕見的事情。襲擊人的怪物之類的傳言也從未停歇過。為了找書而足跡遍布大陸的吉格沃爾個人，也對這一點有足夠的了解。
但自從拉菲設定了每隔半天或是一天就必定會有一個旅店停腳的行程後，吉格沃爾他們在一路上就沒碰到過一次強盜。三個人每次都能在日落前趕到旅途中的一個旅店內停腳。
也包括了離開普魯加托裏亞王國而進入了聖堂領土這一刻——
「我們是兄妹。去普魯加托裏亞看親戚的。現在是回來的路上」
一邊拿出偽造的通行證，一邊麵不改色撒謊的拉菲帶著吉格沃爾和雷吉娜輕而易舉地混進了聖堂領地。
「我說，就算有偽造的通行證，咱倆看起來像兄妹麽？」
「總比你和雷吉娜兩人扮兄妹靠譜多了吧？沒事的啦，這世界上一點不像的兄妹多了去了。快走吧哥哥」
「好好，那就全仰賴你了，妹妹」
吉格沃爾趁著興頭附和拉菲，在背後的雷吉娜聽了，倒是不高興地鼓起了雙頰。
到達聖堂領土內佛尼西亞城的時間，已是吉格沃爾他們離開了王都的十多天以後。
來這裏的目的主要是為了補充水和糧食、道具，以及收集情報的。畢竟至今為止通過的那些旅店大多設施不完善，缺少很多需要的東西。為此有必要特地借道去一趟較大的城鎮，以便讓旅途正常維持下去。
「我們去找北門那邊的旅店吧。畢竟到時從這裏出發的話還是得往西北方麵走的。而且北邊的話旅店以外也有其他很多店鋪」
拉菲這樣說後，從南門進來的吉格沃爾他們向著北方徑直穿過了城鎮。這時拉著兩匹馬的是拉菲。
從帝國時代起就存在的這個城鎮作為都市來說雖規模不大，但卻很繁榮。寬廣的路麵邊上擺著一家又一家露天小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商人和旅人也很多。遠方的神殿構造和外飾也頗是氣派。
一邊環望著城鎮，吉格沃爾輕聲自言自語。
「隻要是曾經屬於舊帝國領土的城鎮，真的是基本上建造得都很好呢」
「啊，吉格沃爾。帝國這個詞在這裏你可不能說。要是被人聽到就不好了」
不經意間聽到吉格沃爾的話，拉菲趕忙提醒他。
「怎麽，這裏現在還是老樣子麽」
「今後都是這樣啦」，拉菲的回答中帶著幾分無奈，帶著幾分隨便。
「畢竟聖堂討厭帝國」，追加道。
在帝國末期突然出現的星導和那些星導師們，雖然當時有部分人選擇接受他們，但同時，也遭到了更大一部分人的迫害。帝國曾經也以擾亂治安為理由，積極地驅逐和鏟除星導師們。
但在那不久之後，帝國就走向了滅亡，而星導師們興起的聖堂卻逐漸壯大了起來，為此聖堂從未忘記對帝國的憎恨。“當初所有的悲劇和災害都是由帝國造成的”，這是聖堂對帝國的一貫看法，而任何一個對帝國有好感和持肯定態度的人，聖堂都會將其抓起來嚴懲。
「但是啊，這所城鎮是帝國時期就留下來的吧？街道上鋪得那些石磚和石板，還有噴水和下水道等設備不也都是帝國建造的嗎」
「是啊？」
沒搞明白吉格沃爾想說什麽的拉菲歪起了頭，而吉格沃爾則不開心地哼聲冷笑。
「真是了不起啊。一邊在用帝國留下的遺產，一邊卻又把所有的罪惡和責任都往帝國頭上推」
「小孩啊，你還是」
受不了的拉菲為了讓吉格沃爾盡快閉嘴，用力地往他小腿上揣了一腳。
「在王都的時候不就說過了嗎。我們不能在這種地方惹上麻煩。再說趕路都那麽多天了，這可是難得的能有張床睡上個安穩覺的好機會。」
這些天來，吉格沃爾他們基本上使用的是一些隻有最低限住宿設備的旅店。
那些旅店雖然隻要花兩三枚銅幣就能過上一宿，但相應的，設施方麵就並不那麽完備。很多時候都是睡在和其他陌生人一起使用的大房間裏，寢具也隻有人數份的幾條薄毛布而已。自然也不會有早晚餐什麽的。
隻不過這樣的旅店也有個好處，即身份不明的人也可以留宿。這對吉格沃爾和雷吉娜這樣的人來說卻是正好。
但正因為是那樣的地方，所以也不乏小偷，甚至趁著夜色來襲身的白癡也出現過。不過基本上都被吉格沃爾料理幹淨了。
「哦對了，房間怎麽辦？好點的旅店的話就能分房睡了。吉格沃爾你也要和我們一起睡麽？」
重新打起精神並露出笑臉，半帶著戲弄的口吻拉菲詢問吉格沃爾。而吉格沃爾，則是譏笑道——
「那得看你身上有哪塊肉是值得我期待的嘮」
他故意煞有其事地打量起拉菲的身子來，視線從胸部，移到大腿。
拉菲反而得意地挺起胸，仿似在說要看就盡管看一般。但這位小個子的少女，她的胸部和臀部就如同其身高一樣，大不了。
「你是不是小時候沒什麽東西吃？還是怎麽吃也就隻能這個樣了？」
「隻看外表就判斷說不行的話說明吉格沃爾你還遠遠未夠班啦。本小姐的身體賣點可不是什麽大小，而是這個能讓人覺得安穩和感到溫暖的肌膚的柔軟程度咧。」
「喲喲，那豈不是得摸摸看才知道麽」
剛伸了一半手，雷吉娜就狠狠地踹了吉格沃爾的小腿骨一腳。踢到的地方剛好就是之前拉菲踢的那個位置，結果導致吉格沃爾痛得抱著腿蹲了下去。
「我去買點東西，你在北邊的廣場等等。記住別鬧出什麽事引起別人的注意」
麵對正苦笑的拉菲，抱著痛處的吉格沃爾勉強給了個手勢回應。於是拉菲拉著兩匹馬消失在了人流中。
等痛楚慢慢褪去後，吉格沃爾站起來，這時才意識到了一點。
雷吉娜不見了。
「那家夥……肯定是跟著去了。真是的，明明是個精靈卻那麽饞嘴」
肯定是聽說了去買東西才跟著走的。
也不知道拉菲是去哪裏的吉格沃爾搔了搔頭，思考該怎麽辦。
「得，反正等等也就回來了」
等到拉菲意識到背後雷吉娜跟來的時候，已經是和吉格沃爾分開並走了一段路以後。
「哎呀」
禁不住嚇出了聲。因為完全沒聽到這個銀發少女跟過來的聲響，也沒感到有誰跟蹤自己。
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人跟了那麽久卻完全沒察覺……，拉菲輕聲自語。語氣中盡量不讓人覺察到自己看待這一點的嚴重程度。
「你怎麽跟來了？」
總之先站住，轉過身去，彎著腰瞅進雷吉娜的臉。雷吉娜先是放下了背上的行囊，然後從中取出了一塊黏土板。
至今為止的旅途中，拉菲多次看到雷吉娜用黏土板和吉格沃爾會話。所以，她也選擇了等待雷吉娜寫完。
『我也有想要的東西』
黏土板上的字寫得很工整、細致，句裏也帶著幾分客氣的味道。
「什麽東西？」
『吃的零食，能放久一點的烤製零食那種』
不知是不是因為害羞而有點難以啟齒，雷吉娜寫完後就低了下臉去。看到這樣的態度和筆致，拉菲不由得苦笑。
——原本一路上過來還覺得她不像是個小孩子，但現在看來，果然還是個孩子呢。
拉菲原本還對這個看起來隻有十歲的少女感到有幾分奇怪，因為她星導師的身份，還有嗓子疼得無法發聲的病情，以及上一路上過來她作為一個小孩卻一次不滿都沒吐露過這點。但剛才這一幕中的雷吉娜，卻讓她頓時寬心了許多。
——雖然把她趕回吉格沃爾那裏去也行，但因此而走失了的話就反而得不償失了，總之一起去也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吧。想來。
「行。現在我要去的店裏也有賣零食的，那一起去吧」
兩人走到了一條石磚鋪的小路上，跟著進入了其中的一家比較大的雜貨店。把馬拴在了店門口的柱子上。
店內分為了左右兩個部分，右側主要放了諸如醃製的薄肉片、用來盛水和葡萄酒的羊皮袋、木質的水筒等商品。零食方麵則有餅幹、用蜂蜜包裹製成的杏仁糖等等，它們都被塞滿在一些小袋子裏出售。
左側掛在牆上或是放在櫃子上賣的則是帽子、外套、筆記用具、圓筒形的筆箱、裁縫道具等東西。
「說起來你帶錢了嗎？」
在拉菲的詢問下，雷吉娜打開了一個小小的皮袋。打開一看，裏麵放有不少銀幣和銅幣。
「那剩下你一個人也能買了吧？我有點事要和店裏的人商量一下，你買完了後在門口等等我好嗎」
雷吉娜點了點頭目送拉菲，然後走向了店的右側。
餅幹分別有幾種，價格越高的使用糖份越多。雷吉娜考慮了很久以後決定了買什麽，但卻因為商品所在的位置比較高，伸手想要去拿，也夠不到。正當她環顧四周看看有什麽墊腳的小凳子之類的時候……
「是這個嗎？」
一隻白皙的細腕越過雷吉娜的頭頂，把裝有她想要的那個零食的袋子拿了下來，交給了她。雷吉娜接過零食後，紫水晶的雙眸中滿是驚愕，她抬頭注視著自己身前的少女。
少女將金色的長發係結在頭的兩側，穿著一襲白色的法衣，係著一條綠綢帶。五官和她的神色中，兼並著凜然與柔和兩種不同的特質。是在阿德裏奇住館看到的那個聖堂騎士的女孩。
——好像，叫麗榭爾來的。
「不是這個嗎？」
想來是不經意間瞪了對方，一頭霧水的麗榭爾歪起頭詢問雷吉娜。
在阿德裏奇住館的時候，雷吉娜隱去了自己的身形。所以麗榭爾並沒見過雷吉娜。
——為什麽她會在這裏的……？雖然這是聖堂領內的城鎮，要說會在的話也並不奇怪。
「你隻有一個人嗎？爸爸媽媽他們不在嗎？」
雷吉娜搖了搖頭，然後作為感謝，輕輕地鞠了一躬。
雖然很想質問她和吉格沃爾的關係，但在這種時候打聽的話，就怕她會意識到吉格沃爾也在城裏。
雷吉娜拎著零食袋，小跑向前台，快速地付了錢。往身後看了看，麗榭爾並沒有追著自己來。
在門口等了一會。
「等很久了嗎？」，終於，拉菲來了。聲調雖然仍舊明朗，但表情中卻有些陰暗。
跟著雷吉娜和拉菲走進了北邊廣場附近的一所旅店，預訂了兩個房間。把馬匹寄放在那裏後，兩人前往北邊廣場。
看出拉菲的臉色至今還是很不好，雷吉娜一邊取出黏土板，一邊拽了拽拉菲的衣角。
『遇到什麽不順心的事了嗎』
「不是什麽大事啦。隻是，心情受了點影響」
向雷吉娜笑著解釋後，帶著幾分苦澀的神色，拉菲繼續往目的地走。不遠處的北邊廣場那裏，聚集了一堆人，至少不下幾十個。很難看清人群的前麵發生了什麽。
『那裏有什麽嗎？』
雷吉娜問道。
「……聽說，要“焚書”」
「隻有舍棄祈禱的人，才會毀滅這個世界」
「什麽啊，那是？」
少年皺起了眉頭，而師傅卻強忍著笑，繼續說。
「我以前不是給你講過五賢七書嗎。這是書裏麵的一句。」
聽好了，師傅認真注視著吉格沃爾的臉。
「通過祈禱，星導師才能操使“力量”。聖堂那群人從上到下都信奉這一點，不被大眾社會所接受的星導師們也是如此。最初創造星導的那群人早就死絕了，帝國遭到了滅亡，大陸也戰火不斷，五賢七書也早已散落四處」
仿佛發泄焦躁一般踢了一腳地麵。腳下的小石子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後，飛滾了出去。
「但最簡單的用法卻留下來了，然後被傳成了是唯一的用法，一代又一代地被洗腦。現在這個世上幾乎已經不存在不祈禱的星導師。甚至對祈禱這個程序產生疑問的星導師都沒有。不論是誰，都覺得星導就應該是通過祈禱來用，隻有祈禱了才能用的」
「但是，我可沒見過你祈禱」
吉格沃爾我歪了歪頭。這個師傅在自己眼前使用星導術應經有過好幾次了，但實際別說是祈禱，就連咒文也沒詠唱過，甚至連印也沒見她劃過。
「燒起來」，好像很不耐煩一樣隨便說了句，然後手腕揮了下。
就是這樣，橫躺在地上的圓木墩被火炎所包圍，變成了一塊黑炭。等級差別遠得簡直沒有任何參考價值。但這貨卻正兒八經地轉過來麵向自己說「好好看到了沒？好了，你也模仿下試試」。
無需廢話自然是以失敗告終，然後被一腳踹飛。指出她是教的方法太爛的話，就又得挨上一腳。
總之就這個少年所見過的次數來說，他從未見過這個師傅在使用星導術時詠唱以“心中祈禱之星”開始的什麽什麽的咒文。
麵對少年的話師傅露出了笑容，其間頗有一番嘲弄的味道。
「我可從沒舍棄過。隻不過追求了效率化，最終結果就是省去了大量不必要的言語和動作。實際在腦子裏，在心裏，用的時候我還是在好好祈禱的」
隻是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也基本上很難矯正了……自侃的師傅神情中，含了幾分寂寥。
「但你和我不同，你有不同的可能性。通過不祈禱去使用星導術的可能性。如果你能做到那一點的話——」
迪佩莉婭的印刷廠位於王都貝爾吉魯的北側，廠房有如把箱子前後連接起來一般，前半部分是前台和接待室、倉庫等房間，而後半部分則是印書的工坊。
吉格沃爾背著裝書的大袋子到達印刷廠時已是下午，因為是熟人，所以打了招呼後就被帶進了接待室。不過說是接待室，實際卻是隻有一張桌子和四張椅子的小房間而已。
吉格沃爾把帶來的書堆在桌上後，一個女性走了進來。手上端著一個盤子，裏麵放有三隻陶杯。
嗨，吉格沃爾抬手示意，這位女性——迪佩莉婭的眼神柔和了起來，眯起眼，茶褐色的雙眸中露出了歡迎的意思。
「歡迎回來，吉古、雷吉娜。看樣子，你們這趟的收獲不壞。」
她比吉格沃爾年長一歲。微微滲著淺藍的黑色長發為了不礙到工作而用長布卷起，身上穿著一件即使搞髒也沒關係的深褐色衣服。
雖然身上帶著與妙齡少女絲毫不合襯的油墨氣味，但看起來她卻並不在意這點。反倒是有那麽幾分自豪之感，從她微笑著的臉龐中便可窺見一二。
「豈止是不壞，應該說是大豐收」
你看，吉格沃爾拍了拍桌子上的書本，而雷吉娜則一臉不高興地把目光瞥向房間的角落裏。迪佩莉婭在兩人麵前輕輕放下杯子，然後坐下並靠在了椅子上。三人的陶杯裏都盛著事先冷好的茶水。
白皙的手腕從卷起的衣袖裏伸出，從她美麗的手際，飄來幾絲淡淡的肥皂香味。想必是知道吉格沃爾會來，特地去好好洗了一番手的吧。
「今天早上，女王陛下的使者來過了」
迪佩莉婭彷如責怪不聽話的小孩一樣盯著吉格沃爾。吉格沃爾頓覺難堪，刻意避開了她的目光。
「聽說你沒謁見直接就回去了。這樣的話遲早女王會派上捕差來找你的。真是不想去的話，那至少也寫封信給她」
「我推薦的書應該已經送去給她了吧？」
吉格沃爾很不習慣被比自己年長的女性正麵盯著看。究其原因，想來應該是自己的師傅。雖然曾經想過改善，但無奈始終都適應不了。
「當然送去了。還添上了你的感想文」
「那不就沒問題了麽」
或許是想要盡快結束這個話題，吉格沃爾以肯定且強調的口吻回答道。
雖然被允許謁見女王是一件很榮耀的事情，但吉格沃爾卻沒什麽興趣。別說是興趣，甚至還覺得有點煩。因為每次去謁見都會被勸誘在宮中就職。
吉格沃爾對這個國家頗有好感，所以並不想主動去引起什麽糾紛。如果可以的話，希望能夠保持在一個合適距離上繼續交流下去。
「但你把阿德裏奇隨便交給門衛就回去這點還是有點不妥。因為會造成對方認為吉古是不是討厭宮廷裏的人，或是根本不把宮廷當回事。雖然我也知道你喜歡讀書，但我想你總不至於把讀書還優先放於謁見女王之上吧」
假如你真那麽想的話我倒反而得困擾了。麵對苦笑的迪佩莉婭，吉格沃爾難為情地搔了搔頭。重新打起精神，從懷裏取出一卷紙放在桌子上。
「這次的書籍概略」
紙上寫著的，是桌子上這七本書的標題、梗概，以及明細記載了吉格沃爾和雷吉娜各自的讀後感。迪佩莉婭取過來，快速的瀏覽過去，然後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看來這次的七本書都能拿來販賣」
吉格沃爾自信地點了點頭。
「沒錯。回頭你也一定要讀讀看」
迪佩莉婭的印刷廠在王國內特別有人氣，其原因之一就在於這裏。
將吉格沃爾不知從何處入手來的書籍鑒定並買下，然後製成木版使用印刷機量產，跟著再送往市場販賣，最後再把書的原本歸還給吉格沃爾。
吉格沃爾和迪佩莉婭都無時不刻地在尋求著新的書籍，而兩人會成為朋友也是因為這點。最初聊上天後就覺得很相投，然後一直交往到了現在。
嗑呲呲呲，旁邊突然傳來了一個刺耳的聲音。將視線轉過去，發現雷吉娜很不滿地在黏土板上寫些什麽。
『又不是你自己寫的，有什麽好自豪的』
「……你不也是讀了後說了很不錯麽」
麵對潦草筆致的這一句話，吉格沃爾臉上浮現出了厭煩的表情。原來還以為她在安靜喝茶，沒想到一轉臉又是這樣。
『那也是我說不錯』，倨傲地又寫了一句，跟著雷吉娜把臉橫向了一旁。
『吉古的態度應該更謙虛一點。一看見女人就整個臉鬆弛下來沒個正經，連我看了都覺得害臊』
「喂，你要是有什麽想說的就直接看著我臉說」
『假如允許我一時衝動給弄爛的話我就看著臉說』
「這輩子麻煩你別再看我的臉了」
『弄爛不是說戳爛眼睛』
「你用了弄爛這個詞的時點上就已經太危險了，哪個部位並不重要」
『心』
雷吉娜隻扭動著脖子慢慢轉向吉格沃爾，如同精致人偶般的臉上無絲毫表情，咯吱咯吱地繼續寫。
『把心……塗爛……一片墨黑』
「你別一衝動就想幹這麽危險的事好嗎！？」
被吉格沃爾大聲叱責後，雷吉娜再次慪氣一般地把臉轉向一邊。吉格沃爾起初還困擾了一番，但最終還是決定隨她去了。反正這個少女突然心情變壞這樣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精靈這東西還真是讓人搞不懂。
在心中嘟噥了一句後，再次麵向迪佩莉婭。
「這次能拿多少？」
「雷吉娜裏麵的書呢？」
「我現在就抄。給我紙和筆，還有一個能寫的環境就行」
「你不就是為這才來的嘛」
迪佩莉婭莞爾笑了下，繼而看向雷吉娜。
「我現在去準備，你們等我一下。雷吉娜到時就讀讀我這的新書吧。不過也就隻有三本而已，想必不用一天就能讀完了」
『謝謝』
麵對迪佩莉婭，雷吉娜誠實地直抒了內心所想。
「那我也離開下，趁現在去看一下波裏奧怎麽樣了」
吉格沃爾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那家夥現在在哪裏？」
波裏奧是迪佩莉婭的弟弟。這個印刷廠是由他們姐弟倆所經營的，迪佩莉婭主要負責書本的收集和編輯，而波裏奧則是負責保有倉庫有足夠的紙張和職人的薪金、以及印刷完成後書籍的販賣等方麵。
「這個時候的話應該是在倉庫吧。畢竟是個一天不清點一下倉庫就難受的孩子」
向迪佩莉婭道謝後，吉格沃爾走出了接待室。雖然雷吉娜還是一副不高興的樣子，但還是決定拜托給迪佩莉婭照顧了。
穿過昏暗的走廊，到達倉庫。和在大門前的看守人打了聲招呼後，吉格沃爾讓他去叫裏麵的波裏奧。
看守人是一位過了五十歲的老人，迪佩莉婭就如同信賴自己的弟弟一般信賴著他。不是這樣的話，迪佩莉婭也不會把存有大量書物的倉庫交托於他。
假如不從迪佩莉婭或是波裏奧那裏獲取許可的話，不論對象是誰他都不會讓進的。
以前就有個軼事，說一名貴族在沒得到迪佩莉婭她們的允許前就想進倉庫，結果卻被門前的老人死命攔著，最後一步也沒踏進去。
因此——雖然他也知道吉格沃爾這個人和迪佩莉婭、波裏奧的關係，但也從未讓吉格沃爾進去倉庫一步。而吉格沃爾也隻能在倉庫外麵乖乖等著。
「很久不見了嘛吉格沃爾」
和吉格沃爾同年齡的這個男人，身長頗高
、身材偏瘦，又是一副長臉，整體看起來蠻是弱不禁風。聲線又低。帶著一副老好人般的笑臉走了過來。
「嗨嗨。來來，我有點話要跟你說」
一把抱住波裏奧瘦弱的肩膀，吉格沃爾把他帶進到通道的角落裏。光憑這點，波裏奧就意識到了吉格沃爾是為了什麽來找他的了。
「你是不是入手了那個？」
沒錯，吉格沃爾一邊點頭，一邊把手伸進外套，取了一本書出來。是在阿德裏奇館找到的淫書。
「你已經大致看過了吧？覺得哪個地方特別好？」
「你別急。我指給你看就是……」
仰起頭來的愛蓮娜，她柔軟的紅唇在微微顫動。將原本輕輕重合的嘴唇離開她的櫻桃小嘴，我凝視著她的雙眸。她濕潤的雙瞳裏邊，露出了一絲恐懼的神色。
再一次，將自己的嘴唇與愛蓮娜的櫻唇相結合。推開嬌小的外唇，用舌尖去輕觸她的齒根，伴隨著幾分惶恐，她敞開了她半掩的大門。
舌頭滑了進去，觸到了愛蓮娜小小的舌尖。她的舌頭為之微微一顫。隨後用自己的舌尖纏上它，在她口中盡情肆掠。
「唔……」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也不知是哪一方先開始的，我們的嘴唇都脫離了對方。方才中間還牽引著我倆交合過後留下的銀色唾絲，隨著距離的遠離，斷開。
愛蓮娜的眼中，是一片仿佛心不在此一般的恍惚。臉頰漲紅著，唇間吐出熾熱的氣息。
伸手向她的頸邊領子。拉開，她嬌美的雙乳坦露了出來。透晰嫩白的隆起雙峰頂尖，凸起著一對楚楚動人的櫻尖。
「……不要……別看……那麽仔細……」
仿佛經受不住我的視線一般，愛蓮娜將臉轉向一邊，微微彎起身子。被她令人憐愛的舉止所刺激，將她壓倒在了床上。掀開她的裙邊，去撫摸她那光滑的大腿內側——
「好，好！寫得真好！」
「就是吧，就是吧」
在昏暗走廊的角落裏，兩個鬼鬼祟祟的男人互相對看了一眼，拿著書露出了下流的笑臉。
「印吧。這個一定要印出來公布於世才行。不過就是隻能動用我的私房錢印，這樣的話冊數就會少很多……」
仿佛像對待貴重財寶一樣，波裏奧小心翼翼地從吉格沃爾那裏接過書來。
「要在這裏印刷果然不行麽」
「要是被老姐知道的話我肯定會被哢嚓的。吉古的話或許還能留著條小命，不過這輩子我看就別想再逃出老姐的手掌心了。——或許，未來比死還痛苦哦？」
不知道是不是一瞬想象了下那樣子的未來，仿佛剛到地獄轉了一圈回來一般嚇青了臉的波裏奧這樣告誡吉格沃爾。吉格沃爾也不知是不是被波裏奧的神情嚇到了，於是也就什麽都不敢說了。
「啊，不過」，與剛才的神情驟然一轉，波裏奧雙眼中洋溢起了一股子熱情和誠意。
「我會想盡方法把這事辦好的。古往今來，世間從來沒有缺乏過對這種書的需要。我拜托一下業內的人想法子讓這書能盡早麵世」
吉格沃爾用力地點了點頭後，用力地握住了戰友波裏奧的手，惜別。看守倉庫的老年人決定無視剛才這一幕。雖然已經過了五十，畢竟他也是個男人。
迪佩莉婭給吉格沃爾他們準備的房間，是印刷室中的一間。
窗口很小。雖然光源隻有從天花板上掛下來的油燈芯，但玻璃上卻塗有特殊的塗料，它能夠增強燈芯亮光的普照程度。
在這室內，隻有一張大桌子和椅子。在桌子上準備了一百張以上的紙卷和墨水瓶、用獸骨和獸毛製作的大小各種的筆也放有好幾支。
把迪佩莉婭拿來的三本書放在桌子上後，吉格沃爾用力地坐了下來。一邊選筆，一邊向端坐在對麵的雷吉娜詢問道。
「你對那七本書是怎麽評價的？」
雷吉娜一臉不耐煩地在黏土板上寫上了回複。
『第二位是第一冊。第三位是第三冊。第四、第五位這塊的話第七冊。』
看了回答後的吉格沃爾臉上露出了一點不快。
「你也是一起去的，總是知道入手那幾本書期間的艱辛的吧？」
『入手過程不重要。重要的是書的內容』
不容任何反擊般回答吉古後，雷吉娜用手掌擦去了黏土板上的字。
然後用雙手拿起黏土板。
紫水晶般的瞳仁中閃爍起了七彩虹的亮光。
『萬卷之書——單一而萬之書物』
如同巫女告知神囑時的莊嚴表情和語氣一般，雷吉娜靜靜詠唱起來。
隻是，從嬌小的嘴裏發出來的聲音，卻是和人類完全不同的東西。它不曾絲毫震動空氣，也不達到鼓膜，而是直接在大腦中響起，如同春雪融化一般不帶絲毫衝擊地滲透進來。
『千之書簡 萬之卷物 授生墜地且逸過劫數的字句群們 古昔刻於石板之上 或沉於土塊之中 或埋於大地之深處 冰冷身軀之底邊 遺留下的祈歌 渡時不褪的思念 被印刻的聲音 化無形為有形 贈於遙遠彼方的陌生人們』
雷吉娜手中的黏土板的顏色發生了變化，形狀也隨之改變，慢慢變成了別的東西。
『浮現吧』
原本是黏土板的東西這時已經變為了一冊裝訂著黑色封麵的書籍。
沒有一點肮髒，也沒有一點斷開的純黑色。置於手中，仿佛就如同會被吸進去一般令人錯覺的黑色。
標題上什麽都沒有寫，但卻因此而增添了幾分陰森的味道。看到了這一係列現象的吉格沃爾沒半點動搖，是因為他已經習慣了這一切。
「每次這時候我都會想，你次次要把它變回去是不是很麻煩」
雷吉娜橫眼看了看吉格沃爾，明顯是沒搞明白他說的話是什麽意思。這時她的雙眸已經變回了原本的紫色。
「一直讓它是本書的形態不就行了嘛。反正這也是它原本的樣子」
雷吉娜因為不爽吉格沃爾這麽說，所以當作沒聽見這句話。一語不發地拿過白墨，然後在封麵寫上“目錄”兩個字後把書推給了吉格沃爾。
「謝了」
吉格沃爾感謝後把書拿了起來，閱讀。
第二位
《戰術論》拉斯洛?穆爾姆著
《戰略論》拉斯洛?穆爾姆著
《彌米亞街道會戰記》羅休托著
《西方記第三節 分析與考察沙漠以及那裏住民們的生活》哈根特著
《絲柏木人的故事及其他民謠集》祖班著
《加爾甘拉姆戲曲版》亞埃古倫著
…………
像這樣，白紙上密密麻麻地寫著一個又一個的名字。一頁、又一頁地。
吉格沃爾帶著期待的神情翻頁慢慢瀏覽了一遍後，轉向仍在慪氣的雷吉娜。
「這次就這個吧。《絲柏木人的故事》這本。」
「知道了」
雷吉娜出聲回答吉格沃爾，仿佛沒有一丁點渾濁的，清澈湖麵一般的聲音。
隻有在她的本體，也就是這本黑色書籍以真正的形態（而不是黏土板）顯現的時候，她才能用自己的嗓子來說話。
從吉格沃爾那裏接過書後，把封麵上的“目錄”二字擦掉，然後寫上了“絲柏木人的故事及其他民謠集”這行字。好了，雷吉娜一邊回答一邊重新把黑色的書籍交給吉格沃爾。吉格沃爾將書接了過來，一副期待的笑容。
「……真惡心的笑臉」
「真是個失禮的家夥」
「老在讀書的時候，還有從我這裏拿書的時候擺出這樣的表情。再卑賤的
要飯的，想來都要比你張臉更有品性」
讓雷吉娜的壞話左耳進、右耳出，吉格沃爾仿佛就像找到了隻屬於自己的秘密基地的小孩子一般滿臉喜悅地翻開了書頁。
此時的書裏寫著的，已經不是剛才那目錄一樣的內容，而是記載了一個又一個的故事。
絲柏木人的故事，這是一個為了得到鐵鑄的身體而踏上旅程的木人的故事。
終於開始閱讀，並慢慢沉入故事中去的吉格沃爾，突如其來地桌下的小腿骨給雷吉娜狠狠地踢了一腳，回過神來。
「盡快把它讀完。蠢豬」
「哦，知道了」
麵對雷吉娜的罵聲吉格沃爾也絲毫不動怒。
白紙在眼前，雷吉娜的書在左邊。
拿好筆，沾上油墨。
“木頭人、木頭人、絲柏的木頭人，用線和滑輪骨碌骨碌轉動的，非常喜歡太陽和雨水的，非常討厭昆蟲和火焰的，打倒了無數魔怪的，小心應對潮濕和腐蝕的木頭人、木頭人，踏上了它的旅程。”
將從這樣的開頭開始的故事，吉格沃爾迅速、準確且一字不差地抄寫到白紙上。
在故事中，木頭人舉起大石頭，但卻因為失敗而被壓得潰爛，穿上了鎧甲，又變得無法動彈，把身體切開埋進鐵棒，最終又以失敗告終，但仍舊木頭人持續著它尋找鐵軀的旅途。
吉格沃爾全神貫注地看著頁麵追逐著文字，然後用手中的筆以令人吃驚的速度在紙上寫下一個又一個的文字。
原本一片空白的紙麵，現在已經多少了許多密密麻麻的黑字，然後隨著翻頁換了一張。真是了不起的注意力。
現在的吉格沃爾，基本就是等同於一台精確度非常高的複寫機械。為了不搞錯一字一句而全副神經集中在這本書的抄寫上。
不論是從他全身洋溢出來的那股氣勢，還是緊繃到極限的神經所帶來的緊張氣氛，想必換做其他誰在看都會為之壓倒，不過坐在對麵的雷吉娜反倒是好像覺得有些無聊一般看了看吉格沃爾，然後拿起了桌子上的書。是迪佩莉婭為她準備的新書。
「……明明第二位以下的書裏也有記載星導的書籍的」
她的歎息聲很小。當然即使很大聲，想必對現在這個吉格沃爾來說也是彷如空氣。
雷吉娜是精靈。
古老的文獻中將她稱為“萬卷之書”，據說在她之中藏有著數萬、數十萬的書物。她能將閱讀過的書完全地記在自己身體裏，並且在需要的時候還能將文字還原出來。
而如果要將這之中的書讓她之外的人讀的話，按雷吉娜的要求講就是要提供相應的代價：對方也要提供一本雷吉娜沒讀過的書。但就算提供了代價，也未必就能讀到想要讀的那本書。
因為雷吉娜為自己書庫中的藏書，劃分了等級。
以特級為最高等級，其次是從第一位到第五位的六個檔次。
這個劃分方法完全取決於雷吉娜的主觀。
她讀完了作為代價的書後，將其納入書庫時便會歸納其所在等級。然後雷吉娜才會開放相應等級的書給對手閱讀。
這次吉格沃爾從阿德裏奇那裏奪來的七本書，雷吉娜的評價是分別屬於第二位到第五位的等級，所以才會開放這個範圍內的書籍目錄給吉格沃爾選的。
——書的評價不是會隨讀者而改變的麽？
雷吉娜曾經被吉格沃爾這樣反擊過。其實也不單單是吉格沃爾，她至今為止所遇到過的人中，絕大多數的人都曾說過類似的話，向她呈示不滿。
——假如對我來說是屬於第一位的書，而你讀了後卻認定是第五位的話……那雷吉娜。我不是隻能讀你書庫裏第五位的書了麽。
「那又怎麽了」
這是一句她每逢這種時候都會說的話。
「相反的時候不也會有嗎。再說分為六個等級自身，就是我主觀上的區分」
雖然現在吉格沃爾對這隻會撇撇嘴微露不滿，但在剛遇到對方時，卻是常會發展成爭吵並動手的一件事。
但即使如此兩個人也不曾分開，直到現在還在一起行動。這之間除了二人利害關係的一致外，更重要的一點理由主要在於吉格沃爾的性格脾氣：不論一開始怎麽爭吵，但隻要一開始閱讀，就不管什麽書都能享受其中。
在一聲歎息後，雷吉娜翻開了書本。這是本曆史書。
標題是《帝國衰亡~星導序史~》。作者是米拉頓。
雷吉娜臉上自然地流露出了滿足的笑容。對她來說，閱讀書籍這個行為有著兩個快樂之處。
其一是純粹的能夠讀書的樂趣。雷吉娜她也是一個和吉格沃爾一樣打心底喜歡讀書，並能享受其中的女孩。
其二是能夠為她的書庫中添加新書的快樂。
在不錯過任何一字一句地讀完後，在她的書庫中就會多出了一本名叫《帝國衰亡~星導序史~》的書籍，並在目錄的某個等級中出現了書的名字。
將意識遠離書以外的一切，集中到書本中，雷吉娜進入了書本的世界、
將記載在那裏的一句一節，靜靜地閱讀過去。
雖然雷吉娜也按照她自己的節奏一句一節好好推敲著讀下去，但畢竟她原本的讀書速度就不是一般得快。
在將三本書讀完時，吉格沃爾一共抄寫了整體的三分之一左右。令人難以相信的筆速。常識中的優秀抄寫員的話，這短短的時間內最多也隻能抄寫五分之一左右。
雷吉娜為了不妨礙到吉格沃爾而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旁，拿起已經抄寫完的那部分閱讀。為了檢查一下有沒有錯字和漏字。
畢竟原書就在雷吉娜身體裏麵，所以對她來說自然是一字一句都記得清清楚楚。基本隻要瞥上一眼就能做出正確的判斷。
這個作業中，她背向吉格沃爾，一臉不開心的樣子隻是機械地進行過去。
——真無聊。
不發出聲來，在心中嘟噥。無趣的不單單是確認工作自身，還有在抄寫書籍時的吉格沃爾。雷吉娜不喜歡這一切。
確切地說，是非常得討厭。
所以才會盡力地不去看他。
那個身影一旦進入視野的話，光是那樣，自己就會連在自己都意識不到的情況下表情變得很差。
因為悲哀、寂寥、憤怒、憎恨……自己會將這些昏暗的情感和渾濁的雙眸在不自覺中朝向他的。
當吉格沃爾把書抄寫完時，結果已經過了兩天。
光是抄寫用的筆，就消耗了四支。
2
麵對迪佩莉婭提示的金額，吉格沃爾先是吃了一驚，然後繃起了臉。因為那個數字比吉格沃爾所知的行情要低很多。
「這是不是太低了一點了？」
臉朝著天花板，吉格沃爾懶散地平躺在鋪於地麵的毛布上這樣質問迪佩莉婭。畢竟就算是專職的員工也要花上五六天才能完成的工作，他隻花了兩天就抄完了，現在已差不多精疲力竭。
手腕和手指上還殘留著幾分麻木的感覺，臉色上也很疲勞，黑發也變得蓬鬆。這兩天來他都沒好好地睡上一覺和吃上一餐。
順帶一提的是雷吉娜現在正上半身躺在吉格沃爾的肚子上，下半身靠在地麵上，一邊翹腿搖著，一邊閱讀著麵向兒童的童話書。這本書倒不是迪佩莉婭為她準備，而是她自己書庫裏的藏書。
「你先聽我說完嘛」
在吉格沃爾的視線前端，坐在椅子上的迪佩莉婭翹起了二郎腿，然後用姐姐嗬護不聽話的弟弟一般的視線看著他，繼續說了下去。
「這次的報酬的裏麵還有一個情報——有關“五賢七書”的」
一
聽到“五賢七書”，吉格沃爾和雷吉娜瞬即變得嚴肅起來。隻不過，雷吉娜很快就又把注意力放回了在閱讀的書上。
「……有多靠譜？」
“五賢七書”是由將星導體係化的五個星導師所撰寫的七本有關於星導的奧義書。
吉格沃爾之所以會足跡遍布整個大陸去收集書籍，其中有幾個不同的理由。裏麵最重要的一個理由是想要閱讀自己沒有讀過的書籍，而其次，想要收集全“五賢七書”這一點也毫無疑問是很重要的一個理由。
「一般吧。畢竟假如確定屬實的話，那它的價值還會再高一些的」
迪佩莉婭苦笑了下後，然後開始說明。
「你知不知道在普魯加托裏亞王國的北邊有一個叫提古拉塔的地方？」
「斯比奧山脈對麵的那個？以前聽誰說過，說那裏有一座非常古老的神殿……不過那兒不是基本沒什麽人住的窮鄉僻壤麽？」
「那個神殿早在帝國滅亡的時候就被一把火燒沒了」
「是麽？」
「吉古你也讀過有記載這一點的書籍的。竟然忘掉了，真是沒用的家夥。真是，你到底是怎麽活到今天來的。是不是每天就吃飽了睡睡飽了吃的？」
雷吉娜淡淡地隻管數落，吉格沃爾倒被說的幾分火氣上來了。
「你才是，這麽重要的事還在讀書，到底有好好聽麽？還有快從我肚子上下來」
「隻要吉古你一字一句地聽清楚不就行了」
「迪佩莉婭。不用繼續說了。一會歸納成便條給我吧」
一邊如此告知迪佩莉婭的吉格沃爾預先察覺到了雷吉娜下一瞬間肯定會動手，於是事先收起腹肌。果不其然，雷吉娜抬起拿書本的那隻手，把肘尖往吉格沃爾肚子上狠狠地砸了下去。
「搞毛啊你」
惡狠狠地瞪向雷吉娜，但雷吉娜卻把視線始終放在書上，一看也不看這邊。吉格沃爾無奈地歎息並重新看向迪佩莉婭。
「你們還真像是一對兄妹，就是年齡差距大了點」
「真是我妹子的話就不可能會是這種沒半點矜持教養的婆娘的」
「真是我兄長的話就不可能會是這種把缺點集於一身的男人的」
麵對同時反駁的兩人，迪佩莉婭也隻是微微笑了笑。
「言歸正傳。情報的內容就是在提古拉塔那裏發現了新的遺跡」
「遺跡？」
「說是原本隻是一個洞穴，但最新卻發現了裏麵還隱藏有一個遺跡」
——原來是這樣的情形……那線人連係上五賢七書也確實不是沒根據的了。
吉格沃爾一邊思考，一邊斜仰著頭眺望迪佩莉婭標致的雙腿，半餉——
「有帶路人麽？到提古拉塔那什麽地方的」
「你準備什麽時候出發？」
「有帶路人的話就沒問題。明天就行」
「還真是性急」
雖然早已摸透吉格沃爾的作風和脾氣，但迪佩莉婭仍舊很吃驚。
「這畢竟是有關五賢七書的情報。況且我手頭的書也讀完了。就算那個遺跡沒有五賢七書，也有可能存在我還沒讀過的書」
「好吧」，迪佩莉婭微笑著點了點頭。
「我通知帶路人明天來這裏」
「……明天？難道他就在王都？」
吉格沃爾不由得有些驚訝。
王都雖然有很多人來往，情報的流通也很活躍。要找知道怎麽去提古拉塔的人的話，或許也應該能找到吧。
但是在提供情報的同時就已經找到了帶路人的話，那就隻能說是迪佩莉婭太能幹了。即使以往她處理任何事物都很周到。而且聽她口吻，好像是早準備好了帶路人，這一點倒也挺令人在意的。
「畢竟是在宮廷派人來訴苦的那個時候的情報了」
麵對眼前的吉格沃爾，迪佩莉婭淡淡地笑了笑。
「我猜你大概會在讀完手頭從阿德裏奇那裏拿來的書後才來這裏，所以當時就預先把帶路人給找好了。畢竟我想你是不會拒絕這個情報的」
吉格沃爾先是一愣，接著不由得搔了搔自己額前的劉海。
「對方是我的知人，所以還是值得信賴的。還有，看你怎麽個對待法，最後讓對方滿意的話，或許對方也會給你點服務」
「什麽服務？」
「那就看你的努力了」
多多努力吧，被迪佩莉婭這樣微笑著回答後，吉格沃爾板起了臉思索了會兒，但最後還是決定不去想了。反正隻要明天看到那個帶路人就會明白了。為此，吉格沃爾改變話題繼續說。
「也就是說……剛才迪佩莉婭提示的金額，還有這個情報以及帶路人的介紹費，就是這次拿來的八……七本書的酬勞了麽」
差不多吧，迪佩莉婭點頭。
「帶路人的傭金呢？」
「我來出吧。怎樣？」
頂著原本就很疲勞的大腦，吉格沃爾在大致計算了下後得出了自己的結論：雖然可以接受，不過還是有點想困擾一下她。不單單是因為自己的行動被她一一預測到並控製住而感到的難堪，還有一點則是因為迪佩莉婭的好說話和自己此時的疲勞皆因於為她抄書。
「還差些」
迪佩莉婭歪起頭想了想。也是呢，好像覺察到了什麽。於是走到吉格沃爾麵前，蹲下，俯視著吉格沃爾。
莞爾一笑後，將臉貼近吉格沃爾的臉頰，親了一下。
吉格沃爾看似完全沒預想到會是這樣，瞪圓了眼硬直在那裏。
輕身拉開與吉格沃爾的身體距離的迪佩莉婭表情中帶著幾分想竊笑的神色，發問。
「這樣可以了麽？」
「……………………哦哦」
原本還想讓她困擾下的，沒想到自己反而被將了一軍，此刻的吉格沃爾隻能點頭同意。
轉瞬後，一直在靜觀事態發展的雷吉娜突然高舉起雙手，把兩隻手的胳膊肘毫不留情地砸了下去，往吉格沃爾的肚子上。
因為吉格沃爾還沒完全回過神，這一擊疼得讓他一瞬停止了呼吸。
吉格沃爾他們那天晚上也睡在了印刷廠裏。
按迪佩莉婭指示的那樣去了公共浴場洗了身子，然後把這幾天熬夜出來的胡子刮幹淨，衣服也換了一套新的穿上。
雖然吉格沃爾自身並不怎麽在乎外表，但雷吉娜卻很囉嗦。這次的話還有迪佩莉婭的囑咐。然後去買齊了旅途當中或許會用到的一些道具。
第二天，來訪印刷廠的是一名少女。雖然具體年齡沒說，但想來應該和吉格沃爾相近。就算有差距也應該是一兩歲左右吧。
「你好啊。我叫拉菲。我聽說你是星導師？」
少女留著一頭偏短的紅發，在頭發的外邊，卷了一塊灰色的布作為頭巾。身上穿著一件比體格還要大一圈的厚衣服。大眼睛中的紅色雙眸散發著青春的活力，抬著頭如同看稀有動物一般地觀察吉格沃爾。少女的聲音很明朗，表情也很親人。
吉格沃爾在內心暗暗讚歎。
因為星導師們基本上不是什麽受歡迎的存在。
隸屬聖堂的星導師——聖堂騎士或者是神官的話還能獲得一定的尊敬，但像吉格沃爾這種無所屬的星導師的話被稱為法外星導師，通常會被大眾認為是一些有力量，且不知會幹出什麽事的存在，為此而遭到大眾的排斥和忌諱。
不過，眼前的這位少女卻絲毫不見那樣的神情。
「你好。帶路這事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放心吧」
小個子的拉菲拍著符合自己身高的胸脯，頗有自信地回答道。
「不過我再確認一下，要帶去的就隻有你一個人對吧？」
「這家夥也一起的」
吉格沃爾就像拎隻貓一樣抓著雷吉娜的衣領提了起來。雖然雷吉娜對這樣的處置很不滿，但吉格沃爾一笑置之。
「她不還是個小孩子嗎」
拉菲不由得吃驚，但同時臉上也浮現出了幾分火氣。可能是覺得自己被戲弄了吧。而且假如不是戲弄的話，那對她來說或許也隻是覺得更困擾了而已。
「放心吧。這個的身體好得很，隨便扔一邊也不會死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指去的途中至少會碰上幾次山賊或是強盜什麽的，而且遺跡裏也不知道會有什麽樣的危險在等著……」
懸掛在半空中的雷吉娜猛烈地搖頭。伸手用力去擰吉格沃爾手腕上的肉，迫使了吉格沃爾放開她。雷吉娜落地後，走到桌前去拿來了黏土板，然後用白墨在上邊迅速寫上了一句話。
『我比那塊木頭要更有用』
「……這孩子不會說話嗎？」
麵對雷吉娜的行為，拉菲皺起了眉頭。吉格沃爾歎了歎氣，回答。
「她最近嗓子不好。雖然也不是說不了話，但在盡量避免出聲。還有，這家夥和我一樣是星導師。關鍵時候還是能派上點用場的」
「不出聲的話怎麽使用星導？」
「嘰嘰咕咕的也能用。隻不過嗓子的問題擺在那裏，盡量不用就是了」
麵對滿滿的搪塞味道的答複，拉菲的視線中多了幾分懷疑。吉格沃爾隻好繼續解釋，希望能讓拉菲不再追究這個。
「剛才也已經說過了，真的不用在意的。旅途的預定也不用遷就這家夥，而且這家夥就算出了什麽事的話也是她自己的責任。到時我也不會要你負責，當然也不會讓這家夥那樣做的」
是麽？拉菲細細打量了下，作了一番衡量後，決定不在這個問題上繼續追究，爽快地同意了下來。
「好吧，那我們談談怎麽去吧」
拉菲把拿來的地圖放在桌子上，攤開。地圖上粗略地繪製了普魯加托裏亞王國境內。
「我們從王都出發，北上到目的地的話，中途會碰上這裏的斯比奧山脈。這裏比起翻山過去，一般還是繞過去比較快」
拉菲的手指先是放在王都上麵，然後往北部移，途中往右方繞了一個弧。
「這樣的話得進出一次聖堂的領地」
吉格沃爾皺起了眉頭。
斯比奧山脈處於普魯加托裏亞王國北部區域，它是從王國的西側橫斷到東邊的一大山脈。而東邊的最邊上，有極小一部分涉入了聖堂的領土內。
如果要從這裏迂回過去的話，那就必須要進出一次聖堂領土。
「沒錯。所以，你們一定要注意不要暴露自己是星導師的身份。還有，盡量別和人產生摩擦」
三人在印刷廠過夜，等到第二天早上，策馬離開了王都。
吉格沃爾的後麵坐著雷吉娜，而拉菲的後麵則捆綁著水袋和一些旅途中吃的糧食。
——這家夥沒重量，原本可以把行囊拿過來幾個分擔一下。
吉格沃爾曾想告知拉菲這點好幫幫她，不過一是因為要說明的話牽扯到太多東西，二則是因為考慮到自己和拉菲的體格差與體重差，最後還是選擇了不說。
在普魯加托裏亞王國的南部，占據著大部分土地的是起起伏伏的草原，森林和山頭則四散開來。
街道方麵，則修整、保養得不錯。街道兩邊不但挖有排水溝，鋪的土也專門壓實並固定過。即使有點雨水，馬也能飛馳而過。
雖然遇到乘坐馬車的旅行商人和同樣策馬的旅人時需要稍稍放慢速度，但幸好天氣晴朗，視野又開闊，策馬時基本能看到很遠方的人，所以吉格沃爾他們能分秒必爭地策馬趕路。
「對了。星導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東西？」
拉菲問這句的時候已是下午時分，三人在河邊休息的時候。
「什麽意思？」
把幹布浸到小河水裏，擰幹並擦拭了臉上、脖子上的汗液後，吉格沃爾反問。在他們的旁邊，馬被卸了鞍，在飲用河裏的水。雷吉娜則滴汗未流，在吉格沃爾身旁百無聊賴地玩弄著河邊的青草。
「我不太明白。你說詳細點」
「嗯——，怎麽說呢……」
拉菲皺著眉頭，組起雙腕思考。數拍之後，仿佛想到了什麽一般，轉向吉格沃爾。
「我用“為什麽”來一個一個問你，你一個接一個地回答我吧」
「那沒問題，不過你倒是也擦一下自己騎的馬啊」
吉格沃爾另外拿出一條幹布，開始為自己騎的馬擦身體。
「為什麽，星導隻有像你們這樣的人才能用出來？聖堂裏好像也隻有一部分人才能使用」
「因為不會用的人都沒才能」
「哇哦，什麽啊這回答。真讓人惡心」
「啊——不好意思。我換個說法」
吉格沃爾搔了搔頭。
「大概應該說是感覺一類的東西吧。你應該也聽說過在這片土地上有天上群星的力量降注下來吧？」
「知道知道，聖典中的一節對不」
「就是能不能感受到那些星星的力量的資質。這裏把人分成了有才能的人和沒有才能的人。然後繼續下去就是能不能依靠劃印和詠唱咒文來操使星導，又劃分出了一塊」
「這樣的。難怪了。我倒確實沒感受到過什麽星星的力量」
拉菲把手掌舉過頭頂，透著手去觀察天空。在那裏的是猶如被水稀釋過一般的寬廣藍天，以及放射著白光的太陽。除了這些之外，就什麽都看不見了。
「感受不到也不等於過不了日子」
吉格沃爾笑答，裏邊帶著幾分自嘲的口吻。
「會用星導的話自然方便，但假如想要使用自己想用的星導的話，結果也都需要去不懈努力和鍛煉才行。對了，你騎馬騎得挺好的吧？」
「看出來了？」
回頭轉向吉格沃爾，拉菲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一點吧。以我的眼光也就隻能勉強看出點名堂而已。你原來就騎得那麽好嗎？」
「差不多吧。別看我這樣，學東西還是挺快的。騎馬自然也是練過點，但比起其他人，學得就快多了」
拉菲一邊給馬擦拭身體，一邊挺起胸脯，露出白皙的牙齒得意笑。
「星導也是這個樣子」
吉格沃爾想就此結束這個話題，但拉菲倒是繼續追問了下去。
「那吉格沃爾你擅長的是什麽？星導不是說有很多種的嗎？用火什麽的，治傷什麽的……」
「也沒什麽特別擅長的吧。再說也要看時間」
一邊在頭腦中整理思緒，吉格沃爾一邊慢慢講給拉菲聽。
仔細一回想，吉格沃爾像這樣給誰講解星導，這還是有生以來頭一回。號稱“萬卷之書”的雷吉娜的話自然不用說肯定是比自己更懂，而迪佩莉婭的話，她是對星導完全沒興趣。
「看時間？」
也因如此，對星導全然陌生的拉菲的反應，對吉格沃爾來說反倒是頗有幾分教的樂趣。因為拉菲的反應和問題都很耿直，為此吉格沃爾也漸漸地說得多了起來。
「天上的星星是無時不刻都在運動著的，這一點你能理解麽？」
「那當然了。白天又沒有星星」
——白天也是有星星的啊……
吉格沃爾在內心苦笑，但並不提及這一點而是選擇繼續說了下去。畢竟就連自己，也是在兩年前才明白這一點。
要說明看不見的東西並不容易，要對
方理解的話那就更難了。
「沒錯。然後這個降注於大地的群星之力，是會跟著星辰的運轉而改變的。為此星導的威力也會隨之而改變。要舉個極端的例子來說明的話，比如早上的時候明明能治好任何大創傷，但到了傍晚卻連很小的擦傷都很難治好這一點就是了」
因此，星導師們會選擇去掌握更多不同的星導。這樣的話就能更好地應付各種突發情況了。
「這麽一聽來的話好像挺不方便的呢」
這時拉菲擦完了馬的身體，彎下腰坐在草地上。畢竟才剛讓馬匹喝過水，想必是想讓它們休息得更久一點。
「那麽吉格沃爾，你到底是哪個水平的星導師？問迪佩莉婭她也說不知道呢」
「我完全沒想過這點。星導師的朋友我也沒幾個」
吉格沃爾也坐到草地上，躺下。這裏離王都不過半天的距離，附近的治安狀況還是很不錯的。加上陽光又暖和，遠邊又是一副完全的田園美景。
「那你最厲害的是什麽？」
「點燈的星導」
「……還真普通哎」
麵對有些失望的拉菲，吉格沃爾聳了聳肩。這並不是故意為了不讓拉菲對他引起警戒而撒的謊，而是星導師自身就從來不傾向把自己手中的牌攤給別人看的緣故。
「就因為很普通才會特意去跑那麽遠的遺跡的嘛」
「有道理」
拉菲看起來像是接受了吉格沃爾的說法，露出可人的笑容點了點頭。
「那就祝你能在遺跡裏找到點什麽好東西吧。」
作為帶路人來說拉菲確實很稱職。
普魯加托裏亞王國雖然屬於比較和平的國家，但邊境地區的治安並不好。在王國邊境，即使白天出現大群的強盜也不是什麽罕見的事情。襲擊人的怪物之類的傳言也從未停歇過。為了找書而足跡遍布大陸的吉格沃爾個人，也對這一點有足夠的了解。
但自從拉菲設定了每隔半天或是一天就必定會有一個旅店停腳的行程後，吉格沃爾他們在一路上就沒碰到過一次強盜。三個人每次都能在日落前趕到旅途中的一個旅店內停腳。
也包括了離開普魯加托裏亞王國而進入了聖堂領土這一刻——
「我們是兄妹。去普魯加托裏亞看親戚的。現在是回來的路上」
一邊拿出偽造的通行證，一邊麵不改色撒謊的拉菲帶著吉格沃爾和雷吉娜輕而易舉地混進了聖堂領地。
「我說，就算有偽造的通行證，咱倆看起來像兄妹麽？」
「總比你和雷吉娜兩人扮兄妹靠譜多了吧？沒事的啦，這世界上一點不像的兄妹多了去了。快走吧哥哥」
「好好，那就全仰賴你了，妹妹」
吉格沃爾趁著興頭附和拉菲，在背後的雷吉娜聽了，倒是不高興地鼓起了雙頰。
到達聖堂領土內佛尼西亞城的時間，已是吉格沃爾他們離開了王都的十多天以後。
來這裏的目的主要是為了補充水和糧食、道具，以及收集情報的。畢竟至今為止通過的那些旅店大多設施不完善，缺少很多需要的東西。為此有必要特地借道去一趟較大的城鎮，以便讓旅途正常維持下去。
「我們去找北門那邊的旅店吧。畢竟到時從這裏出發的話還是得往西北方麵走的。而且北邊的話旅店以外也有其他很多店鋪」
拉菲這樣說後，從南門進來的吉格沃爾他們向著北方徑直穿過了城鎮。這時拉著兩匹馬的是拉菲。
從帝國時代起就存在的這個城鎮作為都市來說雖規模不大，但卻很繁榮。寬廣的路麵邊上擺著一家又一家露天小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商人和旅人也很多。遠方的神殿構造和外飾也頗是氣派。
一邊環望著城鎮，吉格沃爾輕聲自言自語。
「隻要是曾經屬於舊帝國領土的城鎮，真的是基本上建造得都很好呢」
「啊，吉格沃爾。帝國這個詞在這裏你可不能說。要是被人聽到就不好了」
不經意間聽到吉格沃爾的話，拉菲趕忙提醒他。
「怎麽，這裏現在還是老樣子麽」
「今後都是這樣啦」，拉菲的回答中帶著幾分無奈，帶著幾分隨便。
「畢竟聖堂討厭帝國」，追加道。
在帝國末期突然出現的星導和那些星導師們，雖然當時有部分人選擇接受他們，但同時，也遭到了更大一部分人的迫害。帝國曾經也以擾亂治安為理由，積極地驅逐和鏟除星導師們。
但在那不久之後，帝國就走向了滅亡，而星導師們興起的聖堂卻逐漸壯大了起來，為此聖堂從未忘記對帝國的憎恨。“當初所有的悲劇和災害都是由帝國造成的”，這是聖堂對帝國的一貫看法，而任何一個對帝國有好感和持肯定態度的人，聖堂都會將其抓起來嚴懲。
「但是啊，這所城鎮是帝國時期就留下來的吧？街道上鋪得那些石磚和石板，還有噴水和下水道等設備不也都是帝國建造的嗎」
「是啊？」
沒搞明白吉格沃爾想說什麽的拉菲歪起了頭，而吉格沃爾則不開心地哼聲冷笑。
「真是了不起啊。一邊在用帝國留下的遺產，一邊卻又把所有的罪惡和責任都往帝國頭上推」
「小孩啊，你還是」
受不了的拉菲為了讓吉格沃爾盡快閉嘴，用力地往他小腿上揣了一腳。
「在王都的時候不就說過了嗎。我們不能在這種地方惹上麻煩。再說趕路都那麽多天了，這可是難得的能有張床睡上個安穩覺的好機會。」
這些天來，吉格沃爾他們基本上使用的是一些隻有最低限住宿設備的旅店。
那些旅店雖然隻要花兩三枚銅幣就能過上一宿，但相應的，設施方麵就並不那麽完備。很多時候都是睡在和其他陌生人一起使用的大房間裏，寢具也隻有人數份的幾條薄毛布而已。自然也不會有早晚餐什麽的。
隻不過這樣的旅店也有個好處，即身份不明的人也可以留宿。這對吉格沃爾和雷吉娜這樣的人來說卻是正好。
但正因為是那樣的地方，所以也不乏小偷，甚至趁著夜色來襲身的白癡也出現過。不過基本上都被吉格沃爾料理幹淨了。
「哦對了，房間怎麽辦？好點的旅店的話就能分房睡了。吉格沃爾你也要和我們一起睡麽？」
重新打起精神並露出笑臉，半帶著戲弄的口吻拉菲詢問吉格沃爾。而吉格沃爾，則是譏笑道——
「那得看你身上有哪塊肉是值得我期待的嘮」
他故意煞有其事地打量起拉菲的身子來，視線從胸部，移到大腿。
拉菲反而得意地挺起胸，仿似在說要看就盡管看一般。但這位小個子的少女，她的胸部和臀部就如同其身高一樣，大不了。
「你是不是小時候沒什麽東西吃？還是怎麽吃也就隻能這個樣了？」
「隻看外表就判斷說不行的話說明吉格沃爾你還遠遠未夠班啦。本小姐的身體賣點可不是什麽大小，而是這個能讓人覺得安穩和感到溫暖的肌膚的柔軟程度咧。」
「喲喲，那豈不是得摸摸看才知道麽」
剛伸了一半手，雷吉娜就狠狠地踹了吉格沃爾的小腿骨一腳。踢到的地方剛好就是之前拉菲踢的那個位置，結果導致吉格沃爾痛得抱著腿蹲了下去。
「我去買點東西，你在北邊的廣場等等。記住別鬧出什麽事引起別人的注意」
麵對正苦笑的拉菲，抱著痛處的吉格沃爾勉強給了個手勢回應。於是拉菲拉著兩匹馬消失在了人流中。
等痛楚慢慢褪去後，吉格沃爾站起來，這時才意識到了一點。
雷吉娜不見了。
「那家夥……肯定是跟著去了。真是的，明明是個精靈卻那麽饞嘴」
肯定是聽說了去買東西才跟著走的。
也不知道拉菲是去哪裏的吉格沃爾搔了搔頭，思考該怎麽辦。
「得，反正等等也就回來了」
等到拉菲意識到背後雷吉娜跟來的時候，已經是和吉格沃爾分開並走了一段路以後。
「哎呀」
禁不住嚇出了聲。因為完全沒聽到這個銀發少女跟過來的聲響，也沒感到有誰跟蹤自己。
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人跟了那麽久卻完全沒察覺……，拉菲輕聲自語。語氣中盡量不讓人覺察到自己看待這一點的嚴重程度。
「你怎麽跟來了？」
總之先站住，轉過身去，彎著腰瞅進雷吉娜的臉。雷吉娜先是放下了背上的行囊，然後從中取出了一塊黏土板。
至今為止的旅途中，拉菲多次看到雷吉娜用黏土板和吉格沃爾會話。所以，她也選擇了等待雷吉娜寫完。
『我也有想要的東西』
黏土板上的字寫得很工整、細致，句裏也帶著幾分客氣的味道。
「什麽東西？」
『吃的零食，能放久一點的烤製零食那種』
不知是不是因為害羞而有點難以啟齒，雷吉娜寫完後就低了下臉去。看到這樣的態度和筆致，拉菲不由得苦笑。
——原本一路上過來還覺得她不像是個小孩子，但現在看來，果然還是個孩子呢。
拉菲原本還對這個看起來隻有十歲的少女感到有幾分奇怪，因為她星導師的身份，還有嗓子疼得無法發聲的病情，以及上一路上過來她作為一個小孩卻一次不滿都沒吐露過這點。但剛才這一幕中的雷吉娜，卻讓她頓時寬心了許多。
——雖然把她趕回吉格沃爾那裏去也行，但因此而走失了的話就反而得不償失了，總之一起去也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吧。想來。
「行。現在我要去的店裏也有賣零食的，那一起去吧」
兩人走到了一條石磚鋪的小路上，跟著進入了其中的一家比較大的雜貨店。把馬拴在了店門口的柱子上。
店內分為了左右兩個部分，右側主要放了諸如醃製的薄肉片、用來盛水和葡萄酒的羊皮袋、木質的水筒等商品。零食方麵則有餅幹、用蜂蜜包裹製成的杏仁糖等等，它們都被塞滿在一些小袋子裏出售。
左側掛在牆上或是放在櫃子上賣的則是帽子、外套、筆記用具、圓筒形的筆箱、裁縫道具等東西。
「說起來你帶錢了嗎？」
在拉菲的詢問下，雷吉娜打開了一個小小的皮袋。打開一看，裏麵放有不少銀幣和銅幣。
「那剩下你一個人也能買了吧？我有點事要和店裏的人商量一下，你買完了後在門口等等我好嗎」
雷吉娜點了點頭目送拉菲，然後走向了店的右側。
餅幹分別有幾種，價格越高的使用糖份越多。雷吉娜考慮了很久以後決定了買什麽，但卻因為商品所在的位置比較高，伸手想要去拿，也夠不到。正當她環顧四周看看有什麽墊腳的小凳子之類的時候……
「是這個嗎？」
一隻白皙的細腕越過雷吉娜的頭頂，把裝有她想要的那個零食的袋子拿了下來，交給了她。雷吉娜接過零食後，紫水晶的雙眸中滿是驚愕，她抬頭注視著自己身前的少女。
少女將金色的長發係結在頭的兩側，穿著一襲白色的法衣，係著一條綠綢帶。五官和她的神色中，兼並著凜然與柔和兩種不同的特質。是在阿德裏奇住館看到的那個聖堂騎士的女孩。
——好像，叫麗榭爾來的。
「不是這個嗎？」
想來是不經意間瞪了對方，一頭霧水的麗榭爾歪起頭詢問雷吉娜。
在阿德裏奇住館的時候，雷吉娜隱去了自己的身形。所以麗榭爾並沒見過雷吉娜。
——為什麽她會在這裏的……？雖然這是聖堂領內的城鎮，要說會在的話也並不奇怪。
「你隻有一個人嗎？爸爸媽媽他們不在嗎？」
雷吉娜搖了搖頭，然後作為感謝，輕輕地鞠了一躬。
雖然很想質問她和吉格沃爾的關係，但在這種時候打聽的話，就怕她會意識到吉格沃爾也在城裏。
雷吉娜拎著零食袋，小跑向前台，快速地付了錢。往身後看了看，麗榭爾並沒有追著自己來。
在門口等了一會。
「等很久了嗎？」，終於，拉菲來了。聲調雖然仍舊明朗，但表情中卻有些陰暗。
跟著雷吉娜和拉菲走進了北邊廣場附近的一所旅店，預訂了兩個房間。把馬匹寄放在那裏後，兩人前往北邊廣場。
看出拉菲的臉色至今還是很不好，雷吉娜一邊取出黏土板，一邊拽了拽拉菲的衣角。
『遇到什麽不順心的事了嗎』
「不是什麽大事啦。隻是，心情受了點影響」
向雷吉娜笑著解釋後，帶著幾分苦澀的神色，拉菲繼續往目的地走。不遠處的北邊廣場那裏，聚集了一堆人，至少不下幾十個。很難看清人群的前麵發生了什麽。
『那裏有什麽嗎？』
雷吉娜問道。
「……聽說，要“焚書”」
「隻有舍棄祈禱的人，才會毀滅這個世界」
「什麽啊，那是？」
少年皺起了眉頭，而師傅卻強忍著笑，繼續說。
「我以前不是給你講過五賢七書嗎。這是書裏麵的一句。」
聽好了，師傅認真注視著吉格沃爾的臉。
「通過祈禱，星導師才能操使“力量”。聖堂那群人從上到下都信奉這一點，不被大眾社會所接受的星導師們也是如此。最初創造星導的那群人早就死絕了，帝國遭到了滅亡，大陸也戰火不斷，五賢七書也早已散落四處」
仿佛發泄焦躁一般踢了一腳地麵。腳下的小石子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後，飛滾了出去。
「但最簡單的用法卻留下來了，然後被傳成了是唯一的用法，一代又一代地被洗腦。現在這個世上幾乎已經不存在不祈禱的星導師。甚至對祈禱這個程序產生疑問的星導師都沒有。不論是誰，都覺得星導就應該是通過祈禱來用，隻有祈禱了才能用的」
「但是，我可沒見過你祈禱」
吉格沃爾我歪了歪頭。這個師傅在自己眼前使用星導術應經有過好幾次了，但實際別說是祈禱，就連咒文也沒詠唱過，甚至連印也沒見她劃過。
「燒起來」，好像很不耐煩一樣隨便說了句，然後手腕揮了下。
就是這樣，橫躺在地上的圓木墩被火炎所包圍，變成了一塊黑炭。等級差別遠得簡直沒有任何參考價值。但這貨卻正兒八經地轉過來麵向自己說「好好看到了沒？好了，你也模仿下試試」。
無需廢話自然是以失敗告終，然後被一腳踹飛。指出她是教的方法太爛的話，就又得挨上一腳。
總之就這個少年所見過的次數來說，他從未見過這個師傅在使用星導術時詠唱以“心中祈禱之星”開始的什麽什麽的咒文。
麵對少年的話師傅露出了笑容，其間頗有一番嘲弄的味道。
「我可從沒舍棄過。隻不過追求了效率化，最終結果就是省去了大量不必要的言語和動作。實際在腦子裏，在心裏，用的時候我還是在好好祈禱的」
隻是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也基本上很難矯正了……自侃的師傅神情中，含了幾分寂寥。
「但你和我不同，你有不同的可能性。通過不祈禱去使用星導術的可能性。如果你能做到那一點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