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是父母的結婚紀念日,兩個人打算去看電影,把大地放在芳秀家暫時照看。


    那時兩家的關係還很好,伯母美佐子會笑眯眯地歡迎大地,芳秀和美佐子的結婚紀念日的時候也會把表妹暫時放在大地家照看。父親航沒有兄弟,大地出生時祖父母也早已離世,所以對大地來說親戚就隻有母親的弟弟和他的家人了。


    “大地想去電影看嗎?”


    父親在出門之前問了問大地。但是大地沒有點頭,理由並不是顧慮父母的心情什麽的。


    “口袋妖怪的電影嗎?”


    “不是,是外國的追車動作片,車很帥哦。”


    “誒——不想看,不去了。”


    大地沒有好臉色地回答道,父親苦笑著用手肘戳了戳大地,說他是小屁孩。聽到父親這麽說大地更固執了,就是不想去。


    當時的大地還很普通,和其他小孩一樣稍微有點狂妄。說起電影也隻對英雄的特攝劇和兒童向動畫的劇場版感興趣。而且最重要的是,比起去看不知道是什麽的電影,和芳秀家一起去遊泳池遊樂園之類的地方玩要更有吸引力。


    那一天芳秀也帶著大地去動物園玩了,他和表妹一起在動物園裏玩了個夠,還在動物親密接觸廣場裏試了試騎馬,已經數不清到底拍了多少張照片。天變黑之後坐車回家,表妹在車上累得睡著了。大地拿著數碼相機一張一張地翻看拍的照片,想著回去之後就把這些照片給父母看,把今天的高興事告訴他們。已經完全忘了出門前和父母鬧別扭的事了。


    就在這時芳秀胸前口袋裏的手機響了。


    芳秀正在開車不能接電話,副駕駛座位上的美佐子伯母把手機拿過來接了。大地至今還清楚地記得當時美佐子突然詫異然後漸漸變得僵硬的表情。美佐子用發抖的聲音講著電話,一邊簡短地回答著“好、對、知道了”一邊不斷看向後座的大地,即使還是小孩子大地也察覺到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


    美佐子在芳秀耳邊說了什麽之後,芳秀馬上把車停在路邊,和美佐子一起下車之後從她手裏接過了電話。


    “等一下,我要打一個很重要的電話,大地你待在車裏麵。”


    芳秀這麽說完之後就把車門關上了,因為車窗也關著所以聽不到外邊芳秀打電話的聲音。狹窄的車內隻有表妹睡著之後呼吸聲,大地手上數碼相機屏幕發出的青白色光照亮了車內,明明是夏天卻感到非常冷。車子好像整個沉到了冬天的大海的海底,連呼吸都感到困難。


    但是那時大地還是沒去想是父母出了什麽事。


    不要去想不要去想,當時不斷地這麽想。兩親的身影已經浮現過很多次了,但大地無意中排除了那個可能性。要去接受小孩子敏感的直覺所察覺到的事實在太沉重。來回考慮著樂觀的可能和討厭的可能,隻想去相信樂觀的考慮。


    但是像要嘲笑大地一樣,車子再次啟動之後開到了急救醫院。


    到了這時大地還想抗拒那個想法。父母出事了,也許是受傷了,但是肯定已經接受完治療了。不不,也許不是父母。可能是芳秀和美佐子的熟人但大地不認識的人,這麽想著。讓自己這麽想著。


    但是在被帶到醫院地下的一個房間之後,芳秀的痛哭讓這樣的抵抗也結束了。


    “姐姐!航先生!”


    大地在樓梯的平台上還沒走到地下都聽到了芳秀大聲的喊叫。美佐子抱住了自己和睡眼惺忪的表妹,小聲地哭著。


    過了一會芳秀從房間走了出來,眼睛和鼻子通紅,衣服上還有些線香的味道。


    好像是被跨越了中心線的卡車正麵撞上了,什麽時候聽人這麽說的呢。但肯定不是誰直接告訴大地的。好像是守夜和葬禮時的客人悄聲討論時聽到的吧。


    有所顧及的低聲討論裏,還混雜著遺產、保險金一類的詞語。不管說話的人多麽小聲,這些詞語還是帶著讓人不快的感覺傳到了大地耳裏,好像現在還有剩下的殘渣縈繞在耳朵裏。


    父親是畫家,母親是童話作家。


    兩個人在各自的領域好像小有名氣。父親畫的畫買家國內外都有,還接受過電視和雜誌的采訪。母親的作品好像連同年級愛讀書的同學都讀過。是這樣的父母。


    由誰來領養繼承了這樣的雙親兩個人的遺產的大地的問題沒有爭議,因為和大地血緣最近的芳秀一開始就宣言要照顧大地。平日裏就有交流,在事故當天還在照顧大地,有伯父一家在,和至今都不認識的遠房親戚相比優劣已經很明顯了。


    盡管這樣,還是有個突然靠近大地的人。


    “和姐姐我一起走嗎?”


    大地從來沒見過那位從包裏拿出糖放在他手上跟他說話的女性,臉已經忘記了,隻記得她染成亮茶色的幹巴巴的頭發和微笑的嘴裏傳出的煙草味。


    現在已經不記得她和大地是有什麽親戚關係了,那個人在察覺到現場氣氛不對勁之後馬上就從大地身邊走開了,那以後再也沒見過她。大人們都一臉不得了的表情說著誰叫她喜歡賭博呢。


    各種言論和猜測在葬禮的現場交錯著,大地這時才知道葬禮不隻是為死者祈福哭泣的地方。在葬禮上大地一滴眼淚也沒流,坐在座位上一動也不動,發呆似的一直盯著自己放在膝蓋上的雙手。不裝的這麽平靜的話,感覺自己會被惡意和貪欲的波瀾給動搖到崩潰。


    手上拿著的糖在不知不覺間掉在了地上。


    因為葬禮的時候沒哭,錯過了時機結果最後一直也沒哭過。


    也不是說不想伏下身來大哭一場,但是眼淚不是那麽方便想流就能流出來的東西。感覺哭不出來的自己很薄情,對不起父母,然而自己已經把怎麽去哭忘在那天的葬禮上了,隻能這麽想了。


    或者說,如果能去怨恨引發事故的人的話可能會在以後想起怎麽哭吧。


    但是這也是不可能的,卡車的司機也在事故中死去了,怒火沒有地方傾瀉。


    葬禮結束幾天之後,大地心中僅剩的一點怨恨也消失了,因為看到了那幅景象。


    有一位年輕的女性低下頭跪在了在芳秀家的公寓前。


    是卡車司機的妻子,她用背帶把嬰兒背在背上,一隻手扶著快要掉下來的孩子,跪在公寓前,額頭貼到柏油地麵上。


    當時正值盛夏,黑色柏油地上能看到嫋嫋上升不斷搖曳的熱氣。


    芳秀伯父發現之後馬上就把那位女性扶了起來,她的膝蓋、額頭和手心都被燙紅了,美佐子慌忙地把冷卻劑拿來敷在她身上,但是她又不安地顫抖著把頭低了下去。


    大地被要求待在屋子裏。他從窗戶裏看到了女性,然後注意到了。


    女性身形憔悴,隻有肚子鼓了起來。


    丈夫走了,一個人抱著背上的孩子和腹中的胎兒,女性一邊哭一邊不斷地道歉。看到她這個樣子之後,感覺無可奈何了。


    看著收到了律師的聯絡之後被親屬拒絕的女性纖細的背景,怎麽都找不到責備的話了。


    從那以後隻是適應生活上的變化就竭盡全力了。


    從以前就有愛丟東西的毛病,感覺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變得嚴重的。暑假之後轉學到了新的學校之後幾乎每天都在丟東西,不斷被老師教育要小心一點。


    但是就算再小心再小心,喜歡的東西還是會消失不見。


    每次丟東西的時候被教育的不隻是大地,還有作為家長的美佐子。小孩子如果犯了什麽錯,首先被責難的就是母親。就算伯父伯母兩個人都在上班,伯母美佐子每次都會到學校去承擔責任。從一開始讓大地小心一點,然後歎息越來越多,最後看向大地的眼神越來越冰冷了。


    “難道是故意去把東西扔掉的嗎


    ?為什麽那麽做呢?對和我們一起生活感到不滿嗎?”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被叫到學校了,在回家的路上,從公司請假過來的美佐子自言自語一般地問大地。


    從學習用品到學校的設備,不知道買過多少次賠償給學校去道歉,金額加起來不是個小數目。甚至一般來說不可能丟失的東西也會弄丟。家裏的東西也曾經消失過,也不是因為在學校受到欺負而把東西藏起來的。


    大地的父母確實有遺產和保險金。但是芳秀伯父說那是大地的東西,即使是大地的撫養費他們也不能去動那筆錢,所以大地生活上的花費都是由美佐子和芳秀兩個人的收入提供的。


    然而周圍的人卻在說長道短。


    “那家人從從姐姐家的遺產裏拿了好大一筆錢啊。看,又買新衣服穿了。”


    “那樣的話,小孩再頑皮也應該忍著吧不然會遭報應的。太太也別去工作了,在家裏好好疼愛孩子吧。”


    在背地裏說這些壞話的人,肯定以為美佐子讓大地穿著舊衣服,把遺產奪走之後就開始虐待大地了吧。


    但是美佐子很正直,太正經了以至於不能去回避這些傳言而去正麵承受。


    隻要大地在家裏,美佐子做什麽都不會有回報,也不會有人表揚她。都已經把關愛自己的孩子的時間減少,費心費力去照顧大地了,大地的丟東西的毛病還是一點都沒有改善。不斷被叫到學校去,從公司早退,同事也都用白眼看她。


    “早知這樣的話,不如當時讓那個人把他帶走好了。”


    有一天夜裏大地起床去上廁所的時候,聽到美佐子這麽說。


    美佐子好像喝醉了酒,一邊責備著芳秀伯父一邊趴在桌子上大聲哭著。


    一年兩年幾年之後,大地變成中學生之後,美佐子看向大地的眼神越來越尖銳,像監視一樣嚴厲。


    因為大地的表妹,比大地小三歲,叫美乃梨。


    美乃梨很親近大地,雖然是表兄妹但幾乎像親兄妹一樣。


    但是這麽想的隻有他們兩個人,周圍的人不是這麽想的。


    住在同一個家裏,兩個人關係很好,如果是親兄妹的話這是理所當然而且值得誇獎的。隻不過因為不是親兄妹周圍的人就開始用猜疑的目光去看他們。


    連根據都不必有,隻是覺得‘這樣的話很有意思’毫無根據的妄想。剛成為中學生但還是個孩子的大地對這些關於他和美乃梨的關係的低俗的想象,感到非常不快和恐懼。也有其他麵對困難的女性同情他們吧。但是在知道傳播這些流言的都是大地和美乃梨的同學的家長的時候大地感到幻滅了,這些人自己身為母親的同時還在考慮著那些惡心的事嗎。


    但是,有人比大地更加坐不住了,是美佐子。


    對大地隻剩下猜疑的美佐子已經沒有對這些流言蜚語不以為然嗤之以鼻的從容心了。不斷注意著讓美乃梨在上學的時候在補習班等地方都不要和大地兩個人獨處,然後還禁止大地騎自行車載美乃梨去陪她買東西。嚴重的時候甚至還禁止美乃梨穿裙子,好幾次和連理由都感到莫名其妙的美乃梨吵起來。


    芳秀是個性情沉穩的人,而且相信人性本善,所以隻是覺得那些低俗的流言很過份然後就一笑而過,不能理解美佐子到底在煩惱什麽那麽緊張。


    家庭已經接近崩潰了,這些都是有大地混入了他們家的錯。


    然後決定性的一件事發生在中學三年級的晚秋。剛學會編織的美乃梨給大地織了一件圍巾。雖然針腳不齊毛線也不好,摸起來又粗糙又紮人,但是對大地來說是十分重要的一件圍巾,因為自從父母去世之後大地就再也沒有收到過親手做的東西了。那個時候大地已經不想去管丟東西的毛病,決定不再對什麽東西特別執著了。但是收到圍巾的時候還是不自覺地想著要去珍惜它。


    結果那麽重要的圍巾,在第二天就不見了。讓人笑不出來。


    何止是笑不出來,美乃梨大哭了出來,然後美佐子勃然大怒。


    “為什麽能做出這麽過分的事,故意惹我們不痛快嗎?惹美乃梨哭很有意思嗎?那麽想讓別人去理你嗎?忍不了了,你上高中之後就從我們家搬走吧。求你了,讓我們家三個人在一起吧!”


    美佐子對芳秀也這麽說,而且非常固執地不肯讓步。還說如果不讓大地離開就離婚,帶著美乃梨回老家去。結果芳秀也不得不屈服。更何況大地自己也報考了離老家比較近的高中。


    雖然美乃梨冷靜下來之後拚命地去說圍巾的事已經不要緊了,但是美佐子當然說大地的去意已決。


    這個家已經要崩壞了,在徹底地不能修複之前自己不搬走不行。大地是這麽想的。


    芳秀和美乃梨和美佐子都是又溫柔又善良的人。


    美佐子也很溫柔。在事故的那一天,她曾經抱著大地在醫院痛哭,竭盡全力去代替大地的父母。不管理由是什麽,不能回報美佐子的是大地自己。


    然後大地在中學畢業的春天回到了自己出生的家裏。


    已經住滿了付喪神們的家裏。


    * * *


    坡道的話比起上坡,下坡更困難更嚇人。


    和上坡的時候相反,大地走在前麵從坡道上下去,扶手幾乎不管用,感覺馬上就會腳下一滑從坡道上滾下去似的。隻能慢慢地走。


    即使如此莉莉還是跟在大地的後麵,沒有超過大地走到他前麵去,這份心意顧然讓大地感激,是不是幹脆讓莉莉走在前麵比較好呢,讓她在後麵等著感覺更難為情。


    總算從坡道上下來之後,騎上自行車回家了。


    因為離家已經很近了,騎不騎自行車也不會差很長時間。青葉已經提前把行李拿回去了,所以自行車的手柄握起來很輕鬆。


    走過房子前的石橋,把自行車停在了在玄關前。


    “大地,今天吃什麽?”


    “咖喱,有一點辣的,莉莉能吃嗎?”


    “能吃,大概”


    大概是什麽……


    大地沒有把他想的話說出來,聽他們說過付喪神是可以吃東西可以不吃東西的,那也許他們從來都沒有吃過咖喱。即使這樣還說‘大概沒問題’,不知道哪裏來的信心。也許付喪神就是這樣的吧,隻能這樣說服自己了。


    大地一邊說話一邊取出鑰匙把門打開。說起來,門明明是鎖著的青葉和紅葉是怎麽進去的呢。這也是因為他們是付喪神所以就能做到嗎,這麽想就思考太懶吧。


    大地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把玄關的磨砂玻璃拉門打開。


    “我回來……”


    “回家之後兩秒就能吃飯!”(*)


    粗厚的嗓音把大地的話蓋過去了,有一位穿著工作服的老人威嚴地站在玄關前的地麵上等著大地——是木鏟爺爺。用一隻手把飯碗舉起來,裏麵盛著熱乎乎的白米飯。


    (*注:‘回家之後兩分就能吃飯’是日本某家食品公司上個世紀90年代的廣告語,用微波爐加熱一分鍾就能食用的無菌裝速食米飯蓋飯係列曾一度成為話題.)


    被珠風叼走了之後已經完全忘了,原來他沒事。


    “那個,木鏟爺爺桑”


    “太見外了,叫我鏟爺爺就行。”


    “這樣啊。那好,鏟爺爺,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嗯,你說說看。”


    “請不要擅自去做米飯。還有,今天要吃咖喱所以不用飯碗。”


    “什麽麽!”


    木鏟爺爺皺起眉毛,一副深受打擊的表情。但是很快又高興地點起頭來。


    “咖喱嗎,咖喱好啊,能吃很多米。好吧,我再去多做一點。”


    木鏟爺爺


    用很大的腳步聲向廚房走去,真是完全沒有聽人說話。


    大地放棄了一般地歎了一口氣,把鞋脫掉走進家裏。和莉莉一起走進起居室之後,已經先回來的青葉和紅葉對他們說歡迎回來。


    “買的東西需要冷藏,已經先放到冰箱裏去了。”


    盤腿坐在墊子上的青葉很自然地告訴大地,把食品放到冰箱裏是很自然,身為付喪神卻很熟悉家電的使用方法感覺就有點奇妙了。但是大地接著看到懶散地躺在榻榻米上婚紗完全鋪開,用遙控器一個頻道接著一個頻道換著看電視的紅葉就感覺一件事一件事計較的自己真是太無聊了。


    “一段時間沒留意電視真是變得相當薄了呢,畫麵也更精美了,地麵數字電視(地デジ)真是厲害啊。連衛星頻道(bs)都能看,選擇太多眼睛都挑花了。”


    紅葉專注地選了一陣頻道之後,把電視的畫麵固定到一個懸疑電視劇上。然後認真地按著遙控器把節目表顯示了出來,非常熟練地確認著節目簡介,運用自如。


    大地以前住在這裏的時候還沒有地麵數字電視,隻有模擬信號放送,電視也是顯像管的。搬家過來的時候才買的新產品,但是紅葉已經完全沉迷到地麵數字電視中去了。


    青葉和紅葉都是一副懶散的樣子,和他們說的一樣感覺住在這裏很長時間了,如果他們沒有穿著婚紗和白色的晚禮服的話,真是遺憾。如果這裏是上流社會的別墅的話,正好他們也是俊男靚女一定很合適畫麵像婚宴的廣告一樣,實在可惜這裏隻是古老的日式房屋。


    “幫忙拿行李謝謝你們了。但是你們是怎麽進來的?”


    問了下剛才就很好奇的事,紅葉正專注地看電視劇沒回應大地,青葉回答了。


    “我們的‘身體’是廚房抽屜裏麵的杯子,像現在這樣活動的化身的姿態解除之後,就能再次出現在‘身體’的地方。雖然憑依在‘身體’上也很有意思,外出的時候就會把‘身體’放在那裏不動。所以,我們是易碎品呢要注意。”


    “重啟之後從存檔點再次出發,差不多這個意思嗎?”


    “哈哈哈,差不多就是那樣呢。真是簡單易懂的解釋方法。所以我們隻是把東西放在玄關前麵,然後返回‘身體’那裏,再從裏麵把房門打開,把東西拿進來而已。啊,當然也沒有忘記再把門重新鎖上,偏遠的地方也要注意安全呢。”


    青葉聽完大地的比喻之後大笑了出來,然後揭開了謎底。真是便利的魔術。


    兩個人說話的時候,莉莉也坐到紅葉旁邊開始看電視。正想著主人公的刑警把犯人逼入絕境了,突然一個後輩的女刑警被劫持為人質了,緊張的情節不斷展開。電視劇完美地把付喪神們困在了電視機前。


    看樣子能讓他們稍微老實一陣了,趁現在去準備晚飯吧。


    大地突然想起來,轉頭看了看隔扇對麵旁邊的房間。


    掛軸裏秋津還在鼓著臉頰鬧別扭。


    * * *


    “讓我想想……繼承了堇和航的力量呢”


    秋津這麽說著,用叉子把草莓放到了嘴裏。


    為了向秋津請教在超市發生的事,一開始想用咖喱去討她的歡心。但是從掛軸裏傳來了“絕不認同甜味以外的咖喱”的回答。


    然後使用了最終兵器,用草莓完美地讓她上鉤了,而且在超市一起買的煉乳效果拔群。把煉乳一個勁地加入草莓裏,幾乎快把草莓淹沒了。這種吃法大地隻是看著就感覺要胃酸了。


    秋津一邊說話一邊吃著東西的同時,還不忘喂東西給珠風吃。明明和主人一樣光顧著吃,吃東西的時候變得老實下來了。


    “能看到怪異的能力,或者能賦予事物魂魄的能力,都是神明或精靈賜予人們的能力。因為什麽事而中意某個人之後就會給他能力吧。然後得到能力的人去世之後會把這份能力傳給後代,有時還會跳過子女直接傳給孫子或者曾孫一輩的人。大地你本來就受父母的能力的影響,在堇和航同時去世之後更是同時繼承了他們兩個人保有的能力。”


    “這麽說的話……在芳秀伯父家生活之後,丟東西的頻率升高了不少。”


    心裏有了頭緒的同時也回想起了痛苦的回憶,大地輕輕地說了出來。秋津又吃了一個草莓,鼓起臉頰點點頭。


    “是嗎,你很辛苦呢。——然後,問題就來了,看來大地的能力和莉莉的相性很高。都是堇和航的子女所也是當然的吧,也有他們兩個人的力量都集中在大地這邊的原因。這種情況下大地去觸摸了莉莉的筆記本,然後莉莉就變成連沒有能力的人都能看到的穩定的存在了。順便說一句,就算隱性持有能看到的能力,沒有契機的話也不會表現出來;對大地來說就是和莉莉的接觸吧。所以以前看不到我們,現在卻能清楚地看到呢。”


    好像是無意中觸摸了父親畫室裏的筆記本是最終的原因。


    如果沒去摸筆記本的話,就能保持看不到他們的樣子一個人在這裏生活了,這麽想著大地歎了一口氣。他們以前就在這裏住著了也不會說他們麻煩。雖然都是好人,但是繼續如果看不到他們的話會感到更輕鬆。


    聽完秋津的說明,不隻是莉莉,青葉和紅葉,木鏟爺爺都一下下點著頭聽了進去。看來很滿意聽眾的反應,秋津的嘴角浮現出了笑意,把最後剩下的一顆草莓放到了嘴——不知不覺間移動到矮桌下的珠風突然竄了出來把草莓搶走了。


    “啊—!最後一顆!明明是留下的最大的一個!”


    一直到剛才為止還是海波家最古老的付喪神的口氣突然一變,像一個小孩子一樣叫出來的秋津好像要哭了。珠風感覺到主人的怒火,一溜煙地跑了出去。秋津把叉子放下猛地站起來發出咚咚咚的腳步聲追了上去。


    知道隻有莉莉能被人看到的原因了。但是知道了也絲毫沒有減少關於今後的不安。一想到不一直隱藏莉莉的存在就不行,大地的頭就開始痛了。


    怎麽辦呢,大地抬起頭望著天花板。突然有人拉了拉他的袖子,大地轉頭看過去。


    “大地,那個呢,剛才也拜托過你了,想讓你把這個繼續寫下去”


    旁邊坐著的莉莉這麽說,然後把問題的筆記本遞了過來。


    “秋津也說了,果然不是大地就不行。如果不是繼承了堇和航的力量的大地的話…所以,拜托了”


    莉莉把筆記本遞了過來,大地舉起手把手心衝著莉莉製止了她。


    “抱歉,怎麽說都不可能的。說實話,我連寫作文都費勁……”


    閱讀的話還不討厭,但是寫的話就區別很大了。把自己腦內的想法暴露給別人看的作文是大地最討厭的任務。隻是讓老師看的話勉強還可以,如果是刊登在校報上那種程度的話就最糟糕了。而且校刊本來應該是學生會全員輪流采稿的,但是幾乎每次都會刊登大地的作品,因為是童話作家的兒子所以別人用有色眼鏡去看大地,拜這件事所賜有人厭惡大地,明明沒寫多了不起的文章卻很顯眼。事到如今大地已經聽到作文就憂鬱了。


    與此相反,大地以前喜歡畫畫,讓別人看雖然感覺很難為情但也不討厭。大地曾經以為自己比起母親大概更像父親吧。


    雖然這麽說,父母去世之後大地也沒有繼續畫畫了。雖然美術成績很好也經常被老師表揚,隻是按照練習去畫而已。再也沒有模仿父親去畫畫那時候感到的愉快了。


    因此,大地是一個無聊的人。


    莉莉把大地沒有接下的筆記本抱在胸前,一句話也不說。雖然嘴唇上還有些微的笑意,但是稍微低下了頭,很明顯有些沮喪。


    “……洗澡,我去洗澡”


    感覺很難受。


    大地忍受不了尷尬的


    氣氛,選擇了逃避。


    * * *


    海波家是古老的日式房屋,但是經過好幾次改造,有些地方相對比較新,像補丁一樣。


    尤其是浴室和洗手間等通水的區域,在大地出生之前不久經過了改造,采用了當時最新式的設施。浴室裏不僅有淋浴,還有熱水保溫功能。所以用起來沒有什麽不方便的。


    大地隻是很快地衝了一下淋浴就洗完了,回到起居室之後莉莉也什麽都沒說。她和紅葉坐在一起看電視,旁邊的墊子上躺著秋津,她沒有抓住珠風就趴在那裏慪氣,青葉一邊來回摸著她的背一邊安慰她。


    大地看到這幅景象鬆了一口氣,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玄關右手邊第一個房間就是大地的房間。


    房間裏沒有什麽情趣。窗戶旁邊掛著高中學校的製服,衣服的櫃子和簡單的學習桌,僅此而已。桌子是小學入學的時候買給大地的,隻用了一年半左右,還很幹淨。桌子和配套的椅子都可以調節高度,就這麽接著用了。


    以前還是孩子的時候也曾經把桌子弄得亂糟糟的,但是去伯父家之前桌子被收拾幹淨放到院子裏的庫房裏去了。現在才這麽幹淨。


    大到從壁櫥裏拿出被褥準備睡覺,行李明天再去整理吧。就算這麽說行李其實也不多肯定很快就能整理完吧。


    今天很累了,還是早點睡吧。然後希望明天起床之後發現付喪神的事全都是夢,自己還是什麽事都沒有的一個人生活。


    大到想著這種事,伸手去拉電燈的開關線,然而剛要夠到線,房間的拉門被人打開了,連敲門都沒有。


    “什麽,你已經睡了啊。真早啊。”


    沒打招呼就進來的是木鏟爺爺,直接坐在了鋪好的被褥上麵。沒有辦法大地隻好拉出了椅子坐上去。


    “因為今天有點累了,畢竟發生了好多好多事,頭都有點暈了。”


    “不舒服是嗎,那明天的早飯就做粥好了。”


    這麽溫柔真是讓人不敢當。但是,粥不是腸胃不舒服的時候吃的東西嗎。


    隻要家裏有這個人在,好像就別想再吃麵包了。大地也不是特別喜歡麵包,隻是擔心一天到晚都吃米的話會不會很快就煩了。


    “非常感謝……然後您有什麽事呢。”


    大地無力地笑了一下向對方道謝,然後直接問道,不可能隻是過來說粥的話題的吧。


    木鏟爺爺大大地點了下頭,抱起了胳膊。


    “是莉莉的事。你也看到那個筆記本了吧,一大半還是空白的。所以說呢,那孩子的‘身體’也還不足一半。”


    “這一點……確實我也感覺很遺憾。但是我和母親不一樣,並沒有創作故事的能力。”


    不管說幾次都是一樣的。大地隻是寫一張紙左右的作文就要絞盡腦汁了,要去把筆記本的一半都寫完實在是強人所難。


    “而且話說回來,說不是我就不行又是什麽意思?繼承了父母兩個人的力量我還能理解,但是同樣是他們兩個人創作出來的不是還有莉莉嗎,她自己寫不行嗎。”


    這些話幾乎是剛想出來的,但是想著不想去寫還是試著說出來了。


    “說什麽胡話。付喪神是器物的化身,器物是人的手創造出來的。魂魄也是一樣的。就算真去做了,你覺得會附著力量嗎。肚子餓的話吃自己的手有用嗎,一樣的道理。那麽做除了無端費力什麽用都不會有的。”


    木鏟爺爺對大地的話愕然了,聽完他的解釋,大地說不出話了。


    雖然不知道付喪神的常識什麽的,但是明白了莉莉自己去寫是沒用的。借由他人之手得到力量,對她來說好像是生命能量之類的東西吧。


    “不完全就是說,很不穩定。是人類的話還能自己努力去彌補,甚至能超越原來完整的東西。但是我們不一樣,沒有人的手就隻是堆起來的塵土,隻會逐漸腐爛。‘身體’受損的話隻要沒有人修理就會一直是壞掉的狀態什麽都做不了,那就完了。所以付喪神總是喜歡親近人。”


    木鏟爺爺默默地看向天花板,那裏應該隻有電燈才對,但是木鏟爺爺好像看到了別的什麽東西。


    這麽說來木鏟爺爺確實是祖母結婚那時候的陪嫁品,使用了很長時間的木鏟的化身。


    “不是知道你辦不到還硬要你去做哦。就算讓你去抱著負麵的情緒去寫,情緒也會包含到文字裏,什麽用都沒有的。但是呢,我希望你能明白莉莉為什麽那麽拜托你。你們每爭論一次家裏的氣氛都會變得更黯淡,連飯都不好吃了。我受不了自己做的米飯因為這種事情而不好吃。”


    結果最後還是用米飯結束話題的,木鏟爺爺走出了房間。


    不完整的莉莉。隻有一半的‘身體’,一直期待著自己的故事的後續。


    大地不能實現她的願望,沒有那種能力。


    現在感到有些苦惱了。


    * * *


    木鏟爺爺用瓦鍋做的米飯很好吃。


    瓦鍋是在庫房裏找到的,用這個做飯的話真是讓人吃驚程度地和普通的米飯不一樣。而且鍋底上還有燒焦的飯粒也很好。


    “珠風!為什麽你總是去搶別人剩到最後的東西啊!把煎雞蛋的蛋黃還給我!”


    秋津追著逃走的珠風,在家裏到跑來跑去。好像感覺他們很吵,紅葉把電視的音量提高了,電視裏的節目是早上的綜藝節目,現在正好在放天氣預報,畫麵裏是開懷大笑的太陽的符號。


    “今天一天天氣晴朗,氣溫也很高。”


    “太好了,大地。是入學儀式的好天氣呢。對了,趁大地去學校的時候把衣服洗了然後曬出來吧。”


    在旁邊一起看天氣預報的青葉提出了想幫大地幹家務的意見,大地搖了搖頭。


    “不,不用了。回來之後我自己會洗的。”


    就算是付喪神,也不想讓別人去洗自己的貼身衣物,大地也是處在青春期的。大地用堅定的語氣拒絕了,隱含著絕對不允許去做的意思。


    今天是入學儀式。


    搬家到這裏已經好幾天了,付喪神們還在這裏。


    這幾天裏知道了一件事,紅葉和青葉好像能在婚禮用的衣服範圍裏隨便換衣服。順便一提現在是白無垢和帶花紋的和服禮服。剛才的演藝界新聞裏有一個女演員和男演員婚禮現場的報道,好像是被他們的服裝給影響了。就算在大地眼前突然換了一身衣服,大地也不驚訝了,照常吃著眼前的米飯。


    習慣真是可怕。秋津和珠風噠噠噠跑來跑去的腳步聲也隻是覺得很吵,木鏟爺爺做的米飯今天也很好吃。


    “早上好,大地。”


    “啊,早上好。莉莉也要吃早飯吧?我去幫你拿過來。”


    “嗯,謝謝。”


    為了剛起床的莉莉,大地走向廚房。這也已經習慣了。


    其他的付喪神到晚上都會讓化身的姿態消失借此休息,但是莉莉不知道為什麽是正常睡覺休息的。是在母親的書房,在廚房旁邊的屋子。


    從那以後莉莉再也沒有提起過筆記本的話題,但是肯定也不是放棄了吧。大地聽完木鏟爺爺的一席話之後雖然很同情莉莉,但還是不知道要去怎麽做。憑空答應了莉莉又做不到讓她空歡喜一場也不好。總而言之現在還是不要提筆記本的話題比較好,普通地和她說話吧。


    把蓋著保鮮膜的莉莉的早飯放在托盤上,然後從廚房的抽屜裏拿出杯子正想著順便倒一杯茶,瞬間傳來了等一下的聲音。正在看電視的青葉和紅葉兩個人猛地衝了過來。


    “等,等一下,大地。那個很不妙啊。”


    青葉慌慌忙忙地跟大地說話的同時,從身旁伸出了一隻手把杯子搶了過去。大地嚇


    了一跳,轉過頭一看,紅葉把杯子抱在胸前走到了屋子的角落裏,蹲下去小聲說著什麽。


    “去用青葉桑……就算是自家人給別的女人用什麽的……”


    從白無垢獨有的綿帽子裏垂下了淩亂的頭發,紅葉用鋒利的眼神朝這邊看的身影在早上看很恐怖。連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的大地也退縮了。


    “啊嘞,是我啊。乍一看上去可能和普通的杯子一樣很簡樸,要注意區別底部的圖案啊。我是綠色的葉子,紅葉醬是紅色的葉子。——紅葉醬很討厭我被女性使用。說是我花心,還會對我生氣。”


    青葉大大歎了一口氣,然後用有些困擾的表情撓撓頭。


    "嘛啊,要是紅葉醬被男人用的話我也會感覺不舒服吧,算是彼此彼此。但是被同性使用的話就沒問題。杯子不是裝飾起來用來觀賞的東西,要有人去用才能感覺器物設計上的精妙(用の美)。讓別人去使用是我們的存在意義。”


    大地想著原來如此,感覺好麻煩,把這兩個難伺候的杯子放到了架子的深處。裏麵的杯子顏色全都不一樣,這不是反而更難輕易區別出來了嗎。


    正在考慮著這些事的時候,掛在柱子上的掛鍾咚咚地響了起來,七點了。


    “我不走不行了,如果錯過巴士就要遲到了。”


    大地把自己使用的餐具放到清洗池中浸泡到水中,然後走向了洗手間。衣服已經換好了,儀容也整理好了。洗了一把臉之後在鏡子中最後檢查了一下,沒什麽問題。大地拿著書包走到了玄關。


    “那麽,我出門了”


    大地說出了自己以為肯定不會再說的話,然後向巴士站跑去。


    * * *


    大地居住的地方叫做天木市,說是市但實際上是個島。


    和陸地有橋連接著,來去都很方便所以沒什麽住在島上的感覺,但是看地圖的話能很清楚地明白這裏是離開陸地的。


    因此市內沒有鐵路經過,住民的交通手段隻有自行車或者自用車,每家在家裏的院子裏或者停車場裏有兩三輛自用汽車也是很平常的光景。


    巴士的路線經過市內好多地方。但是時刻表卻空蕩蕩的,基本上是每個小時一班車,在上班上學的高峰期早上七點多、正午、和晚上十七點到十九點三個時間帶每小時連著來兩班車。


    也就是說,錯過了早上的這班巴士就要再等三十分鍾,那時肯定就大遲到了。


    大地在巴士的站台等了一會就有一輛車停靠過來,是一輛青色的外形有兩個大燈的小型巴士。大地登上這輛像玩具賽車q(*)一樣的巴士,最後一排還有空座,大地坐到了那裏。


    (*注:choro-q玩具賽車,日本takaratomi公司製作的一係列車身3-4cm長,以彈簧或電力驅動的超小型桌上迷你賽車,也叫硬幣賽車。外形可愛,與多家公司合作聯合推出過角色賽車)


    巴士再次開動,然後就是等著巴士開到學校前那一站就行了。大地鬆了一口氣,從車窗往外看了看,然後稍微整理了下學生製服的領子。大地中學時的製服是西式的夾克衫,所以很不習慣立領的製服,感覺很緊。


    “坐這輛車就能到學校嗎?”


    “對,雖然途中還會再停幾……”


    大地不經意間就回答了,但是說到一半發現了違和感而壓下了聲音。大地想著不會不會怎麽會然後轉過了頭——


    “莉莉!?”


    大地驚得站起來,不假思索地喊了出來。在狹窄的車廂內回響著大地的叫聲,其他乘客紛紛轉頭看向大地。視線好刺人。


    “車輛行駛中請不~要站起來”


    大地被司機提醒了,感覺好丟人。臉頰變熱的大地低下頭重新坐回了座位上。


    在旁邊座位上坐著的人,不管怎麽看都是莉莉。星屑般閃爍的長發和清晨嫩葉上水珠似得眼瞳,不管看第二次還是第三次肯定是莉莉。


    但是和平時不一樣的是她的穿著,她現在穿在身上的不是冰薄荷色的連衣裙,而是眼熟的製服。


    上半身和下半身都是深綠色的水手服,領襟和袖口上有白色的線,胸前有暗金色的緞帶。這身衣服是大地今天要入學的天丘高校的女生的製服。


    “你怎麽在這?不是不在家裏待著不行嗎。而且,為什麽穿著製服……”


    大地小聲詢問到。莉莉用手指輕輕地夾住胸前的緞帶。


    “這是堇以前穿過的製服。”


    莉莉微笑著用讓人懷念的聲音回答說。


    天丘高校也是大地父母的母校,在書房的壁櫥裏也還保存著雙親的衣物和其他遺物。就是說是從那裏拿出了作為紀念品保存的物品嗎。不對不對,這種事現在無所謂了。


    “不是這件事,我問你的是你為什麽在巴士上。”


    “因為我是大地的姐姐,要是不和你在一起的話你遇到麻煩的話就不能幫你了。”


    你在這裏我才感覺到更麻煩呢,大地抱起了頭總算是沒把這句話說出來。但是莉莉不僅沒有在意,反而露出了一副得意的表情。


    “我知道的,沒有穿這件製服的人是不能進學校的。雖然老師不算,但學生是這樣的吧?”


    “啊是這樣,你說的對,雖然是對的……”


    就算再說什麽也不能讓巴士再開回去了,大地把手扶在額頭上低下頭什麽都不說了。


    巴士離開了海邊的道路開進了山道裏,然後終於到達了天丘高校前的車站。大地帶著莉莉一起下了車,當然是交了兩個人的車費。雖然到學校還帶錢不是什麽好習慣,但大地由衷地覺得自己為了以防萬一而帶著錢包真是太好了。


    “聽好了,莉莉。就算穿著製服你也不是這間學校的學生,所以你不能到學校裏去。到中午入學儀式差不多就結束了,到那時為止你就先找個地方等一等。”


    “但是……”


    莉莉雖然想說什麽,這時有別的巴士停在站台上。好幾個新生和他們的監護人走下了車,視線紛紛看向容貌出眾的莉莉。


    要是被看見和她在一起就不好了,總之現在應該先暫時離開莉莉身邊。


    “我必須要走了,總之你先藏起來等著我。”


    大地又確認了一遍,然後向校門跑去。山裏除了學校沒有什麽其他東西,正適合藏起來。不可能帶著莉莉一起去學校,隻能讓她去做森林浴了。


    校門旁邊就有一株很高大的櫻花樹,枝葉招展,在春風的吹拂中仿佛在用櫻吹雪迎接新生。綻放的櫻花十分美麗,但是大地現在已經沒有抬起頭慢慢欣賞的心情了。回去之後必須要和其他的付喪神們說一下,讓他們理解為什麽莉莉不能到學校來不行這件事了。


    突然想起了青葉的樣子,他不是說過付喪神一旦消除自己化身的姿態就會回到‘身體’那裏嗎。要是也告訴莉莉就好了。


    現在也不晚,大地這麽想著而回過頭尋找莉莉的身影,但是怎麽找也找不到了。


    * * *


    入學儀式在體育館舉行,儀式的內容大地幾乎沒有聽。不管是校長的致辭還是在校生的祝辭大地都完全沒有聽進去。莉莉已經回家了嗎,還是說還在森林裏藏著呢,實在是讓人在意。


    周圍的新生紛紛站起身來,看來儀式總算是結束了,察覺到這一點的大地回過神來也跟著站了起來,向自己的教室走去。去體育館之前已經去教室放過一次東西了,所以知道教室在哪。


    跟在同級生後麵向教室走去,在ㄈ字型的校舍的中間二層的一年c班。在向教室走的過程中,大地已經不想去想為什麽莉莉剛才會在那裏了。


    所以大地必須要強調一下,在打開教室的門之後


    看見了那副光景之後他感到要像少女一樣暈倒下去並不是因為他軟弱,而是實在沒有辦法。


    “呐,你名字是什麽?”


    “莉莉貝爾,叫我莉莉吧。”


    在教室裏靠走廊最後一排的座位上坐著的好幾個女生在和誰說話,該說是果然還是什麽呢是莉莉。算上巴士的事這是第二次了所以大地忍著沒有叫出來,為了不叫出來而屏住呼吸感覺快缺氧了,真的要暈倒了。大地把手拍在了在附近的桌子上,總算是顯示了自己的存在。注意到大地的莉莉笑著向他揮了揮手,同時注意到大地的女生們向莉莉詢問。


    “你的熟人嗎?同一個中學來的同學?”


    察覺這個問題很不妙的時候已經晚了,莉莉充滿笑容地回答說,


    “是大地,和我住在一起的人。”


    吵鬧的教室瞬間安靜了下來。除了和莉莉說話的女生們,還有很多人都在關注著外貌出眾的莉莉。關注著莉莉的視線都刷的一聲轉移到了大地身上。


    大地快步穿過像麥芽糖一樣粘人的視線,抓起了莉莉的手然後從教室後門走到了走廊上,走過了連接著體育館的走廊對麵的台階,登上台階一直到人少的平台才停下腳步。


    萬幸的是沒有人跟我來。如果要不是一年級的新學期的話因為集團心理和好奇心而跟過來看熱鬧的家夥應該一個接著一個吧,現在好像還沒有交流沒有形成集團所有沒有帶頭的人。


    “不是和你說過不能到學校裏麵來嗎!”


    語氣有一點嚴厲,嘛啊這種小事還希望能原諒自己。


    明白莉莉能被所有人看到的第二天,大地應該就告訴過莉莉就算來客人也不能讓別人看到自己。要是當時再仔細跟她說明不能出現在別人麵前的理由就好了,大地不禁後悔,雖然已經到現在了。剛才被那麽多人看到了,實在想不出一個好的解釋。


    大地絕望地歎了一口氣,但是莉莉完全不為所動。


    “沒事的”


    怎麽可能沒事,大地正想出言反駁,但是察覺到台階下麵有誰在接近而閉上了嘴。


    “那裏的!是新生嗎?不知道教室在哪迷路了嗎?哪個班的?”


    有人向大地問話,大地把莉莉藏在身後轉過身來。一名身穿西服褲套裝的年輕女性走上了台階,雖然化了妝但總感覺還沒習慣,身材緊湊,一眼就能看出來是體育老師。


    “是c班,知道教室在哪,沒有問題。”


    大地趕緊回答,包含著不要再過來的意思。但是老師還是用輕快的步伐登上了台階。


    “c班啊,那就是我班裏的學生了。——哦,還有一個人?”


    好像是班主任的老師注意到了大地身後的莉莉。


    不行了,入學第一天就要和這個學校告別了。


    想到了自己被強行帶回伯父家的樣子,大地閉上了雙眼。但是老師說出了出人意料的話。


    “啊、剛才的……那個,是莉莉同學對吧?抱歉啊,因為差錯把你的名字從名單上去掉了,好像是因為是和親戚一起入學所以把兩個相同的名字弄錯了。入學儀式的時候已經把你的桌子搬過去了,你現在去教室也沒問題了。”


    “……誒?”


    大地完全不知道老師在說什麽,不經意發出了聲音。然後老師的視線轉向大地。


    “你難道是海波大地同學?”


    “誒、啊,是我”


    被叫到名字之後反射性地回答了,老師用力把手搭在了大地肩上。


    “親戚之間互相幫助值得表揚,但是這不是你一個人努力就行的事。有什麽事的話老師也會幫助你的,莉莉同學身體不舒服的時候要馬上告訴我。雖然是第一次遇到混血的學生但她的日語好像沒問題,老師我也會和班裏的同學解釋的。所以放心吧。”


    “……在說什麽?”


    完全不能理解在說什麽。大地的眉頭皺了起來,向老師詢問,老師感覺很奇怪眼睛瞪圓了。


    “說什麽、莉莉同學的事啊。海波莉莉貝爾同學,不是你的親戚嗎?在城市的醫院住院住了很長時間,父母因為工作要到國外去,但是莉莉同學大病初愈不能坐飛機,特意轉學到空氣清新的這邊的學校來,我是這麽聽說的,對吧?”


    “嗯”


    老師確認一般地說完之後,莉莉輕輕點頭,隻有大地還是瞠目結舌的狀態。


    大地啞口無言不知道說什麽好,但是老師沒有在意,又一次拍了他的肩膀。


    “學期第一次班會快要開始了,快回教室吧。老師我一會也會過去的。……有個笨蛋入學儀式都遲到了,生活指導的老師還在教育他吧,我去看看他們的情況。”


    說完之後老師就爽快地轉身離開了。


    “呐,我說沒事的吧?”


    背後傳來了平穩的聲音,大地轉過身麵對莉莉。她簡直像是提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


    “是莉莉做到的嗎?”


    大地感覺難以置信問道,莉莉把纖細的食指放到了嘴唇上。


    “還記得我的秘密嗎?我會使用魔法。”


    薔薇色的嘴唇浮現出了笑意,和平時溫和的笑容不一樣,是閃爍誘惑光澤的笑容。


    雖然看起來和大地年齡相仿,但是莉莉一直顯得比大地成熟。又像少女又像大人,觀察的角度不同看到的印象十分多變,就像是夢幻般美麗但是絕不能觸摸的肥皂泡一樣。


    付喪神。怪異。不是人類。


    再次意識到了她是這樣的存在。她所擁有的工藝品一般的美貌也表露出了這一點,大地第一次對她的存在感到了畏懼。


    “我記得……是香水的魔法對吧”


    在母親寫的童話裏她所使用的魔法,能把人的記憶變成香水的魔法。


    “對,‘parfum·sepia’。能把人的記憶中的香氣濃縮再裝進小瓶裏。但是不僅如此。我也能讓人直接在記憶裏‘看到’我做出的香氣,即使不是他本來記憶裏的香氣也可以。”


    莉莉用完全沒有惡意的笑容說出了超乎想象的話。


    換句話說就是精神操縱。大地一直認為莉莉雖然看上去有不似人類的美貌,但和其他讓人不敢恭維的付喪神們相比她的內在還是很普通的。但是她比愛嫉妒的紅葉和執著於米的木鏟爺爺之類的要可怕得多。


    “那住院和海外工作的雙親的事全都是莉莉編造出來存到老師的記憶裏去了嗎?”


    大地不禁後退了一步問道,但是莉莉搖了搖頭。


    “做不到這麽精細,我做出的香氣隻是讓她意識到‘莉莉在這裏也不奇怪’。老師聞到香氣之後,用自己記憶中的素材把不合情理的部分給填補上了。”


    “……妖怪,像滑瓢(*)一樣的”


    記得有一種妖怪能出現在本來他不應該出現的地方,但是卻讓他人認為他理所當然一般,好像是叫這個名字。或者應該把這叫做用氣味擬態,自然界中真的存在這樣生存的植物和昆蟲。


    (*注:滑瓢妖,ぬらりひょん,日本民間傳說中的妖怪。會利用人心中的弱點到人家中混吃混喝,還讓主人不敢怠慢。)


    莉莉貝爾,昵稱是莉莉。


    都是讓人眼前一亮香氣怡人的花朵,美麗但是有毒。


    (*注:鈴蘭的英文名並不是lilybell,這裏是日文直接翻譯的;lily指百合)


    “別人看到我的樣子就麻煩了對吧?這樣的話讓他們覺得看到我也不‘奇怪’不就好了。為了和大地待在一起我會一直纏繞著這種香氣的。”


    還以為她是什麽都沒考慮就跑到學校來了,看來她以自己的方法考慮了不少。


    確實隻要讓人不


    對莉莉的存在感到奇異的話,就算有人到家裏來也不會感到奇怪了。要比一直去隱藏要輕鬆多了。——但是


    “但是,我沒有覺得莉莉在這裏很普通,真的有效果嗎?”


    “因為大地已經知道我是付喪神了,要是事先知道了魔術的手法到時候也不會吃驚了吧?像大地這樣有特殊能力的人也許能注意到有什麽不對勁……但是沒事的。好了,回教室吧”


    莉莉這麽說完拉著大地的手向教室走去,拖鞋在走廊的地板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大地穿著入學前準備好的室內鞋,但是莉莉穿著拖鞋。


    啊,不買一雙室內鞋不行了。


    大地察覺到自己在想著這種事,感覺果然自己的大腦好像也被她的香氣影響了,歎了一口氣。


    回到了教室,把門打開之後再次被視線集中了。但那不是看到怪異的目光,而是對兩個人關係的好奇、對莉莉的容貌的羨慕。剛才在教室裏和莉莉聊天的女生們正在和別的學生聊天,看到莉莉兩人回到了教室把注意力從眼前的聊天轉開,不停地瞟向這邊。


    很少見的混血的同學,同班的同學好像都是這麽看莉莉的。大地鬆了一口氣,按照黑板上寫的座位表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莉莉坐在大地後麵,靠近走廊的倒數第二個位子。


    教室裏還很吵鬧,大家都在互相試探的狀態。大多數人都是覺得座位挨得近就先聊上幾句,再過上幾天興趣相投的人或者同一個部活的人之類的都會固定下來了吧。


    現在還隻是臨時的小團體,女生們的視線都不時看向莉莉。互相觀察著哪個群體能獲得這位美貌的同學。


    現在教室裏顯眼的幾個人的歸屬差不多都決定好了,剩下的不是被排除了,就是作為能提高團體的地位的稀有道具而被包圍著。莉莉好像被鑒定成了後者。


    但是誰都沒有先靠近過來的打算,肯定是因為大地吧。剛剛形成的小團體還沒有底氣強硬地把莉莉從親密的在一起的大地身邊拉過來。


    女生們是這個狀態,男生也對莉莉很在意,但是反而都離得遠遠的。


    大地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們,畢竟莉莉隻要不說話待著不動就會美麗到令人害怕。


    譬如說眼前有一顆沒有放進玻璃盒子的巨大的鑽石,估計沒有人會毫無顧忌滿手是汗地直接伸手就去拿吧,主人就在旁邊時候更是如此了。如果真有敢這麽做的人,那不是大膽的俊才就是無謀的傻瓜。


    觸摸美麗且價值非凡的物品時,無論是誰都會小心翼翼的吧。大多數人隻是從遠處看看就滿足了。


    對象是人的時候也是同理,對美麗的人感到膽怯。


    大地也是莉莉的同班同學,立場和大家一樣,絕不會自己去靠近她。不,就算不是莉莉,大地也不會主動去親近誰的。大地的原則就是來者不拒去者不追。


    重要的東西都會消失到哪裏去。所以對什麽都不執著,對誰都不執著。


    這麽考慮的話,現在的情況很樂觀。因為有莉莉在也沒有人跟大地搭話,雖然感覺得到視線也可以裝作並不在意。中學的時候就是這麽過來的,表現得很嚴肅沒什麽特別親密的朋友。高中也這麽做吧。——雖然是這麽想的。


    基本上學生都已經集中到教室裏了,但是突然又有一個學生把門打開走進了教室。是一名精疲力竭滿臉疲憊的男生,注意到教室裏看向他的視線之後男生害羞地笑了笑但是完全沒有害怕的樣子。看到他無所謂的樣子班裏的同學很快對他失去了興趣重新開始聊天,男生很快地掃視了一遍教室,突然‘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再次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大地也反射性地看了過去,然後跟他的視線正好對上了。


    也就是說他是看到大地才叫出來的,沒有預料到這件事大地開始不停地眨眼,那名男生快步走到大地前麵,用手拍著大地的桌子。


    “你,難道是大地嗎?”


    “欸?”


    最近經常被突然叫到名字啊,但還是不習慣。大地還在納悶的時候,那名男生看向了大地胸前的名牌。塑料製的小牌子,反麵是夾子和安全別針。這是用膠帶貼在桌子上的東西,雖然還有很多人就那麽放著,但是大地老實地把牌子戴在了胸前。


    “海波!果然是大地!什麽啊你回到這兒的話去我家看看啊,老媽還有老太婆都一直擔心你呢!”


    大地用兩手製止了說個不停的他再靠近過來,回想起了以前住在這裏時的記憶。母親和祖母,和整個家族都有交情的年齡差不多的男孩,按這些條件隻能想到一個人。


    “悠生?是槙悠生嗎?”


    叫出了記憶中的名字之後,他好像嚇了一跳一樣表情變了。


    “什麽,好過分啊。都忘了我了……嘛啊算了,反正你想起來了就原諒你吧。”


    想到的事馬上表現到臉上並且說出來,不會執著於以前的事的性格,確實和記憶中的一樣。


    槙悠生,大地以前住在這裏的時候,經常會在一起玩的朋友。


    在懂事之前就在一起玩了。雖然也有原因是當時附近年齡相仿的孩子很少,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兩個人的母親關係就很好,也就是所謂的媽媽朋友(*),也許還在母親的腹中的時候就開始有交情了。


    (注:ママ友,在公園、遊樂場、幼兒園等孩子經常去的場所互相認識的家長之間的關係)


    說是附近兩家之間的距離也不短,步行要二十多分鍾。因為還在可以走到的範圍內所以可以叫附近,兩家幾乎每天都會走著互相來往。


    剪得短短的頭發,還有無論什麽時候都仿佛被曬過的膚色,都和以前一樣。而且是個隻要一有時間就去海邊或者山裏玩的野孩子,大地也經常陪他一起玩。小學當然上的是同一所,但是小學二年級的夏天分別之後已經七年半沒見了。


    “抱歉,我是最近剛回來的。你家裏的奶奶還有精神嗎?我下次會去打個招呼的。”


    “有精神有精神,超有精神的。不要下次了今天就來吧。我今天早上遲到了,是騎腳踏車飛奔過來的。出門的時候老媽還狂罵了我一頓,大地來出個麵幫幫我吧。”


    剛才老師提到的入學儀式就遲到的笨蛋好像就是悠生。不過話說回來,到學校都是山路,能騎自行車來還是一如既往腳力很好啊。


    七年多沒見了,就算以前是兄弟一樣的親密關係現在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但是悠生不管這些,就像隻有一周不見一般繼續和大地說著話。


    “你說回來了就是說住在以前的家裏對吧?那間房子現在有個傳聞,附近的人都在說那裏有個座敷童子。”


    “座敷童子?”


    “嗯。好像是說,沒有人住的房子裏卻有小孩子和狗叫的聲音,還有人聽到了啪嗒啪嗒來回走動的聲音。明明家裏空無一人誰都沒用進去過,我家的老爹還曾經去查看過一次,也是什麽都沒有。座敷童子是好的妖怪對吧,大地看見了嗎?”


    “……沒有”


    大地勉強搖了搖頭,表情都快抽搐了。


    是秋津和珠風。就算沒有大地一樣程度的力量在,也有能聽到聲音和腳步聲的人在,然後察覺到怪異的存在了吧。


    悠生並不怎麽相信傳聞,還笑著對大地說就是嘛。大地稍微鬆了口氣,那個座敷童子的同類就坐在後麵的座位上。莉莉還是不為所動的表情坐在座位上,大地看到她從容的態度也感到放心了。——然後緊跟著


    一個女生哢噔一聲把椅子推到後麵站了起來,整個教室的人都被嚇了一跳紛紛轉頭看向她,但是她在視線之中也毫不在意,臉色發紅快步移動到了大地旁邊。


    “呐,剛才的話,真的嗎?”


    “什,什


    麽?”


    “出現了座敷童子的事,是真的嗎?”


    女生把兩手握拳放在胸前,回答了大地的疑問,興趣滿滿的樣子。


    是個身材很小的孩子,和站在旁邊的悠生一對比簡直不像是個高中生,說是初中剛入學的新生還比較能讓人接受。好像是天生的栗色頭發剪成了鮑伯頭,發梢輕飄飄的卷了起來。柔軟的臉頰和又大又圓的眼睛加在一起看起來相當幼小。


    不知道怎麽回答好,大地暫時沉默著。但是悠生替他回答了。


    “我沒聽到過小孩的聲音和狗叫的聲音,是附近的人有時候聽到的。然後老人們說是座敷童子的。”


    女生聽完悠生的話眼睛瞪大了,眼神閃閃發光比金子還厲害。然後她用閃亮的眼神看向大地。


    “呐,我突然這麽說你可能會覺得我很奇怪,我能到你家去玩嗎?”


    有自覺是很好但也突然過頭了吧。大地不是不知道她的意思,但女生跟今天才第一次見麵的異性同學說想去對方的家玩太不普通了,周圍的同學開始小聲討論了。但是這個女生沒在意周圍的情況,直接兩手合十低頭對大地說‘拜托了!’。這時站在她後麵的人敲了一下她低著的頭。


    “喂,陽菜!你又來了,一聽到妖怪什麽的就不管不顧了。”


    “但是冴醬,是座敷童子哦?你不想去看看嗎?”


    “不想”


    果斷地拒絕了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生。


    長長的黑發綁成高馬尾,細長的眼睛和雙眼皮,看起來很伶俐。整體給人的印象很尖銳,和剛才輕飄飄感覺的少女正好是相反的類型,是個美人但很有壓迫感。不管怎麽說兩個人看起來關係很好。


    感覺在哪看見過她,大地轉轉頭想到。在哪裏呢,想起來了。


    當時在考慮事情而沒怎麽聽進去的入學儀式上,作為新生代表上台致辭的就是這個女生。當時坐在大地的斜前方,被叫到名字之後就站起來了。還隱約記得她長發的背影。


    黑發的少女把大地他們兩個男生扔在一旁就開始說教。


    “本來就是,都和你說過多少次了。妖怪啊幽靈啊什麽的都是人們的誤會,是看錯了。超常現象什麽的全都能用科學解釋的。雖然靈異節目減少了,現在用cg技術誰都能簡單地製作和現場調查一樣以假亂真的視頻,然後再上傳到網上。那些全都是假的。”


    “冴醬真沒~有夢想”


    本來就圓滾滾的臉頰又鼓起來了,小個子女生好像求救一樣轉向了大地。


    “呐,拜托了。我無論如何都想和妖怪先生見上一麵。”


    就算是拜托,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不可能點頭的。而且現在海波家裏還有那個長發女生全麵否定的妖怪一類的存在在看電視做米飯。雖然普通人看不到他們但也不能隨便把外人招待到家裏去。


    但是在這裏態度不像話地拒絕之後會引起額外的麻煩吧,讓人困擾。大地雖然沒有積極地去交朋友的想法,但更不想特意去樹敵。


    大地視線來回地轉,拚命地想找出一個不會得罪人的拒絕方法。但是從身後傳來的聲音讓大地的努力白費了。


    “好啊”


    海波家房客中的其中一人輕易就答應了。


    “大地,可以吧。來玩的話,肯定會高興的。”


    這麽簡單就……這麽想著已經遲了。小個子女生握住了莉莉的手,露出了高興的笑容。一點都沒有察覺到現在自己正在和朝思暮想的怪異握手。


    “可以!?謝謝,我好高興!我叫日和陽菜。請多關照呢。這位是冴醬。我們是青梅竹馬。”


    “……我是石水冴華,陽菜要去的話我也要去。她一個人讓人擔心。”


    和興奮的陽菜不同,冴華勉強提出了同行的申請。簡直像是陽菜的監護人。


    握著陽菜的手輕輕搖晃,莉莉露出了舒暢的笑容。


    “我是莉莉貝爾,叫我莉莉吧。”


    “莉莉醬啊,真是可愛的名字。剛才你說你們兩個人住在一起?是兄妹……看起來不像啊”


    “親、是親戚”


    大地慌忙地插嘴,但是悠生露出了奇怪的表情歪了歪頭。


    “大地你有這個親戚嗎?她不是外國人嗎?”


    “……有啊。是父親的遠親,因為一些原因現在和我住在一起。”


    莉莉的香水真的有效果嗎,大地還是半信半疑。心裏提心吊膽的,隨便說幾句話給蒙混了過去。但是悠生沒有接著感到奇怪的樣子,點點頭好像接受了。然後露出牙對莉莉笑了笑。


    “住在大地家就是說我們也是鄰居。我是槙悠生,多多關照。”


    “嗯,我知道。”


    莉莉用親切的聲音回答了悠生的自我介紹。


    悠生和大地從嬰兒的時候就開始在一起玩,也經常出入大地家。那時大地雖然不能看到莉莉的樣子,但莉莉肯定記住了他和悠生一起玩的情形了吧。


    大地雖然明白這其中的緣由,但是一無所知的悠生卻感覺很茫然。大地慌忙地想出口岔開話題的時候。教室門被拉開的聲音吸引了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好了好了,大家都到齊~了嗎?班會要開始了都坐好——”


    剛才見過的班主任老師站在了講台上大聲喊道。


    “拜拜,一會兒見”


    陽菜說完就離開了,冴華和悠生也先後回到了他們的座位。


    又變成麻煩的事了。莉莉輕易開口就答應了同班同學來家裏玩,而且對方還是女生,目標是座敷童子秋津。


    說是想見妖怪的陽菜應該至今為止都沒有遇到到過怪異吧,看不到的可能性很高。屬於超常現象否定派的冴華應該也是一樣。這樣的話應該沒問題吧。不習慣積極和人交往溝通的大地感到心情很沉重。


    在班主任老師進行自我介紹的時候,大地又深深地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好像連鉛都能吐得出來。


    * * *


    班主任的老師的名字是大裏步美,和大地猜的一樣是體育老師,好像是二十七歲單身。


    大裏老師讓大家一個人接著一個人自我介紹完之後,就提到了莉莉。說她一直在城市裏的醫院住院,現在暫時借住在親戚的大地家裏上學,不是很習慣學校的生活所有如果有什麽困難希望大家能幫助她。這些話都是莉莉用能力存入老師腦中的假信息,但是班上的同學們卻都好像輕易就接受了。已經到現在了大地已經不會為這種事提心吊膽了。


    看向莉莉的視線也變得柔和多了。剛才有陽菜,更重要的是還有新生代表的冴華和莉莉接觸了,想邀請她加入圈子的女生都放棄了吧。然後就和大地還有悠生一起被看成是一個新的圈子了。一旦圈子形成之後,就幾乎不會有外人來打擾了。尤其是還有冴華這樣領導氣質滿滿的人在。


    石水冴華幾乎默不作聲就輕易拿到了班長的位子。沒有人舉手想當班長,大裏老師直接指名她了,冴華一幅已經習慣了的樣子接受了,肯定中學的時候就一直是班長或者學生會成員了吧。


    班會結束之後,班裏的同學再次向體育館移動。要去買教材,然後大地注意到了一個問題。


    沒有莉莉那份買教材的錢。


    提前通知準備好的教材費現在裝在信封裏,但當然是一個人的費用。大地已經拿到自己名下的存折了所以在經濟上並不困難,但也不可能拿著幾萬円的現金到處走,他身上現在充其量也就是帶著巴士的車費和買飲料的錢。


    “大地,怎麽了?”


    悠生注意到大地沒有排到買教材的隊伍中,出言詢問大地。在這裏隱瞞也沒用,大地苦笑出來照實回答了。


    “


    我忘記帶莉莉的書費了,過幾天再買教材行嗎?”


    反正還要買室內鞋和其他學習用品,要是能在學校裏的采購商店買到的話過幾天一起買了算了,大地是這麽想的。當事人完全沒在意大地,莉莉她充滿好奇地來回眺望好多學生排在一起混雜的隊伍,好像在看什麽珍奇的事物。


    去超市買東西的時候也是這樣,對金錢沒什麽概念。不愧是童話的主人公,所以對錢之類新鮮的東西全都不知道。


    大地已經明白了用一般常識去衡量她簡直毫無意義。看到大地歎了一口氣,悠生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什麽啊,果然大地是大地呢,感覺你很冷靜還以為是別人呢,喜歡忘東西還是和以前一樣啊。從入學開始我們就是哥們兒了!”


    悠生一邊笑著一邊重重拍了拍大地的肩膀。大地忘東西和他遲到又不能互相抵消還是一幅很高興的樣子。


    大地小學的時候因為愛丟東西的毛病經常被老師教訓,悠生因為從遲到到惡作劇各種原因也經常被教訓,因為他們兩個是青梅竹馬所以經常被放到一起教育。悠生被教訓的理由很明顯但他總是滿不在乎,大地總是被囑咐要小心還是把東西丟了,然後那一次感到很失落就在休息日逃到了舊校舍的裏麵。逃到那種地方的理由,是什麽來著——


    “喂,你們幾個。別打鬧了好好排隊”


    過去的記憶快要回想起來時被身後傳來的嗬斥給喊跑了。大地慌忙地回頭看了過去,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女老師。她穿著一身精致的女士套裝很合身,戴著金屬框架的眼鏡。眼鏡看起來好像是教堂裏的浮雕一樣的工藝品,戴著這副眼鏡好像開玩笑一樣。不管是化妝還是發型都整理得很好,似乎是一位可以講道理的年輕女性。


    “對不起。——那個,老師。教材今天之後還能買嗎?我記錯了沒帶夠錢。”


    大地低下頭問道,和老師講了必須要買兩個人的教材的事。好像明白了情況的老師一隻手扶在臉上思考了片刻。


    “啊啦,這有點麻煩呢……雖然不是不能買,但是學校裏的采購商店裏是沒有賣的。你要買的話要到市裏的銷售處去,而且必須加上郵費最後還是郵購。你家裏還有別人嗎?能打電話讓他們開車給你送錢過來嗎?”


    “不,家人都不方便……”


    要是打電話的話應該哪個付喪神會接電話吧,不不,就算他們接了電話也不可能去拜托他們。要讓他們去atm機把錢取出來,不可能。


    “這樣啊,那隻能到時候你自己去訂購了。至少要讓商家給你一個書單呢。你是哪個班的?名字呢?”


    “我是一年c班的海波大地。”


    聽到大地的名字,老師的眼鏡後麵睜大了眼睛。


    “海波?難道你是海波航的兒子?”


    “對,是這樣的……”


    父親是個還算有名的畫家,也有很多人知道他,至今為止已經被詢問過好多次雙親的情況了。但是今天雖然和平時一樣回答了,但是對方的反應卻不太一樣。


    “啊,果然!這麽一說果然很像。——我呢也是這所學校的畢業生,當時在美術部是你父親的後輩。然後現在是美術老師。”


    老師露出了很懷念的笑容,但是馬上想起了什麽一樣表情又黯淡了下去。


    “呃、抱歉。好像你的父母都……”


    “不,不會,沒關係的。我能遇到父親認識的人也很高興。……請問,您知道母親的事嗎?”


    “知道的,雖然沒怎麽說過話,不過因為是一位很漂亮的學姐所以還記得很清楚。”


    老師低下頭,眼瞼上的睫毛輕輕顫抖了一下,好像是回想起了高中時的事。肯定是從新聞或者哪裏聽說了父母因為事故去世的消息了吧,既然是後輩這個人肯定也受了很大的打擊。


    “這樣啊……學長的兒子已經是高中生了……我真是的到這個歲數還單身,已經度過了這麽長時間了呢”


    老師感覺很難為情地苦笑了出來,大地不知道怎麽回答才好隻能曖昧地笑了笑。但是老師沒有在意,稍微把頭靠了過來小聲對大地說道。


    “雖然這樣稍微有一點不好,海波學長當時很關照我,教材費我替你墊付吧。你去買也很遠,郵購還會花時間,晚幾天會趕不上講課的進度你也會感到困擾吧?”


    就是是父親的後輩,讓別人做到這種地步還是感覺不太好。大地這麽想著正想拒絕,一直在旁邊聽著的悠生悄悄對大地耳語。


    “不是挺好的,現在你就任性一下吧。要是可以的話雖然讓我家的父母開車給你送錢來也可以,但是馬上就要上課你今天不把教材買下來的話會很麻煩的吧。”


    悠生說的很有道理。在這片缺乏交通手段的土地上出行要靠汽車是當然的。大地還沒有到能考駕照的年齡。普通來說未成年的話要出遠門都是讓父母或者有駕照的兄長去接送,像大地這樣沒有駕照還一個人獨自生活的人很少有。


    “——那就拜托老師了。書費我很快就會還給您的。……那個”


    “我是泰田,泰田詢子”


    “非常感謝你,泰田老師。”


    大地深深地鞠了一躬,泰田大方地點了點頭,臉上還有柔和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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