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看官，您覺得這蛋包煎得讚不讚啊！保留了讓人食指大動的半熟部分且整體外形依舊十分美觀，下麵又加入了番茄醬調味，襯托出這道配菜超豐盛的歐姆番茄意大利麵！
我在卡拉ok店的廚房裏沉浸在滿足感當中。
料理是我的嗜好。不對，是人生。把我的廚藝跟路上隨便一個打工族相比就太瞧不起人了。我想你們可以稱呼我為thefoodfighter。啊，不對，那好像是大胃王而不是廚師的意思。
「……這道菜是誰點的？」
店長把眉毛擠成八字形笑著問道。
她斑駁的長發束在背後感覺好像曆盡風霜，其實店長才隻有二十多歲。仔細一看，她是個美女，身材又很好，我一邊想著這個，一邊彎著手指思考。
「目前進來的客人，隻有一位。她已經在206號包廂瘋狂唱了三小時的單人卡拉ok……應該吧。」
我的輪班是從一個半小時前開始的，所以沒看到對方的臉。
「那位客人，並沒有按鈴點東西啊……」
「……那到底是誰點的？」
「是你這小子擅自做出來的吧——！」
「噫～店長說得一點也沒錯！」
平常感覺個性軟弱的店長，一旦發飆就會變得很恐怖。
不、不過，這間店位於小巷子裏，客人本來就很少。所以就連打工的人也很閑。像這種時候我就會看看冰箱，正巧發現雞蛋以純真的大眼凝視著我，發出「快吃我」的信號。我有什麽辦法嘛。
店長以※般若之麵般的神情無言地瞪著我。我被她的視線刺痛了。（譯注：日本能樂的能麵造型，代表忌妒與怨恨纏身的鬼女。）
「……呃，那個……啊！店長！話說回來，今天推特上有我崇拜的歌手發表新作了耶。上次店長也有誇獎過她。就是那個叫『貝兒（bell）』的……」
「話題轉得太硬囉。如果你的態度不改善，就會被這樣喔？」
店長用力豎起大拇指。
「goodjob？是啊，『貝兒』的歌真的很gj！我每次都會在她的動畫上留言稱讚。」
「我不是在跟你討論歌手的事。」
「啊，所以是歐姆番茄意大利麵很gj囉。那是當然的，店長要不要嚐嚐看？先填一填肚子吧！」
「說起填肚子，三十分鍾之前我跟你不是才剛吃過東西嗎？也就是說……」
豎起的拇指，以90度橫向倒下。
「我的意思是指這個——！！」
店長的手指在喉嚨前橫向劃了一下。
這、這就是傳說中的，「炒魷魚」的手勢！
「呀啊啊啊，拜、拜托高抬貴手！我、我還有欠繳很久的房租要付！如果不付清，不隻是不能在這間店打工，我還要被房東趕出去了——！」
「既然如此，你的工作態度就給我像話一點。」
「真、真是非常抱歉！」
我在這間店打工的理由，正是為了湊房租。
這個夏天，因猛烈的暑氣而導致冰箱、冷氣與電腦都一一壞了，光是修理就花光了我的積蓄，等回過神才發現九月份的房租也泡湯了。
我對公寓的房東千拜托萬拜托才得以延後繳交，於是慌忙出來找打工機會。最後雇用我的，就是這間卡拉ok店。
因此，這裏可算是我的生命線。
「那，這盤歐姆番茄意大利麵你打算怎麽處理？」
我依舊無法從店長的追擊下逃脫。
賭上自己的頭路，我不停冒著冷汗。
將放了歐姆番茄意大利麵的托盤端在手裏，我隻得前往206號包廂。
我所推導出的歐姆番茄意大利麵處置方式，就是當作「給客人的特別招待」。現在時間是晚上六點。剛好該吃晚餐了。給顧客留下這間卡拉ok店服務很好的印象，滿意度也會跟著上升吧。我一口氣用這些說詞解釋完畢，店長則按著眼角回答「好吧，也隻能這樣了」予以同意。
206號包廂的客人，想必會喜歡我以渾身之力做出的歐姆番茄意大利麵……應該吧。她這回鐵定肚子餓了，畢竟單獨唱了三小時的歌。
我接近包廂，從走廊就能隱約聽見裏頭傳出來的聲音。
喔喔，這首歌我知道嘛。
那是不太知名的vocaloidp所作的曲子。對一般人來說是比較難接受的曲調，所以這位p的曲子幾乎都被埋沒在有無數vocaloid曲的動畫網站角落裏。然而隻有一首，就是這首好不容易被選進了卡拉ok。
客人的眼光真不賴啊，我也很喜歡這位p。
這麽說來，『貝兒』好像也曾唱過這位p的歌曲，並投稿在動畫網站的「試唱」裏。
事實上，我會發現『貝兒』的契機，就是因為在尋找那位p的衍生動畫時發現的。有人跟我喜歡同一首歌，還能唱得這麽好聽——發現同好總是叫人開心的。
得知她是相當有人氣的歌手，則是之後的事了。
從在推特上的發言判斷，『貝兒』應該還是學生，我擅自推測她現在應該是讀高中或是大學，不過並沒有明確的證據。
她對個人的資料管理非常小心。盡管她的推文中經常出現「去了咖啡廳」或是「跟朋友
去雜貨店」之類的內容，感覺很像是個「現充」，但把資訊統合起來想象『貝兒』的人物全貌，總覺得有諸多矛盾之處，讓她的形象頓時模糊起來。
大概為了不讓網友找出她現實生活中的身分，推特裏的文章有部分是煙霧彈吧。
我也不清楚她現在住在哪裏。不過，我推測在北海道的可能性很高。因為她在推文中，不時會冒出獨特的北海道腔，這也是她低調的萌點之一。
看吧，看來我因為太喜歡她都出現幻聽了。
206號包廂傳出的歌聲，我覺得跟她好像啊，簡直就像『貝兒』本人在裏麵唱。那種聲音的跳動方式、抖音，拉高音的方法。沒錯，如果打開門裏頭真是『貝兒』的話，那真是命運注定的邂逅啊！
怎麽可能。
我吐槽自己，同時敲了敲包廂的門，然後打開。
原本在唱歌的女孩子，嚇得朝我這轉過身，似乎很尷尬地將麥克風從嘴邊放下。她正好要唱到高潮的副歌部分，真是抱歉。
女孩身著的t恤印有謎樣的貓咪圖案，領口已經有點鬆掉了。由於掛著厚重的眼鏡之故看不太清楚她的五官，但整體而言還很稚嫩。大概是國中生吧。有點卷的頭發長度中等，頭頂上用緞帶綁了大大的白色蝴蝶結——更正確地說，那是用頭巾綁成發箍的樣子並用鐵絲固定住。
嗯，果然跟『貝兒』的形象完全不同。那是當然的囉。
對拿著麥克風整個人僵住的少女有點良心不安，但我還是遞出了歐姆番茄意大利麵。
「請用這個吧。」
「耶？可是我沒有點……」
「請放心！這是新商品的促銷，完全免費。」
——咕。
她的肚子叫了一聲，接著臉便猛烈地紅到耳垂了。
說實話，我覺得棒呆了。能讓客人的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可是身為料理人最高的榮譽啊！
「喔喔，那我就放在桌上囉。您那麽想品嚐真是再好不過了。」
「呀啊啊啊，人家才咩有！」
女孩皺起眉好像生氣了，手還用力揮著。
嗯？
……我察覺到不對勁。剛才她的用詞……
才咩有——這種回答方式很少見啊。跟標準語的「才沒有」是一樣意思，不過應該是北海道腔吧。為什麽我
會知道這種事？當然是因為貝兒經常在推特上使用之故。
北海道腔、卡拉ok的選曲、音質……從這諸多要素加以考量。
我眼前的這位，呃……說實話感覺很純樸的女孩是？
「……貝、『貝兒』小姐？」
「為麽你會知道……！」
果然。
從我的口中，幾乎是自動爆出以下這番話：
「啊啊啊啊，你跟網路上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啊！你竟然有戴眼鏡！」
「呃，那、那個，是啊。我、我平常都戴隱形眼鏡啦……」
「不不，眼鏡其實也很適合你啊——！」
我發自內心地吐出一連串的感想，但她卻無言地低下頭。不過很快地，她像是猛然回過神般搖搖頭，重新麵對我。
「這麽說來……你是……哪一位？」
「啊，真抱歉我還沒自我介紹！」
太興奮了，竟然忘了表明身分。
在推特上承蒙你照顧了！我報出自己在網路上的昵稱。
她眼鏡後方的雙眼頓時瞪得好大。
「哎——竟然會有這麽巧的——」
說到這的瞬間，我隻聽見咚跟啪噠的聲響。
簡單說，我被撞出走廊外，包廂的門也關了。
……喂，怎麽回事！？
什麽嘛，她討厭我到這種地步嗎！？
我大受打擊並後退了好幾步，門的另一頭又發出急促的說話聲。
「我把網路跟現實分得很清楚。請你離開吧！」
「怎、怎麽這樣，『貝兒』小姐……」
「吵死了！閉嘴！不要叫那個名字！」
她一點也不留情麵。
我茫然地走回櫃台，接著『貝兒』就像逃跑般離開這間店，我則隻能失落地目送她離去。
去206號包廂清潔的時候，至少在裏麵的盤子已經空了，這是我唯一的救贖吧。
然而到了當天深夜，『貝兒』就在推特上把我從好友刪除了，這更讓我確定，我今天白天遇到的就是她本人。
不過即便如此，『貝兒』在網路上依舊跟其他推特的跟隨者親切對話。這跟那位少女在現實中的形象根本無法連在一塊兒。
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她呢？實際見過麵以後，我更搞不懂了。
不過不論如何，我跟『貝兒』的聯係，至此算是完全被切斷了。
右手拿著裝有七萬五千日圓的信封，左手則端著用鋁箔紙包住的一盤點心。
我深呼吸一口氣，按下門鈴。
終於到了發薪日。我備齊了欠繳的房租，來到公寓旁的另一棟建築物，也就是房東的家。
第一次領到的薪水，應該要大吃一頓慶祝一下才對的……結果我卻得先去付房租。
喀喳一聲門鎖解除了，一名頭發蓬鬆的國中男生打開門探出頭。
「啊～大哥哥，午安！」
這位浮現親切笑容的小弟名叫連。我在出來倒垃圾或是回家的時候，經常在公寓前遇見他。
「是關於房租的事吧？抱歉……我媽媽還沒回家喔。」
「那我待會再來好了……啊，不過這個可以先給你。」
我把左手的盤子遞出去。
「哇，裏麵是什麽呢。」
小連打開鋁箔紙。裏頭是我親手做的奶油蛋糕。這種點心沒有喜好問題，大家都愛，原
料也很便宜。再加上可以放很久，所以就算收到也不會造成困擾。作為伴手禮我覺得是最強的選項了。
他驚訝地望著蛋糕……眼眸突然浮出了豆大的淚珠。
「咦，怎、怎麽哭了！」
「……請跟我來一下。」
我被他揪住手臂，拉到了家裏麵。最後他把我拖到了廚房。從冰箱裏，小連拿出了謎樣的物體。
「這是今天家人為我準備的晚餐，你看看……」
好黑。
黑色的鬆餅。黑色的漢堡。加在裏頭的綠色碎屑又是什麽玩意兒？話說回來有人把鬆餅跟漢堡配在一起吃嗎？
「我家的人廚藝都很糟糕。不管是爸爸、媽媽、姊姊，還是我。」
「你有姊姊啊？從來沒在外麵碰過耶，我還以為小連你是獨生子。」
「其實是雙胞胎啦。不過姊姊基本上都躲在家裏不出門……總之，我已經很久沒看過能吃的東西了。」
說完小連又以袖口用力擦拭眼角。
「不，你也太誇……」
「要不要試試這漢堡的味道？」
麵對他這不由分說的壓迫感，我倒抽了一口氣。
微波加熱以後，我用叉子刺起一口的份量，放進嘴裏——
「嗯，咕咕唔！？」
糟糕，意識離我遠去了。到底是使用了什麽調理方式，才能造就這嶄新的味道？
我把小連遞給我的水大口灌入喉嚨裏，死命地喘著氣。
「……這漢堡太神了。用整顆鹽塊締造沙沙的口感！由各種藥草交織出的強烈氣味，吃到一半還會在口中擴散開來！剛才那綠色的迷樣物體，我知道是迷迭香了，其他到底使用了什麽原料完全搞不懂，隻知道是強烈的混合物。徹底加熱後將肉汁全數收幹，一點也吃不出肉味……！啊啊，到底是誰做出了這麽驚世駭俗的東西。」
「其實是我。」
嗯？
突然冒出說話聲促使我回過頭。
在客廳的入口，有一位女孩不開心地交叉雙臂直挺挺站著。她穿著紅豆色的襯衫上衣，瀏海用發箍推高。
「啊，她就是我姊姊鈴。」
「……貝、貝……」
我指著被小連喚為鈴的少女說不出話來，她立刻衝向我，揪住我的胸口。
「等、等一下，鈴！」
「連你給我閉嘴。」
小連僵住不動了。接著我就被那名少女拖到走廊上。
好不容易她才放開抓住我胸口的手，我激烈咳了好幾聲。
瞪著我的少女鼻上還有眼鏡留下的痕跡，應該是剛才慌忙摘掉的吧。
等我已經能夠從容對她進行觀察後，才開口說道：
「……你是小連的姊姊，同時也是『貝兒』小姐吧。」
巧合也該有個限度才是。網路上喜歡的歌手竟然在住家附近被我遇到了，而且她還是我房東的女兒。
「不準你說出那個名字。上回我已經強調過，我把網路跟現實分得很清楚。」
「請問……我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嗎……？」
「你知道我在網路上的身分就不對了！既然明白就馬上離開！」
「可是，『貝兒』小姐。」
「不準叫『貝兒』！」
「……小、小鈴，這樣可以嗎……？」
「……唔——」
看來被我叫本名她也不喜歡。隻不過也沒有其他稱呼的方法了，對吧……我被她狠狠瞪視，同時又被她推著背部，一路帶到了玄關。
「聽好囉，你不準對其他網友泄露我的真實身分。也不準在現實生活中叫我『貝兒』，不管是網路的事或現實的事你都要保密。知道嗎？」
「我……我又沒有泄露。」
感覺到小鈴的白眼不停刺過來，我在玄關穿回鞋子。
在走廊的另一端，小連自客廳擔憂地探出頭，窺探這邊的情況。我為了讓他放心，對他使眼色並笑給他看。
這時，小連大聲叫道：
「大哥哥！一定還要再來玩喔！下次也請你帶親手做的料理！」
「連！」
我趕忙揮揮手接著就撤退了。
至於房租的事還是等明天，那家人的孩子都去上學以後，重新拜訪一次再來解決吧……
*
後來我一直不敢在推特上跟『貝兒』對話，就連在現實生活中經過房東家門口時也不自覺地感到戰戰兢兢，就這樣，九月過去了。
今天的最低溫竟隻有個位數。十月上旬就這麽冷好像是十六年來首見，在推特上也形成了話題。
至於我又一次碰到『貝兒』……不，我是說又一次碰到小鈴，也是在這個日子。
大學的課上午就結束了，正要返回家中的我，在公寓前發現她蹲在地上。
天氣明明這麽冷，她藏青色的水手服外卻沒添任何衣物。隻見她緊抱著自己的雙臂，連耳朵都凍紅了。
認出來者是我後，小鈴摘下眼鏡收進懷裏。
「……怎麽了嗎？」
「沒事。」
「不回家嗎？外麵很冷啊。」
「我忘了帶鑰匙！因為是期末學校隻上半天課，爸媽都還在上班，連也去社團活動了……肚子又餓扁了，有夠倒楣。」
「哎呀呀。」
「跟你沒有關係吧，別待在我旁邊。」
這時我開始猶豫起來，不知道要不要把不經意產生的念頭告訴她，想必一定會被她拒絕吧。不過，那也沒差了。
「那，要不要來我家吃晚飯？」
果然，她露出非常厭惡的表情。不過我也是個倔強的少年，不會就這樣屈服。
「來喝點湯怎麽樣？可以讓你身體暖和一點喔。」
「……不要。你走開。」
終於變成命令的口吻了。
麵對氣嘟嘟直瞪過來的她，我覺得再說什麽也沒用了。聳聳肩膀，我準備返回自己的住所。
打開玄關門褪掉大衣，就連在房內都是寒氣逼人，這樣她鐵定會感冒吧。我開始用茶壺燒起熱水。
數分鍾後，小鈴依舊對著雙手吐白氣，與天寒地凍搏鬥。
至於我為什麽會知道，那是因為我後來把裝了康寶濃湯的馬克杯拿去給她。
另外再加上，一條我所有衣物當中款式最中性的白色軟綿綿圍巾，希望她能纏在脖子上。
結果一下子就被她拒絕了。
「……你這麽做，是為了想接近『貝兒』吧？」
「不，因為你是平日照顧我的房東家女兒。」
「……」
小鈴無言地拿起圍巾。
到底是要拒絕還是接受，看來她也很迷惘。
這也是我的大好機會！我硬是在她身邊放下馬克杯。
「那，就先這樣囉。」
為了不讓她有時間反應，我馬上返回自己的住處。
但才剛踏出一步，就隱約聽到小鈴好像說了什麽。
由於沒聽清楚，所以我回過頭。
「你剛才說了什麽嗎？」
「……咩有。我隻覺得對房東的女兒用敬語很奇怪，以後別用了。」
「啊，是的……不對，嗯，我知道了。那就先這樣。」
她沒有回答。
從公寓階梯的高處往下看，她依舊保持剛才那種不悅的表情，拿出了手機。
……要是能跟她改善關係就好了。
我用鑰匙打開自己的房間，走進去正要關門時，我的智慧型手機發出聲響。
拿出來一看，原來是推特有兩項新的通知。
第一項，『貝兒』又把我加回去好友了。
另一項，則是我的推特收到了私訊。至於寄件者，果然是『貝兒』。
【我之前跟連說，上次吃過你煮的歐姆番茄意大利麵。他一直吵著說他也想吃。下次你煮給他吃吧，可以用我家的食材。】
我感覺智慧型手機的畫麵好像突然變亮了。
我忍不住衝出房間，對樓下大叫道：
「我很樂意！」
「不要隨便跟我說話！」
她又生氣了。
就這樣，我如今正坐在鏡音家的餐桌旁。
昨天是歐姆番茄意大利麵，今天則是千層麵。因為在興頭上，連續兩天我都把自己做的料理帶到房東家——也就是鏡音家分給他們享用，既然如此幹脆大家一起吃吧，於是我就被邀了進去。
在帕瑪森起司像是雪花般覆蓋上去的千層麵麵前，那一家人都不禁歎了口氣。
「真的好嗎？把這麽精心製作的東西分給我們。」
小連很過意不去地表示，錯了錯了——我對他搖搖手指。
「你知道對喜歡下廚的人來說，最大的煩惱是什麽嗎？」
「……嗯，食材費……？怕東西腐敗……？」
「就是『該怎麽消化自己做出來的食物』。」
「原來啊。」
小連砰地拍了一下手，我就喜歡這種率直的反應。
「此外，既然要做料理，一次做多人份效率也會比較好。來，大家吃吧吃吧。」
對於不怎麽講究美食的鏡音家而言，我的料理獲得了大大好評。瞬間，我就順利打進他們家了。
——真開心，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啊。
小連跟我已經混得很熟了，還經常跟我聊起電玩或學校發生的事。
但小鈴幾乎都不開口。不過，她能吃得一幹二淨那我也很欣慰了。
晚餐享用完畢，看碗盤中的食物被徹底清空就是對廚師最好的回報了。
隻說了一句謝謝招待，小鈴就打算返回自己的房間，這時小連叫住她。
「今天不是輪到鈴洗碗嗎？」
「咦——？討厭……為什麽我非得洗外人的碗不可。」
都幫你做晚飯了，就別這麽不情願嘛，太太。也罷也罷，這時我介入他們——
「我也一起幫忙洗吧。小鈴，這樣可以嗎？」
對著很不甘願地站在洗碗槽前的小鈴，我對鈴說洗盤子的工作交給我，她負責擦幹碗盤就好，並把抹布遞過去。
站在我身邊，小鈴還是那副不高興的表情，但她確實仔仔細細地把碗盤擦拭幹淨了。
等餐具都清洗完畢後，我就沒事可做了。於是我重新環顧這間廚房的設備，嘴裏同時喃喃讚歎著。
「……這廚房真棒啊，尤其是瓦斯爐太高級了。」
「印象中那爐子從來沒打開過。」
小鈴對著那發出黑色幽光的文明利器輕輕戳了一下。喂，不可以觸怒灶神！
「可惜！真是太可惜了！瓦斯爐具備電磁爐比不上的火力與容量啊！有了這個，不論哪種菜單我都能手到擒來！隻不過在窮學生才租得起的公寓裏，會擺設這種廚具的機率，我可以斷言，是零！」
「你在熱血個什麽勁……吵死了。」
「我終於看清房東與房客之間的經濟差距了，要是我家也有這種設備就好了。」
我在碎碎念的時候，小鈴吐槽我要我看清現實。
「你用我家的不就好了。」
「……耶？」
但隨後還是冒出了這句令我意外的話。
「可以嗎？」
「你可以自己去問我媽媽啊，我怎麽知道。」
對著瞠目結舌的我，小鈴邊擦拭餐具，邊像是替自己找台階般小聲地說。
人家也想嚐嚐瓦斯爐做出來的千層麵啊。
*
終於，我在外包起鏡音家的家務了。
例如做早餐，做便當。
這種同時能滿足嗜好與實際利益的疑似打工，竟然還能免除我的房租，此外又附送每隔幾天在鏡音家一起吃一次晚飯。雖說這麽一來我就非得早起不可了，但
人家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我一定要加油。
早上六點前往鏡音家。最早起床的鏡音太太迎接我入門，接下來就開始工作吧。我迅速開始料理，在把飯菜裝進便當盒的時候，大家都起床了。基本上，第一個走來的人都是小連，再來才是他們的一家之主。
至於剩下那位長女要完全清醒……大概還得多花一點時間吧。
小鈴早上很難爬起來。通常過了七點還賴在床上，小連去叫她已經變成每天的例行公事了。
穿著睡衣的小鈴，終於在客廳現身了。睡醒後亂翹的頭發搖搖晃晃，跟平時的印象簡直判若兩人。
「……鈴，起床啦……還拖拖拉拉地做什麽。」
「……嗯唔……沒有咩……」
「趕快換衣服出來。」
「……嗯……」
那番跟小連的對話還是一如往常。
附帶一提，昨晚半夜兩點『貝兒』還在推特上與跟隨者聊天，我知道這件事，隻是沒說罷了。
吃完早餐洗完臉，她總算清醒多了。對著準備告一段落，要動身去學校的兩姊弟，我說了聲「拿去！」並遞出便當。
「今天是起司肉卷喔！對了，肉卷在烤之前先裹上太白粉是重點。吸了肉汁的太白粉，到了中午依舊能保持多汁的口感。敬請期待吧。」
「耶——！還真講究。」
小連笑著接了過去，至於小鈴感覺好像有話要說，但最後還是保持沉默。
兩人都把便當盒收進書包，正要打開門的時候，我突然察覺……
「啊，小鈴，你忘了發夾了。」
平常她都把瀏海別起來露出額頭，但今天瀏海卻是放下的。是睡迷糊了所以忘記梳整嗎……我心想。
「……這個喔，是因為在意青春痘啦。」
「青春痘？長在額頭上嗎？」
她好像很害臊被指出這點，迅速以雙手掩蓋額頭。看到她的反應，我忍不住套她的話。
「聽人家說，額頭的痘子是相思痘……原來如此啊。」
「！！」
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好大，臉也很好玩地迅速紅了起來。
咦？
「真的嗎？你有喜歡的人……嗚咕喔！？」
話還沒說完，心窩就被打了一拳。
「動、動作真漂亮。你夠資格當優秀的拳擊手了……」
「連，我們走。」
小鈴用力把臉撇開並衝出屋外。我則捂著肚子蹲在地上，聽見門被粗暴關上的聲響。
到了中午，『貝兒』傳私訊過來。
【你不要一直找我，因為你算網路那邊的人。】
……網路那邊的人嗎……
我以為我在鏡音家待得夠久，也充分融入她現實的生活了，結果還是難以消除她心中的距離感……
我一邊想著這些，一邊望著推特的時間軸。
喔，有新的推文出現了。
用手指滑動，確認最新的推特內容。
隨後——我按住自己的太陽穴。
「……喂，不是這樣的吧，『貝兒』小姐……」
我吐了一口好長好長的氣，直接傳私訊給『貝兒』。
【晚上吃飯前聊一下吧，小鈴。】
晚上七點。
【我在外頭。】
小鈴傳了這樣的私訊過來，我跑到公寓的停車場去等她。
我正在玩手機時，門終於開了。小鈴現身。她把運動外套的帽簷壓到蓋住眼睛。此外又被眼鏡阻隔，所以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
她無言地站到我旁邊。眼神不跟我交會。
「小鈴，你明白我想說什麽嗎？」
依舊無語。
「……」
又是這種桀驁不遜的態度。
小鈴是我憧憬的歌手，又是房東的女兒。所以至此之前我都對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有些界線是不能讓人跨越的。
我把智慧型手機用力塞向她。
上頭顯示著中午『貝兒』的推文。
【最近的便當都很講究。今天是起司肉卷，肉卷在烤之前先裹上太白粉是重點喔！】
便當的照片附加在那則推文裏。跟隨者們看了以後紛紛留下「好好吃的樣子！」、「真細心呢～」等反應。
「小鈴，這便當是誰做的啊？」
「……」
她依然不打算回答。
我內心深處湧現出黑暗的情緒。
你又要用「我又沒說謊」來強詞奪理了吧。確實，你並沒有說謊，推文裏完全沒提到便當是你做的。
不過，問題不在那裏，你自己應該也很清楚吧。
「拜托，我可是一直在關注『貝兒』。可是，對於她實際上是個怎麽樣的女孩，我始終都想不通。」
「……」
「當然囉。等我在鏡音家度過一段時間，我才完全搞清楚，『貝兒』隻是個幻影。把從自家跟網路上聽來的資料湊在一起，單純就是盤大雜燴。」
她還是什麽也不回答。我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
「喂，你說話啊！」
我粗暴地抓住她的肩，強迫她麵對我。
但下一瞬間，我屏住了呼吸。
小鈴的臉滿是淚水，她的臉頰濕了，甚至連鼻水都跑出來。
好淒慘的臉。
「……對不……起。」
嘶——她用力吸了一下鼻子。
我猝不及防，於是放開了她。
不停滾落豆大淚珠的她，隻是一個嬌小又柔弱的女孩罷了。
剛才完全支配我全身的情緒，已倏地不見了，取而代之充滿體內的是羞愧。
對方不才是個國中生嗎？
我為什麽要用這種不成熟的態度對待她啊。
「……我也要道歉，不該對你大吼的。既然你能理解就好。」
說完這個，雙方就陷入沉默了。
凝重的沉默持續了好一會兒。
「『貝兒』她是……我的理想。」
小鈴開始娓娓道來。
「對誰都很親切，朋友又很多，不會突然暴怒，也沒有溝通障礙，一個人就能把事情處理得很好……」
「嗯。」
「但現實中的我，卻是如此不堪。」
聽了她自卑的形容，我不禁湧出疑惑。
「……你會唱歌，又獲得大家很高的評價，這不就是你的實力嗎？」
「那種事並不重要。用唱的沒辦法跟朋友聊天，又不是在演音樂劇。」
是這樣嗎？
「……其實我是這種人……你會說出去嗎？」
「我才沒那個想法，隻要小鈴願意反省就好了。」
她露出鬆了一口氣的和緩表情。
「真正的你，是如今站在這裏的鏡音鈴。以後就不要說謊了，在網路上展現出真實的自己吧。」
我說到這，小鈴的表情為之一變，好像看到了什麽難以置信的事物。
怎、怎麽了？
「別說那種肖維了！那跟我的真實身分被拆穿有什麽不同！」
肖維……那是什麽意思？為何要這麽驚訝呢，我說了什麽奇怪的話嗎？
「如果我這麽做，就會跟之前的『貝兒』落差太大，嚇跑所有網友的！便當的事我向你道歉。不過，不可以破壞『貝兒』的形象！」
「可、可是你要是展現出真正的自己，一定可以……」
「可以被大家接受嗎？才怪哩！天底下沒那麽好的事！人生是很艱困的！『貝兒』是我辛辛苦苦構築起來
的聖域！為了守護她，我就隻能一直說著謊！更何況……」
喘了一口氣後，她突然壓低聲音。
「……我也搞不清楚真正的我是什麽樣子。」
她背靠在磚牆上，抽噎起來。
「在網路上扮演『貝兒』的時間愈長，我就愈覺得鏡音鈴這個現實中的人格不是我，醬才能平靜下來。在網路上我可以演得很好，在現實中應該可以生活得更好才對咩，每次去學校時我心裏都這麽想著『今天一定要振作起來』，結果，愈是這樣想，心裏就愈燒熱。」
「燒熱……？」
「焦急的意思。」
她低聲訂正自己的方言。
「為什麽我……鏡音鈴會這麽笨拙呢？」
我逐漸能理解她的獨白了。
小鈴總是表現出那種帶刺態度的理由，至今為止我都搞不懂，我還以為是她堅決抗拒我。
不過，並不是那樣。她隻是不擅長與人相處，不太會掌握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罷了。
想要跟人和睦來往的欲望較普通人強一倍。因此，她在網路上——隻有在網路上，才會表現得那麽活潑好客。
這當中產生的矛盾，就是我了。我是同時出現在她現實中與『網路那邊』的存在。
所以她不明白要怎麽跟我相處，進而對我采取這種過於攻擊性的態度。
「不過……讓『貝兒』繼續說謊……果然是不行的吧。」
她以顫抖的聲音咕噥道。
這是她內心掙紮的表現。現實與網路，究竟要如何取得平衡？
「……我自己明白，我現在跟『貝兒』相差很遠。不過既然都演了戲，我還是希望自己能成為不是謊言，而是真正的『貝兒』。」
「嗯。」
「既然這樣……我想拜托你。」
「拜托我？」
「教我料理吧。」
她以衣袖擦拭哭紅的雙眼。
「下次推便當的文章時，我就可以不必說謊了。」
原來如此。為了變得跟『貝兒』一樣，為了在現實中也能跟他人好好相處，第一步就是學做料理……嗎？
「我明白了。學會料理，也是跟人交往的一大利器。我能跟你變得比較親密，也是以這個為契機啊。」
「……誰跟你親密了。」
「你說什麽？」
「沒、沒有……那就請你多多指教了。」
小鈴對我低下頭，她意外地竟如此聽話。
*
小鈴現充化作戰，第一招。
其名為「treata」大作戰。
十天後，小鈴的學校有萬聖節活動，那是一場規模很大的點心交換會。隻要小鈴能在那種場合發送親手製作的美味點心的話——
「這是誰做的啊？咦～是鏡音同學？真了不起！」、「讓我也嚐嚐看！喔喔！這是……又美味又不黏牙！」、「鏡音同學是天才！」、「我太愛你了！抱一下！」、「每天幫我煮味噌湯吧！」
就像這樣，同學們蜂擁而至，小鈴一口氣就變成超受歡迎的人了。
絕不會錯。
「……誰說絕不會錯。」
小鈴瞪著我。
「那是什麽自以為是的妄想計劃啊，別太小看人生了。」
「……喔。」
昨天夜裏的乖巧聽話，過了一晚就蕩然無存。
不過，我現在明白她不是真心想反抗我。既然如此，我就擺出強硬的姿態讓她就範吧。
「還沒做之前就嚇得皮皮剉啦。像這樣一開始就放棄隻會一事無成，會不會成功要等試過以後才曉得。還是說，你想成為『貝兒』那件事也是個謊言？」
「……我、我明白了！請教我吧！」
「很好！」
為了表示對她的敬意，我決定全心全力，傳授給她製作頂級點心的訣竅！
「那麽讓我來說明吧。這回的菜單難度稍微有點偏高，不過火力大的爐子必定能成為你的強力夥伴。至於需要的技巧，則是細心處理食材的手法，適當的攪拌，此外還有烤得剛好的火候。這種點心的名字是——」
對著咽下一口唾沫的小鈴，我高聲宣布道：
「——馬卡龍！」
小鈴的特訓開始了。
馬卡龍的作法看似單純，其實很難。隻要稍微搞錯蛋白霜與麵皮的搭配或是弄錯火候，就會落入淒慘的失敗命運。再加上房間的溫度與濕度也會造成影響。
例如材料水分過多，表麵燒焦，或是裏頭出現空洞，太扁，膨脹過頭爆掉了等等。馬卡龍真的會爆炸喔。
然而，經過這嚴苛的道路成功做出點心後，就能確實地建立起「我也可以下廚」的自信心。每天晚餐後，小鈴都關在廚房裏，為了製作點心全力以赴。
「鈴啊，你最近怎麽都不會關在房間裏呢。」
「吵死了，我怎麽可能同時出現在廚房跟房間啊。」
小連沒事就會跑來看看，說幾句玩笑話，或是嚐嚐失敗的馬卡龍味道，我想他心底是很支持姊姊的吧。
隻不過，對以往過著重度繭居族生活的小鈴來說，這種修行的負擔好像還是太大了。
那是第六天的事。
我坐在鏡音家的沙發上等待小鈴回家。聽到玄關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腳步聲往客廳這過來了。我確認是她，便轉過頭。
「你回來——」
她踉蹌了一下。
幾乎是半摔下去地，小鈴坐到了我的身旁。就這樣，直接把嬌小的腦袋靠上我。
她沒有出聲，溫暖的觸感突然在我肩上擴散開來。
望著那位已經在發出輕微鼾聲的小個子少女，我不禁反省起來。
果然，突然教她馬卡龍這種高難度的東西，是個錯誤的選擇吧。雖說我是故意挑難的讓她挑戰，但應該還有稍微容易一點的選項才是。
正當我打定主意，要把難度等級往下調的時候……
「……蛋白霜……要打細一點，不能冒太多泡泡……」
她發出含糊的夢話，我坐在旁邊都聽見了。
……是嗎？真抱歉。
既然就連夢中都在練習，那就不需要我替她白操心了。幹脆讓我享受她頭部的溫暖三十分鍾吧。
等小鈴醒來以後，再繼續加油。
過了第七天，又過了第八天——
終於，時間到了萬聖節的前夕。
一百五十度烤十五分鍾後，爐子的定時器響了。
兩人屏息以待，打開爐門。
「完成了。」
小鈴邊歎出一口氣，邊喃喃說道。
在火爐中的鐵板上，並排著圓盤狀的美麗馬卡龍。
「喂，喂！這樣算成功了吧！我終於會做馬卡龍了。」
她雙眼發出光芒望著我，然後蹦蹦跳跳。
這種活潑生動的表情還是我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畢竟也是個年輕女孩啊。
「喔，味道聞起來很香嘛。」
翩然來到廚房的小連，明明是在家裏卻穿著黑色的立領大衣，還把頭發全往後梳固定住。
「你那是什麽打扮？」
「吸血鬼啊，很好看吧？」
在萬聖節活動當天，學校允許學生們在校內變裝打扮。每個學生都扮出自己喜歡的模樣，為熱鬧的祭典增添樂趣。
「不給糖就搗蛋！對吧，我拿走一個囉。」
「不行！這是明天要發送給大家的，你去吃香蕉吧。」
把小連伸向鐵板上馬卡龍的手指揮開，小鈴指著廚房棚架上掛著的香蕉說道。
雖說這事
無關緊要，不過連香蕉都有地方掛，更可以看出鏡音家的富裕……話說回來，香蕉也算點心嗎？
「鈴不裝扮嗎？」
「怎麽可能。這是我賭上人生的嚴肅場麵，才不想跟那種嘻嘻哈哈隻想玩的家夥混為一談哩。」
「……哼。」
小連並沒有生氣，隻是輕輕聳了聳肩，剝開香蕉皮嚼起來，同時返回自己的房間。
翌日。
一如往常，在鏡音家的早餐場合上。
小鈴一邊搖晃著腦袋，一邊在夢與現實的縫隙間勉強把吐司塞進嘴裏。盡管用餐前她已經洗好臉梳過頭發了，但今天卻比平時還困。
「後來昨天又一口氣做了一大堆馬卡龍，數量超過五十個。」
「啊哈哈，已經超過班上的人數了吧，你究竟想分送多少人啊。」
不過她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一旦學會了料理，作業本身就變得愉快多了，不小心就會一口氣做太多，到了這一步，她自發性下廚的日子應該也不遠了。
……不過，希望她還是盡量不要影響到早上的精神比較好。
老實說，小鈴今天的模樣真是超愛困的，就連自己腦袋瓜上頂著跟平日不同的東西都沒察覺。
她平時都戴緞帶蝴蝶結型的發箍。結果今天取而代之在她頭上的卻是……貓耳。那個白色貓耳型的發箍，好端端頂在她頭上。
害小鈴變成這樣的凶手……絕對在這些人裏麵！
好吧，是我幹的。犯人就是我喔，警察大人。
昨天，小連準備了萬聖節的化妝道具。在那當中也有扮成貓怪用的貓耳發箍，我偷偷把這個發箍跟小鈴平常用的掉包了。
「鈴那家夥，究竟要什麽時候才會發現啊。」
「出門上學以前一定要讓她換回來才行。」
畢竟上學途中可是不允許扮裝的。如果那樣子去學校，就會成為學校第一的笑柄了。
等早餐終於用完，正在洗盤子的時候，時間已經快八點了。我對正坐在沙發上翹腳玩psp的小連出聲道：
「差不多該去上學了吧？還有小鈴……她上哪去了。」
「總不會回房間睡回籠覺了吧。我去叫她。」
說完小連就前往走廊，但很快他又慌張地跑回來。
「那家夥好像已經出門了。」
「耶……那發箍換回來了嗎？」
聽到我的問句，小連以緊繃的表情讓我看他手上的東西。
……他手上的是緞帶發箍，是小鈴平常戴的那個。
也就是說，小鈴現在腦袋上的是……
「糟了，我打手機跟她說吧！」
小連拿出行動電話，開始撥姊姊的號碼。
結果來手機鈴聲響了——來自二樓。
「……那是鈴的房間，對吧。」
「是啊……」
這也是她確定變成全校第一笑柄的瞬間。
當天，『貝兒』的推特都沒有更新。盡管小連傳了封簡訊跟我說「已經幫忙把手機帶去給
她了」就是了。
我主動去問她情形也很怪吧。於是我就抱著冷靜不下來的狐疑心情過了一日。
卡拉ok店的打工結束後，我為了準備晚餐而去鏡音家叨擾，直到傍晚五點半依舊不見小鈴歸來。平常放學後她都會直接回家——向來貫徹回家社模範社員的她這樣子還真罕見。
「嗯～好像有什麽事吧，她說傍晚她會回來的。」
「傍晚……到底是幾點啊。」
小連說得一副很輕鬆寫意的樣子，所以應該不是被卷入什麽事件吧。
「對了，小連，在學校你有跟小鈴說話嗎？她有沒有因為貓耳的事生氣？」
「啊，她很意外地沒反應耶。」
「真的假的！？」
那個小鈴會如此寬容大度地原諒我，還真是有點難以置信。不過……我得救了，應該可以這麽認為吧。
等小鈴終於到家時，已經是稱為傍晚有點勉強的六點半了。
「小鈴，你回來啦。」
從客廳出迎她的瞬間，她冷不防朝我伸出手臂。
「噫！」
「……？你怕個什麽勁？」
跟縮起身子的我成對比，用手指撚起馬鈴薯皮（看來是我不小心沾上衣服的）的她，反而被我嚇到。
怪了。貓耳的事，她真的都沒提耶。正當我鬆了一口氣的同時——
「那個啊，做馬卡龍幾乎沒有意義呀。」
「咦……」
令人震驚的回應傳來，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有準備點心的人隻跟自己要好的小團體交換，大家對我的馬卡龍都不感興趣。因為我在班上本來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好不容易做那麽多，結果都剩下了。」
「……不可能吧。」
明明努力練習了那麽久。
我感覺胸口悶悶的，真悔恨幫不上她的忙。
「比起那個啊……」
小鈴倏地閉上眼，改變話題，等她再度將眼睛睜開時……
狠狠一瞪。
她的眼眸深處隱含著殺意，背後還可以看到氣場，那氣場呈現猛虎的形狀。
「我想要說什麽，你應該很清楚吧？」
「呃……關、關於貓耳的事吧。」
正如我的猜想，小鈴自學校背包取出並緊握住的玩意兒，是那個貓耳發箍。
小、小連！這跟你說的不一樣啊——！
「道歉呢？」
「……是的，對不起——！」
對著聲音低沉的小鈴，我慌忙擺出最恭敬的致歉態度。我心中確實充滿了最深的歉意，就算要在足以燒焦人的鐵板上磕頭我也願意。
過了好一會兒，我頭頂上方才傳來「呼」的歎息聲。
「那個啊。」
「嗯？」
「……我交到朋友了。」
「啊？」
我抬起頭，看到小鈴氣嘟嘟的臉頰。
「今天早上，我沒注意頭上的發箍就走進教室，班上立刻掀起一陣騷動。我原本以為這樣很糗……結果，看到我這樣以後有同學主動來交談，大概以為我在搞笑吧。」
「喔喔……」
這種發展就連我也無法預測到。
「至於點心的事，跟那個同學交換過了。『沒想到鏡音同學竟然會做甜點，實際跟你說過話後印象中完全不同了』——對方是這麽說的。」
對喔，剛才小鈴說的是馬卡龍『幾乎』沒有意義。也就是說，其實……還是有一點點意義吧。
「今天放學後我跟那個女孩子出去玩，所以回來晚了……結果這個，似乎莫名其妙地變成對話的契機了。」
說完她輕輕撫摸貓耳發箍。
「所以……謝謝。」
小鈴融入班上的計劃，以意外的形式成功了。
現充化作戰則在第一招後就戛然而止。不，或許原本這種作戰本身就沒有必要吧。
「小鈴，搞不好這個世界比你想象中來得更簡單呢。」
「……大概吧。」
小鈴依然發出平日那種漠然的聲音，不過聽起來比以往溫柔多了。
*
平穩的日子流逝著。
等今年第一場雪降臨時，小鈴親手做的菜已經能端上鏡音家的餐桌了。盡管是味道稍嫌清淡的馬鈴薯燉肉，但吃起來卻比看起來更美味。
在那之後，我去鏡音家做飯的機會就逐漸減少了。不，或者該說變成被他們邀去吃飯才對。
年底小鈴和小連的生日，我用翻糖裝飾做了迷你雙胞
胎姊弟放在蛋糕上送給他們當禮物。
「下次我要做一個比這還厲害的東西。」
「好啊，等你來一較高下！」
我聽了小鈴發出的宣言，心底十分歡喜。她還真是個不服輸的女孩啊。
寒假期間，小鈴出門玩的時間變多了，她跟萬聖節時認識的朋友似乎感情不錯。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小連還說她是「繭居族」，不過情況總會改變的。
在『貝兒』的推特上也是，虛張聲勢的推文正在慢慢減少。取而代之的，是毫無矯飾的寫實日常推文。
『貝兒』與鏡音鈴的距離，雖然速度十分緩慢，但確實逐漸在拉近。
接著過完年，到了第三學期的開學季——
二月十日，星期日。
跟平常一樣在鏡音家用過早餐，我正打算回自家的時候，小鈴叫住了我。
「呐……你今天有事嗎？」
「咦？我很閑啊。」
「那……我想要你陪我一起出去買東西。」
這還真稀奇啊，我心底這麽想著，但還是回家用發蠟整理好發型。脫掉滿是毛球的連帽
運動外套，換上有領的夾克。畢竟是要跟女孩子一起出門嘛。
徹底打扮了一番後，我走到柏油路上，便看到等著我的小鈴皺起眉頭，歎了口氣。
「……你幹嘛突然打扮這麽正式？」
「小鈴也覺得走在旁邊的男生不會讓自己丟臉比較好吧。」
「放心吧，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恥辱。不要擅自走在我旁邊，記得要走在我後方三步遠。」
「我是小媳婦嗎！」
我追在大跨步而出的小鈴後頭。三步遠、三步遠。
「話說回來，小鈴自己也是，我從沒看過你穿那樣啊。」
她身著米黃色的披風外套與紅色的喇叭裙。打扮得很成熟。簡直就像為了今天而特地時髦一下似地。
「……這是我上禮拜買的，穿新衣服礙著你了嗎？」
「不——該怎麽說，好像約會呢——」
我直接了當地蹦出這個單字，想看她如何驚慌失措。
結果小鈴隻是「哈」地用鼻子冷笑一聲。怪了。
我們抵達的目的地是車站前的大型超市。
今天的目的我已經搞懂了。或者該說，就連笨蛋也知道。
她邁步走向甜點用品專櫃，那裏有某樣物品被盛大展示著。也就是大後天二月十四日要用的那個——情人節巧克力！
「一切的謎題都解開了。小鈴巴不得我給一點建議對吧。是嗎？是嗎？嗯嗯。」
「你很吵。」
小鈴繃著一張臭臉。開始害羞囉～開始害羞囉～
她送巧克力的對象是誰呢？既然刻意把我帶來，該不會……我這樣期待一下應該不為過吧。
不，我可不是對國中生動心喔？真的。
對著心情極佳的我，小鈴不悅地說道：
「……既然你猜到了，就趕快告訴我。」
「告訴你什麽？」
我不懷好意地問，結果她很害羞地垂下雙眸。
「那、那個……我完全不懂男生的喜好。比起甜的巧克力，男生果然還是覺得苦的比較好吧，之類的……」
一開始很強焊的聲音，到最後幾乎快聽不見了。
嗯嗯，她終於坦白了。
「其實叫人意外的是，男生也喜歡甜食呢。至少我就很喜歡，有時還趁人不注意偷偷抓餐廳裏的方糖來啃。」
「那種違反用餐禮儀的事還是不要做吧。」
「嗯，我知道了。」
被她冷靜地吐槽了。
「我還有其他想問的！那個，巧克力的形狀很要緊嗎……還是說簡單一點的外觀比較好……愛心形……之類的……會不會比較吸引人……」
又來了，以強音記號開始的聲音慢慢變成漸弱音。真有趣啊。
「唔～這就很難說了。有時候想用心做就會很講究形狀，不過有時候營造親手做的樸實感覺反而會讓人更開心……哈，不過我不管收到哪種都會很樂就是了。」
「沒人問你本身的意見。」
「啊，好吧。」
她的吐槽真嚴苛……當我感到泄氣的時候——
「鈴！」
突然有人發出聲音。轉頭一看，有個女孩正朝這邊揮手。她的長發綁在腦袋兩側，身穿白色的粗呢大衣。
「耶，未來！？」
「好巧唷～你也是來買材料的？」
噠噠噠——小跑步過來的那位少女，跟小鈴以絕佳的時機砰地十指交纏在一塊兒。
喔喔，這動作好有女人味。
我抱著如此感想，再度感慨小鈴的確也是個正常的女孩。
「我本來也想親手做的，但因為一直不成功，結果隻好妥協買現成的商品了。真羨慕鈴擅長下廚呢，也教教我吧～！」
「我也沒那麽厲害啦，隻是想盡力而為。」
「喔～真有鬥誌呢！所以你告白了嗎？好不容易在換座位後坐到了隔壁的位子呢。」
「也還好啦。那未來你呢？學長不是快畢業了嗎？」
「就是說呀～！我已經沒時間猶豫了……大家一起加油吧！」
哇——名叫未來的那女孩，張大嘴抱住了小鈴。
我在旁觀察發現了幾點。
第一，小鈴回答她的時候，跟平日的臭臉截然不同，感覺非常開心。她真的交到好朋友了，恭喜她。
第二，看來小鈴思慕的對象是班上坐她隔壁的家夥，也就是說我已經確定被排除在外了。呃，也沒到悔恨的地步啦，感覺就是「啊，原來如此啊」。去年好像也發生過類似的事，好吧，我會記取教訓的。
此外最後我察覺到一點……正在談笑風生的小鈴她們，正若無其事地逐漸跟我拉開距離。
她們在聊什麽因為距離太遠我聽不清楚。可惡，為什麽這麽開心嘛。
「我、我才不是在約會！」
突然她們那傳來大吼聲，我嚇得望向小鈴，未來也驚訝地瞪大眼睛。
小鈴似乎也被自己的聲音震驚到，不安地左顧右盼，最後終於雙眼銳利地瞪著我。
「唔～都是因為你說了那些無聊的話……」
「？」
她忿忿地咕噥著，隨後用力撇開頭。
稍微思考一下，我就想起來了。這是今天出門時我隨口開的玩笑，「好像在約會」那個玩笑，難道她一直很在意這點？
總之，看了我們之間的反應後……
「啊～這個人就是你說的。」
啊哈哈哈哈——未來大聲笑了出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那之後，小鈴她們又重新聊起我無法理解的話題。由於她根本不急著買完東西，沒辦法去結賬的我根本無事可做。
……購物完在回家的路上時，我湊向小鈴問她「你朋友提到我是指什麽」，但她始終敷衍這個問題。
嗯，也罷。就以成年人的寬容大度原諒她吧。
隻不過感覺有點寂寞就是了。
就算過了這麽長的時間，我是「網路那邊的人」立場依舊是毫無改變啊。
終於盼到了十四號情人節當天。
小鈴把手工製的新鮮巧克力包裝好帶去學校。
我早上在玄關前對她說「加油喔」的時候，她氣嘟嘟地把臉轉過來，本來還以為她又要說什麽挖苦的話了，但最後她隻是點點頭便離去。
看來她這回很認真。
至於我，在白天大學的課程結束後，傍晚去卡拉ok店打工。
今天的店裏倒是熱鬧空前。雖說店長與一名打工人員勉強可以應付，但絕非清閑的程度。
離下一個排班人員值班時間還有三十分鍾。對方是個總是在玩手機的金發女孩，不過今天很需要人手，希望她能早點到班。
「歡迎光臨～」
我聽到在櫃台的店長發出聲音，又有新的客人光顧了。今天真忙啊。
由於我暫時沒事，就跑過去看一下情況。站在櫃台另一邊的是一張我熟悉的臉孔。對方穿著學校指定的粗呢大衣，頭頂上的緞帶很顯眼，還是個戴眼鏡的少女。
那是小鈴。
她的表情似乎很陰暗。不，那孩子擺出明亮臉龐的情況本來就不多，但這次的情況完全不同，幾乎是世界末日級的灰暗。
果然是那個吧，情人節的告白被拒絕了？
虧她還那麽努力地做了巧克力——石板巧克力。混入了生奶油的新鮮巧克力上灑了可可粉，然後又加一道手續，在上頭以細砂糖做裝飾。成品上棕色與白色的對比光是看了就饒富趣味。她的思念光從這巧克力也能看出端倪……
「喂喂，別灑出來啊！」
店長的聲音讓我回過神。我驀然望向自己的手邊，果汁溢出了杯子，水漬積在托盤上。
糟糕，平常我絕對不會犯這種錯的。
「抱歉，我馬上清幹淨。」
對店長鞠躬道歉後，我拿起抹布。
這時我的背後傳來了店長的說話聲。
「你今天的班就做到現在吧。」
「嗯？」
「你很在意剛才那女孩吧？我看了就知道。」
不過，工作怎麽辦？距離下一個打工女孩的上班時間還有一陣子呢，店長。
店長對著心裏有事而動彈不得的我說：
「去吧，她在206號包廂。」
店長豎起拇指比向那邊。這回不是炒魷魚，真的是gj的手勢了。
「太感謝您了！」
我從廚房飛奔而出。
搭上電梯，來到二樓，我前往位於走廊最深處的206號包廂。
包廂裏流瀉出曲子。
那是我跟小鈴初次邂逅時也聽過的vocaloid曲。
不過，我卻沒聽到應該要搭配伴奏發出的歌聲。
「小鈴！」
我打開門，那個戴眼鏡的少女正抱膝坐在沙發上。
她驚訝地望著我，隨後臉上浮現笑容。
「什麽嘛，竟然翹班跑過來。」
「剛升上二年級時，班上有男生在和朋友熱烈討論自己喜歡的歌手是誰。」
小鈴開始娓娓道來。
「我在旁邊偷聽，他說他喜歡『貝兒』。被對方這麽提到，我一定會在意起那個人啊。」
「可是『貝兒』的真實身分，在現實中一定要保密。」
「沒錯。我絕對不會說出口的。到了去年底左右，托你的福，『貝兒』已經不再需要說謊了，但我打定主意網路跟現實還是不可以混為一談。」
嗯，她會在意那個人也是可以理解的。
「之後我一直注意他，心裏也不知該怎麽辦……結果第三學期換座位，他剛好坐在我隔壁。未來也說這就好像命運的安排啊，所以我就愈來愈在意對方。感覺雙方的交情與日俱增。終於，今天，我告白了。」
「……結果呢？」
「他對我擺出困擾的表情。因此我才會不小心焦急地說，我就是『貝兒』喔。結果，他的態度立刻變了……反而是他主動希望跟我交往。」
「所以，你答應了？」
小鈴用力搖著頭。
「我什麽也沒說，就逃之夭夭了。結果連巧克力都沒給對方。」
她對學校的背包瞥了一眼，包裝得很精致的巧克力盒剛好露出一角。
「我……已經搞不懂了。他到底是喜歡我還是喜歡『貝兒』。」
小鈴拱著背，以低沉的聲音咕噥道。
「然後，不知不覺，我又來到這間卡拉ok店。我想跟同時認識『貝兒』以及鏡音鈴雙方的某人……聊一聊。」
噗通——我的心髒格外猛烈地跳了一下。
……剛才小鈴說，她想依賴我。
我該怎麽回應她才好？畢竟，我隻是以旁觀者的角度在守護著她而已。要說十分理解她倒也不至於——
……啊。
想到了。
我像是在整理心情般緩緩對她道來。
「小鈴以前說過，自己想成為『貝兒』對吧……不過，搞不好『貝兒』也想成為鏡音鈴呢。」
小鈴的頭頂上浮現了一個大問號。
「什麽意思？」
「呃……也就是說啊。」
小鈴每次都強調「網路跟現實要分開來」。之前我始終都認為，她這麽做的理由是因謊話連篇的『貝兒』而產生的自卑感。
不過，真的理由一定不是那樣。
在去年秋天的便當事件中，有一點我覺得很不可思議。
人氣歌手的身分，應該是引以自豪的要素才對。在現實中也能成為幫自己營造好印象的材料。結果，小鈴卻說那個「無關緊要」。
她打從一開始就理解了。歌唱的評價，與她自身的評價是兩碼子事。
「兩個身分追求的事物不同。鏡音鈴想在現實中跟他人友善相處，不是以歌手的姿態，而是希望他人注意本質的自己。但剛好相反的是，『貝兒』純粹希望對他人展露歌喉。因此當這兩者被他人混為一談看待時，你就會覺得很厭惡……不是嗎？」
小鈴瞪大了眼睛。
就好像在確認一樣，她一字一句地重重說道：
「……或許……是吧。『貝兒』不需要現實中的評價，隻是想唱歌，想純粹因歌聲而被褒獎。『貝兒』的存在，應該就是那樣。」
「就好比vocaloid？」
如今這個包廂流瀉的曲子，演唱原曲的正是那位機械的歌姬。
「啊哈哈，原來我是vocaloid。那樣也不錯。」
小鈴笑了好一陣子。
等曲子播完後，包廂的照明亮了起來。這時，她倏地站起身，拿起手機嗶嗶地按了幾下，再拿到耳邊。
「……小鈴？」
「我要打電話給他，把我的心情全部傳達出去。」
噗嚕嚕嚕——鈴聲響起。對方很快地就接了起來。
小鈴以流暢的口吻對話筒說道：
「呃，真抱歉。先前我說我是『貝兒』，其實是騙你的。我是鏡音鈴，除了這個以外沒別的身分。本來想把巧克力送給你，就請你當作沒這回事吧。就先這樣囉。」
她逕自說完後，就把電話掛斷。
這時她重重地吐了口氣。
「結束了啊，我的初戀。」
「你啊，又用那種容易被人誤解的說話方式……」
「不是照你先前的說明做嗎？」
「……嗯，這麽說也沒錯。」
望著臉上露出開朗笑容的她，我放棄說教了。
盡管不高明，但這卻是小鈴的行事風格……也好啦。
「對了。」
小鈴自學校背包取出那個粉紅色的盒子。
「這是多出來的巧克力……我一個人也吃不完，你也分一點吧？」
「……！」
我突然有種胸口被緊緊揪住的感覺，因為無法按捺，直接從她手中奪去盒子。將其中的巧克力一股腦兒塞進嘴裏。
啊啊，是苦的巧克力啊。
外型美觀沒話說，還蘊含著逐漸溶解出來的甘甜滋味。真是
不可思議。
當我這樣大口品嚐著巧克力的味道時，小鈴的拳頭飛了過來。
「我有說要全部給你吃嗎！」
「唔咕！」
果然，她真應該去當個優秀的拳擊手的。
*
那之後。
小鈴以鏡音鈴的身分，跟朋友們開心地相處著。
同時網路上的『貝兒』今天又開唱了。
至於我，則是繼續在推特上幫『貝兒』宣傳新歌，並不時前往鏡音家。
我突然想到，每個人都在尋找適合自己的安身之處。經過煩惱掙紮後，才能辛苦抵達那
個場所吧。
至於我的安身之處，則是這個鏡音家。
餐桌上陳列著歐姆番茄意大利麵。半熟的歐姆蛋軟綿綿地，襯托出刺激鼻腔的奶油香氣。
「鈴，你的廚藝真的愈來愈讚了。」
「連也來練習如何？」
「唔……我考慮看看吧——」
聽著這兩人的對話，我同時用湯匙將一口食物送進嘴裏。
——這、這是。
以前我曾在卡拉ok店幫小鈴做的意大利麵，被她拿來當基礎進行改良了。為了讓歐姆番茄意大利麵的味道更濃鬱一層，多下了一點工夫。
「……是味噌啊，我從來沒想過這招。」
「我不是說過嗎？下次要做更厲害的東西。」
小鈴咧嘴一笑，我則回敬她不肯認輸的自信笑容。
這個小妮子，還真能幹啊。
不理會小連交織著苦笑的視線，我如此強力地宣言著：
「好極了，這次我認輸……不過下回就沒那麽簡單了，我要做出更美味的食物——賭上我身為師父的顏麵。」
好，我要報仇。
真想今晚就立刻來思考能打敗這位愛徒的料理菜單。
我在卡拉ok店的廚房裏沉浸在滿足感當中。
料理是我的嗜好。不對，是人生。把我的廚藝跟路上隨便一個打工族相比就太瞧不起人了。我想你們可以稱呼我為thefoodfighter。啊，不對，那好像是大胃王而不是廚師的意思。
「……這道菜是誰點的？」
店長把眉毛擠成八字形笑著問道。
她斑駁的長發束在背後感覺好像曆盡風霜，其實店長才隻有二十多歲。仔細一看，她是個美女，身材又很好，我一邊想著這個，一邊彎著手指思考。
「目前進來的客人，隻有一位。她已經在206號包廂瘋狂唱了三小時的單人卡拉ok……應該吧。」
我的輪班是從一個半小時前開始的，所以沒看到對方的臉。
「那位客人，並沒有按鈴點東西啊……」
「……那到底是誰點的？」
「是你這小子擅自做出來的吧——！」
「噫～店長說得一點也沒錯！」
平常感覺個性軟弱的店長，一旦發飆就會變得很恐怖。
不、不過，這間店位於小巷子裏，客人本來就很少。所以就連打工的人也很閑。像這種時候我就會看看冰箱，正巧發現雞蛋以純真的大眼凝視著我，發出「快吃我」的信號。我有什麽辦法嘛。
店長以※般若之麵般的神情無言地瞪著我。我被她的視線刺痛了。（譯注：日本能樂的能麵造型，代表忌妒與怨恨纏身的鬼女。）
「……呃，那個……啊！店長！話說回來，今天推特上有我崇拜的歌手發表新作了耶。上次店長也有誇獎過她。就是那個叫『貝兒（bell）』的……」
「話題轉得太硬囉。如果你的態度不改善，就會被這樣喔？」
店長用力豎起大拇指。
「goodjob？是啊，『貝兒』的歌真的很gj！我每次都會在她的動畫上留言稱讚。」
「我不是在跟你討論歌手的事。」
「啊，所以是歐姆番茄意大利麵很gj囉。那是當然的，店長要不要嚐嚐看？先填一填肚子吧！」
「說起填肚子，三十分鍾之前我跟你不是才剛吃過東西嗎？也就是說……」
豎起的拇指，以90度橫向倒下。
「我的意思是指這個——！！」
店長的手指在喉嚨前橫向劃了一下。
這、這就是傳說中的，「炒魷魚」的手勢！
「呀啊啊啊，拜、拜托高抬貴手！我、我還有欠繳很久的房租要付！如果不付清，不隻是不能在這間店打工，我還要被房東趕出去了——！」
「既然如此，你的工作態度就給我像話一點。」
「真、真是非常抱歉！」
我在這間店打工的理由，正是為了湊房租。
這個夏天，因猛烈的暑氣而導致冰箱、冷氣與電腦都一一壞了，光是修理就花光了我的積蓄，等回過神才發現九月份的房租也泡湯了。
我對公寓的房東千拜托萬拜托才得以延後繳交，於是慌忙出來找打工機會。最後雇用我的，就是這間卡拉ok店。
因此，這裏可算是我的生命線。
「那，這盤歐姆番茄意大利麵你打算怎麽處理？」
我依舊無法從店長的追擊下逃脫。
賭上自己的頭路，我不停冒著冷汗。
將放了歐姆番茄意大利麵的托盤端在手裏，我隻得前往206號包廂。
我所推導出的歐姆番茄意大利麵處置方式，就是當作「給客人的特別招待」。現在時間是晚上六點。剛好該吃晚餐了。給顧客留下這間卡拉ok店服務很好的印象，滿意度也會跟著上升吧。我一口氣用這些說詞解釋完畢，店長則按著眼角回答「好吧，也隻能這樣了」予以同意。
206號包廂的客人，想必會喜歡我以渾身之力做出的歐姆番茄意大利麵……應該吧。她這回鐵定肚子餓了，畢竟單獨唱了三小時的歌。
我接近包廂，從走廊就能隱約聽見裏頭傳出來的聲音。
喔喔，這首歌我知道嘛。
那是不太知名的vocaloidp所作的曲子。對一般人來說是比較難接受的曲調，所以這位p的曲子幾乎都被埋沒在有無數vocaloid曲的動畫網站角落裏。然而隻有一首，就是這首好不容易被選進了卡拉ok。
客人的眼光真不賴啊，我也很喜歡這位p。
這麽說來，『貝兒』好像也曾唱過這位p的歌曲，並投稿在動畫網站的「試唱」裏。
事實上，我會發現『貝兒』的契機，就是因為在尋找那位p的衍生動畫時發現的。有人跟我喜歡同一首歌，還能唱得這麽好聽——發現同好總是叫人開心的。
得知她是相當有人氣的歌手，則是之後的事了。
從在推特上的發言判斷，『貝兒』應該還是學生，我擅自推測她現在應該是讀高中或是大學，不過並沒有明確的證據。
她對個人的資料管理非常小心。盡管她的推文中經常出現「去了咖啡廳」或是「跟朋友
去雜貨店」之類的內容，感覺很像是個「現充」，但把資訊統合起來想象『貝兒』的人物全貌，總覺得有諸多矛盾之處，讓她的形象頓時模糊起來。
大概為了不讓網友找出她現實生活中的身分，推特裏的文章有部分是煙霧彈吧。
我也不清楚她現在住在哪裏。不過，我推測在北海道的可能性很高。因為她在推文中，不時會冒出獨特的北海道腔，這也是她低調的萌點之一。
看吧，看來我因為太喜歡她都出現幻聽了。
206號包廂傳出的歌聲，我覺得跟她好像啊，簡直就像『貝兒』本人在裏麵唱。那種聲音的跳動方式、抖音，拉高音的方法。沒錯，如果打開門裏頭真是『貝兒』的話，那真是命運注定的邂逅啊！
怎麽可能。
我吐槽自己，同時敲了敲包廂的門，然後打開。
原本在唱歌的女孩子，嚇得朝我這轉過身，似乎很尷尬地將麥克風從嘴邊放下。她正好要唱到高潮的副歌部分，真是抱歉。
女孩身著的t恤印有謎樣的貓咪圖案，領口已經有點鬆掉了。由於掛著厚重的眼鏡之故看不太清楚她的五官，但整體而言還很稚嫩。大概是國中生吧。有點卷的頭發長度中等，頭頂上用緞帶綁了大大的白色蝴蝶結——更正確地說，那是用頭巾綁成發箍的樣子並用鐵絲固定住。
嗯，果然跟『貝兒』的形象完全不同。那是當然的囉。
對拿著麥克風整個人僵住的少女有點良心不安，但我還是遞出了歐姆番茄意大利麵。
「請用這個吧。」
「耶？可是我沒有點……」
「請放心！這是新商品的促銷，完全免費。」
——咕。
她的肚子叫了一聲，接著臉便猛烈地紅到耳垂了。
說實話，我覺得棒呆了。能讓客人的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可是身為料理人最高的榮譽啊！
「喔喔，那我就放在桌上囉。您那麽想品嚐真是再好不過了。」
「呀啊啊啊，人家才咩有！」
女孩皺起眉好像生氣了，手還用力揮著。
嗯？
……我察覺到不對勁。剛才她的用詞……
才咩有——這種回答方式很少見啊。跟標準語的「才沒有」是一樣意思，不過應該是北海道腔吧。為什麽我
會知道這種事？當然是因為貝兒經常在推特上使用之故。
北海道腔、卡拉ok的選曲、音質……從這諸多要素加以考量。
我眼前的這位，呃……說實話感覺很純樸的女孩是？
「……貝、『貝兒』小姐？」
「為麽你會知道……！」
果然。
從我的口中，幾乎是自動爆出以下這番話：
「啊啊啊啊，你跟網路上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啊！你竟然有戴眼鏡！」
「呃，那、那個，是啊。我、我平常都戴隱形眼鏡啦……」
「不不，眼鏡其實也很適合你啊——！」
我發自內心地吐出一連串的感想，但她卻無言地低下頭。不過很快地，她像是猛然回過神般搖搖頭，重新麵對我。
「這麽說來……你是……哪一位？」
「啊，真抱歉我還沒自我介紹！」
太興奮了，竟然忘了表明身分。
在推特上承蒙你照顧了！我報出自己在網路上的昵稱。
她眼鏡後方的雙眼頓時瞪得好大。
「哎——竟然會有這麽巧的——」
說到這的瞬間，我隻聽見咚跟啪噠的聲響。
簡單說，我被撞出走廊外，包廂的門也關了。
……喂，怎麽回事！？
什麽嘛，她討厭我到這種地步嗎！？
我大受打擊並後退了好幾步，門的另一頭又發出急促的說話聲。
「我把網路跟現實分得很清楚。請你離開吧！」
「怎、怎麽這樣，『貝兒』小姐……」
「吵死了！閉嘴！不要叫那個名字！」
她一點也不留情麵。
我茫然地走回櫃台，接著『貝兒』就像逃跑般離開這間店，我則隻能失落地目送她離去。
去206號包廂清潔的時候，至少在裏麵的盤子已經空了，這是我唯一的救贖吧。
然而到了當天深夜，『貝兒』就在推特上把我從好友刪除了，這更讓我確定，我今天白天遇到的就是她本人。
不過即便如此，『貝兒』在網路上依舊跟其他推特的跟隨者親切對話。這跟那位少女在現實中的形象根本無法連在一塊兒。
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她呢？實際見過麵以後，我更搞不懂了。
不過不論如何，我跟『貝兒』的聯係，至此算是完全被切斷了。
右手拿著裝有七萬五千日圓的信封，左手則端著用鋁箔紙包住的一盤點心。
我深呼吸一口氣，按下門鈴。
終於到了發薪日。我備齊了欠繳的房租，來到公寓旁的另一棟建築物，也就是房東的家。
第一次領到的薪水，應該要大吃一頓慶祝一下才對的……結果我卻得先去付房租。
喀喳一聲門鎖解除了，一名頭發蓬鬆的國中男生打開門探出頭。
「啊～大哥哥，午安！」
這位浮現親切笑容的小弟名叫連。我在出來倒垃圾或是回家的時候，經常在公寓前遇見他。
「是關於房租的事吧？抱歉……我媽媽還沒回家喔。」
「那我待會再來好了……啊，不過這個可以先給你。」
我把左手的盤子遞出去。
「哇，裏麵是什麽呢。」
小連打開鋁箔紙。裏頭是我親手做的奶油蛋糕。這種點心沒有喜好問題，大家都愛，原
料也很便宜。再加上可以放很久，所以就算收到也不會造成困擾。作為伴手禮我覺得是最強的選項了。
他驚訝地望著蛋糕……眼眸突然浮出了豆大的淚珠。
「咦，怎、怎麽哭了！」
「……請跟我來一下。」
我被他揪住手臂，拉到了家裏麵。最後他把我拖到了廚房。從冰箱裏，小連拿出了謎樣的物體。
「這是今天家人為我準備的晚餐，你看看……」
好黑。
黑色的鬆餅。黑色的漢堡。加在裏頭的綠色碎屑又是什麽玩意兒？話說回來有人把鬆餅跟漢堡配在一起吃嗎？
「我家的人廚藝都很糟糕。不管是爸爸、媽媽、姊姊，還是我。」
「你有姊姊啊？從來沒在外麵碰過耶，我還以為小連你是獨生子。」
「其實是雙胞胎啦。不過姊姊基本上都躲在家裏不出門……總之，我已經很久沒看過能吃的東西了。」
說完小連又以袖口用力擦拭眼角。
「不，你也太誇……」
「要不要試試這漢堡的味道？」
麵對他這不由分說的壓迫感，我倒抽了一口氣。
微波加熱以後，我用叉子刺起一口的份量，放進嘴裏——
「嗯，咕咕唔！？」
糟糕，意識離我遠去了。到底是使用了什麽調理方式，才能造就這嶄新的味道？
我把小連遞給我的水大口灌入喉嚨裏，死命地喘著氣。
「……這漢堡太神了。用整顆鹽塊締造沙沙的口感！由各種藥草交織出的強烈氣味，吃到一半還會在口中擴散開來！剛才那綠色的迷樣物體，我知道是迷迭香了，其他到底使用了什麽原料完全搞不懂，隻知道是強烈的混合物。徹底加熱後將肉汁全數收幹，一點也吃不出肉味……！啊啊，到底是誰做出了這麽驚世駭俗的東西。」
「其實是我。」
嗯？
突然冒出說話聲促使我回過頭。
在客廳的入口，有一位女孩不開心地交叉雙臂直挺挺站著。她穿著紅豆色的襯衫上衣，瀏海用發箍推高。
「啊，她就是我姊姊鈴。」
「……貝、貝……」
我指著被小連喚為鈴的少女說不出話來，她立刻衝向我，揪住我的胸口。
「等、等一下，鈴！」
「連你給我閉嘴。」
小連僵住不動了。接著我就被那名少女拖到走廊上。
好不容易她才放開抓住我胸口的手，我激烈咳了好幾聲。
瞪著我的少女鼻上還有眼鏡留下的痕跡，應該是剛才慌忙摘掉的吧。
等我已經能夠從容對她進行觀察後，才開口說道：
「……你是小連的姊姊，同時也是『貝兒』小姐吧。」
巧合也該有個限度才是。網路上喜歡的歌手竟然在住家附近被我遇到了，而且她還是我房東的女兒。
「不準你說出那個名字。上回我已經強調過，我把網路跟現實分得很清楚。」
「請問……我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嗎……？」
「你知道我在網路上的身分就不對了！既然明白就馬上離開！」
「可是，『貝兒』小姐。」
「不準叫『貝兒』！」
「……小、小鈴，這樣可以嗎……？」
「……唔——」
看來被我叫本名她也不喜歡。隻不過也沒有其他稱呼的方法了，對吧……我被她狠狠瞪視，同時又被她推著背部，一路帶到了玄關。
「聽好囉，你不準對其他網友泄露我的真實身分。也不準在現實生活中叫我『貝兒』，不管是網路的事或現實的事你都要保密。知道嗎？」
「我……我又沒有泄露。」
感覺到小鈴的白眼不停刺過來，我在玄關穿回鞋子。
在走廊的另一端，小連自客廳擔憂地探出頭，窺探這邊的情況。我為了讓他放心，對他使眼色並笑給他看。
這時，小連大聲叫道：
「大哥哥！一定還要再來玩喔！下次也請你帶親手做的料理！」
「連！」
我趕忙揮揮手接著就撤退了。
至於房租的事還是等明天，那家人的孩子都去上學以後，重新拜訪一次再來解決吧……
*
後來我一直不敢在推特上跟『貝兒』對話，就連在現實生活中經過房東家門口時也不自覺地感到戰戰兢兢，就這樣，九月過去了。
今天的最低溫竟隻有個位數。十月上旬就這麽冷好像是十六年來首見，在推特上也形成了話題。
至於我又一次碰到『貝兒』……不，我是說又一次碰到小鈴，也是在這個日子。
大學的課上午就結束了，正要返回家中的我，在公寓前發現她蹲在地上。
天氣明明這麽冷，她藏青色的水手服外卻沒添任何衣物。隻見她緊抱著自己的雙臂，連耳朵都凍紅了。
認出來者是我後，小鈴摘下眼鏡收進懷裏。
「……怎麽了嗎？」
「沒事。」
「不回家嗎？外麵很冷啊。」
「我忘了帶鑰匙！因為是期末學校隻上半天課，爸媽都還在上班，連也去社團活動了……肚子又餓扁了，有夠倒楣。」
「哎呀呀。」
「跟你沒有關係吧，別待在我旁邊。」
這時我開始猶豫起來，不知道要不要把不經意產生的念頭告訴她，想必一定會被她拒絕吧。不過，那也沒差了。
「那，要不要來我家吃晚飯？」
果然，她露出非常厭惡的表情。不過我也是個倔強的少年，不會就這樣屈服。
「來喝點湯怎麽樣？可以讓你身體暖和一點喔。」
「……不要。你走開。」
終於變成命令的口吻了。
麵對氣嘟嘟直瞪過來的她，我覺得再說什麽也沒用了。聳聳肩膀，我準備返回自己的住所。
打開玄關門褪掉大衣，就連在房內都是寒氣逼人，這樣她鐵定會感冒吧。我開始用茶壺燒起熱水。
數分鍾後，小鈴依舊對著雙手吐白氣，與天寒地凍搏鬥。
至於我為什麽會知道，那是因為我後來把裝了康寶濃湯的馬克杯拿去給她。
另外再加上，一條我所有衣物當中款式最中性的白色軟綿綿圍巾，希望她能纏在脖子上。
結果一下子就被她拒絕了。
「……你這麽做，是為了想接近『貝兒』吧？」
「不，因為你是平日照顧我的房東家女兒。」
「……」
小鈴無言地拿起圍巾。
到底是要拒絕還是接受，看來她也很迷惘。
這也是我的大好機會！我硬是在她身邊放下馬克杯。
「那，就先這樣囉。」
為了不讓她有時間反應，我馬上返回自己的住處。
但才剛踏出一步，就隱約聽到小鈴好像說了什麽。
由於沒聽清楚，所以我回過頭。
「你剛才說了什麽嗎？」
「……咩有。我隻覺得對房東的女兒用敬語很奇怪，以後別用了。」
「啊，是的……不對，嗯，我知道了。那就先這樣。」
她沒有回答。
從公寓階梯的高處往下看，她依舊保持剛才那種不悅的表情，拿出了手機。
……要是能跟她改善關係就好了。
我用鑰匙打開自己的房間，走進去正要關門時，我的智慧型手機發出聲響。
拿出來一看，原來是推特有兩項新的通知。
第一項，『貝兒』又把我加回去好友了。
另一項，則是我的推特收到了私訊。至於寄件者，果然是『貝兒』。
【我之前跟連說，上次吃過你煮的歐姆番茄意大利麵。他一直吵著說他也想吃。下次你煮給他吃吧，可以用我家的食材。】
我感覺智慧型手機的畫麵好像突然變亮了。
我忍不住衝出房間，對樓下大叫道：
「我很樂意！」
「不要隨便跟我說話！」
她又生氣了。
就這樣，我如今正坐在鏡音家的餐桌旁。
昨天是歐姆番茄意大利麵，今天則是千層麵。因為在興頭上，連續兩天我都把自己做的料理帶到房東家——也就是鏡音家分給他們享用，既然如此幹脆大家一起吃吧，於是我就被邀了進去。
在帕瑪森起司像是雪花般覆蓋上去的千層麵麵前，那一家人都不禁歎了口氣。
「真的好嗎？把這麽精心製作的東西分給我們。」
小連很過意不去地表示，錯了錯了——我對他搖搖手指。
「你知道對喜歡下廚的人來說，最大的煩惱是什麽嗎？」
「……嗯，食材費……？怕東西腐敗……？」
「就是『該怎麽消化自己做出來的食物』。」
「原來啊。」
小連砰地拍了一下手，我就喜歡這種率直的反應。
「此外，既然要做料理，一次做多人份效率也會比較好。來，大家吃吧吃吧。」
對於不怎麽講究美食的鏡音家而言，我的料理獲得了大大好評。瞬間，我就順利打進他們家了。
——真開心，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啊。
小連跟我已經混得很熟了，還經常跟我聊起電玩或學校發生的事。
但小鈴幾乎都不開口。不過，她能吃得一幹二淨那我也很欣慰了。
晚餐享用完畢，看碗盤中的食物被徹底清空就是對廚師最好的回報了。
隻說了一句謝謝招待，小鈴就打算返回自己的房間，這時小連叫住她。
「今天不是輪到鈴洗碗嗎？」
「咦——？討厭……為什麽我非得洗外人的碗不可。」
都幫你做晚飯了，就別這麽不情願嘛，太太。也罷也罷，這時我介入他們——
「我也一起幫忙洗吧。小鈴，這樣可以嗎？」
對著很不甘願地站在洗碗槽前的小鈴，我對鈴說洗盤子的工作交給我，她負責擦幹碗盤就好，並把抹布遞過去。
站在我身邊，小鈴還是那副不高興的表情，但她確實仔仔細細地把碗盤擦拭幹淨了。
等餐具都清洗完畢後，我就沒事可做了。於是我重新環顧這間廚房的設備，嘴裏同時喃喃讚歎著。
「……這廚房真棒啊，尤其是瓦斯爐太高級了。」
「印象中那爐子從來沒打開過。」
小鈴對著那發出黑色幽光的文明利器輕輕戳了一下。喂，不可以觸怒灶神！
「可惜！真是太可惜了！瓦斯爐具備電磁爐比不上的火力與容量啊！有了這個，不論哪種菜單我都能手到擒來！隻不過在窮學生才租得起的公寓裏，會擺設這種廚具的機率，我可以斷言，是零！」
「你在熱血個什麽勁……吵死了。」
「我終於看清房東與房客之間的經濟差距了，要是我家也有這種設備就好了。」
我在碎碎念的時候，小鈴吐槽我要我看清現實。
「你用我家的不就好了。」
「……耶？」
但隨後還是冒出了這句令我意外的話。
「可以嗎？」
「你可以自己去問我媽媽啊，我怎麽知道。」
對著瞠目結舌的我，小鈴邊擦拭餐具，邊像是替自己找台階般小聲地說。
人家也想嚐嚐瓦斯爐做出來的千層麵啊。
*
終於，我在外包起鏡音家的家務了。
例如做早餐，做便當。
這種同時能滿足嗜好與實際利益的疑似打工，竟然還能免除我的房租，此外又附送每隔幾天在鏡音家一起吃一次晚飯。雖說這麽一來我就非得早起不可了，但
人家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我一定要加油。
早上六點前往鏡音家。最早起床的鏡音太太迎接我入門，接下來就開始工作吧。我迅速開始料理，在把飯菜裝進便當盒的時候，大家都起床了。基本上，第一個走來的人都是小連，再來才是他們的一家之主。
至於剩下那位長女要完全清醒……大概還得多花一點時間吧。
小鈴早上很難爬起來。通常過了七點還賴在床上，小連去叫她已經變成每天的例行公事了。
穿著睡衣的小鈴，終於在客廳現身了。睡醒後亂翹的頭發搖搖晃晃，跟平時的印象簡直判若兩人。
「……鈴，起床啦……還拖拖拉拉地做什麽。」
「……嗯唔……沒有咩……」
「趕快換衣服出來。」
「……嗯……」
那番跟小連的對話還是一如往常。
附帶一提，昨晚半夜兩點『貝兒』還在推特上與跟隨者聊天，我知道這件事，隻是沒說罷了。
吃完早餐洗完臉，她總算清醒多了。對著準備告一段落，要動身去學校的兩姊弟，我說了聲「拿去！」並遞出便當。
「今天是起司肉卷喔！對了，肉卷在烤之前先裹上太白粉是重點。吸了肉汁的太白粉，到了中午依舊能保持多汁的口感。敬請期待吧。」
「耶——！還真講究。」
小連笑著接了過去，至於小鈴感覺好像有話要說，但最後還是保持沉默。
兩人都把便當盒收進書包，正要打開門的時候，我突然察覺……
「啊，小鈴，你忘了發夾了。」
平常她都把瀏海別起來露出額頭，但今天瀏海卻是放下的。是睡迷糊了所以忘記梳整嗎……我心想。
「……這個喔，是因為在意青春痘啦。」
「青春痘？長在額頭上嗎？」
她好像很害臊被指出這點，迅速以雙手掩蓋額頭。看到她的反應，我忍不住套她的話。
「聽人家說，額頭的痘子是相思痘……原來如此啊。」
「！！」
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好大，臉也很好玩地迅速紅了起來。
咦？
「真的嗎？你有喜歡的人……嗚咕喔！？」
話還沒說完，心窩就被打了一拳。
「動、動作真漂亮。你夠資格當優秀的拳擊手了……」
「連，我們走。」
小鈴用力把臉撇開並衝出屋外。我則捂著肚子蹲在地上，聽見門被粗暴關上的聲響。
到了中午，『貝兒』傳私訊過來。
【你不要一直找我，因為你算網路那邊的人。】
……網路那邊的人嗎……
我以為我在鏡音家待得夠久，也充分融入她現實的生活了，結果還是難以消除她心中的距離感……
我一邊想著這些，一邊望著推特的時間軸。
喔，有新的推文出現了。
用手指滑動，確認最新的推特內容。
隨後——我按住自己的太陽穴。
「……喂，不是這樣的吧，『貝兒』小姐……」
我吐了一口好長好長的氣，直接傳私訊給『貝兒』。
【晚上吃飯前聊一下吧，小鈴。】
晚上七點。
【我在外頭。】
小鈴傳了這樣的私訊過來，我跑到公寓的停車場去等她。
我正在玩手機時，門終於開了。小鈴現身。她把運動外套的帽簷壓到蓋住眼睛。此外又被眼鏡阻隔，所以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
她無言地站到我旁邊。眼神不跟我交會。
「小鈴，你明白我想說什麽嗎？」
依舊無語。
「……」
又是這種桀驁不遜的態度。
小鈴是我憧憬的歌手，又是房東的女兒。所以至此之前我都對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有些界線是不能讓人跨越的。
我把智慧型手機用力塞向她。
上頭顯示著中午『貝兒』的推文。
【最近的便當都很講究。今天是起司肉卷，肉卷在烤之前先裹上太白粉是重點喔！】
便當的照片附加在那則推文裏。跟隨者們看了以後紛紛留下「好好吃的樣子！」、「真細心呢～」等反應。
「小鈴，這便當是誰做的啊？」
「……」
她依然不打算回答。
我內心深處湧現出黑暗的情緒。
你又要用「我又沒說謊」來強詞奪理了吧。確實，你並沒有說謊，推文裏完全沒提到便當是你做的。
不過，問題不在那裏，你自己應該也很清楚吧。
「拜托，我可是一直在關注『貝兒』。可是，對於她實際上是個怎麽樣的女孩，我始終都想不通。」
「……」
「當然囉。等我在鏡音家度過一段時間，我才完全搞清楚，『貝兒』隻是個幻影。把從自家跟網路上聽來的資料湊在一起，單純就是盤大雜燴。」
她還是什麽也不回答。我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
「喂，你說話啊！」
我粗暴地抓住她的肩，強迫她麵對我。
但下一瞬間，我屏住了呼吸。
小鈴的臉滿是淚水，她的臉頰濕了，甚至連鼻水都跑出來。
好淒慘的臉。
「……對不……起。」
嘶——她用力吸了一下鼻子。
我猝不及防，於是放開了她。
不停滾落豆大淚珠的她，隻是一個嬌小又柔弱的女孩罷了。
剛才完全支配我全身的情緒，已倏地不見了，取而代之充滿體內的是羞愧。
對方不才是個國中生嗎？
我為什麽要用這種不成熟的態度對待她啊。
「……我也要道歉，不該對你大吼的。既然你能理解就好。」
說完這個，雙方就陷入沉默了。
凝重的沉默持續了好一會兒。
「『貝兒』她是……我的理想。」
小鈴開始娓娓道來。
「對誰都很親切，朋友又很多，不會突然暴怒，也沒有溝通障礙，一個人就能把事情處理得很好……」
「嗯。」
「但現實中的我，卻是如此不堪。」
聽了她自卑的形容，我不禁湧出疑惑。
「……你會唱歌，又獲得大家很高的評價，這不就是你的實力嗎？」
「那種事並不重要。用唱的沒辦法跟朋友聊天，又不是在演音樂劇。」
是這樣嗎？
「……其實我是這種人……你會說出去嗎？」
「我才沒那個想法，隻要小鈴願意反省就好了。」
她露出鬆了一口氣的和緩表情。
「真正的你，是如今站在這裏的鏡音鈴。以後就不要說謊了，在網路上展現出真實的自己吧。」
我說到這，小鈴的表情為之一變，好像看到了什麽難以置信的事物。
怎、怎麽了？
「別說那種肖維了！那跟我的真實身分被拆穿有什麽不同！」
肖維……那是什麽意思？為何要這麽驚訝呢，我說了什麽奇怪的話嗎？
「如果我這麽做，就會跟之前的『貝兒』落差太大，嚇跑所有網友的！便當的事我向你道歉。不過，不可以破壞『貝兒』的形象！」
「可、可是你要是展現出真正的自己，一定可以……」
「可以被大家接受嗎？才怪哩！天底下沒那麽好的事！人生是很艱困的！『貝兒』是我辛辛苦苦構築起來
的聖域！為了守護她，我就隻能一直說著謊！更何況……」
喘了一口氣後，她突然壓低聲音。
「……我也搞不清楚真正的我是什麽樣子。」
她背靠在磚牆上，抽噎起來。
「在網路上扮演『貝兒』的時間愈長，我就愈覺得鏡音鈴這個現實中的人格不是我，醬才能平靜下來。在網路上我可以演得很好，在現實中應該可以生活得更好才對咩，每次去學校時我心裏都這麽想著『今天一定要振作起來』，結果，愈是這樣想，心裏就愈燒熱。」
「燒熱……？」
「焦急的意思。」
她低聲訂正自己的方言。
「為什麽我……鏡音鈴會這麽笨拙呢？」
我逐漸能理解她的獨白了。
小鈴總是表現出那種帶刺態度的理由，至今為止我都搞不懂，我還以為是她堅決抗拒我。
不過，並不是那樣。她隻是不擅長與人相處，不太會掌握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罷了。
想要跟人和睦來往的欲望較普通人強一倍。因此，她在網路上——隻有在網路上，才會表現得那麽活潑好客。
這當中產生的矛盾，就是我了。我是同時出現在她現實中與『網路那邊』的存在。
所以她不明白要怎麽跟我相處，進而對我采取這種過於攻擊性的態度。
「不過……讓『貝兒』繼續說謊……果然是不行的吧。」
她以顫抖的聲音咕噥道。
這是她內心掙紮的表現。現實與網路，究竟要如何取得平衡？
「……我自己明白，我現在跟『貝兒』相差很遠。不過既然都演了戲，我還是希望自己能成為不是謊言，而是真正的『貝兒』。」
「嗯。」
「既然這樣……我想拜托你。」
「拜托我？」
「教我料理吧。」
她以衣袖擦拭哭紅的雙眼。
「下次推便當的文章時，我就可以不必說謊了。」
原來如此。為了變得跟『貝兒』一樣，為了在現實中也能跟他人好好相處，第一步就是學做料理……嗎？
「我明白了。學會料理，也是跟人交往的一大利器。我能跟你變得比較親密，也是以這個為契機啊。」
「……誰跟你親密了。」
「你說什麽？」
「沒、沒有……那就請你多多指教了。」
小鈴對我低下頭，她意外地竟如此聽話。
*
小鈴現充化作戰，第一招。
其名為「treata」大作戰。
十天後，小鈴的學校有萬聖節活動，那是一場規模很大的點心交換會。隻要小鈴能在那種場合發送親手製作的美味點心的話——
「這是誰做的啊？咦～是鏡音同學？真了不起！」、「讓我也嚐嚐看！喔喔！這是……又美味又不黏牙！」、「鏡音同學是天才！」、「我太愛你了！抱一下！」、「每天幫我煮味噌湯吧！」
就像這樣，同學們蜂擁而至，小鈴一口氣就變成超受歡迎的人了。
絕不會錯。
「……誰說絕不會錯。」
小鈴瞪著我。
「那是什麽自以為是的妄想計劃啊，別太小看人生了。」
「……喔。」
昨天夜裏的乖巧聽話，過了一晚就蕩然無存。
不過，我現在明白她不是真心想反抗我。既然如此，我就擺出強硬的姿態讓她就範吧。
「還沒做之前就嚇得皮皮剉啦。像這樣一開始就放棄隻會一事無成，會不會成功要等試過以後才曉得。還是說，你想成為『貝兒』那件事也是個謊言？」
「……我、我明白了！請教我吧！」
「很好！」
為了表示對她的敬意，我決定全心全力，傳授給她製作頂級點心的訣竅！
「那麽讓我來說明吧。這回的菜單難度稍微有點偏高，不過火力大的爐子必定能成為你的強力夥伴。至於需要的技巧，則是細心處理食材的手法，適當的攪拌，此外還有烤得剛好的火候。這種點心的名字是——」
對著咽下一口唾沫的小鈴，我高聲宣布道：
「——馬卡龍！」
小鈴的特訓開始了。
馬卡龍的作法看似單純，其實很難。隻要稍微搞錯蛋白霜與麵皮的搭配或是弄錯火候，就會落入淒慘的失敗命運。再加上房間的溫度與濕度也會造成影響。
例如材料水分過多，表麵燒焦，或是裏頭出現空洞，太扁，膨脹過頭爆掉了等等。馬卡龍真的會爆炸喔。
然而，經過這嚴苛的道路成功做出點心後，就能確實地建立起「我也可以下廚」的自信心。每天晚餐後，小鈴都關在廚房裏，為了製作點心全力以赴。
「鈴啊，你最近怎麽都不會關在房間裏呢。」
「吵死了，我怎麽可能同時出現在廚房跟房間啊。」
小連沒事就會跑來看看，說幾句玩笑話，或是嚐嚐失敗的馬卡龍味道，我想他心底是很支持姊姊的吧。
隻不過，對以往過著重度繭居族生活的小鈴來說，這種修行的負擔好像還是太大了。
那是第六天的事。
我坐在鏡音家的沙發上等待小鈴回家。聽到玄關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腳步聲往客廳這過來了。我確認是她，便轉過頭。
「你回來——」
她踉蹌了一下。
幾乎是半摔下去地，小鈴坐到了我的身旁。就這樣，直接把嬌小的腦袋靠上我。
她沒有出聲，溫暖的觸感突然在我肩上擴散開來。
望著那位已經在發出輕微鼾聲的小個子少女，我不禁反省起來。
果然，突然教她馬卡龍這種高難度的東西，是個錯誤的選擇吧。雖說我是故意挑難的讓她挑戰，但應該還有稍微容易一點的選項才是。
正當我打定主意，要把難度等級往下調的時候……
「……蛋白霜……要打細一點，不能冒太多泡泡……」
她發出含糊的夢話，我坐在旁邊都聽見了。
……是嗎？真抱歉。
既然就連夢中都在練習，那就不需要我替她白操心了。幹脆讓我享受她頭部的溫暖三十分鍾吧。
等小鈴醒來以後，再繼續加油。
過了第七天，又過了第八天——
終於，時間到了萬聖節的前夕。
一百五十度烤十五分鍾後，爐子的定時器響了。
兩人屏息以待，打開爐門。
「完成了。」
小鈴邊歎出一口氣，邊喃喃說道。
在火爐中的鐵板上，並排著圓盤狀的美麗馬卡龍。
「喂，喂！這樣算成功了吧！我終於會做馬卡龍了。」
她雙眼發出光芒望著我，然後蹦蹦跳跳。
這種活潑生動的表情還是我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畢竟也是個年輕女孩啊。
「喔，味道聞起來很香嘛。」
翩然來到廚房的小連，明明是在家裏卻穿著黑色的立領大衣，還把頭發全往後梳固定住。
「你那是什麽打扮？」
「吸血鬼啊，很好看吧？」
在萬聖節活動當天，學校允許學生們在校內變裝打扮。每個學生都扮出自己喜歡的模樣，為熱鬧的祭典增添樂趣。
「不給糖就搗蛋！對吧，我拿走一個囉。」
「不行！這是明天要發送給大家的，你去吃香蕉吧。」
把小連伸向鐵板上馬卡龍的手指揮開，小鈴指著廚房棚架上掛著的香蕉說道。
雖說這事
無關緊要，不過連香蕉都有地方掛，更可以看出鏡音家的富裕……話說回來，香蕉也算點心嗎？
「鈴不裝扮嗎？」
「怎麽可能。這是我賭上人生的嚴肅場麵，才不想跟那種嘻嘻哈哈隻想玩的家夥混為一談哩。」
「……哼。」
小連並沒有生氣，隻是輕輕聳了聳肩，剝開香蕉皮嚼起來，同時返回自己的房間。
翌日。
一如往常，在鏡音家的早餐場合上。
小鈴一邊搖晃著腦袋，一邊在夢與現實的縫隙間勉強把吐司塞進嘴裏。盡管用餐前她已經洗好臉梳過頭發了，但今天卻比平時還困。
「後來昨天又一口氣做了一大堆馬卡龍，數量超過五十個。」
「啊哈哈，已經超過班上的人數了吧，你究竟想分送多少人啊。」
不過她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一旦學會了料理，作業本身就變得愉快多了，不小心就會一口氣做太多，到了這一步，她自發性下廚的日子應該也不遠了。
……不過，希望她還是盡量不要影響到早上的精神比較好。
老實說，小鈴今天的模樣真是超愛困的，就連自己腦袋瓜上頂著跟平日不同的東西都沒察覺。
她平時都戴緞帶蝴蝶結型的發箍。結果今天取而代之在她頭上的卻是……貓耳。那個白色貓耳型的發箍，好端端頂在她頭上。
害小鈴變成這樣的凶手……絕對在這些人裏麵！
好吧，是我幹的。犯人就是我喔，警察大人。
昨天，小連準備了萬聖節的化妝道具。在那當中也有扮成貓怪用的貓耳發箍，我偷偷把這個發箍跟小鈴平常用的掉包了。
「鈴那家夥，究竟要什麽時候才會發現啊。」
「出門上學以前一定要讓她換回來才行。」
畢竟上學途中可是不允許扮裝的。如果那樣子去學校，就會成為學校第一的笑柄了。
等早餐終於用完，正在洗盤子的時候，時間已經快八點了。我對正坐在沙發上翹腳玩psp的小連出聲道：
「差不多該去上學了吧？還有小鈴……她上哪去了。」
「總不會回房間睡回籠覺了吧。我去叫她。」
說完小連就前往走廊，但很快他又慌張地跑回來。
「那家夥好像已經出門了。」
「耶……那發箍換回來了嗎？」
聽到我的問句，小連以緊繃的表情讓我看他手上的東西。
……他手上的是緞帶發箍，是小鈴平常戴的那個。
也就是說，小鈴現在腦袋上的是……
「糟了，我打手機跟她說吧！」
小連拿出行動電話，開始撥姊姊的號碼。
結果來手機鈴聲響了——來自二樓。
「……那是鈴的房間，對吧。」
「是啊……」
這也是她確定變成全校第一笑柄的瞬間。
當天，『貝兒』的推特都沒有更新。盡管小連傳了封簡訊跟我說「已經幫忙把手機帶去給
她了」就是了。
我主動去問她情形也很怪吧。於是我就抱著冷靜不下來的狐疑心情過了一日。
卡拉ok店的打工結束後，我為了準備晚餐而去鏡音家叨擾，直到傍晚五點半依舊不見小鈴歸來。平常放學後她都會直接回家——向來貫徹回家社模範社員的她這樣子還真罕見。
「嗯～好像有什麽事吧，她說傍晚她會回來的。」
「傍晚……到底是幾點啊。」
小連說得一副很輕鬆寫意的樣子，所以應該不是被卷入什麽事件吧。
「對了，小連，在學校你有跟小鈴說話嗎？她有沒有因為貓耳的事生氣？」
「啊，她很意外地沒反應耶。」
「真的假的！？」
那個小鈴會如此寬容大度地原諒我，還真是有點難以置信。不過……我得救了，應該可以這麽認為吧。
等小鈴終於到家時，已經是稱為傍晚有點勉強的六點半了。
「小鈴，你回來啦。」
從客廳出迎她的瞬間，她冷不防朝我伸出手臂。
「噫！」
「……？你怕個什麽勁？」
跟縮起身子的我成對比，用手指撚起馬鈴薯皮（看來是我不小心沾上衣服的）的她，反而被我嚇到。
怪了。貓耳的事，她真的都沒提耶。正當我鬆了一口氣的同時——
「那個啊，做馬卡龍幾乎沒有意義呀。」
「咦……」
令人震驚的回應傳來，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有準備點心的人隻跟自己要好的小團體交換，大家對我的馬卡龍都不感興趣。因為我在班上本來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好不容易做那麽多，結果都剩下了。」
「……不可能吧。」
明明努力練習了那麽久。
我感覺胸口悶悶的，真悔恨幫不上她的忙。
「比起那個啊……」
小鈴倏地閉上眼，改變話題，等她再度將眼睛睜開時……
狠狠一瞪。
她的眼眸深處隱含著殺意，背後還可以看到氣場，那氣場呈現猛虎的形狀。
「我想要說什麽，你應該很清楚吧？」
「呃……關、關於貓耳的事吧。」
正如我的猜想，小鈴自學校背包取出並緊握住的玩意兒，是那個貓耳發箍。
小、小連！這跟你說的不一樣啊——！
「道歉呢？」
「……是的，對不起——！」
對著聲音低沉的小鈴，我慌忙擺出最恭敬的致歉態度。我心中確實充滿了最深的歉意，就算要在足以燒焦人的鐵板上磕頭我也願意。
過了好一會兒，我頭頂上方才傳來「呼」的歎息聲。
「那個啊。」
「嗯？」
「……我交到朋友了。」
「啊？」
我抬起頭，看到小鈴氣嘟嘟的臉頰。
「今天早上，我沒注意頭上的發箍就走進教室，班上立刻掀起一陣騷動。我原本以為這樣很糗……結果，看到我這樣以後有同學主動來交談，大概以為我在搞笑吧。」
「喔喔……」
這種發展就連我也無法預測到。
「至於點心的事，跟那個同學交換過了。『沒想到鏡音同學竟然會做甜點，實際跟你說過話後印象中完全不同了』——對方是這麽說的。」
對喔，剛才小鈴說的是馬卡龍『幾乎』沒有意義。也就是說，其實……還是有一點點意義吧。
「今天放學後我跟那個女孩子出去玩，所以回來晚了……結果這個，似乎莫名其妙地變成對話的契機了。」
說完她輕輕撫摸貓耳發箍。
「所以……謝謝。」
小鈴融入班上的計劃，以意外的形式成功了。
現充化作戰則在第一招後就戛然而止。不，或許原本這種作戰本身就沒有必要吧。
「小鈴，搞不好這個世界比你想象中來得更簡單呢。」
「……大概吧。」
小鈴依然發出平日那種漠然的聲音，不過聽起來比以往溫柔多了。
*
平穩的日子流逝著。
等今年第一場雪降臨時，小鈴親手做的菜已經能端上鏡音家的餐桌了。盡管是味道稍嫌清淡的馬鈴薯燉肉，但吃起來卻比看起來更美味。
在那之後，我去鏡音家做飯的機會就逐漸減少了。不，或者該說變成被他們邀去吃飯才對。
年底小鈴和小連的生日，我用翻糖裝飾做了迷你雙胞
胎姊弟放在蛋糕上送給他們當禮物。
「下次我要做一個比這還厲害的東西。」
「好啊，等你來一較高下！」
我聽了小鈴發出的宣言，心底十分歡喜。她還真是個不服輸的女孩啊。
寒假期間，小鈴出門玩的時間變多了，她跟萬聖節時認識的朋友似乎感情不錯。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小連還說她是「繭居族」，不過情況總會改變的。
在『貝兒』的推特上也是，虛張聲勢的推文正在慢慢減少。取而代之的，是毫無矯飾的寫實日常推文。
『貝兒』與鏡音鈴的距離，雖然速度十分緩慢，但確實逐漸在拉近。
接著過完年，到了第三學期的開學季——
二月十日，星期日。
跟平常一樣在鏡音家用過早餐，我正打算回自家的時候，小鈴叫住了我。
「呐……你今天有事嗎？」
「咦？我很閑啊。」
「那……我想要你陪我一起出去買東西。」
這還真稀奇啊，我心底這麽想著，但還是回家用發蠟整理好發型。脫掉滿是毛球的連帽
運動外套，換上有領的夾克。畢竟是要跟女孩子一起出門嘛。
徹底打扮了一番後，我走到柏油路上，便看到等著我的小鈴皺起眉頭，歎了口氣。
「……你幹嘛突然打扮這麽正式？」
「小鈴也覺得走在旁邊的男生不會讓自己丟臉比較好吧。」
「放心吧，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恥辱。不要擅自走在我旁邊，記得要走在我後方三步遠。」
「我是小媳婦嗎！」
我追在大跨步而出的小鈴後頭。三步遠、三步遠。
「話說回來，小鈴自己也是，我從沒看過你穿那樣啊。」
她身著米黃色的披風外套與紅色的喇叭裙。打扮得很成熟。簡直就像為了今天而特地時髦一下似地。
「……這是我上禮拜買的，穿新衣服礙著你了嗎？」
「不——該怎麽說，好像約會呢——」
我直接了當地蹦出這個單字，想看她如何驚慌失措。
結果小鈴隻是「哈」地用鼻子冷笑一聲。怪了。
我們抵達的目的地是車站前的大型超市。
今天的目的我已經搞懂了。或者該說，就連笨蛋也知道。
她邁步走向甜點用品專櫃，那裏有某樣物品被盛大展示著。也就是大後天二月十四日要用的那個——情人節巧克力！
「一切的謎題都解開了。小鈴巴不得我給一點建議對吧。是嗎？是嗎？嗯嗯。」
「你很吵。」
小鈴繃著一張臭臉。開始害羞囉～開始害羞囉～
她送巧克力的對象是誰呢？既然刻意把我帶來，該不會……我這樣期待一下應該不為過吧。
不，我可不是對國中生動心喔？真的。
對著心情極佳的我，小鈴不悅地說道：
「……既然你猜到了，就趕快告訴我。」
「告訴你什麽？」
我不懷好意地問，結果她很害羞地垂下雙眸。
「那、那個……我完全不懂男生的喜好。比起甜的巧克力，男生果然還是覺得苦的比較好吧，之類的……」
一開始很強焊的聲音，到最後幾乎快聽不見了。
嗯嗯，她終於坦白了。
「其實叫人意外的是，男生也喜歡甜食呢。至少我就很喜歡，有時還趁人不注意偷偷抓餐廳裏的方糖來啃。」
「那種違反用餐禮儀的事還是不要做吧。」
「嗯，我知道了。」
被她冷靜地吐槽了。
「我還有其他想問的！那個，巧克力的形狀很要緊嗎……還是說簡單一點的外觀比較好……愛心形……之類的……會不會比較吸引人……」
又來了，以強音記號開始的聲音慢慢變成漸弱音。真有趣啊。
「唔～這就很難說了。有時候想用心做就會很講究形狀，不過有時候營造親手做的樸實感覺反而會讓人更開心……哈，不過我不管收到哪種都會很樂就是了。」
「沒人問你本身的意見。」
「啊，好吧。」
她的吐槽真嚴苛……當我感到泄氣的時候——
「鈴！」
突然有人發出聲音。轉頭一看，有個女孩正朝這邊揮手。她的長發綁在腦袋兩側，身穿白色的粗呢大衣。
「耶，未來！？」
「好巧唷～你也是來買材料的？」
噠噠噠——小跑步過來的那位少女，跟小鈴以絕佳的時機砰地十指交纏在一塊兒。
喔喔，這動作好有女人味。
我抱著如此感想，再度感慨小鈴的確也是個正常的女孩。
「我本來也想親手做的，但因為一直不成功，結果隻好妥協買現成的商品了。真羨慕鈴擅長下廚呢，也教教我吧～！」
「我也沒那麽厲害啦，隻是想盡力而為。」
「喔～真有鬥誌呢！所以你告白了嗎？好不容易在換座位後坐到了隔壁的位子呢。」
「也還好啦。那未來你呢？學長不是快畢業了嗎？」
「就是說呀～！我已經沒時間猶豫了……大家一起加油吧！」
哇——名叫未來的那女孩，張大嘴抱住了小鈴。
我在旁觀察發現了幾點。
第一，小鈴回答她的時候，跟平日的臭臉截然不同，感覺非常開心。她真的交到好朋友了，恭喜她。
第二，看來小鈴思慕的對象是班上坐她隔壁的家夥，也就是說我已經確定被排除在外了。呃，也沒到悔恨的地步啦，感覺就是「啊，原來如此啊」。去年好像也發生過類似的事，好吧，我會記取教訓的。
此外最後我察覺到一點……正在談笑風生的小鈴她們，正若無其事地逐漸跟我拉開距離。
她們在聊什麽因為距離太遠我聽不清楚。可惡，為什麽這麽開心嘛。
「我、我才不是在約會！」
突然她們那傳來大吼聲，我嚇得望向小鈴，未來也驚訝地瞪大眼睛。
小鈴似乎也被自己的聲音震驚到，不安地左顧右盼，最後終於雙眼銳利地瞪著我。
「唔～都是因為你說了那些無聊的話……」
「？」
她忿忿地咕噥著，隨後用力撇開頭。
稍微思考一下，我就想起來了。這是今天出門時我隨口開的玩笑，「好像在約會」那個玩笑，難道她一直很在意這點？
總之，看了我們之間的反應後……
「啊～這個人就是你說的。」
啊哈哈哈哈——未來大聲笑了出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那之後，小鈴她們又重新聊起我無法理解的話題。由於她根本不急著買完東西，沒辦法去結賬的我根本無事可做。
……購物完在回家的路上時，我湊向小鈴問她「你朋友提到我是指什麽」，但她始終敷衍這個問題。
嗯，也罷。就以成年人的寬容大度原諒她吧。
隻不過感覺有點寂寞就是了。
就算過了這麽長的時間，我是「網路那邊的人」立場依舊是毫無改變啊。
終於盼到了十四號情人節當天。
小鈴把手工製的新鮮巧克力包裝好帶去學校。
我早上在玄關前對她說「加油喔」的時候，她氣嘟嘟地把臉轉過來，本來還以為她又要說什麽挖苦的話了，但最後她隻是點點頭便離去。
看來她這回很認真。
至於我，在白天大學的課程結束後，傍晚去卡拉ok店打工。
今天的店裏倒是熱鬧空前。雖說店長與一名打工人員勉強可以應付，但絕非清閑的程度。
離下一個排班人員值班時間還有三十分鍾。對方是個總是在玩手機的金發女孩，不過今天很需要人手，希望她能早點到班。
「歡迎光臨～」
我聽到在櫃台的店長發出聲音，又有新的客人光顧了。今天真忙啊。
由於我暫時沒事，就跑過去看一下情況。站在櫃台另一邊的是一張我熟悉的臉孔。對方穿著學校指定的粗呢大衣，頭頂上的緞帶很顯眼，還是個戴眼鏡的少女。
那是小鈴。
她的表情似乎很陰暗。不，那孩子擺出明亮臉龐的情況本來就不多，但這次的情況完全不同，幾乎是世界末日級的灰暗。
果然是那個吧，情人節的告白被拒絕了？
虧她還那麽努力地做了巧克力——石板巧克力。混入了生奶油的新鮮巧克力上灑了可可粉，然後又加一道手續，在上頭以細砂糖做裝飾。成品上棕色與白色的對比光是看了就饒富趣味。她的思念光從這巧克力也能看出端倪……
「喂喂，別灑出來啊！」
店長的聲音讓我回過神。我驀然望向自己的手邊，果汁溢出了杯子，水漬積在托盤上。
糟糕，平常我絕對不會犯這種錯的。
「抱歉，我馬上清幹淨。」
對店長鞠躬道歉後，我拿起抹布。
這時我的背後傳來了店長的說話聲。
「你今天的班就做到現在吧。」
「嗯？」
「你很在意剛才那女孩吧？我看了就知道。」
不過，工作怎麽辦？距離下一個打工女孩的上班時間還有一陣子呢，店長。
店長對著心裏有事而動彈不得的我說：
「去吧，她在206號包廂。」
店長豎起拇指比向那邊。這回不是炒魷魚，真的是gj的手勢了。
「太感謝您了！」
我從廚房飛奔而出。
搭上電梯，來到二樓，我前往位於走廊最深處的206號包廂。
包廂裏流瀉出曲子。
那是我跟小鈴初次邂逅時也聽過的vocaloid曲。
不過，我卻沒聽到應該要搭配伴奏發出的歌聲。
「小鈴！」
我打開門，那個戴眼鏡的少女正抱膝坐在沙發上。
她驚訝地望著我，隨後臉上浮現笑容。
「什麽嘛，竟然翹班跑過來。」
「剛升上二年級時，班上有男生在和朋友熱烈討論自己喜歡的歌手是誰。」
小鈴開始娓娓道來。
「我在旁邊偷聽，他說他喜歡『貝兒』。被對方這麽提到，我一定會在意起那個人啊。」
「可是『貝兒』的真實身分，在現實中一定要保密。」
「沒錯。我絕對不會說出口的。到了去年底左右，托你的福，『貝兒』已經不再需要說謊了，但我打定主意網路跟現實還是不可以混為一談。」
嗯，她會在意那個人也是可以理解的。
「之後我一直注意他，心裏也不知該怎麽辦……結果第三學期換座位，他剛好坐在我隔壁。未來也說這就好像命運的安排啊，所以我就愈來愈在意對方。感覺雙方的交情與日俱增。終於，今天，我告白了。」
「……結果呢？」
「他對我擺出困擾的表情。因此我才會不小心焦急地說，我就是『貝兒』喔。結果，他的態度立刻變了……反而是他主動希望跟我交往。」
「所以，你答應了？」
小鈴用力搖著頭。
「我什麽也沒說，就逃之夭夭了。結果連巧克力都沒給對方。」
她對學校的背包瞥了一眼，包裝得很精致的巧克力盒剛好露出一角。
「我……已經搞不懂了。他到底是喜歡我還是喜歡『貝兒』。」
小鈴拱著背，以低沉的聲音咕噥道。
「然後，不知不覺，我又來到這間卡拉ok店。我想跟同時認識『貝兒』以及鏡音鈴雙方的某人……聊一聊。」
噗通——我的心髒格外猛烈地跳了一下。
……剛才小鈴說，她想依賴我。
我該怎麽回應她才好？畢竟，我隻是以旁觀者的角度在守護著她而已。要說十分理解她倒也不至於——
……啊。
想到了。
我像是在整理心情般緩緩對她道來。
「小鈴以前說過，自己想成為『貝兒』對吧……不過，搞不好『貝兒』也想成為鏡音鈴呢。」
小鈴的頭頂上浮現了一個大問號。
「什麽意思？」
「呃……也就是說啊。」
小鈴每次都強調「網路跟現實要分開來」。之前我始終都認為，她這麽做的理由是因謊話連篇的『貝兒』而產生的自卑感。
不過，真的理由一定不是那樣。
在去年秋天的便當事件中，有一點我覺得很不可思議。
人氣歌手的身分，應該是引以自豪的要素才對。在現實中也能成為幫自己營造好印象的材料。結果，小鈴卻說那個「無關緊要」。
她打從一開始就理解了。歌唱的評價，與她自身的評價是兩碼子事。
「兩個身分追求的事物不同。鏡音鈴想在現實中跟他人友善相處，不是以歌手的姿態，而是希望他人注意本質的自己。但剛好相反的是，『貝兒』純粹希望對他人展露歌喉。因此當這兩者被他人混為一談看待時，你就會覺得很厭惡……不是嗎？」
小鈴瞪大了眼睛。
就好像在確認一樣，她一字一句地重重說道：
「……或許……是吧。『貝兒』不需要現實中的評價，隻是想唱歌，想純粹因歌聲而被褒獎。『貝兒』的存在，應該就是那樣。」
「就好比vocaloid？」
如今這個包廂流瀉的曲子，演唱原曲的正是那位機械的歌姬。
「啊哈哈，原來我是vocaloid。那樣也不錯。」
小鈴笑了好一陣子。
等曲子播完後，包廂的照明亮了起來。這時，她倏地站起身，拿起手機嗶嗶地按了幾下，再拿到耳邊。
「……小鈴？」
「我要打電話給他，把我的心情全部傳達出去。」
噗嚕嚕嚕——鈴聲響起。對方很快地就接了起來。
小鈴以流暢的口吻對話筒說道：
「呃，真抱歉。先前我說我是『貝兒』，其實是騙你的。我是鏡音鈴，除了這個以外沒別的身分。本來想把巧克力送給你，就請你當作沒這回事吧。就先這樣囉。」
她逕自說完後，就把電話掛斷。
這時她重重地吐了口氣。
「結束了啊，我的初戀。」
「你啊，又用那種容易被人誤解的說話方式……」
「不是照你先前的說明做嗎？」
「……嗯，這麽說也沒錯。」
望著臉上露出開朗笑容的她，我放棄說教了。
盡管不高明，但這卻是小鈴的行事風格……也好啦。
「對了。」
小鈴自學校背包取出那個粉紅色的盒子。
「這是多出來的巧克力……我一個人也吃不完，你也分一點吧？」
「……！」
我突然有種胸口被緊緊揪住的感覺，因為無法按捺，直接從她手中奪去盒子。將其中的巧克力一股腦兒塞進嘴裏。
啊啊，是苦的巧克力啊。
外型美觀沒話說，還蘊含著逐漸溶解出來的甘甜滋味。真是
不可思議。
當我這樣大口品嚐著巧克力的味道時，小鈴的拳頭飛了過來。
「我有說要全部給你吃嗎！」
「唔咕！」
果然，她真應該去當個優秀的拳擊手的。
*
那之後。
小鈴以鏡音鈴的身分，跟朋友們開心地相處著。
同時網路上的『貝兒』今天又開唱了。
至於我，則是繼續在推特上幫『貝兒』宣傳新歌，並不時前往鏡音家。
我突然想到，每個人都在尋找適合自己的安身之處。經過煩惱掙紮後，才能辛苦抵達那
個場所吧。
至於我的安身之處，則是這個鏡音家。
餐桌上陳列著歐姆番茄意大利麵。半熟的歐姆蛋軟綿綿地，襯托出刺激鼻腔的奶油香氣。
「鈴，你的廚藝真的愈來愈讚了。」
「連也來練習如何？」
「唔……我考慮看看吧——」
聽著這兩人的對話，我同時用湯匙將一口食物送進嘴裏。
——這、這是。
以前我曾在卡拉ok店幫小鈴做的意大利麵，被她拿來當基礎進行改良了。為了讓歐姆番茄意大利麵的味道更濃鬱一層，多下了一點工夫。
「……是味噌啊，我從來沒想過這招。」
「我不是說過嗎？下次要做更厲害的東西。」
小鈴咧嘴一笑，我則回敬她不肯認輸的自信笑容。
這個小妮子，還真能幹啊。
不理會小連交織著苦笑的視線，我如此強力地宣言著：
「好極了，這次我認輸……不過下回就沒那麽簡單了，我要做出更美味的食物——賭上我身為師父的顏麵。」
好，我要報仇。
真想今晚就立刻來思考能打敗這位愛徒的料理菜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