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音同學，佇立在錄音間中。
她閉起眼，挺直背脊，活潑地動起了嘴。毫無疑問，她是在唱歌。
——但我卻陷入混亂。
那是因為，她應該失去了聲音才對啊。
我一直以為，她既不能唱歌也無法開口說話。
*
鏡音同學轉學過來是五月的事，那是期中考剛結束的翌日。
早上的導師時間，她跟在班導冰山老師的後頭，走進教室。
她是個嬌小的少女。亮色係的頭發與鎖骨齊平，頭頂上搖晃的大緞帶蝴蝶結很引人注目。
不過，超越上述要素的明顯特征，則是她夾在腋下的素描簿。
a3大小的簿子被她很寶貴地抱著，她如此小步走路的姿態，簡直就像隻小動物。
這是我對她的第一印象，但卻被她接下來的動作給大幅顛覆掉了。
咻沙沙——素描簿滑落講台。
……看來，她是被講台的高低差絆了一下。大概是因為手拿著素描簿所以看不清腳底下的情況吧，還是說她單純就隻是笨手笨腳？
沒事吧——冰山老師跑過去牽起她的手，這位轉學生正淚眼吸著鼻子。隻見她搖搖晃晃地站到講桌旁，從老師那接過素描簿。
「那麽，跟大家打聲招呼……你自己有辦法嗎？」
老師話中的暗示，我到現在才察覺。
——對喔，她剛才那麽激烈地絆了一下，結果連一聲尖叫都沒聽到。
她對老師點點頭，把素描簿攤開在講桌上。
上頭事先仔細地以圓滾滾的文字，如此寫道：
【我叫鏡音鈴。
因為某些因素無法發出聲音。
麻煩大家照顧了，以後請多多指教。】
距離第一堂課開始，還有一點時間。
脫離了昨天期中考精神緊繃的氣氛，班上充滿了自由自在的解脫感。
在這當中最為嘈雜的聲浪，是從教室後方傳來的。
她叫gumi。
她是個眼睛很像貓咪的同學。不論對象是男是女她都采取開朗的性格一視同仁地對待，此外身材又很好，所以頗受班上男生的歡迎。
gumi的座位在最後麵，從走廊算起第二排。至於鏡音同學被分配到的座位，則是最靠近走廊那排。也就是說兩人坐在隔壁。
好奇心旺盛的gumi，現在簡直是在幫鏡音同學開盛大的歡迎會啊。
麵對一個無法出聲的人，竟然還能搞得這麽吵。我心裏這麽想著，並把視線挪過去，剛好與gumi四目相交。
她的貓眼眯了起來，咧嘴對我笑著招手。這就是正牌的招財貓，對吧？
不過，為什麽找我呢？我跟gumi的交情是還不錯，但我並沒有外向到需要馬上把剛轉學來的女孩介紹給我吧。
我緩緩從座位上站起身，朝那兩人的方向走去。
「喂喂，鏡音同學是個很有趣的人喔～」
gumi以食指輕輕比著課桌。在攤開的素描簿上，並列著圓滾滾的文字。
【我來自北海道。
這裏很熱呢。
有弟弟。
喜歡聽音樂。
目前隸屬於回家社。】
「這是我們之前的對話log（紀錄）。」
「什麽log……」
gumi的用語很獨特……我明白了。這的確是對話的流水賬沒錯。從之前住的地方，到家裏的成員、興趣，最後轉移到社團的話題上。
「哎呀～我好羨慕你喵～平常就可以把日常生活的對話全部都記錄下來。我可是每天都以推特、※evernote，還有使用※pipes收集※rss，挑戰讓我的生活記錄可視化呢～」（譯注：evernote，一種雲端記事本軟體。pipes，yahoo！所推出一種整合rss的服務。rss，簡易資訊聚合。）
「……唉，我聽不太懂就是了。」
一旦興奮過頭，gumi就會冒出一堆難以理解的詞匯。
據她本人表示，她其實是在網路世界中相當有名的駭客。剛聽到這件事時，我也是半信半疑。
「比起那個，你找我過來不是有事嗎？」
「啊——！我都忘了，聽我說、聽我說。」
gumi正要打開話匣子，上課鈴突然響了。第一堂課正式開始。
「啊呀～好吧，待會再聊！」
gumi倏地將手撐在臉頰邊，我則對她輕輕揮手回應，返回自己的座位。
……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幕。
不過，有一點我倒是明白了。
那就是，gumi非常中意鏡音同學。
我本來稍微有點擔心身負無法說話障礙的鏡音同學，之後是否能順利度過校園生活。
但隻要有gumi跟著她，應該就能暫時放心了。
第一堂課是數學。在後半的課堂上，教室被慘叫與嘶吼聲所淹沒，這種現象一直延續到這節課結束後。
並不是本班目無法紀，單純隻是期中考考卷發回來了而已。
每當這種時候，我就會有一種置身事外的心情。為什麽大家都要對考試的結果如此在意，反應激烈呢？
對我而言，考試分數隻是無意義的數字，不要不及格就好了。所謂的發還考卷，不過是麵對毫無感動的事件之一罷了。
——如果隻有我一個人的話。
「喔，你考得怎麽樣？」
有著悠久曆史的這句台詞從天而降了。
我仰望那位高大的同學。
「我88分啊，神威。」
「你這小子！我竟然隻輸你一點點！」
他亂甩著一頭長發感歎道，這位眼睛細長的帥哥這麽做真是破壞形象。
看他如此悔恨我有點替他擔心，結果他還真的因此小腿撞到了桌子而摔跤，87分的答案卷也飛舞到空中。
班上同學們的視線集中過來，隨後他就被大笑聲包圍了。
「你的這個反應絕對是全班最高分。」
「你這家夥，真惹人討厭！」
「還好啦。」
對著一派平靜回答的我，神威邊拍著屁股上的灰塵邊說：
「不過，你的天下也隻到這次就結束了。下回我一定會讓你重重摔一跤。」
「要比劍嗎？」
「呼哈哈，盡管放馬過來。」
這種模仿武士的口吻，也不知道是從我們之間的誰先開始的。神威在練習劍道，盡管他還隻是二年級，但聽說比賽時已經會讓他出任主將的位置了。
當然，文化社團的我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還是不要好了，我不想打沒勝算的仗。況且廣播社也很忙。」
「很忙？你加入廣播社，不就隻是因為可以不必參加朝會嗎？」
「被你發現了。」
正當我們在對話的時候，一張答案卷冷不防插入我們之間。
「嘻嘻，結果是我贏了！」
答案卷右上角「100」的數字正在閃閃發光，它的主人是gumi。
「喔喔gumi，你還真行啊。」
神威也坦率地感到佩服，麵對滿分的人，他連競爭意識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喵哈哈，畢竟我可是駭客嘛，這種程度的數學隻能算餘興罷了。」
「難不成，你是使用駭客的技巧來作弊？」
「喵！真沒禮貌的家夥！我這副護目鏡可是為了正義才存在的！」
gumi額頭上有一副像發箍一樣戴著的護目鏡，這已經是
她的注冊商標了。她用雙手食指把護目鏡往上一推。
據說那副護目鏡是特別訂做的小型終端機，讓她隨時隨地都能進入駭客的世界。
順道一提，我們學校被指定為數位化特區，包含安全措施在內各種設備都數位化了。簡直到了讓我覺得有點誇張的程度。例如教職員室為了不讓學生闖入，以晶片卡的方式進行數位化管理，但這種權限資料在gumi看來好像隨時都能輕易竄改，事實上這間學校已經成了gumi的天下了。
以上都是聽gumi本人說的，駭客真恐怖。
「嗬，明明是駭客，還自詡為正義……哼。」
「拜托！心術不正的駭客叫破壞者（cracker）才對。駭客是正義的化身！胡說八道的家夥可是會被大艾爾踩爛喔！」
「看吧看吧，你果然是心術不正的駭客。」
兩人喋喋不休地吵嘴。
附帶一提，大艾爾是學校配備的警衛機器人昵稱，聽說它會在遭遇入侵時出動擊退入侵者。
gumi跟神威是青梅竹馬，時常像這樣膩在一起。我會跟gumi建立起友誼，也是因為透過神威的緣故。
由於有他們在，我的校園生活才能過得如此順心，我非常感謝他們。
就在這時，我感覺自己的手臂被人戳了幾下。
一名個頭嬌小的少女站在我旁邊，是鏡音同學啊。
我為此嚇了一跳。不要一聲不吭跑過來行嗎……對喔，她根本沒法出聲。
她在素描簿上寫了字，並推到我麵前。
【你是廣播社的吧？】
「咦？啊，嗯，是啊。」
她倏地將臉湊過來，又在素描簿上添加新的文字。
【我也希望能加入。】
「喔，對了對了！我想起來了，早上就是要跟你說這個。」
gumi砰地擊了一下掌。
「可是他們要在運動會上廣播，或是負責中午的廣播節目哩？鈴，你真的沒問題嗎？」
「我想她也能參加的。」
對著不安的gumi，我特地說明道：
「所謂的廣播社，就外人看來最醒目的就是播報工作了，不過更要緊的其實是調整器材。那種工作叫廣播調音師，自己是不需要發出聲音的。我們的社員中，大多數的人都想擔任播報員，如果有同學希望來當調音師，那真是太感謝了。」
鏡音同學望著我，不住地用力點頭。
接著，她又在素描簿上大大地寫下：
【那就請你多多指教了！】
廣播社的活動，大致可分為三類。
首先，以每周一的朝會為主，在運動會、園遊會、文化交流活動等活動上，幫場地設置擴音器或是錄下紀錄影片的工作。
其次是午休時間的廣播節目。這稱得上是社團的最大賣點也不為過，社員是以每天輪值
的方式負責播報，大家都充分發揮出個人的主持風格。
最後是放學的播報。這也是輪值的工作，但因為必須在放學後留下來很久，所以並不受社員歡迎。不過因為可以悠閑待在播報室，不受他人打擾看社團的藏書或睡覺，我自己倒是非常喜歡擔任放學的播報。
另外，星期一跟星期四放學後是朗讀的日子。這裏所謂的朗讀，是指發聲練習與各項活動的播報練習。
說真的，幾乎沒有社員是非常認真地在練這個，所以實質上，星期一、四大家都隻是聚在播報室閑聊而已。
在朗讀日讓鏡音同學跟所有社員打過招呼後，她被分配到跟我在一起的周二班。
接著，很快到了下一周的星期二。
午休時間的鍾聲響起，這是鏡音同學第一次參與廣播社的活動。
「學弟妹動作太慢了吧～」
在播報室久候我們多時的人是lily學姊。
她是個將一頭長發染成金色，眼神很銳利的三年級生。我一直覺得她的頭發應該違反校規了吧，但她卻強調「看看我的名字，就知道絕對是混血兒吧。這是天生的發色，天生的」，對染發這點並不退讓。是位很自由奔放的學姊。
在此之前我都跟學姊一起負責周二班。
不過，從今天起鏡音同學也加入我們了。
「鏡音學妹交給我照顧，你趕快進錄音間～」
「啊，好。」
我走進播報室最裏麵的錄音間並關上門，氣氛隨之一變。
錄音間是完全隔音的設計，以強化玻璃的窗戶跟調音室區隔開來。
不論是任何空間，一般來說隻要發出聲音，就會在牆壁上反射形成環境音傳入耳裏。不過，這個空間不但外頭的聲音傳不進來，自己發出的聲音也不會反射。
lily學姊以前提過關於這錄音間的感想。
「這個房間，就好像異空間一樣讓人無法心平氣和吧。光是少了聲音，就會讓人的心湖掀起波瀾。聲音這種要素，是可以支配人心的，很了不起吧。你聽得懂我的意思嗎？」
「不，完全不懂。」
我直接這麽回答，學姊便不講道理地對我發火了。當時應該要回答幾句客套話，保留學姊的麵子才對。
我在回想這些事的同時，玻璃窗另一頭的學姊朝這裏豎起拇指。那是代表「準備ok」的手勢。
我確認後，開始對著麥克風說話。
其他天的排班多以相聲、脫口秀、播新聞的內容為主，不過我們周二班幾乎都是以mc（主持人談話）＋音樂的方式播節目。
此外，基本上mc都是由我擔任。
我自己的選曲也就罷了，不過為何lily學姊的選曲，也是事前把原稿交給我讓我照著念呢？這是因為她要負起教育學弟的責任，還是單純隻是學姊想偷懶而已，我到現在還是搞不清楚。
總之，每周像這樣擔任mc，我的口條也愈來愈像樣了。
曲子的空檔間，我正要加入解說——但這時，異變發生了。
在我的視野角落，察覺出lily學姊隔著窗戶揮手要我「看這裏」。至於鏡音同學，則慌慌張張地繞著這位學姊打轉。
是播放出了什麽意外嗎？怎麽了嗎？
這時，學姊一臉嚴肅地打開鏡音同學的素描簿。
上頭大大地這麽寫著。
【接下來耍蠢吧！】
「中午的廣播是怎麽了？mc一下子就陷入沉默啊。」
第五堂課結束，來到放學後。
我把筆記本跟教科書收入書包從座位站起身，神威跑過來這麽對我說。
啊啊。聽起來果然像播放時發生意外啊……
「又是lily學姊搞的鬼啦。」
「果真是她。那學姊也太隨興了吧，真想親眼看一次她的長相。」
「……這個願望，你很快就可以達成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在教室的後門，我瞥見了lily學姊的身影。她大剌剌地跑來二年級生的樓層，那個人真是……
她好像在跟座位最靠入口的鏡音同學談些什麽，不過學姊很快便離開了。
我還搞不清楚是怎麽回事，鏡音同學走過來，打開素描簿。
【放學後的播報有兩位優秀的學弟妹就夠了吧？我要先回去，剩下交給你們了！】
鏡音同學的素描簿已經變成留言板的替代品啦。
「那個學姊到底是隨心所欲到什麽程度啊……」
神威咕噥道，鏡音同學也聳聳肩露出苦笑的表情。
「那鏡音同學，我們去執行勤務吧。神威接下來要去劍道社吧？」
「嗯，不過在那之
前我有東西要給你，你可以跟我去置物櫃那邊一趟嗎？」
他這麽一提我立刻就想起來了，神威說好有東西要借我——是連續劇的全套dvd。
「太棒了，這麽一來我又可以殺殺時間。」
「你這小子，把我特地帶來的東西說成是拿來殺時間的，未免太失禮了吧……那可是笑中帶淚，超級有趣的dvd耶？」
「抱歉抱歉，感謝你。」
盡管對神威不能說，不過「殺時間」的說法既非誇張也非諷刺。
老實說，大哭大笑這種「心動」的經驗在我本人身上極端少見。不管是看連續劇或書本，以及現實中的活動，每次一接觸，我都隻能采取在遠處冷靜觀察的姿態。
大概是我內心某處的電路損壞了吧。
我始終認為遲早有一天會接觸到能讓我感動的事物，但其實已經算半放棄狀態了。那種邂逅心動的機會，恐怕要等很久以後才會發生吧。
……不過話說回來，就是因為我隻保有這種灰色的心靈，有人像這樣借東西給我殺時間真是再感謝不過了。
「那麽鏡音同學你先過去吧，記得去教職員室拿鑰匙喔。對了，社團公用的漫畫你可以自己拿來看。」
鏡音同學點點頭，抱著素描簿離開教室了。
二年級生的教室在校舍三樓，置物櫃則在一樓，此外播報室是在走廊另一頭的四樓，總移動距離可說是非常遠。
大概得讓鏡音同學等一段時間吧。不過，反正在學校關門以前也沒什麽特別的事要做，不必焦急。
好不容易抵達播報室，我轉動門把。
……結果，回應我的卻隻有頑強的抵抗手感。
啊，這個觸感啊。感覺真令人懷念。沒錯，剛進這間學校的人經常會遇到這種事。
這間播報室，得去教職員室借鑰匙卡片才能進入。在下課或放學後裏麵有人在的時段，必須把卡片插入門內部的讀卡機才能解除門鎖，如果忘了這麽做，就會像這樣，外頭的人進不去。
我剛入學的時候，也曾搞不清楚狀況。
叩叩——我試著敲門。如果鏡音同學在裏麵，應該會察覺到幫我打開才是……然而，我等了好久都沒反應。
難道，她在裏頭睡著了？
不過，這種情況也不打緊，我打開學校背包的拉鏈，裏頭有我事先預備好的秘密武器。
偽造卡片。
取得的過程不太適合高聲張揚就是了。其實我以前曾弄丟這間播報室的卡片，而那次，gumi幫一籌莫展的我製作了這個。
我之所以會相信她的駭客能力，也是以這件事為契機。
這張卡片現在還能用，托這個的福，播報室簡直是隨便我進出。
我把偽造卡片放在感應器上。
喀喳——門鎖發出解除的聲響。
……這一連串的解鎖作業，當然是我毫無疑慮下所采取的行為。
所以，當我在播報室裏目擊到鏡音同學的身影時，心中也隻充斥著「什麽嘛，原來她在這裏啊」的念頭。
我完全沒預料到她所佇立的位置會是錄音間，而且她還正在唱著歌。
——她不是無法發出聲音嗎！
她正閉起眼專注在歌唱上，完全沒察覺我的闖入。
趁著這個空檔，我戴上調音師用的耳機，試著與錄音間接上線。
歌聲隨即流入我耳裏。
好美啊，這種歌聲確實該如此形容。吐息的成分很強，感覺像是輕輕碰觸就會溶化的音色。極其柔和，就像糖果一樣……沒錯，我很想用「甜美」這個詞來形容這種聲音。
這是鏡音同學本人的聲音。
豎耳傾聽她的歌唱，我產生了隻有她所在的錄音間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錯覺。
終於，她一曲唱畢。隻見她緩緩地睜開眼睛，回到了我這邊的世界。
我們視線相會。盡管裏麵聽不到，但我還是啪啪啪地替她鼓掌。
過了幾秒鍾後，她才驚愕地瞪大眼。
『為、為為為為什麽你會在這裏啊！』
透過耳機，我聽到她顫抖的說話聲。
『門、門、門鎖明明沒有解除啊！』
我拿起擱在調音室裏的素描簿，如此寫道：
【你不隻能唱歌，還能說話啊。】
啊——鏡音同學捂著嘴，隨後才撇開空洞的雙眼。
……呃，現在假裝已經太遲了吧。
*
【請你忘了剛才的事。】
鏡音鈴露出，仿佛世界末日降臨般的陰沉表情，在素描簿上這麽寫道。
她對我投來懇求的視線。不過消除人類記憶的技術，就連gumi也沒轍吧。
彼此視線凝視數十秒後，她就像在兩小時連續劇中劇情高潮那時的凶嫌一般，重重垂下腦袋。
終於死心了嗎……我心想，結果她又拿起筆，在素描簿上書寫文字。
【拜托，請答應我！】
她寫完後，放下筆，從椅子上起身。接著，她突然跳起來退開一步，對著我跪坐。她淚眼汪汪地望向我，上半身整個向前屈。
簡單說，她做的就是所謂趴地下跪的動作吧。
……從言語到動作之間隔太久，節奏怪怪的。
嗯。我已經好幾次都這麽覺得了，這回感受更實際。
筆談真的很累。
「呃……既然你能說話，我希望你用說的。我對這種節拍太慢的溝通方式實在不怎麽喜歡。」
對著以不安目光仰望我的鏡音同學，我盡量打圓場地說道：
「我不知道你有什麽隱情，是對發出聲音有心理創傷嗎？不過，就我看來，你的聲音很正常啊。」
然而，她好像不太願意接受我這番話，露出苦澀的表情。遲疑了一會兒後，她還是堅持使用素描簿筆談。
【……聽了我的聲音，沒有任何感覺嗎？不會覺得怪怪的？】
「一點也不。」
我立即回答。結果鏡音同學一下子拿筆又把筆放在素描簿上，一下子又望著我低下頭，焦慮不安地扭動身體。
我歎了口氣，坐在椅子上換一邊翹腳。
她的聲音不是很正常嗎？為何要對自己的聲音抱持如此嚴重的心結？
不過……這麽說來，我想到了一點。
鏡音同學是在學期中轉來，以時間點來說很奇怪。
……啊，原來如此。
我覺得自己好像想通了。
這女孩在之前的學校，一定因為自己的聲音被別人嘲笑了。
如果性格很鑽牛角尖的話，這一定會造成嚴重的創傷吧。因心理障礙而對在他人麵前出聲抱持恐懼感，事情應該是這樣。
當然，我可沒那麽粗線條到會直接對她本人確認這件事。
我與鏡音同學之間的膠著狀態依然持續著。
終於，鏡音同學那邊先開口了。
「……聽了我唱歌，你覺得怎麽樣？」
她讓步了。
我總算聽到她以自己的意誌開口。
我想，鏡音同學刻意鎖上播報室在裏頭唱歌，由此可見她對歌唱具備熱情。但明明如此，她卻對自己的聲音失去了自信。
既然這樣的話，誇獎她應該是個好方法吧。
「嗯～很棒啊，我覺得那首歌滿不錯的。」
我試著努力擺出笑容。
不過鏡音同學依舊維持疑惑的表情。
「……隻有這樣？」
糟了，我應該更熱烈誇她才對吧。有什麽比較巧妙的形容方式嗎？我在腦中不停翻著國語辭典。
「啊～說得更深入一點，呃……真是美妙極了！如果是唱卡拉ok要拿90分以上也不成問題，啊，不，90分太少了，100分、100分！光是這樣還不夠，評分的機器應該會炸掉……」
不行，這樣還不夠誇大。有什麽其他表現的方法嗎？想一想。
「對了，你的聲音很清脆，讓我想一直聽下去，或者該說能深深吸引人。」
鏡音同學的身體突然顫了一下。
她露出不知是悲傷還是高興的奇怪表情。
——成功了。「深深吸引人」是關鍵字嗎？
「對，沒錯沒錯，鏡音同學的歌聲宛如天使！隻要有鏡音同學的歌聲我就不虛此生了！或者該說那是一種魔力吧！」
「不、不要說了……」
她用雙手拉下頭頂上的緞帶捂住耳朵。
行動盡管很詭異，但看來效果非常好。
這麽一來，我就繼續討她歡心吧，把自己當成誇獎人的機器。既然要這麽做，就繼續對她獻上讚美的詞句吧。
「棒呆了，太令人驚異了！太奇妙了！我好想無限重播鏡音同學的歌聲。不管是上學途中或在家、在學校，都想繼續聽鏡音同學歌唱！」
「嗚嗚——不要——不要這樣——」
……結果……
不論我對鏡音同學說什麽，她都像隻※鼠婦一樣縮著身體，用力搖頭。（譯注：一種節肢動物，受到驚擾時會卷成一團。）
【你在騙我吧……？】
等她遞出素描簿後，我才回過神。
上麵的字跡在顫抖。糟糕，她又恢複筆談了。
「抱歉，我好像說得太誇張了。」
【不可以說謊。】
她生氣了，看來我剛才的行為太刻意了。
「老實說，我並沒有那麽著迷……不過，你的聲音好聽是真的，呃……」
該說些什麽才好？總之，我想表達的是……
「所以！我覺得鏡音同學根本沒必要為自己的聲音感到羞愧。」
我凝視著她的眼睛。如何，這眼神根本不像說謊吧。
結果她「哈」地用力吐了口氣。
「是嗎……原來也有人聽我說話以後沒事的……」
她終於恢複正常的聲音了。
那音色就像是卸除了重負般。緩解她恐懼感的任務，看來是成功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嗯。」
「那麽，以後就不要再用素描簿交談了吧，我想班上的大家都想聽鏡音同學的聲音。」
「不、不行，那樣不可以！」
立刻被她回絕了。
「我在這裏可以說話。不過，我討厭在大家麵前說話，也討厭讓別人知道我可以說話。所以，請你幫我對其他人保密。」
……她受的心理創傷是有多深啊。
看來我承接了一項非常艱巨的職務啊。
在這所學校，知道鏡音同學可以說話的人隻有我。
不過說真的，能在他人麵前開口當然是好事。能夠引導她走向那個結局的人，就隻有我了。
本來我是不願站在這種棘手的立場的……
我擠出微笑對她說道：
「我明白了。這件事就當作我們之間的秘密吧。」
反正我在播報室也很無聊，就慢慢讓她適應開口說話這件事吧。
就這樣，鏡音同學的聲音，成了星期二放學後播報室的秘密了。
鏡音同學在錄音間歌唱。
我則在調音室看社團公用的漫畫，或是聽cd、觀賞dvd，寫當天的作業等。
像這麽度過星期二的放學後，一切似乎逐漸變得理所當然了。
附帶一提，今天的cd，是前幾天lily學姊到處發送的。學姊跟校外人士組成了名叫「賽蓮（siren）」的樂團，而且她還是主唱。此外，這個暑假，她終於要舉辦期盼已久的演唱會，這張cd好像就是宣傳。
我接上錄音間的聲音，鏡音同學在唱的就是學姊的曲子。
『……你覺得如何？』
「學姊的這首歌，我認為應該要用更多丹田的力量，提高聲音的張力才對。」
『我、我試試。』
聽她唱歌的時候，除了不能忘了褒獎她，也要適時說出自己的看法。建言……老實說我應該還不夠格吧，隻是率直的感想罷了。對於不擅長以感性捕捉事物的我而言，提供這種意見其實還比較簡單。
此外，對於鏡音同學來說，比起誇獎，她似乎覺得我這種反應比較能讓她欣喜。
吸收了我的建議後，鏡音同學的歌唱實力愈來愈進步。每周能練習的時間也僅有星期二放學後而已，她真的很厲害。
每當想要聽我說出感想時，鏡音同學就會變得非常客氣。
『還有其他什麽意見的話，請、請多多指教。』
她深深一鞠躬，我則苦笑著回答「不必這麽緊張啦」。不論過了多久，鏡音同學還是對我使用敬語。
『因為我，呃，平、平常都不發出聲音……』
「不必這樣……大家都是同學，你用對平輩的口吻就行了。」
『是、是的！』
像這種對話不知重複過幾遍了。
我抓準時機提議她在其他場所也發出聲音，而且不隻一次提議了。
「如果你喜歡唱歌，還可以去卡拉ok啊。此外在網路上，也能不露臉單純把歌唱的影片發表出去。」
『關於那些我覺得有點……卡拉ok也不是完全隔音的吧。』
她的個性還真頑固啊。
不過，能獨占鏡音同學的歌聲，還親眼目睹她的進步，或許我也享受了一點優越感吧。
這跟期許考試100分不同，是一種沒有上限的挑戰。想要讓歌聲變得更棒，究竟還有什麽辦法呢？
我傾聽耳機中的聲音，同時偷偷按下調音機器的按鈕。
那是圓形紅色的錄音鍵。
*
星期五，天色已經差不多快暗下來了。
那天，我問gumi與神威「你們今天應該沒有社團活動吧」，於是計劃四個人一起到街上去逛。
gumi突然說出奇怪的話。
「阿樂他，真的在談戀愛喵……」
「咦？」
她的目光往前延伸，是神威靠在鏡音同學身邊一起走著的背影。
神威今天可是處處細心地護衛著鏡音同學。
在電車上他擅用他的高挑身材，保護嬌小的鏡音同學免受周圍乘客推擠。走在路上時又若無其事地移動到靠車輛的那邊，這簡直是職業級水準的技巧。接下來想去哪裏呢——他征詢鏡音同學的意見，時機更是幾近完美。
高大的神威與嬌小的鏡音同學並排，明明身高差距相當驚人，但這一對卻讓人感覺是天造地設。隻不過……
「神威一直都是那樣啦，他不是因為喜歡對方就表現得很溫柔吧。」
「錯了錯了，我不是在指鈴的事。」
「那你是指什麽？神威的愛人就是劍吧？」
「好像也不能這麽說耶～最近他好像經常發呆，眼神又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仔細觀察，神威正在跟鏡音同學聊些什麽，鏡音同學點點頭後小跑步前往了其他地方。我眼睛追逐她的目的地，原來是洗手間。
「……哪有啊？他不還是體貼到過頭了嗎？就跟以往一樣。」
「嗯～喂喂，你快看他！」
剩下自己一個人的神威，突然呈現恍惚狀態呆呆站著，也沒有朝我們走過來。
終於，他自口袋裏取出某樣東西，不過接著又搖搖頭，好像改變主意了。
……那家夥在做什麽啊？
「最近啊～他就經常像這樣，老是在發呆。上課好像也完全沒在聽講。這是我身為女性的直覺。春天啊，春天到了。阿樂的春天終於降臨了喵～」
「接下來要進入的是夏季吧。」
位於即便傍晚了依舊日照強烈的太陽下，我這麽吐槽道。
不過，原來如此。這種征兆就我而言幾乎感受不到。
鏡音同學轉進來沒多久，我們班上就換座位了。gumi跟神威坐在教室後麵，我則坐在靠近黑板的位置（順便說一下，鏡音同學的位子離我很近），因此我沒什麽機會觀察神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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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對了對了～你會嫉妒嗎？嫉妒阿樂。」
忽然，gumi眯起眼咧嘴笑了起來。
「為什麽我要嫉妒？」
我訝異地反問對方，gumi發出好像很意外的聲音。
「喵，我猜錯了嗎？我還以為你喜歡鈴呢。」
「隻是因為我們經常在一起吧，雖說跟她相處很愉快，不過我沒那個意思。」
「呼……」
談戀愛嗎……
我試著想象自己談戀愛的模樣，但腦中一點概念也沒有。比起討論神威談戀愛，我的情況顯得更突兀。
的確，像神威那種人生充滿精力的家夥，當中花幾分氣力在戀愛上，也是很合理的。
而神威跟我的不同之處，就在這裏。
談戀愛必須具備相當強烈的情感才行，但對此我卻顯得有氣無力。
我心中一邊這麽想，一邊眺望始終在凝視遠方的神威。
吵死人的蟬鳴聲，傳不進播報室裏。
期末考逐漸逼近，即便是在播報室裏，鏡音同學也把念書放在比關在錄音間唱歌更優先的位置。這裏的教學進度跟她之前的學校不同，光是要追上就很辛苦了。
我則隻要把背的科目好好記熟就夠了，因此我接下了教導她念書的任務。在廣播社中，保留了許多學長姊們整理好的考古題。
鏡音同學在做考古題時，閑著沒事的我，開始思索關於神威的事。
「……也有人光是聽到對方的聲音就會墜入愛河啊～」
我不自覺地喃喃說著，結果好像是被聽到了，隻見鏡音同學露出訝異的表情望向我。
「你說什麽？」
最近鏡音同學也幾乎改掉用敬語的習慣了。
「就是lily學姊送的cd啊。我把那片借給神威了，看來他好像聽了她的歌聲後就迷上她了。」
沒錯。神威愛慕的對象是lily學姊。
當我要求他歸還cd時，他以認真的眼神拜托我「可、可以在她的演唱會裏順便幫我買一張嗎！不、不對……可以請你帶我去她的演唱會嗎！」於是我明白了。
那張cd後來就直接送給神威了。反正本來就不用錢，既然他收下以後這麽開心，cd留在神威的手中也會比較幸福吧。
從那之後，神威對學姊的思念就與日俱增。下課時間也始終放不開手機的音樂播放器，根據gumi表示，即便上課途中他也會避開老師的注意偷偷將耳機塞入耳朵。
我想起學姊的樂團名稱——『賽蓮』。
這個名字的由來是希臘神話中人首鳥身的怪物。賽蓮會在海上唱著美妙的歌曲，魅惑航行中的船隻，使船遇難。
神威簡直就像被那個賽蓮給綁住了一樣。
你的期末考怎麽辦？我如此對他忠告，結果卻得到語焉不詳的回應。
附帶一提，既然他這麽迷戀學姊，戀情應該會稍有進展才對，結果他卻一點行動都沒有。
我們跟三年級生的教室不同樓，所以神威會碰到學姊的機率幾乎是零。不隻如此，當神威偶然發現學姊的身影時，還會刻意縮起他那高大的身軀躲起來，或是誤用劍道鍛煉出的爆發力當場逃之夭夭。
因此，托這些行動的福，神威跟學姊在現實中從未交談過。
得知神威如此意外害羞的一麵，我直到最近都還覺得很驚訝。
不過，他能找到一位自己如此愛慕的對象——應該也算好事吧。
「在朗讀的時候，學姊就經常這麽說——『聲音具備動人的力量』。光是用歌聲就使人迷上她，真不愧是lily學姊啊。」
「……是呀。」
鏡音同學的回答語調意外地陰沉，我眨了眨眼。
「怎麽了嗎？」
「……沒事。」
鏡音同學縮起身子，露出好像快哭出來的表情。
難道剛才的話題，有什麽要素會讓她想起轉學前的心理創傷嗎？
……鏡音同學對發出聲音到底有什麽心結，我現在還是搞不懂。
不過，既然神威暗戀的事會勾起她的回憶，在播報室或許還是不要跟她聊這個話題比較好。
我直接閉嘴不提了。
隻剩下解題時自動筆發出的喀哩喀哩聲，在播報室回響著。
結果期末考也一下子就過去了。
接著到了結業典禮的前一天，我才察覺自己好像有個天大的誤解。
我當時在家裏整理cd收納架。感覺就像在回顧一個學期來跟lily學姊與鏡音同學合作的午休廣播內容般。
在架子上，並排著曲子按照廣播時使用的順序燒入、收藏在盒子裏的cd-r。
學姊的選曲總是很有挑戰性，節目播出的三十分鍾全都放著噪音音樂（noisemusic），讓人懷疑是否發生了播放意外。此外，當不停播送vocaloid歌曲之後，也有對機械歌聲過敏的學生提出了抗議，還發展為是否要禁止放vocaloid歌曲的棘手問題。
鏡音同學則喜歡歌詞有深刻意義的曲子。『想充滿元氣時需要聽的歌』、『因為好想見某人一麵，而不停顫抖時需要聽的歌』——她每次都是像這樣決定主題後再選曲。
至於我嘛……很簡單，以老師們會接受的曲子為最優先，也因為這樣我每次都被lily學姊批評「你的廣播節目沒有靈魂」。
這學期真是發生了好多事啊。
像這樣一片一片檢視架上的cd，我突然發現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裝在盒子裏的cd表麵上，印著lily學姊拿麥克風的照片。
這不是我早就送給神威的賽蓮樂團cd嗎？為什麽會出現在我家？
我狐疑起來……不過我馬上就發現了。
學姊發送cd的那段時間，我剛好在播報室偷偷錄下了鏡音同學的歌聲。此外，我也把鏡音同學的歌聲燒進了cd-r中。
盡管我已經完全忘了這件事，不過看來我是不小心把兩片cd掉包了。
這麽說來——難不成……
神威每天都不停聆聽的cd，其實並不是lily學姊的版本。
神威所愛上的聲音主人，並非學姊。
「……而是鏡音同學，嗎？」
翌日的結業典禮又是星期二。
中午午休不用放節目，所以放學後所有社員先聚集起來開會，再由我跟鏡音同學留下來負責放學的廣播，這麽一來這個學期就全部結束了。
我早上進入教室，神威以疲憊的臉龐對我「喔」了一聲打招呼。
我則努力裝出平靜的表情回了他一聲「嗨」。
「對了神威，學姊的cd你最喜歡哪一首？」
「嗯，這實在很難選……唔嗯，硬要我挑一首的話……」
「無伴奏合唱（acap
pe）的曲子嗎？」
「每一首都是那種吧，因為整張cd的概念就是這個。」
「對喔對喔。」
我確定了。果然神威所聽的，並不是學姊的聲音，而是鏡音同學的歌聲。
不過這項誤解，神威本人並不知情——因為他根本沒有實際聽過學姊的歌聲。
「今天放學後你打算做什麽？」
「回家練習揮劍吧。這次的期末考，我好不容易才撐過去。果然我該好好徹底鍛煉自己一次了。」
神威的期末考正如我預期，成績非常慘。尤其是數學，隻有43分。跟期中考相較，簡直是大特價打了五折。要遇到這樣的特賣還真不容易呢。
「那暑假的『賽蓮』演唱會，你打算去嗎？」
「唔嗯……」
「好吧，我了解了。」
這是個好機會。
表麵上毫無異常的對話，我趁這個時機若無其事地結束與神威的交談。
裝撲克臉是我最擅長的，他想必根本沒猜出我問那些問題的用意吧。
……在我心中，有另一個人這麽問我。為什麽不把那個聲音的真正主人告訴神威呢？
那還用問嗎？我回答自己。因為鏡音同學不希望自己可以出聲的事被大家知道，如果泄漏給神威，那鏡音同學的日常生活就要大亂了。
不小心把cd流出去是我太大意了，但正因為如此，之後我得更嚴加死守這個秘密才行。
沒錯。
我保持沉默是為了鏡音同學著想，並沒有其他意圖。
結業典禮完畢後，這學期在播報室的最後一場社團會議也平安告終。
擔任顧問的老師宣布解散，社員們紛紛離去，隻有我跟鏡音同學留在播報室裏。
今天學校最終關門的時間是下午兩點半，在那之前得想辦法打發時間。
……盡管我這麽盤算著……
「嗨，這學期辛苦你們啦！」
lily學姊一屁股坐在有靠背的旋轉椅上，發出嘰哩聲，對我們笑道。
「學姊不回家嗎？」
「那太無情了，我怎麽能放著可愛的學弟妹不管，自己回去過暑假哩。今天就陪你們留到最後吧。」
「在此之前學姊可是一直都把工作丟給我們啊。」
「啊哈哈，怪了。我以為我都有跟你們說，隻要聯絡我就可以跟我換班啊。」
我可是連聽都沒聽過。
是這樣嗎？我用視線詢問鏡音同學，她立刻躲開我的目光。
……是她故意不轉告我的嗎？
算了，托了lily學姊一直缺席的福，鏡音同學才能自由使用播報室，對我們而言這種狀況比較方便。
「對啦，托你們放學後一直幫我留下來的福，我可以不必分心，專注在樂團的練習上。也因為如此，這次的演唱會應該會是有史以來最棒的。感謝你們啦。」
「那真是太好了。」
學姊搖動椅背發出嘰嘰聲，仰望著天花板。
「我說啊，我覺得，隻要現場的氣氛很開心，然後結果又是好的，這樣就足夠了。每次我都是這麽想的，沒有必要被自己的角色束縛住而痛苦。最終大家都很happy的話，那就再好也不過了。」
「原來如此，這也是一種想法。」
雖說她看起來是個極度任性的學姊，但不知為何就是不會惹人反感。
我覺得自己好像可以理解為什麽了。
「喂，你們會來演唱會吧？」
「我很期待啊。」
「你的發言聽起來老是像客套話，不過算了。」
學姊笑著從椅子上起身。
「那我也差不多該告辭了。」
「咦，學姊不是說要陪我們待到最後？」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最終大家都很happy就夠了。」
學姊咧嘴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這句話是對著鏡音同學說的。
鏡音同學則雙手緊抓著素描簿，朝我瞪了過來。她的視線感覺帶了刺。
「從剛才開始，我就清楚感覺到有人對我這個電燈泡非常不滿，對吧，鏡音學妹。哎～原來你們是這種關係啊。青春真美妙呢～」
「等一下，學姊，不是那樣！」
你們慢慢聊——學姊拋下這句話就把門關上了。
目送她關上門，發出砰一聲離去，帶刺的視線方向便再度轉向我。
「……鏡音同學？」
不知為何，從剛才開始，她就一直這樣瞪著我。
該不會是歌聲流出的事被她發現了？不，就連身為當事人的我都是昨天才驚覺的，所以不可能。但其他可能的理由……正當我焦急地思索時，她突然開口了。
「太過分了。你知道今天是我最後一次有機會唱歌吧？到了明天以後……開始放暑假，社團就不會有活動了。」
「啊，原來是那個。」
明明是僅存的歌唱機會，我卻悠哉地跟學姊聊天，她不滿的應該是這點。
我鬆了口氣。
「原來是那個？」
「不，沒事……抱歉，但我也不能把學姊趕出去吧。」
「話是這麽說沒錯……」
鏡音同學氣得鼓起臉頰。
「有沒有想過到一個沒有別人看得到的地方，例如出門旅行之類的，然後盡情唱歌呢？既然是暑假應該可以考慮出遠門旅遊吧？」
「……那不可能。出了這個播報室我就沒辦法出聲了。我也決定不可以在外麵發出聲音，避免被其他人聽見……」
望著她充滿決心的表情，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
鏡音同學，你的歌聲已經被我以外的人聽過了啊。
我感到良心不安，是不是該對她坦率認罪呢？
但明知如此，我卻裝出若無其事的表情，口中談起其他話題。
「要唱歌，就隻好耐心等第二學期開始了。」
「嗯……」
為何我的嘴巴就是無法隨心所欲聽我指揮呢。
快說吧，沉默不是金啊。
難不成，我有什麽不希望鏡音同學知道神威喜歡她的理由嗎？
——我還以為你喜歡鈴呢。
我回憶起gumi說的話。
是那個理由嗎？我的這種情緒，是因為不想讓鏡音同學的注意力轉向神威，還有想獨占
她，不希望神威搶走她……是這種想法嗎？
不會吧。
畢竟，我並不像神威那樣性情激烈，即便聽過歌聲也隻會停留在「真不錯」的階段。如果說要跟鏡音同學談戀愛，還是神威比較合適。那家夥長得帥，個性又善良，而且不管做什麽事都很拚命。
結果我卻在自己的心中緊守住這個秘密，裝出沒事的樣子旁觀時間流逝。
我真是個卑鄙的人。
最後，我跟鏡音同學根本沒聊到什麽重要的事，學校就關門了。
我們的第一學期，就這麽結束了。
*
賽蓮的演唱會，真的很了不起。
——讓我們一起燃燒吧！
lily學姊被紅色的照明籠罩，以這句開場白站上舞台，整個表演空間真的被一股熱氣所包圍了。
激昂的樂器聲響，透過高度跟我個子差不多的擴音器轉化為巨大的重低音，實際上真的撼動了我的身體。
染著銀發，戴著墨鏡的樂團成員隨著樂音唱饒舌歌，lily學姊也不服輸地嘶吼著。
被這壓倒性的震懾力所煽動，聽眾們紛紛舉高雙手。
無法抑製的狂熱，
就在這裏產生了。
他們之所以比其他一起出場的樂團更為耀眼，我認為並不隻是因為我認識主唱而已。
「……我的耳鳴到現在還沒停啊。」
離開演唱會場在回程的途中，我對走在一旁的鏡音同學這麽說道。今天她的打扮，是熱褲搭配橫條紋的過膝長襪，再加上方便活動的運動鞋，充滿了活力。
此外她的眼眸還閃閃發亮，感覺似乎非常有鬥誌。
突然，她扯了扯我的衣服下擺。
「哇，怎、怎麽了？」
【我也想唱歌！！！】
她當場把素描簿按到建築物牆上，就這麽大大地寫著，文末還加了三個驚歎號，氣勢真是磅礴盛大。
看了剛才那場表演，會興奮也是當然的。在會場全力蹦蹦跳跳的她，沒辦法發出聲音一定很技癢吧。
「……既然這樣的話……」
我之前雖說過，到第二學期之前隻能暫時忍耐。不過要潛入播報室的方法，並不是沒有。
我打手機聯絡gumi，隨便編了一個理由。
「gumi，我把暑假作業忘在播報室裏了。可是我不想讓老師知道這件事。」
『沒問題。從現在算起來一小時，你可以自由通過校門。大艾爾也不會有任何反應～』
進展比想象中更順利，駭客真恐怖啊。
我道謝後切斷電話。鏡音同學則原地輕快地跳步，全身都散發出想要趕快出發的氣息，就好像等不及被主人帶去遛的小狗一樣。
走吧，我說道。鏡音同學露出滿麵的笑容並高高舉起拳頭。
「好久沒唱歌了，心情好暢快呀～」
鏡音同學以心滿意足的表情走出錄音間。她所唱的，是賽蓮樂團在演唱會表演的曲目。使用lily學姊放在這的cd當伴奏，她熱烈地唱了好一陣子。
「今天你的情緒好像很興奮啊。」
「當然囉，因為學姊的演唱會太棒了！如果有機會，真想跟人一起討論分享。況且我也好久沒發出聲音了，感覺心情真舒服。」
「就是說啊，讓鏡音同學的歌聲生鏽果然是這個世界的損失啊。」
我立刻插入誇獎的話。
「誰叫我隻能在這裏發出聲音呢。」
「那真是太可惜了。」
這部分是我的真心話。
一開始聽鏡音同學唱歌，隻是覺得她的歌聲既纖細又甜美，但過了一學期的鍛煉後，她的歌唱風格更多變了。如今不管是需要表現溫柔的曲子，或是充滿活力的曲子她都能唱，成長的幅度非常顯著。
這麽美妙的歌聲讓我獨占真的好嗎？一想到這，我就不禁產生了罪惡感。
或許還是該讓神威也親耳聽聽鏡音同學唱歌，比較好吧？
「……神威……同學？」
「嗯？」
鏡音同學的聲音，讓我有種心髒被一把揪住的感覺。
難道我剛才不小心說出來了？不，應該不至於——
「喂，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一個耳熟的低沉說話聲，自我背後的播報室入口傳進來。
我緩緩回過頭。
神威正在那裏把耳機取下來，並以陰暗的眼神瞪著我。
他一頭過長的頭發蓬鬆淩亂，手上還有一把木刀。
——我懂了。
「神威，難道你在演唱會上……」
對於可以聽到學姊歌聲的機會，他當然不可能錯過。但也因此察覺cd裏的聲音並不是lily學姊……接著，恐怕在演唱會之後我們的舉動，也被他從遠處目擊到了。寫在素描簿上的大字，就算距離很遠也看得到。
我太大意了，應該稍微保持一點戒心才對。
「你騙了我嗎！喂！快回答我——！！」
神威握著木刀的左手，加重了力量。
糟了！
「鏡音同學！快回錄音間！」
我如此喊叫的同時，神威也舉起了武器。
啪哩一聲響起。木刀的尖端，插入了天花板上的一根日光燈。玻璃碎裂，房間的照明也頓時變暗，玻璃片從天而降。
神威猛然仰望上方並交叉雙臂保護自己。
有破綻！
「來這裏！」
鏡音同學出聲道。她打開錄音間的門，我則一股腦兒逃了進去，接著將門緊閉。
我立刻把裏頭的擴音器搬到門前麵，當作阻擋門把轉動的障礙物。神威衝過來，喀喳喀喳地扭轉門把，不過他晚了一步。
守城戰的防禦完成了。
……其實逃出播報室才是最佳的手段。
不過，我沒自信能穿越剛才堵住入口的神威身邊，逃進錄音間已經是我最大的能耐了。在這裏暫時可以保持安全。
神威並不打算放棄。他領悟到從門入侵是不可能的，便開始以木刀咚、咚地敲擊窗戶。
「怎麽辦……神威同學他……」
鏡音同學的身體劇烈顫抖著，我把手放在她的肩頭上。
「放心吧。人類的力量是不可能破壞強化玻璃的。」
咚、咚。敲擊聲還是持續著。
——沒事的。
隻要撐到神威累了自己放棄就行。
「為什麽……為什麽神威同學會……」
「抱歉，那都是我的錯。」
我把錄了她歌聲的cd誤交給神威這件事，對她說明一遍。
「真的很對不起。但話說回來，我以為他不會是做出這麽危險的事的家夥……」
我忍不住啃起指甲。
這時鏡音同學臉色蒼白，邊用力吸著鼻子邊說：
「是呀，你不會知道的……一直沒有完整跟你說明過，都是我不好。」
「說明……？」
「嗯。神威同學會突然失態變得這麽凶暴，是有理由的。那不是神威同學的錯，那是我的聲音造成的。因為聽太多我的歌聲了，所以神威同學才會喪失理智。」
我不懂她的意思。
難道鏡音同學想說她的聲音會讓人類凶暴化嗎？
「可是我不就沒事嗎？為什麽隻有神威會那樣？」
「錯了。不是『隻有神威會那樣』，應該說『隻有你沒事』才對。所有人都會因我的聲音而發瘋。包括之前那所學校的人，我的家人，大家都……」
「嗄……？」
「我的聲音呀，太過於深入人心了——」
那是今年初發生的吧。
一開始我還以為，自己最近好像很受歡迎，大概就隻有這種程度吧。
原本一直是不起眼學生的我，周圍不知為何總是聚集著人群。
大概是因為我自覺到唱歌是件很愉快的事，這應該是契機。
隻要我繼續唱歌，大家就會開心，我也會因此感到欣喜。
至於接下來的演變，就是大家都會因為我的聲音而愣住不動。即便是第一次見麵，對我完全沒任何想法的人，也毫無例外，他們全都會專心一意地聆聽我說話。
大家都對我很好，我收到禮物的次數也增加了。
弟弟跟家人也不知為何對我很溫柔，我的人生變得很順遂，感覺有點像是變成了公主一般。
不過，很快地，我就察覺事情不對勁。
有一次，我把自己唱歌的影片上傳到網路，結果非常詭異。那個動畫網站會即時統計播放數與加到我的最愛列表的次數。上傳還不到十分鍾，數字就開始急速跳動。
當播放數進入五百次時，加入我的最愛的人數也是五百人。
一般而言，看過影片的人裏麵有一成願意
加入我的最愛就已經算表現很好了。我因為感
到害怕，不由自主地把影片刪除了。
到了那時，每次當我說要去卡拉ok，班上幾乎所有人都想跟去。仔細想想，這種情況也很異常吧。
第一個成為被害者的……是mayu。
mayu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她很適合穿著輕飄飄蕾絲裝飾的衣服，是個長發的女孩。她既溫柔又可愛，是我最重視的朋友。當我還是一般人的時候，她就一直跟我在一起，甚至還送我一隻她自己也有的兔子布偶。
mayu似乎對於我被大家纏住不放這件事似乎感到很不開心。
「鈴是屬於我的，我才不要讓給別人。」
mayu微笑著說道，但我卻第一次感覺她很恐怖。
某一天，異常現象終於超過臨界點了。
我跟mayu兩個人在她家玩，正好電視上在播廣告，我不經意哼起裏頭的旋律……結果mayu就把我推倒了。
她露出陷入絕境的表情，眼睛瞪得好大，簡直是嚇死人了。
我忍不住把mayu甩開，從她家逃了出來，以全力跑回自己的家。
那天家裏的人都出門了。我因為膽怯，所以把門鎖上，自己躲在房間的被窩裏發抖，不久後，門鈴叮咚地響起。我決定無視，但叮咚聲卻響個沒完沒了。當我繼續無視下去後，門鈴聲就變成咚咚拍打門板的聲響了。
「鈴！開門！我們不是說好要永遠在一起嗎！」
我不斷聽到她這麽叫著，躲在棉被裏的我隻能用力搖頭。
「不要！你快點回去！不要再纏著我了！」
沒錯，我吼了好多次，為什麽她就隻有在這時不肯聽我的，我這麽想，還為此哭得唏哩嘩啦。
結果，鄰居聽到噪音後打電話報警，才有人把mayu給帶走。
當晚我無法成眠，我害怕自己的這種力量。
我的聲音力量太強大了，我的聲音會讓大家變得很奇怪。
我決定封印自己的聲音。不管是在家裏或班上，都使用素描簿無聲交談。
這麽一來，班上的同學們就像解了毒一樣逐漸冷靜下來……然而，mayu並沒有放棄。她原本就是個執著且性情激烈的女孩，我的能力則是給她火上加油。她不停跑來我家糾纏不休，但每次都被趕回去。
然後，時間來到最後的一天。那是今年五月。
當天下著大雨。晚上我吃完晚餐後，返回自己的房間……結果我聽到雨聲似乎變得異常清晰。原來是沙沙的雨水正從窗戶灌進來。我想自己不可能沒關上窗子呀？結果房間地板上都積了水，仔細一看，玻璃碎片還散落一地。
然後，在我的床上，並排放置著兩隻兔子布偶。兩隻款式一樣，其中一隻是我的，另一隻則被雨水弄得濕答答。
我察覺到從門口難以注意的死角好像有人的氣息，於是特地望向那邊。
mayu就佇立在那裏，手上還拿著打破窗戶用的斧頭。
我發出悲鳴。結果mayu卻抱著斧頭，似乎很開心地說——
「我終於聽到鈴的聲音了。」
說完，她揚起了嘴角。
……那之後，聽到我尖叫的父母親就把mayu強製帶走了。
不過，這已經造成了實質上的損害，我不能再繼續坐視不管。
我的父母親也很怕我。因為他們曾實際體驗過自己的心被我的聲音操控，這也不能怪他們吧。
我覺得這是個說服他們的好理由，於是我就一個人搬來這裏了。
「就這樣，我逃來了這座城鎮。」
「……原來如此啊。」
至此，她堅持不讓自己聲音外流的理由，我終於懂了。
她就像賽蓮。
以歌聲魅惑他人，具備讓船隻遇難的魔力。鏡音同學的歌聲，簡直就跟賽蓮一樣。
「很恐怖吧……覺得我是個怪物吧。」
她抱住膝蓋，以哭泣的表情擠出聲音。
那的確是超乎常人的能力。更何況，她自己也無法駕馭。
不過——我心想。
她明明想唱歌，想出聲說話，卻會因此傷害他人……這種無法掌控的能力，讓鏡音同學無所適從。所以受到最嚴重傷害的，應該是她本人才對。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沒有怨言，為了避免傷害任何人，始終封鎖自己的聲音。
她獨自一人奮戰到現在。
我撫摸她的頭。
「你已經很努力了。」
鏡音同學的雙眼，溢出了大顆的淚珠。
「我已經決定，這輩子，不再跟別人說話了啊……」
不過，我還是可以當她說話的對象啊。
我隱約可以猜到為什麽。
因為我從來沒辦法對任何事物感到感動。既沒有心動的經驗，也缺乏熱情與活力。我跟周圍其他人之間，存在著絕對無法突破的一堵牆。
這堵牆擋住了鏡音同學的力量，即便跟她在一塊兒我還是能保持理性。
真是諷刺啊。
劈哩——令人不快的聲響傳來。
跟先前鈍重的木刀撞擊聲明顯不同。仔細看，窗戶上已經出現了小小的裂痕。
是因為神威經鍛煉過的軀體，原本就具備了破壞強化玻璃的能力，還是說他由於受到鏡音同學聲音的影響，才得以不顧一切發揮出超越極限的力量呢？
找到突破點後，神威的攻勢又增強了。
那片玻璃被他打破，也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每一擊，窗上的裂痕都明顯在擴散。
假使窗戶破了會如何？變凶暴的神威，不知會對鏡音同學個人帶來什麽樣的危害。
然而，我們已經無路可逃了。
——啪哩！
伴隨著特別凶猛的一擊，裂痕如漣漪般擴散出去，玻璃粉碎了。
終於，我們的城牆被突破了。
神威跨過窗框，一腳踏入錄音間內，他瘋狂喘著粗氣。
一步一步，朝我們逼近。
鏡音同學縮起身子。我則為了保護她而站到前麵，緊咬著牙關。
比劍的話，像我這種參加文化社團的人是不可能裸過神威的。我的信念是不打不可能會贏的仗。
不過……！
我大喊一聲並向前衝刺，這時不放手一搏不行了。
神威立刻用木刀擺好架勢。經過長年的鍛煉，老實說他的動作毫無破綻。在他揮起木刀的瞬間，我突然覺得視野內的景物變成了慢動作。
……這應該就是那個了。據說人類的大腦在瀕臨緊急情況時會加速運作。
托此之福，我也看清了自己所處的狀態。
熟練的劍士木刀，正筆直朝我的腦袋揮落。不論我逃往前後上下左右哪個方向，都無法閃避這把武器。
也就是說……我的直覺堅信——
——啊，沒救了。我完蛋了。
*
等我醒來，人已經在醫院了。
頭痛欲裂，用手撫摸腦袋，指尖上有繃帶硬邦邦的觸感。
在病床旁邊，則是雙眼紅腫的神威與gumi。
「對不起！！」
神威深深低下頭，一開口就叫道。
「竟然對你這位好友出手，這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失敗，拜托，請接受我的道歉！」
他坐在圓板凳上，頭垂得幾乎要碰到地板了。
「神、神威，你把頭抬起來吧。」
聽了我的要求，他才怯生生地望向我，不過他的表情已完全恢複理智了。
「首先，現在的情況怎
麽樣……可以告訴我嗎？」
那我就簡潔說明一下——gumi為我解釋道。
gumi對播報室發生的事件了然於胸。經過是這樣的……
接到我的電話後，她解除了學校的安全係統，但因為有不好的預感，就親自跑來學校。這時她發現播報室有兩名倒地不起的男子，還有因此嚇得腿軟的鏡音同學。事情鬧得這麽大，鏡音同學也無法再隱瞞，就經由筆談，對gumi一五一十解釋清楚了。
「啊，關於播報室的損害你不用擔心，已經推給大艾爾的失控了。」
gumi用熟練的口吻輕鬆笑著說道，這樣真的好嗎！？
那種事件都能收拾得天衣無縫，真不愧是超級駭客……老實說，gumi真的是正義的駭客嗎？我現在點懷疑。
「對了，那鏡音同學呢……？」
「我傳簡訊給她，也去過她住的地方拜訪了……她好像希望暫時一個人靜一靜。」
……原來如此。
鏡音同學大概認為自己是一切的罪魁禍首吧。她並不想跟大家碰麵，這種心情可以理解。
沉默降臨在病房中。
「那麽，我去請醫師來一下吧～你們之間的誤會也好像已經解開了嘛。」
gumi以開朗的聲音說道，並從椅子上站起來。真感謝她的用心。
目送她走出病房後，神威說：
「我要再說一次，對不起。」
「不……哪裏。是我自作自受啦，這是對神威說謊的懲罰，而且神威你也不是故意的吧。」
「……打開播報室門的瞬間，鏡音同學的聲音就衝進我耳裏。實際聽到，她的聲音果然更勝cd。霎時，我渾身都變熱了，完全搞不懂是怎麽回事……至於接下來發生的事，我已經記不大清楚了。」
「那樣啊，果然不能怪你……你現在的感覺如何？」
「還是巴不得想再聽她的聲音。不過，既然弄懂這隻是一種中毒症狀，應該可以忍住撐過去吧。」
你可別小看我的精神力——神威咧嘴說道。
了解到他不是因為自己喜歡而大鬧一場的家夥，我安心了下來。
「反過來說，我畢竟還是騙了你……你不生氣嗎？」
「那個我已經不在乎了。問題不在於是誰的錯，不論是你或鏡音同學都一樣。」
「對於鏡音同學……你會害怕她嗎？」
神威遙望遠方。
「我是這麽認為的，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以及不擅長的項目。有時候，不知不覺就會給旁人帶來困擾。不過，互相幫忙、打氣不就是身為朋友應該做的事嗎？她雖然具備那種有點極端的特質，不過還是有辦法壓抑下來。大家能像這樣認識也是種緣分，我希望自己能接受鏡音同學的能力。」
這位好青年爽朗地笑了。
「畢竟，我喜歡鏡音同學啊。」
「……咦？」
「啊，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眼見神威狼狽起來，我心底感到很開心。
神威果然既溫柔又堅強，不愧是我的好朋友。
根據醫院精密檢查的結果，我的腦部雖然沒有異常，但腿上卻有割傷，大概還需要再住院觀察兩天，醫生這麽對我說。
在眾人的關心下，到了住院的最後一天。
鏡音同學始終沒在醫院現身。
雖然我用手機傳了「我現在人很好」的簡訊過去，但並沒有收到回音。
再過一段時間，要是能跟她冷靜聊聊就好了……
正當我想著這些事在病房裏看書的時候，嘈雜的腳步聲突然闖進病房。
「喂，你，看這個！」
gumi取出智慧型手機，上頭是鏡音同學傳的訊息。
【我給大家帶來了許多困擾。
隻要有我在，大家就會不幸。
因此，我覺得該離開了。
那麽，請大家保重。】
「我嚇了一跳，趕緊傳簡訊給鈴，可是她不回……寄了好多次以後，就顯示出被退回的錯誤訊息，她好像把原本的門號解約了。那女孩，真的打算從我們麵前徹底消失呢。」
「……！！」
聽gumi說到這，我忍不住衝出病房。
我身上還穿著醫院的睡衣，但就好像突然被電到一樣，手上隻抓了車票就跑出去了。
櫃台的工作人員喊著「你要填外出許可單」！但我完全不理，繼續狂奔。現在才趕過去可能也來不及了，不過，我無法待在醫院坐視她離去。
衝過了商店街，我繼續奔向車站。
——鏡音同學！
怎麽能讓你就這樣離開，我不準你去其他地方，因為你並不孤獨啊。gumi跟神威，也已經接受了你這個朋友。
此外，還有我在。
對於聲音的魔力在我身上無效這點，我並不感到自卑。正因為對我無效，我才能繼續陪伴在你身邊啊。
我回憶起播報室發生的事件。
無法從神威的木刀下逃脫了——沒錯，我當時這麽心想。往下落的木刀就要把我的腦袋劈爛了，當下我隻能在慢動作中認知到這項事實。
不過就在這時，我聽到了。
——住手呀————！！
鏡音同學在我背後大叫道。
霎時，木刀刀尖的動作變鈍了。我全力衝刺穿過武器的下方，以渾身的力量撞倒神威使他失去平衡，接著我自己也因為用力過猛腦袋撞擊牆壁而昏了過去。
沒錯。
阻止神威的，其實是鏡音同學的聲音之力。
跟轉學以前，無法阻止mayu失控那時不同。鏡音同學的聲音，已經進化到可以控製對方了。
那一定是她在播報室練習唱歌的成果。跟我一起練習的那段時間，讓鏡音同學原本隻能單方麵魅惑他人的聲音，進步到能控製他人的程度。
鏡音同學，如果繼續待在我身邊，我一定能解救你！
我衝進車站。她如果要離開應該會搭上行的方向，於是我奔上階梯前往對側月台。腿部的割傷這時又痛了起來。
電車駛進月台了。一位戴緞帶蝴蝶結的嬌小少女，正拖著行李箱要搭車，我看得很清楚。
等等我！
『車門即將關閉，請不要再衝入車廂。』
噗嚕嚕嚕的警示鈴聲響起，代表車門正要緊閉起來。
……就在我的眼前。
好似在嘲笑我追逐鏡音同學的心情般，車輛啟動了。
不過，我才不願意認輸。
我現在明白，聲音的確具備力量，能夠直達人心深處的力量。既然如此——
傳過去吧，我的聲音！
「鏡音同學——！」
我以自己能夠喊出的最大音量，如此叫道。
「你回來吧——！我會守護你的——！」
伴隨著喊聲，我肺部的空氣也吐光了，僅存微微的反響在耳中回蕩。
一望無際的藍天覆蓋著無人的月台，把我的聲音全都吸收掉了。
沒有反應。
電車發出喀噠聲加速，逐漸離月台遠去。車廂愈來愈小，最後消失在彼方。
有聲音在呼喚我的名字。那是神威跟gumi，他們也跑來月台了。
「喂，你還好吧？你腿上的傷口會裂開喔。」
「喂、喂，鈴她人呢！？」
兩人口口聲聲地質問我，我則喃喃說著。
「……來不及了。電車已經跑掉了……」
他們聽完都語塞了，隻能呆呆地佇立著。
「gumi，
她閉起眼，挺直背脊，活潑地動起了嘴。毫無疑問，她是在唱歌。
——但我卻陷入混亂。
那是因為，她應該失去了聲音才對啊。
我一直以為，她既不能唱歌也無法開口說話。
*
鏡音同學轉學過來是五月的事，那是期中考剛結束的翌日。
早上的導師時間，她跟在班導冰山老師的後頭，走進教室。
她是個嬌小的少女。亮色係的頭發與鎖骨齊平，頭頂上搖晃的大緞帶蝴蝶結很引人注目。
不過，超越上述要素的明顯特征，則是她夾在腋下的素描簿。
a3大小的簿子被她很寶貴地抱著，她如此小步走路的姿態，簡直就像隻小動物。
這是我對她的第一印象，但卻被她接下來的動作給大幅顛覆掉了。
咻沙沙——素描簿滑落講台。
……看來，她是被講台的高低差絆了一下。大概是因為手拿著素描簿所以看不清腳底下的情況吧，還是說她單純就隻是笨手笨腳？
沒事吧——冰山老師跑過去牽起她的手，這位轉學生正淚眼吸著鼻子。隻見她搖搖晃晃地站到講桌旁，從老師那接過素描簿。
「那麽，跟大家打聲招呼……你自己有辦法嗎？」
老師話中的暗示，我到現在才察覺。
——對喔，她剛才那麽激烈地絆了一下，結果連一聲尖叫都沒聽到。
她對老師點點頭，把素描簿攤開在講桌上。
上頭事先仔細地以圓滾滾的文字，如此寫道：
【我叫鏡音鈴。
因為某些因素無法發出聲音。
麻煩大家照顧了，以後請多多指教。】
距離第一堂課開始，還有一點時間。
脫離了昨天期中考精神緊繃的氣氛，班上充滿了自由自在的解脫感。
在這當中最為嘈雜的聲浪，是從教室後方傳來的。
她叫gumi。
她是個眼睛很像貓咪的同學。不論對象是男是女她都采取開朗的性格一視同仁地對待，此外身材又很好，所以頗受班上男生的歡迎。
gumi的座位在最後麵，從走廊算起第二排。至於鏡音同學被分配到的座位，則是最靠近走廊那排。也就是說兩人坐在隔壁。
好奇心旺盛的gumi，現在簡直是在幫鏡音同學開盛大的歡迎會啊。
麵對一個無法出聲的人，竟然還能搞得這麽吵。我心裏這麽想著，並把視線挪過去，剛好與gumi四目相交。
她的貓眼眯了起來，咧嘴對我笑著招手。這就是正牌的招財貓，對吧？
不過，為什麽找我呢？我跟gumi的交情是還不錯，但我並沒有外向到需要馬上把剛轉學來的女孩介紹給我吧。
我緩緩從座位上站起身，朝那兩人的方向走去。
「喂喂，鏡音同學是個很有趣的人喔～」
gumi以食指輕輕比著課桌。在攤開的素描簿上，並列著圓滾滾的文字。
【我來自北海道。
這裏很熱呢。
有弟弟。
喜歡聽音樂。
目前隸屬於回家社。】
「這是我們之前的對話log（紀錄）。」
「什麽log……」
gumi的用語很獨特……我明白了。這的確是對話的流水賬沒錯。從之前住的地方，到家裏的成員、興趣，最後轉移到社團的話題上。
「哎呀～我好羨慕你喵～平常就可以把日常生活的對話全部都記錄下來。我可是每天都以推特、※evernote，還有使用※pipes收集※rss，挑戰讓我的生活記錄可視化呢～」（譯注：evernote，一種雲端記事本軟體。pipes，yahoo！所推出一種整合rss的服務。rss，簡易資訊聚合。）
「……唉，我聽不太懂就是了。」
一旦興奮過頭，gumi就會冒出一堆難以理解的詞匯。
據她本人表示，她其實是在網路世界中相當有名的駭客。剛聽到這件事時，我也是半信半疑。
「比起那個，你找我過來不是有事嗎？」
「啊——！我都忘了，聽我說、聽我說。」
gumi正要打開話匣子，上課鈴突然響了。第一堂課正式開始。
「啊呀～好吧，待會再聊！」
gumi倏地將手撐在臉頰邊，我則對她輕輕揮手回應，返回自己的座位。
……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幕。
不過，有一點我倒是明白了。
那就是，gumi非常中意鏡音同學。
我本來稍微有點擔心身負無法說話障礙的鏡音同學，之後是否能順利度過校園生活。
但隻要有gumi跟著她，應該就能暫時放心了。
第一堂課是數學。在後半的課堂上，教室被慘叫與嘶吼聲所淹沒，這種現象一直延續到這節課結束後。
並不是本班目無法紀，單純隻是期中考考卷發回來了而已。
每當這種時候，我就會有一種置身事外的心情。為什麽大家都要對考試的結果如此在意，反應激烈呢？
對我而言，考試分數隻是無意義的數字，不要不及格就好了。所謂的發還考卷，不過是麵對毫無感動的事件之一罷了。
——如果隻有我一個人的話。
「喔，你考得怎麽樣？」
有著悠久曆史的這句台詞從天而降了。
我仰望那位高大的同學。
「我88分啊，神威。」
「你這小子！我竟然隻輸你一點點！」
他亂甩著一頭長發感歎道，這位眼睛細長的帥哥這麽做真是破壞形象。
看他如此悔恨我有點替他擔心，結果他還真的因此小腿撞到了桌子而摔跤，87分的答案卷也飛舞到空中。
班上同學們的視線集中過來，隨後他就被大笑聲包圍了。
「你的這個反應絕對是全班最高分。」
「你這家夥，真惹人討厭！」
「還好啦。」
對著一派平靜回答的我，神威邊拍著屁股上的灰塵邊說：
「不過，你的天下也隻到這次就結束了。下回我一定會讓你重重摔一跤。」
「要比劍嗎？」
「呼哈哈，盡管放馬過來。」
這種模仿武士的口吻，也不知道是從我們之間的誰先開始的。神威在練習劍道，盡管他還隻是二年級，但聽說比賽時已經會讓他出任主將的位置了。
當然，文化社團的我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還是不要好了，我不想打沒勝算的仗。況且廣播社也很忙。」
「很忙？你加入廣播社，不就隻是因為可以不必參加朝會嗎？」
「被你發現了。」
正當我們在對話的時候，一張答案卷冷不防插入我們之間。
「嘻嘻，結果是我贏了！」
答案卷右上角「100」的數字正在閃閃發光，它的主人是gumi。
「喔喔gumi，你還真行啊。」
神威也坦率地感到佩服，麵對滿分的人，他連競爭意識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喵哈哈，畢竟我可是駭客嘛，這種程度的數學隻能算餘興罷了。」
「難不成，你是使用駭客的技巧來作弊？」
「喵！真沒禮貌的家夥！我這副護目鏡可是為了正義才存在的！」
gumi額頭上有一副像發箍一樣戴著的護目鏡，這已經是
她的注冊商標了。她用雙手食指把護目鏡往上一推。
據說那副護目鏡是特別訂做的小型終端機，讓她隨時隨地都能進入駭客的世界。
順道一提，我們學校被指定為數位化特區，包含安全措施在內各種設備都數位化了。簡直到了讓我覺得有點誇張的程度。例如教職員室為了不讓學生闖入，以晶片卡的方式進行數位化管理，但這種權限資料在gumi看來好像隨時都能輕易竄改，事實上這間學校已經成了gumi的天下了。
以上都是聽gumi本人說的，駭客真恐怖。
「嗬，明明是駭客，還自詡為正義……哼。」
「拜托！心術不正的駭客叫破壞者（cracker）才對。駭客是正義的化身！胡說八道的家夥可是會被大艾爾踩爛喔！」
「看吧看吧，你果然是心術不正的駭客。」
兩人喋喋不休地吵嘴。
附帶一提，大艾爾是學校配備的警衛機器人昵稱，聽說它會在遭遇入侵時出動擊退入侵者。
gumi跟神威是青梅竹馬，時常像這樣膩在一起。我會跟gumi建立起友誼，也是因為透過神威的緣故。
由於有他們在，我的校園生活才能過得如此順心，我非常感謝他們。
就在這時，我感覺自己的手臂被人戳了幾下。
一名個頭嬌小的少女站在我旁邊，是鏡音同學啊。
我為此嚇了一跳。不要一聲不吭跑過來行嗎……對喔，她根本沒法出聲。
她在素描簿上寫了字，並推到我麵前。
【你是廣播社的吧？】
「咦？啊，嗯，是啊。」
她倏地將臉湊過來，又在素描簿上添加新的文字。
【我也希望能加入。】
「喔，對了對了！我想起來了，早上就是要跟你說這個。」
gumi砰地擊了一下掌。
「可是他們要在運動會上廣播，或是負責中午的廣播節目哩？鈴，你真的沒問題嗎？」
「我想她也能參加的。」
對著不安的gumi，我特地說明道：
「所謂的廣播社，就外人看來最醒目的就是播報工作了，不過更要緊的其實是調整器材。那種工作叫廣播調音師，自己是不需要發出聲音的。我們的社員中，大多數的人都想擔任播報員，如果有同學希望來當調音師，那真是太感謝了。」
鏡音同學望著我，不住地用力點頭。
接著，她又在素描簿上大大地寫下：
【那就請你多多指教了！】
廣播社的活動，大致可分為三類。
首先，以每周一的朝會為主，在運動會、園遊會、文化交流活動等活動上，幫場地設置擴音器或是錄下紀錄影片的工作。
其次是午休時間的廣播節目。這稱得上是社團的最大賣點也不為過，社員是以每天輪值
的方式負責播報，大家都充分發揮出個人的主持風格。
最後是放學的播報。這也是輪值的工作，但因為必須在放學後留下來很久，所以並不受社員歡迎。不過因為可以悠閑待在播報室，不受他人打擾看社團的藏書或睡覺，我自己倒是非常喜歡擔任放學的播報。
另外，星期一跟星期四放學後是朗讀的日子。這裏所謂的朗讀，是指發聲練習與各項活動的播報練習。
說真的，幾乎沒有社員是非常認真地在練這個，所以實質上，星期一、四大家都隻是聚在播報室閑聊而已。
在朗讀日讓鏡音同學跟所有社員打過招呼後，她被分配到跟我在一起的周二班。
接著，很快到了下一周的星期二。
午休時間的鍾聲響起，這是鏡音同學第一次參與廣播社的活動。
「學弟妹動作太慢了吧～」
在播報室久候我們多時的人是lily學姊。
她是個將一頭長發染成金色，眼神很銳利的三年級生。我一直覺得她的頭發應該違反校規了吧，但她卻強調「看看我的名字，就知道絕對是混血兒吧。這是天生的發色，天生的」，對染發這點並不退讓。是位很自由奔放的學姊。
在此之前我都跟學姊一起負責周二班。
不過，從今天起鏡音同學也加入我們了。
「鏡音學妹交給我照顧，你趕快進錄音間～」
「啊，好。」
我走進播報室最裏麵的錄音間並關上門，氣氛隨之一變。
錄音間是完全隔音的設計，以強化玻璃的窗戶跟調音室區隔開來。
不論是任何空間，一般來說隻要發出聲音，就會在牆壁上反射形成環境音傳入耳裏。不過，這個空間不但外頭的聲音傳不進來，自己發出的聲音也不會反射。
lily學姊以前提過關於這錄音間的感想。
「這個房間，就好像異空間一樣讓人無法心平氣和吧。光是少了聲音，就會讓人的心湖掀起波瀾。聲音這種要素，是可以支配人心的，很了不起吧。你聽得懂我的意思嗎？」
「不，完全不懂。」
我直接這麽回答，學姊便不講道理地對我發火了。當時應該要回答幾句客套話，保留學姊的麵子才對。
我在回想這些事的同時，玻璃窗另一頭的學姊朝這裏豎起拇指。那是代表「準備ok」的手勢。
我確認後，開始對著麥克風說話。
其他天的排班多以相聲、脫口秀、播新聞的內容為主，不過我們周二班幾乎都是以mc（主持人談話）＋音樂的方式播節目。
此外，基本上mc都是由我擔任。
我自己的選曲也就罷了，不過為何lily學姊的選曲，也是事前把原稿交給我讓我照著念呢？這是因為她要負起教育學弟的責任，還是單純隻是學姊想偷懶而已，我到現在還是搞不清楚。
總之，每周像這樣擔任mc，我的口條也愈來愈像樣了。
曲子的空檔間，我正要加入解說——但這時，異變發生了。
在我的視野角落，察覺出lily學姊隔著窗戶揮手要我「看這裏」。至於鏡音同學，則慌慌張張地繞著這位學姊打轉。
是播放出了什麽意外嗎？怎麽了嗎？
這時，學姊一臉嚴肅地打開鏡音同學的素描簿。
上頭大大地這麽寫著。
【接下來耍蠢吧！】
「中午的廣播是怎麽了？mc一下子就陷入沉默啊。」
第五堂課結束，來到放學後。
我把筆記本跟教科書收入書包從座位站起身，神威跑過來這麽對我說。
啊啊。聽起來果然像播放時發生意外啊……
「又是lily學姊搞的鬼啦。」
「果真是她。那學姊也太隨興了吧，真想親眼看一次她的長相。」
「……這個願望，你很快就可以達成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在教室的後門，我瞥見了lily學姊的身影。她大剌剌地跑來二年級生的樓層，那個人真是……
她好像在跟座位最靠入口的鏡音同學談些什麽，不過學姊很快便離開了。
我還搞不清楚是怎麽回事，鏡音同學走過來，打開素描簿。
【放學後的播報有兩位優秀的學弟妹就夠了吧？我要先回去，剩下交給你們了！】
鏡音同學的素描簿已經變成留言板的替代品啦。
「那個學姊到底是隨心所欲到什麽程度啊……」
神威咕噥道，鏡音同學也聳聳肩露出苦笑的表情。
「那鏡音同學，我們去執行勤務吧。神威接下來要去劍道社吧？」
「嗯，不過在那之
前我有東西要給你，你可以跟我去置物櫃那邊一趟嗎？」
他這麽一提我立刻就想起來了，神威說好有東西要借我——是連續劇的全套dvd。
「太棒了，這麽一來我又可以殺殺時間。」
「你這小子，把我特地帶來的東西說成是拿來殺時間的，未免太失禮了吧……那可是笑中帶淚，超級有趣的dvd耶？」
「抱歉抱歉，感謝你。」
盡管對神威不能說，不過「殺時間」的說法既非誇張也非諷刺。
老實說，大哭大笑這種「心動」的經驗在我本人身上極端少見。不管是看連續劇或書本，以及現實中的活動，每次一接觸，我都隻能采取在遠處冷靜觀察的姿態。
大概是我內心某處的電路損壞了吧。
我始終認為遲早有一天會接觸到能讓我感動的事物，但其實已經算半放棄狀態了。那種邂逅心動的機會，恐怕要等很久以後才會發生吧。
……不過話說回來，就是因為我隻保有這種灰色的心靈，有人像這樣借東西給我殺時間真是再感謝不過了。
「那麽鏡音同學你先過去吧，記得去教職員室拿鑰匙喔。對了，社團公用的漫畫你可以自己拿來看。」
鏡音同學點點頭，抱著素描簿離開教室了。
二年級生的教室在校舍三樓，置物櫃則在一樓，此外播報室是在走廊另一頭的四樓，總移動距離可說是非常遠。
大概得讓鏡音同學等一段時間吧。不過，反正在學校關門以前也沒什麽特別的事要做，不必焦急。
好不容易抵達播報室，我轉動門把。
……結果，回應我的卻隻有頑強的抵抗手感。
啊，這個觸感啊。感覺真令人懷念。沒錯，剛進這間學校的人經常會遇到這種事。
這間播報室，得去教職員室借鑰匙卡片才能進入。在下課或放學後裏麵有人在的時段，必須把卡片插入門內部的讀卡機才能解除門鎖，如果忘了這麽做，就會像這樣，外頭的人進不去。
我剛入學的時候，也曾搞不清楚狀況。
叩叩——我試著敲門。如果鏡音同學在裏麵，應該會察覺到幫我打開才是……然而，我等了好久都沒反應。
難道，她在裏頭睡著了？
不過，這種情況也不打緊，我打開學校背包的拉鏈，裏頭有我事先預備好的秘密武器。
偽造卡片。
取得的過程不太適合高聲張揚就是了。其實我以前曾弄丟這間播報室的卡片，而那次，gumi幫一籌莫展的我製作了這個。
我之所以會相信她的駭客能力，也是以這件事為契機。
這張卡片現在還能用，托這個的福，播報室簡直是隨便我進出。
我把偽造卡片放在感應器上。
喀喳——門鎖發出解除的聲響。
……這一連串的解鎖作業，當然是我毫無疑慮下所采取的行為。
所以，當我在播報室裏目擊到鏡音同學的身影時，心中也隻充斥著「什麽嘛，原來她在這裏啊」的念頭。
我完全沒預料到她所佇立的位置會是錄音間，而且她還正在唱著歌。
——她不是無法發出聲音嗎！
她正閉起眼專注在歌唱上，完全沒察覺我的闖入。
趁著這個空檔，我戴上調音師用的耳機，試著與錄音間接上線。
歌聲隨即流入我耳裏。
好美啊，這種歌聲確實該如此形容。吐息的成分很強，感覺像是輕輕碰觸就會溶化的音色。極其柔和，就像糖果一樣……沒錯，我很想用「甜美」這個詞來形容這種聲音。
這是鏡音同學本人的聲音。
豎耳傾聽她的歌唱，我產生了隻有她所在的錄音間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錯覺。
終於，她一曲唱畢。隻見她緩緩地睜開眼睛，回到了我這邊的世界。
我們視線相會。盡管裏麵聽不到，但我還是啪啪啪地替她鼓掌。
過了幾秒鍾後，她才驚愕地瞪大眼。
『為、為為為為什麽你會在這裏啊！』
透過耳機，我聽到她顫抖的說話聲。
『門、門、門鎖明明沒有解除啊！』
我拿起擱在調音室裏的素描簿，如此寫道：
【你不隻能唱歌，還能說話啊。】
啊——鏡音同學捂著嘴，隨後才撇開空洞的雙眼。
……呃，現在假裝已經太遲了吧。
*
【請你忘了剛才的事。】
鏡音鈴露出，仿佛世界末日降臨般的陰沉表情，在素描簿上這麽寫道。
她對我投來懇求的視線。不過消除人類記憶的技術，就連gumi也沒轍吧。
彼此視線凝視數十秒後，她就像在兩小時連續劇中劇情高潮那時的凶嫌一般，重重垂下腦袋。
終於死心了嗎……我心想，結果她又拿起筆，在素描簿上書寫文字。
【拜托，請答應我！】
她寫完後，放下筆，從椅子上起身。接著，她突然跳起來退開一步，對著我跪坐。她淚眼汪汪地望向我，上半身整個向前屈。
簡單說，她做的就是所謂趴地下跪的動作吧。
……從言語到動作之間隔太久，節奏怪怪的。
嗯。我已經好幾次都這麽覺得了，這回感受更實際。
筆談真的很累。
「呃……既然你能說話，我希望你用說的。我對這種節拍太慢的溝通方式實在不怎麽喜歡。」
對著以不安目光仰望我的鏡音同學，我盡量打圓場地說道：
「我不知道你有什麽隱情，是對發出聲音有心理創傷嗎？不過，就我看來，你的聲音很正常啊。」
然而，她好像不太願意接受我這番話，露出苦澀的表情。遲疑了一會兒後，她還是堅持使用素描簿筆談。
【……聽了我的聲音，沒有任何感覺嗎？不會覺得怪怪的？】
「一點也不。」
我立即回答。結果鏡音同學一下子拿筆又把筆放在素描簿上，一下子又望著我低下頭，焦慮不安地扭動身體。
我歎了口氣，坐在椅子上換一邊翹腳。
她的聲音不是很正常嗎？為何要對自己的聲音抱持如此嚴重的心結？
不過……這麽說來，我想到了一點。
鏡音同學是在學期中轉來，以時間點來說很奇怪。
……啊，原來如此。
我覺得自己好像想通了。
這女孩在之前的學校，一定因為自己的聲音被別人嘲笑了。
如果性格很鑽牛角尖的話，這一定會造成嚴重的創傷吧。因心理障礙而對在他人麵前出聲抱持恐懼感，事情應該是這樣。
當然，我可沒那麽粗線條到會直接對她本人確認這件事。
我與鏡音同學之間的膠著狀態依然持續著。
終於，鏡音同學那邊先開口了。
「……聽了我唱歌，你覺得怎麽樣？」
她讓步了。
我總算聽到她以自己的意誌開口。
我想，鏡音同學刻意鎖上播報室在裏頭唱歌，由此可見她對歌唱具備熱情。但明明如此，她卻對自己的聲音失去了自信。
既然這樣的話，誇獎她應該是個好方法吧。
「嗯～很棒啊，我覺得那首歌滿不錯的。」
我試著努力擺出笑容。
不過鏡音同學依舊維持疑惑的表情。
「……隻有這樣？」
糟了，我應該更熱烈誇她才對吧。有什麽比較巧妙的形容方式嗎？我在腦中不停翻著國語辭典。
「啊～說得更深入一點，呃……真是美妙極了！如果是唱卡拉ok要拿90分以上也不成問題，啊，不，90分太少了，100分、100分！光是這樣還不夠，評分的機器應該會炸掉……」
不行，這樣還不夠誇大。有什麽其他表現的方法嗎？想一想。
「對了，你的聲音很清脆，讓我想一直聽下去，或者該說能深深吸引人。」
鏡音同學的身體突然顫了一下。
她露出不知是悲傷還是高興的奇怪表情。
——成功了。「深深吸引人」是關鍵字嗎？
「對，沒錯沒錯，鏡音同學的歌聲宛如天使！隻要有鏡音同學的歌聲我就不虛此生了！或者該說那是一種魔力吧！」
「不、不要說了……」
她用雙手拉下頭頂上的緞帶捂住耳朵。
行動盡管很詭異，但看來效果非常好。
這麽一來，我就繼續討她歡心吧，把自己當成誇獎人的機器。既然要這麽做，就繼續對她獻上讚美的詞句吧。
「棒呆了，太令人驚異了！太奇妙了！我好想無限重播鏡音同學的歌聲。不管是上學途中或在家、在學校，都想繼續聽鏡音同學歌唱！」
「嗚嗚——不要——不要這樣——」
……結果……
不論我對鏡音同學說什麽，她都像隻※鼠婦一樣縮著身體，用力搖頭。（譯注：一種節肢動物，受到驚擾時會卷成一團。）
【你在騙我吧……？】
等她遞出素描簿後，我才回過神。
上麵的字跡在顫抖。糟糕，她又恢複筆談了。
「抱歉，我好像說得太誇張了。」
【不可以說謊。】
她生氣了，看來我剛才的行為太刻意了。
「老實說，我並沒有那麽著迷……不過，你的聲音好聽是真的，呃……」
該說些什麽才好？總之，我想表達的是……
「所以！我覺得鏡音同學根本沒必要為自己的聲音感到羞愧。」
我凝視著她的眼睛。如何，這眼神根本不像說謊吧。
結果她「哈」地用力吐了口氣。
「是嗎……原來也有人聽我說話以後沒事的……」
她終於恢複正常的聲音了。
那音色就像是卸除了重負般。緩解她恐懼感的任務，看來是成功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嗯。」
「那麽，以後就不要再用素描簿交談了吧，我想班上的大家都想聽鏡音同學的聲音。」
「不、不行，那樣不可以！」
立刻被她回絕了。
「我在這裏可以說話。不過，我討厭在大家麵前說話，也討厭讓別人知道我可以說話。所以，請你幫我對其他人保密。」
……她受的心理創傷是有多深啊。
看來我承接了一項非常艱巨的職務啊。
在這所學校，知道鏡音同學可以說話的人隻有我。
不過說真的，能在他人麵前開口當然是好事。能夠引導她走向那個結局的人，就隻有我了。
本來我是不願站在這種棘手的立場的……
我擠出微笑對她說道：
「我明白了。這件事就當作我們之間的秘密吧。」
反正我在播報室也很無聊，就慢慢讓她適應開口說話這件事吧。
就這樣，鏡音同學的聲音，成了星期二放學後播報室的秘密了。
鏡音同學在錄音間歌唱。
我則在調音室看社團公用的漫畫，或是聽cd、觀賞dvd，寫當天的作業等。
像這麽度過星期二的放學後，一切似乎逐漸變得理所當然了。
附帶一提，今天的cd，是前幾天lily學姊到處發送的。學姊跟校外人士組成了名叫「賽蓮（siren）」的樂團，而且她還是主唱。此外，這個暑假，她終於要舉辦期盼已久的演唱會，這張cd好像就是宣傳。
我接上錄音間的聲音，鏡音同學在唱的就是學姊的曲子。
『……你覺得如何？』
「學姊的這首歌，我認為應該要用更多丹田的力量，提高聲音的張力才對。」
『我、我試試。』
聽她唱歌的時候，除了不能忘了褒獎她，也要適時說出自己的看法。建言……老實說我應該還不夠格吧，隻是率直的感想罷了。對於不擅長以感性捕捉事物的我而言，提供這種意見其實還比較簡單。
此外，對於鏡音同學來說，比起誇獎，她似乎覺得我這種反應比較能讓她欣喜。
吸收了我的建議後，鏡音同學的歌唱實力愈來愈進步。每周能練習的時間也僅有星期二放學後而已，她真的很厲害。
每當想要聽我說出感想時，鏡音同學就會變得非常客氣。
『還有其他什麽意見的話，請、請多多指教。』
她深深一鞠躬，我則苦笑著回答「不必這麽緊張啦」。不論過了多久，鏡音同學還是對我使用敬語。
『因為我，呃，平、平常都不發出聲音……』
「不必這樣……大家都是同學，你用對平輩的口吻就行了。」
『是、是的！』
像這種對話不知重複過幾遍了。
我抓準時機提議她在其他場所也發出聲音，而且不隻一次提議了。
「如果你喜歡唱歌，還可以去卡拉ok啊。此外在網路上，也能不露臉單純把歌唱的影片發表出去。」
『關於那些我覺得有點……卡拉ok也不是完全隔音的吧。』
她的個性還真頑固啊。
不過，能獨占鏡音同學的歌聲，還親眼目睹她的進步，或許我也享受了一點優越感吧。
這跟期許考試100分不同，是一種沒有上限的挑戰。想要讓歌聲變得更棒，究竟還有什麽辦法呢？
我傾聽耳機中的聲音，同時偷偷按下調音機器的按鈕。
那是圓形紅色的錄音鍵。
*
星期五，天色已經差不多快暗下來了。
那天，我問gumi與神威「你們今天應該沒有社團活動吧」，於是計劃四個人一起到街上去逛。
gumi突然說出奇怪的話。
「阿樂他，真的在談戀愛喵……」
「咦？」
她的目光往前延伸，是神威靠在鏡音同學身邊一起走著的背影。
神威今天可是處處細心地護衛著鏡音同學。
在電車上他擅用他的高挑身材，保護嬌小的鏡音同學免受周圍乘客推擠。走在路上時又若無其事地移動到靠車輛的那邊，這簡直是職業級水準的技巧。接下來想去哪裏呢——他征詢鏡音同學的意見，時機更是幾近完美。
高大的神威與嬌小的鏡音同學並排，明明身高差距相當驚人，但這一對卻讓人感覺是天造地設。隻不過……
「神威一直都是那樣啦，他不是因為喜歡對方就表現得很溫柔吧。」
「錯了錯了，我不是在指鈴的事。」
「那你是指什麽？神威的愛人就是劍吧？」
「好像也不能這麽說耶～最近他好像經常發呆，眼神又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仔細觀察，神威正在跟鏡音同學聊些什麽，鏡音同學點點頭後小跑步前往了其他地方。我眼睛追逐她的目的地，原來是洗手間。
「……哪有啊？他不還是體貼到過頭了嗎？就跟以往一樣。」
「嗯～喂喂，你快看他！」
剩下自己一個人的神威，突然呈現恍惚狀態呆呆站著，也沒有朝我們走過來。
終於，他自口袋裏取出某樣東西，不過接著又搖搖頭，好像改變主意了。
……那家夥在做什麽啊？
「最近啊～他就經常像這樣，老是在發呆。上課好像也完全沒在聽講。這是我身為女性的直覺。春天啊，春天到了。阿樂的春天終於降臨了喵～」
「接下來要進入的是夏季吧。」
位於即便傍晚了依舊日照強烈的太陽下，我這麽吐槽道。
不過，原來如此。這種征兆就我而言幾乎感受不到。
鏡音同學轉進來沒多久，我們班上就換座位了。gumi跟神威坐在教室後麵，我則坐在靠近黑板的位置（順便說一下，鏡音同學的位子離我很近），因此我沒什麽機會觀察神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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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對了對了～你會嫉妒嗎？嫉妒阿樂。」
忽然，gumi眯起眼咧嘴笑了起來。
「為什麽我要嫉妒？」
我訝異地反問對方，gumi發出好像很意外的聲音。
「喵，我猜錯了嗎？我還以為你喜歡鈴呢。」
「隻是因為我們經常在一起吧，雖說跟她相處很愉快，不過我沒那個意思。」
「呼……」
談戀愛嗎……
我試著想象自己談戀愛的模樣，但腦中一點概念也沒有。比起討論神威談戀愛，我的情況顯得更突兀。
的確，像神威那種人生充滿精力的家夥，當中花幾分氣力在戀愛上，也是很合理的。
而神威跟我的不同之處，就在這裏。
談戀愛必須具備相當強烈的情感才行，但對此我卻顯得有氣無力。
我心中一邊這麽想，一邊眺望始終在凝視遠方的神威。
吵死人的蟬鳴聲，傳不進播報室裏。
期末考逐漸逼近，即便是在播報室裏，鏡音同學也把念書放在比關在錄音間唱歌更優先的位置。這裏的教學進度跟她之前的學校不同，光是要追上就很辛苦了。
我則隻要把背的科目好好記熟就夠了，因此我接下了教導她念書的任務。在廣播社中，保留了許多學長姊們整理好的考古題。
鏡音同學在做考古題時，閑著沒事的我，開始思索關於神威的事。
「……也有人光是聽到對方的聲音就會墜入愛河啊～」
我不自覺地喃喃說著，結果好像是被聽到了，隻見鏡音同學露出訝異的表情望向我。
「你說什麽？」
最近鏡音同學也幾乎改掉用敬語的習慣了。
「就是lily學姊送的cd啊。我把那片借給神威了，看來他好像聽了她的歌聲後就迷上她了。」
沒錯。神威愛慕的對象是lily學姊。
當我要求他歸還cd時，他以認真的眼神拜托我「可、可以在她的演唱會裏順便幫我買一張嗎！不、不對……可以請你帶我去她的演唱會嗎！」於是我明白了。
那張cd後來就直接送給神威了。反正本來就不用錢，既然他收下以後這麽開心，cd留在神威的手中也會比較幸福吧。
從那之後，神威對學姊的思念就與日俱增。下課時間也始終放不開手機的音樂播放器，根據gumi表示，即便上課途中他也會避開老師的注意偷偷將耳機塞入耳朵。
我想起學姊的樂團名稱——『賽蓮』。
這個名字的由來是希臘神話中人首鳥身的怪物。賽蓮會在海上唱著美妙的歌曲，魅惑航行中的船隻，使船遇難。
神威簡直就像被那個賽蓮給綁住了一樣。
你的期末考怎麽辦？我如此對他忠告，結果卻得到語焉不詳的回應。
附帶一提，既然他這麽迷戀學姊，戀情應該會稍有進展才對，結果他卻一點行動都沒有。
我們跟三年級生的教室不同樓，所以神威會碰到學姊的機率幾乎是零。不隻如此，當神威偶然發現學姊的身影時，還會刻意縮起他那高大的身軀躲起來，或是誤用劍道鍛煉出的爆發力當場逃之夭夭。
因此，托這些行動的福，神威跟學姊在現實中從未交談過。
得知神威如此意外害羞的一麵，我直到最近都還覺得很驚訝。
不過，他能找到一位自己如此愛慕的對象——應該也算好事吧。
「在朗讀的時候，學姊就經常這麽說——『聲音具備動人的力量』。光是用歌聲就使人迷上她，真不愧是lily學姊啊。」
「……是呀。」
鏡音同學的回答語調意外地陰沉，我眨了眨眼。
「怎麽了嗎？」
「……沒事。」
鏡音同學縮起身子，露出好像快哭出來的表情。
難道剛才的話題，有什麽要素會讓她想起轉學前的心理創傷嗎？
……鏡音同學對發出聲音到底有什麽心結，我現在還是搞不懂。
不過，既然神威暗戀的事會勾起她的回憶，在播報室或許還是不要跟她聊這個話題比較好。
我直接閉嘴不提了。
隻剩下解題時自動筆發出的喀哩喀哩聲，在播報室回響著。
結果期末考也一下子就過去了。
接著到了結業典禮的前一天，我才察覺自己好像有個天大的誤解。
我當時在家裏整理cd收納架。感覺就像在回顧一個學期來跟lily學姊與鏡音同學合作的午休廣播內容般。
在架子上，並排著曲子按照廣播時使用的順序燒入、收藏在盒子裏的cd-r。
學姊的選曲總是很有挑戰性，節目播出的三十分鍾全都放著噪音音樂（noisemusic），讓人懷疑是否發生了播放意外。此外，當不停播送vocaloid歌曲之後，也有對機械歌聲過敏的學生提出了抗議，還發展為是否要禁止放vocaloid歌曲的棘手問題。
鏡音同學則喜歡歌詞有深刻意義的曲子。『想充滿元氣時需要聽的歌』、『因為好想見某人一麵，而不停顫抖時需要聽的歌』——她每次都是像這樣決定主題後再選曲。
至於我嘛……很簡單，以老師們會接受的曲子為最優先，也因為這樣我每次都被lily學姊批評「你的廣播節目沒有靈魂」。
這學期真是發生了好多事啊。
像這樣一片一片檢視架上的cd，我突然發現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裝在盒子裏的cd表麵上，印著lily學姊拿麥克風的照片。
這不是我早就送給神威的賽蓮樂團cd嗎？為什麽會出現在我家？
我狐疑起來……不過我馬上就發現了。
學姊發送cd的那段時間，我剛好在播報室偷偷錄下了鏡音同學的歌聲。此外，我也把鏡音同學的歌聲燒進了cd-r中。
盡管我已經完全忘了這件事，不過看來我是不小心把兩片cd掉包了。
這麽說來——難不成……
神威每天都不停聆聽的cd，其實並不是lily學姊的版本。
神威所愛上的聲音主人，並非學姊。
「……而是鏡音同學，嗎？」
翌日的結業典禮又是星期二。
中午午休不用放節目，所以放學後所有社員先聚集起來開會，再由我跟鏡音同學留下來負責放學的廣播，這麽一來這個學期就全部結束了。
我早上進入教室，神威以疲憊的臉龐對我「喔」了一聲打招呼。
我則努力裝出平靜的表情回了他一聲「嗨」。
「對了神威，學姊的cd你最喜歡哪一首？」
「嗯，這實在很難選……唔嗯，硬要我挑一首的話……」
「無伴奏合唱（acap
pe）的曲子嗎？」
「每一首都是那種吧，因為整張cd的概念就是這個。」
「對喔對喔。」
我確定了。果然神威所聽的，並不是學姊的聲音，而是鏡音同學的歌聲。
不過這項誤解，神威本人並不知情——因為他根本沒有實際聽過學姊的歌聲。
「今天放學後你打算做什麽？」
「回家練習揮劍吧。這次的期末考，我好不容易才撐過去。果然我該好好徹底鍛煉自己一次了。」
神威的期末考正如我預期，成績非常慘。尤其是數學，隻有43分。跟期中考相較，簡直是大特價打了五折。要遇到這樣的特賣還真不容易呢。
「那暑假的『賽蓮』演唱會，你打算去嗎？」
「唔嗯……」
「好吧，我了解了。」
這是個好機會。
表麵上毫無異常的對話，我趁這個時機若無其事地結束與神威的交談。
裝撲克臉是我最擅長的，他想必根本沒猜出我問那些問題的用意吧。
……在我心中，有另一個人這麽問我。為什麽不把那個聲音的真正主人告訴神威呢？
那還用問嗎？我回答自己。因為鏡音同學不希望自己可以出聲的事被大家知道，如果泄漏給神威，那鏡音同學的日常生活就要大亂了。
不小心把cd流出去是我太大意了，但正因為如此，之後我得更嚴加死守這個秘密才行。
沒錯。
我保持沉默是為了鏡音同學著想，並沒有其他意圖。
結業典禮完畢後，這學期在播報室的最後一場社團會議也平安告終。
擔任顧問的老師宣布解散，社員們紛紛離去，隻有我跟鏡音同學留在播報室裏。
今天學校最終關門的時間是下午兩點半，在那之前得想辦法打發時間。
……盡管我這麽盤算著……
「嗨，這學期辛苦你們啦！」
lily學姊一屁股坐在有靠背的旋轉椅上，發出嘰哩聲，對我們笑道。
「學姊不回家嗎？」
「那太無情了，我怎麽能放著可愛的學弟妹不管，自己回去過暑假哩。今天就陪你們留到最後吧。」
「在此之前學姊可是一直都把工作丟給我們啊。」
「啊哈哈，怪了。我以為我都有跟你們說，隻要聯絡我就可以跟我換班啊。」
我可是連聽都沒聽過。
是這樣嗎？我用視線詢問鏡音同學，她立刻躲開我的目光。
……是她故意不轉告我的嗎？
算了，托了lily學姊一直缺席的福，鏡音同學才能自由使用播報室，對我們而言這種狀況比較方便。
「對啦，托你們放學後一直幫我留下來的福，我可以不必分心，專注在樂團的練習上。也因為如此，這次的演唱會應該會是有史以來最棒的。感謝你們啦。」
「那真是太好了。」
學姊搖動椅背發出嘰嘰聲，仰望著天花板。
「我說啊，我覺得，隻要現場的氣氛很開心，然後結果又是好的，這樣就足夠了。每次我都是這麽想的，沒有必要被自己的角色束縛住而痛苦。最終大家都很happy的話，那就再好也不過了。」
「原來如此，這也是一種想法。」
雖說她看起來是個極度任性的學姊，但不知為何就是不會惹人反感。
我覺得自己好像可以理解為什麽了。
「喂，你們會來演唱會吧？」
「我很期待啊。」
「你的發言聽起來老是像客套話，不過算了。」
學姊笑著從椅子上起身。
「那我也差不多該告辭了。」
「咦，學姊不是說要陪我們待到最後？」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最終大家都很happy就夠了。」
學姊咧嘴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這句話是對著鏡音同學說的。
鏡音同學則雙手緊抓著素描簿，朝我瞪了過來。她的視線感覺帶了刺。
「從剛才開始，我就清楚感覺到有人對我這個電燈泡非常不滿，對吧，鏡音學妹。哎～原來你們是這種關係啊。青春真美妙呢～」
「等一下，學姊，不是那樣！」
你們慢慢聊——學姊拋下這句話就把門關上了。
目送她關上門，發出砰一聲離去，帶刺的視線方向便再度轉向我。
「……鏡音同學？」
不知為何，從剛才開始，她就一直這樣瞪著我。
該不會是歌聲流出的事被她發現了？不，就連身為當事人的我都是昨天才驚覺的，所以不可能。但其他可能的理由……正當我焦急地思索時，她突然開口了。
「太過分了。你知道今天是我最後一次有機會唱歌吧？到了明天以後……開始放暑假，社團就不會有活動了。」
「啊，原來是那個。」
明明是僅存的歌唱機會，我卻悠哉地跟學姊聊天，她不滿的應該是這點。
我鬆了口氣。
「原來是那個？」
「不，沒事……抱歉，但我也不能把學姊趕出去吧。」
「話是這麽說沒錯……」
鏡音同學氣得鼓起臉頰。
「有沒有想過到一個沒有別人看得到的地方，例如出門旅行之類的，然後盡情唱歌呢？既然是暑假應該可以考慮出遠門旅遊吧？」
「……那不可能。出了這個播報室我就沒辦法出聲了。我也決定不可以在外麵發出聲音，避免被其他人聽見……」
望著她充滿決心的表情，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
鏡音同學，你的歌聲已經被我以外的人聽過了啊。
我感到良心不安，是不是該對她坦率認罪呢？
但明知如此，我卻裝出若無其事的表情，口中談起其他話題。
「要唱歌，就隻好耐心等第二學期開始了。」
「嗯……」
為何我的嘴巴就是無法隨心所欲聽我指揮呢。
快說吧，沉默不是金啊。
難不成，我有什麽不希望鏡音同學知道神威喜歡她的理由嗎？
——我還以為你喜歡鈴呢。
我回憶起gumi說的話。
是那個理由嗎？我的這種情緒，是因為不想讓鏡音同學的注意力轉向神威，還有想獨占
她，不希望神威搶走她……是這種想法嗎？
不會吧。
畢竟，我並不像神威那樣性情激烈，即便聽過歌聲也隻會停留在「真不錯」的階段。如果說要跟鏡音同學談戀愛，還是神威比較合適。那家夥長得帥，個性又善良，而且不管做什麽事都很拚命。
結果我卻在自己的心中緊守住這個秘密，裝出沒事的樣子旁觀時間流逝。
我真是個卑鄙的人。
最後，我跟鏡音同學根本沒聊到什麽重要的事，學校就關門了。
我們的第一學期，就這麽結束了。
*
賽蓮的演唱會，真的很了不起。
——讓我們一起燃燒吧！
lily學姊被紅色的照明籠罩，以這句開場白站上舞台，整個表演空間真的被一股熱氣所包圍了。
激昂的樂器聲響，透過高度跟我個子差不多的擴音器轉化為巨大的重低音，實際上真的撼動了我的身體。
染著銀發，戴著墨鏡的樂團成員隨著樂音唱饒舌歌，lily學姊也不服輸地嘶吼著。
被這壓倒性的震懾力所煽動，聽眾們紛紛舉高雙手。
無法抑製的狂熱，
就在這裏產生了。
他們之所以比其他一起出場的樂團更為耀眼，我認為並不隻是因為我認識主唱而已。
「……我的耳鳴到現在還沒停啊。」
離開演唱會場在回程的途中，我對走在一旁的鏡音同學這麽說道。今天她的打扮，是熱褲搭配橫條紋的過膝長襪，再加上方便活動的運動鞋，充滿了活力。
此外她的眼眸還閃閃發亮，感覺似乎非常有鬥誌。
突然，她扯了扯我的衣服下擺。
「哇，怎、怎麽了？」
【我也想唱歌！！！】
她當場把素描簿按到建築物牆上，就這麽大大地寫著，文末還加了三個驚歎號，氣勢真是磅礴盛大。
看了剛才那場表演，會興奮也是當然的。在會場全力蹦蹦跳跳的她，沒辦法發出聲音一定很技癢吧。
「……既然這樣的話……」
我之前雖說過，到第二學期之前隻能暫時忍耐。不過要潛入播報室的方法，並不是沒有。
我打手機聯絡gumi，隨便編了一個理由。
「gumi，我把暑假作業忘在播報室裏了。可是我不想讓老師知道這件事。」
『沒問題。從現在算起來一小時，你可以自由通過校門。大艾爾也不會有任何反應～』
進展比想象中更順利，駭客真恐怖啊。
我道謝後切斷電話。鏡音同學則原地輕快地跳步，全身都散發出想要趕快出發的氣息，就好像等不及被主人帶去遛的小狗一樣。
走吧，我說道。鏡音同學露出滿麵的笑容並高高舉起拳頭。
「好久沒唱歌了，心情好暢快呀～」
鏡音同學以心滿意足的表情走出錄音間。她所唱的，是賽蓮樂團在演唱會表演的曲目。使用lily學姊放在這的cd當伴奏，她熱烈地唱了好一陣子。
「今天你的情緒好像很興奮啊。」
「當然囉，因為學姊的演唱會太棒了！如果有機會，真想跟人一起討論分享。況且我也好久沒發出聲音了，感覺心情真舒服。」
「就是說啊，讓鏡音同學的歌聲生鏽果然是這個世界的損失啊。」
我立刻插入誇獎的話。
「誰叫我隻能在這裏發出聲音呢。」
「那真是太可惜了。」
這部分是我的真心話。
一開始聽鏡音同學唱歌，隻是覺得她的歌聲既纖細又甜美，但過了一學期的鍛煉後，她的歌唱風格更多變了。如今不管是需要表現溫柔的曲子，或是充滿活力的曲子她都能唱，成長的幅度非常顯著。
這麽美妙的歌聲讓我獨占真的好嗎？一想到這，我就不禁產生了罪惡感。
或許還是該讓神威也親耳聽聽鏡音同學唱歌，比較好吧？
「……神威……同學？」
「嗯？」
鏡音同學的聲音，讓我有種心髒被一把揪住的感覺。
難道我剛才不小心說出來了？不，應該不至於——
「喂，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一個耳熟的低沉說話聲，自我背後的播報室入口傳進來。
我緩緩回過頭。
神威正在那裏把耳機取下來，並以陰暗的眼神瞪著我。
他一頭過長的頭發蓬鬆淩亂，手上還有一把木刀。
——我懂了。
「神威，難道你在演唱會上……」
對於可以聽到學姊歌聲的機會，他當然不可能錯過。但也因此察覺cd裏的聲音並不是lily學姊……接著，恐怕在演唱會之後我們的舉動，也被他從遠處目擊到了。寫在素描簿上的大字，就算距離很遠也看得到。
我太大意了，應該稍微保持一點戒心才對。
「你騙了我嗎！喂！快回答我——！！」
神威握著木刀的左手，加重了力量。
糟了！
「鏡音同學！快回錄音間！」
我如此喊叫的同時，神威也舉起了武器。
啪哩一聲響起。木刀的尖端，插入了天花板上的一根日光燈。玻璃碎裂，房間的照明也頓時變暗，玻璃片從天而降。
神威猛然仰望上方並交叉雙臂保護自己。
有破綻！
「來這裏！」
鏡音同學出聲道。她打開錄音間的門，我則一股腦兒逃了進去，接著將門緊閉。
我立刻把裏頭的擴音器搬到門前麵，當作阻擋門把轉動的障礙物。神威衝過來，喀喳喀喳地扭轉門把，不過他晚了一步。
守城戰的防禦完成了。
……其實逃出播報室才是最佳的手段。
不過，我沒自信能穿越剛才堵住入口的神威身邊，逃進錄音間已經是我最大的能耐了。在這裏暫時可以保持安全。
神威並不打算放棄。他領悟到從門入侵是不可能的，便開始以木刀咚、咚地敲擊窗戶。
「怎麽辦……神威同學他……」
鏡音同學的身體劇烈顫抖著，我把手放在她的肩頭上。
「放心吧。人類的力量是不可能破壞強化玻璃的。」
咚、咚。敲擊聲還是持續著。
——沒事的。
隻要撐到神威累了自己放棄就行。
「為什麽……為什麽神威同學會……」
「抱歉，那都是我的錯。」
我把錄了她歌聲的cd誤交給神威這件事，對她說明一遍。
「真的很對不起。但話說回來，我以為他不會是做出這麽危險的事的家夥……」
我忍不住啃起指甲。
這時鏡音同學臉色蒼白，邊用力吸著鼻子邊說：
「是呀，你不會知道的……一直沒有完整跟你說明過，都是我不好。」
「說明……？」
「嗯。神威同學會突然失態變得這麽凶暴，是有理由的。那不是神威同學的錯，那是我的聲音造成的。因為聽太多我的歌聲了，所以神威同學才會喪失理智。」
我不懂她的意思。
難道鏡音同學想說她的聲音會讓人類凶暴化嗎？
「可是我不就沒事嗎？為什麽隻有神威會那樣？」
「錯了。不是『隻有神威會那樣』，應該說『隻有你沒事』才對。所有人都會因我的聲音而發瘋。包括之前那所學校的人，我的家人，大家都……」
「嗄……？」
「我的聲音呀，太過於深入人心了——」
那是今年初發生的吧。
一開始我還以為，自己最近好像很受歡迎，大概就隻有這種程度吧。
原本一直是不起眼學生的我，周圍不知為何總是聚集著人群。
大概是因為我自覺到唱歌是件很愉快的事，這應該是契機。
隻要我繼續唱歌，大家就會開心，我也會因此感到欣喜。
至於接下來的演變，就是大家都會因為我的聲音而愣住不動。即便是第一次見麵，對我完全沒任何想法的人，也毫無例外，他們全都會專心一意地聆聽我說話。
大家都對我很好，我收到禮物的次數也增加了。
弟弟跟家人也不知為何對我很溫柔，我的人生變得很順遂，感覺有點像是變成了公主一般。
不過，很快地，我就察覺事情不對勁。
有一次，我把自己唱歌的影片上傳到網路，結果非常詭異。那個動畫網站會即時統計播放數與加到我的最愛列表的次數。上傳還不到十分鍾，數字就開始急速跳動。
當播放數進入五百次時，加入我的最愛的人數也是五百人。
一般而言，看過影片的人裏麵有一成願意
加入我的最愛就已經算表現很好了。我因為感
到害怕，不由自主地把影片刪除了。
到了那時，每次當我說要去卡拉ok，班上幾乎所有人都想跟去。仔細想想，這種情況也很異常吧。
第一個成為被害者的……是mayu。
mayu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她很適合穿著輕飄飄蕾絲裝飾的衣服，是個長發的女孩。她既溫柔又可愛，是我最重視的朋友。當我還是一般人的時候，她就一直跟我在一起，甚至還送我一隻她自己也有的兔子布偶。
mayu似乎對於我被大家纏住不放這件事似乎感到很不開心。
「鈴是屬於我的，我才不要讓給別人。」
mayu微笑著說道，但我卻第一次感覺她很恐怖。
某一天，異常現象終於超過臨界點了。
我跟mayu兩個人在她家玩，正好電視上在播廣告，我不經意哼起裏頭的旋律……結果mayu就把我推倒了。
她露出陷入絕境的表情，眼睛瞪得好大，簡直是嚇死人了。
我忍不住把mayu甩開，從她家逃了出來，以全力跑回自己的家。
那天家裏的人都出門了。我因為膽怯，所以把門鎖上，自己躲在房間的被窩裏發抖，不久後，門鈴叮咚地響起。我決定無視，但叮咚聲卻響個沒完沒了。當我繼續無視下去後，門鈴聲就變成咚咚拍打門板的聲響了。
「鈴！開門！我們不是說好要永遠在一起嗎！」
我不斷聽到她這麽叫著，躲在棉被裏的我隻能用力搖頭。
「不要！你快點回去！不要再纏著我了！」
沒錯，我吼了好多次，為什麽她就隻有在這時不肯聽我的，我這麽想，還為此哭得唏哩嘩啦。
結果，鄰居聽到噪音後打電話報警，才有人把mayu給帶走。
當晚我無法成眠，我害怕自己的這種力量。
我的聲音力量太強大了，我的聲音會讓大家變得很奇怪。
我決定封印自己的聲音。不管是在家裏或班上，都使用素描簿無聲交談。
這麽一來，班上的同學們就像解了毒一樣逐漸冷靜下來……然而，mayu並沒有放棄。她原本就是個執著且性情激烈的女孩，我的能力則是給她火上加油。她不停跑來我家糾纏不休，但每次都被趕回去。
然後，時間來到最後的一天。那是今年五月。
當天下著大雨。晚上我吃完晚餐後，返回自己的房間……結果我聽到雨聲似乎變得異常清晰。原來是沙沙的雨水正從窗戶灌進來。我想自己不可能沒關上窗子呀？結果房間地板上都積了水，仔細一看，玻璃碎片還散落一地。
然後，在我的床上，並排放置著兩隻兔子布偶。兩隻款式一樣，其中一隻是我的，另一隻則被雨水弄得濕答答。
我察覺到從門口難以注意的死角好像有人的氣息，於是特地望向那邊。
mayu就佇立在那裏，手上還拿著打破窗戶用的斧頭。
我發出悲鳴。結果mayu卻抱著斧頭，似乎很開心地說——
「我終於聽到鈴的聲音了。」
說完，她揚起了嘴角。
……那之後，聽到我尖叫的父母親就把mayu強製帶走了。
不過，這已經造成了實質上的損害，我不能再繼續坐視不管。
我的父母親也很怕我。因為他們曾實際體驗過自己的心被我的聲音操控，這也不能怪他們吧。
我覺得這是個說服他們的好理由，於是我就一個人搬來這裏了。
「就這樣，我逃來了這座城鎮。」
「……原來如此啊。」
至此，她堅持不讓自己聲音外流的理由，我終於懂了。
她就像賽蓮。
以歌聲魅惑他人，具備讓船隻遇難的魔力。鏡音同學的歌聲，簡直就跟賽蓮一樣。
「很恐怖吧……覺得我是個怪物吧。」
她抱住膝蓋，以哭泣的表情擠出聲音。
那的確是超乎常人的能力。更何況，她自己也無法駕馭。
不過——我心想。
她明明想唱歌，想出聲說話，卻會因此傷害他人……這種無法掌控的能力，讓鏡音同學無所適從。所以受到最嚴重傷害的，應該是她本人才對。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沒有怨言，為了避免傷害任何人，始終封鎖自己的聲音。
她獨自一人奮戰到現在。
我撫摸她的頭。
「你已經很努力了。」
鏡音同學的雙眼，溢出了大顆的淚珠。
「我已經決定，這輩子，不再跟別人說話了啊……」
不過，我還是可以當她說話的對象啊。
我隱約可以猜到為什麽。
因為我從來沒辦法對任何事物感到感動。既沒有心動的經驗，也缺乏熱情與活力。我跟周圍其他人之間，存在著絕對無法突破的一堵牆。
這堵牆擋住了鏡音同學的力量，即便跟她在一塊兒我還是能保持理性。
真是諷刺啊。
劈哩——令人不快的聲響傳來。
跟先前鈍重的木刀撞擊聲明顯不同。仔細看，窗戶上已經出現了小小的裂痕。
是因為神威經鍛煉過的軀體，原本就具備了破壞強化玻璃的能力，還是說他由於受到鏡音同學聲音的影響，才得以不顧一切發揮出超越極限的力量呢？
找到突破點後，神威的攻勢又增強了。
那片玻璃被他打破，也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每一擊，窗上的裂痕都明顯在擴散。
假使窗戶破了會如何？變凶暴的神威，不知會對鏡音同學個人帶來什麽樣的危害。
然而，我們已經無路可逃了。
——啪哩！
伴隨著特別凶猛的一擊，裂痕如漣漪般擴散出去，玻璃粉碎了。
終於，我們的城牆被突破了。
神威跨過窗框，一腳踏入錄音間內，他瘋狂喘著粗氣。
一步一步，朝我們逼近。
鏡音同學縮起身子。我則為了保護她而站到前麵，緊咬著牙關。
比劍的話，像我這種參加文化社團的人是不可能裸過神威的。我的信念是不打不可能會贏的仗。
不過……！
我大喊一聲並向前衝刺，這時不放手一搏不行了。
神威立刻用木刀擺好架勢。經過長年的鍛煉，老實說他的動作毫無破綻。在他揮起木刀的瞬間，我突然覺得視野內的景物變成了慢動作。
……這應該就是那個了。據說人類的大腦在瀕臨緊急情況時會加速運作。
托此之福，我也看清了自己所處的狀態。
熟練的劍士木刀，正筆直朝我的腦袋揮落。不論我逃往前後上下左右哪個方向，都無法閃避這把武器。
也就是說……我的直覺堅信——
——啊，沒救了。我完蛋了。
*
等我醒來，人已經在醫院了。
頭痛欲裂，用手撫摸腦袋，指尖上有繃帶硬邦邦的觸感。
在病床旁邊，則是雙眼紅腫的神威與gumi。
「對不起！！」
神威深深低下頭，一開口就叫道。
「竟然對你這位好友出手，這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失敗，拜托，請接受我的道歉！」
他坐在圓板凳上，頭垂得幾乎要碰到地板了。
「神、神威，你把頭抬起來吧。」
聽了我的要求，他才怯生生地望向我，不過他的表情已完全恢複理智了。
「首先，現在的情況怎
麽樣……可以告訴我嗎？」
那我就簡潔說明一下——gumi為我解釋道。
gumi對播報室發生的事件了然於胸。經過是這樣的……
接到我的電話後，她解除了學校的安全係統，但因為有不好的預感，就親自跑來學校。這時她發現播報室有兩名倒地不起的男子，還有因此嚇得腿軟的鏡音同學。事情鬧得這麽大，鏡音同學也無法再隱瞞，就經由筆談，對gumi一五一十解釋清楚了。
「啊，關於播報室的損害你不用擔心，已經推給大艾爾的失控了。」
gumi用熟練的口吻輕鬆笑著說道，這樣真的好嗎！？
那種事件都能收拾得天衣無縫，真不愧是超級駭客……老實說，gumi真的是正義的駭客嗎？我現在點懷疑。
「對了，那鏡音同學呢……？」
「我傳簡訊給她，也去過她住的地方拜訪了……她好像希望暫時一個人靜一靜。」
……原來如此。
鏡音同學大概認為自己是一切的罪魁禍首吧。她並不想跟大家碰麵，這種心情可以理解。
沉默降臨在病房中。
「那麽，我去請醫師來一下吧～你們之間的誤會也好像已經解開了嘛。」
gumi以開朗的聲音說道，並從椅子上站起來。真感謝她的用心。
目送她走出病房後，神威說：
「我要再說一次，對不起。」
「不……哪裏。是我自作自受啦，這是對神威說謊的懲罰，而且神威你也不是故意的吧。」
「……打開播報室門的瞬間，鏡音同學的聲音就衝進我耳裏。實際聽到，她的聲音果然更勝cd。霎時，我渾身都變熱了，完全搞不懂是怎麽回事……至於接下來發生的事，我已經記不大清楚了。」
「那樣啊，果然不能怪你……你現在的感覺如何？」
「還是巴不得想再聽她的聲音。不過，既然弄懂這隻是一種中毒症狀，應該可以忍住撐過去吧。」
你可別小看我的精神力——神威咧嘴說道。
了解到他不是因為自己喜歡而大鬧一場的家夥，我安心了下來。
「反過來說，我畢竟還是騙了你……你不生氣嗎？」
「那個我已經不在乎了。問題不在於是誰的錯，不論是你或鏡音同學都一樣。」
「對於鏡音同學……你會害怕她嗎？」
神威遙望遠方。
「我是這麽認為的，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以及不擅長的項目。有時候，不知不覺就會給旁人帶來困擾。不過，互相幫忙、打氣不就是身為朋友應該做的事嗎？她雖然具備那種有點極端的特質，不過還是有辦法壓抑下來。大家能像這樣認識也是種緣分，我希望自己能接受鏡音同學的能力。」
這位好青年爽朗地笑了。
「畢竟，我喜歡鏡音同學啊。」
「……咦？」
「啊，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眼見神威狼狽起來，我心底感到很開心。
神威果然既溫柔又堅強，不愧是我的好朋友。
根據醫院精密檢查的結果，我的腦部雖然沒有異常，但腿上卻有割傷，大概還需要再住院觀察兩天，醫生這麽對我說。
在眾人的關心下，到了住院的最後一天。
鏡音同學始終沒在醫院現身。
雖然我用手機傳了「我現在人很好」的簡訊過去，但並沒有收到回音。
再過一段時間，要是能跟她冷靜聊聊就好了……
正當我想著這些事在病房裏看書的時候，嘈雜的腳步聲突然闖進病房。
「喂，你，看這個！」
gumi取出智慧型手機，上頭是鏡音同學傳的訊息。
【我給大家帶來了許多困擾。
隻要有我在，大家就會不幸。
因此，我覺得該離開了。
那麽，請大家保重。】
「我嚇了一跳，趕緊傳簡訊給鈴，可是她不回……寄了好多次以後，就顯示出被退回的錯誤訊息，她好像把原本的門號解約了。那女孩，真的打算從我們麵前徹底消失呢。」
「……！！」
聽gumi說到這，我忍不住衝出病房。
我身上還穿著醫院的睡衣，但就好像突然被電到一樣，手上隻抓了車票就跑出去了。
櫃台的工作人員喊著「你要填外出許可單」！但我完全不理，繼續狂奔。現在才趕過去可能也來不及了，不過，我無法待在醫院坐視她離去。
衝過了商店街，我繼續奔向車站。
——鏡音同學！
怎麽能讓你就這樣離開，我不準你去其他地方，因為你並不孤獨啊。gumi跟神威，也已經接受了你這個朋友。
此外，還有我在。
對於聲音的魔力在我身上無效這點，我並不感到自卑。正因為對我無效，我才能繼續陪伴在你身邊啊。
我回憶起播報室發生的事件。
無法從神威的木刀下逃脫了——沒錯，我當時這麽心想。往下落的木刀就要把我的腦袋劈爛了，當下我隻能在慢動作中認知到這項事實。
不過就在這時，我聽到了。
——住手呀————！！
鏡音同學在我背後大叫道。
霎時，木刀刀尖的動作變鈍了。我全力衝刺穿過武器的下方，以渾身的力量撞倒神威使他失去平衡，接著我自己也因為用力過猛腦袋撞擊牆壁而昏了過去。
沒錯。
阻止神威的，其實是鏡音同學的聲音之力。
跟轉學以前，無法阻止mayu失控那時不同。鏡音同學的聲音，已經進化到可以控製對方了。
那一定是她在播報室練習唱歌的成果。跟我一起練習的那段時間，讓鏡音同學原本隻能單方麵魅惑他人的聲音，進步到能控製他人的程度。
鏡音同學，如果繼續待在我身邊，我一定能解救你！
我衝進車站。她如果要離開應該會搭上行的方向，於是我奔上階梯前往對側月台。腿部的割傷這時又痛了起來。
電車駛進月台了。一位戴緞帶蝴蝶結的嬌小少女，正拖著行李箱要搭車，我看得很清楚。
等等我！
『車門即將關閉，請不要再衝入車廂。』
噗嚕嚕嚕的警示鈴聲響起，代表車門正要緊閉起來。
……就在我的眼前。
好似在嘲笑我追逐鏡音同學的心情般，車輛啟動了。
不過，我才不願意認輸。
我現在明白，聲音的確具備力量，能夠直達人心深處的力量。既然如此——
傳過去吧，我的聲音！
「鏡音同學——！」
我以自己能夠喊出的最大音量，如此叫道。
「你回來吧——！我會守護你的——！」
伴隨著喊聲，我肺部的空氣也吐光了，僅存微微的反響在耳中回蕩。
一望無際的藍天覆蓋著無人的月台，把我的聲音全都吸收掉了。
沒有反應。
電車發出喀噠聲加速，逐漸離月台遠去。車廂愈來愈小，最後消失在彼方。
有聲音在呼喚我的名字。那是神威跟gumi，他們也跑來月台了。
「喂，你還好吧？你腿上的傷口會裂開喔。」
「喂、喂，鈴她人呢！？」
兩人口口聲聲地質問我，我則喃喃說著。
「……來不及了。電車已經跑掉了……」
他們聽完都語塞了，隻能呆呆地佇立著。
「gum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