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我並不怎麽喜歡睡午覺。


    在不正常的時間睡覺,常會夢見令我厭惡的過往回憶。


    對我來說最不願回想的一段回憶,就是在黑暗的房間裏,隻能等待著母親回來,充滿孤獨與饑餓的生活。


    我沒見過父親。母親常把我一個人留在家裏,自己不知道跑去哪。


    也就是所謂的棄之不顧。


    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一邊覺得肚子好餓,一邊注視著天花板。在一片漆黑的天花板上我看不見一絲期待或希望,連哭的力氣都沒有。


    這麽說起來,母親還曾經一星期都沒回過家。


    那時的我被奇妙的妖怪出聲喊住,他救了我一命。


    那妖怪突然出現在我身邊,躲在暗處不現身,在黑暗中隻隱隱約約露出一張能劇麵具,用眼神守護著我。


    我開口向那妖怪搭話,感覺自己的孤單好像被撫平了。


    妖怪也陪我聊天,每天把自己的食物分給我。


    那是個怎樣的妖怪啊?


    可能因為當時的意識也很恍惚,我記不清對話的內容,也想不起妖怪給我什麽食物。


    那妖怪戴著麵具,所以當然也無從得知他的長相。


    隻有一件事我到現在仍記憶清晰,就是當時他給我的食物非常好吃。


    母親消失一星期後,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一群我從未見過的大人們來接我,帶我離開那個空無一物的家。


    從此我再也沒見過母親,我被帶到育幼院,在那裏度過一段時間。


    進入育幼院後,再也沒見過那個分我東西吃的妖怪了。


    雖然一開始非常想念他,不過這段回憶終究不得不塵封起來。


    在育幼院裏提到妖怪的事,會讓大家覺得我很可怕,甚至因此受到欺負。


    老師們似乎也無法理解,我為何一直主張著誰也看不見的存在。


    因為我跟妖怪扯上關係,也曾經波及到身旁的孩子們無辜受害,所以我才下定決心要跟妖怪保持距離。


    育幼院這地方帶給我的隻是更多的孤獨,因為在團體中被疏遠,比孤身一人還更悲慘。


    祖父來育幼院迎接我,是什麽時候的事呢?


    記得大概是小學二年級吧。


    〇


    我感到一陣惡寒。因為雙眼睜開時,發現周圍已籠罩在微暗的黃昏下。


    一半也是因為做了夢的緣故,而黑暗的房間又加深了我的恐懼。又讓我回想起一個人躺在黑暗的房裏,沒東西可吃的過去。


    「醒來了嗎?」


    突然有聲音傳來。總覺得好像很熟悉,是鬼男大老板的聲音。


    大老板在微暗之中,坐在吧台旁吸著煙管,手上拿著山茶花花苞造型的發簪,轉來轉去地把玩著。


    他眼中的紅,跟那山茶花的紅色光輝莫名地相似。


    「我……剛剛睡著了嗎?」


    「是啊,已經傍晚了。」


    我坐起身,腦袋還在半夢半醒之間。心情有點五味雜陳,都是因為剛剛做了一場惡夢。


    望向窗外,剛好能看見接近日落時分的淡紫色天空。


    「你剛才發出了很痛苦的呻吟喔。」


    「咦、真的?」


    「做了什麽可怕的夢嗎?」


    「……沒有啦。」


    我覺得自己糗態盡出。大老板吸著煙管看了我一會,便起身將山茶花發簪收進懷裏,走近我身旁,拉起了我的手。


    手腕又感到一股刺痛。


    「等等,放開啦,大老板。你指甲那麽長,抓住手很痛的。」


    「是這樣嗎?」


    大老板一臉詫異,彷佛從來毫無自覺。


    他立刻放開手,看著自己的指甲。


    「但是鬼的指甲天生就這麽長。」


    隨後又馬上一改態度如此說道。


    「大概是這樣吧,但是會痛就是會痛。你看,我的手腕內側都留下爪痕了不是嗎?」


    大老板看著我露出的手腕內側,宛如看見什麽稀世珍寶般,用指腹摸了摸之後說道。


    「人類真是脆弱,如此軟弱的血肉之軀啊。」


    「畢竟人類又不是妖怪。」


    如果我是妖怪的話,恐怕也不會落得這般下場了吧。


    「葵,今天的事,我要稱讚你一句,做得很好。」


    「咦?怎麽突然說這些?」


    「我是指天狗鬆葉大人的事情。我沒想到鬆葉先生會那麽中意你做的料理。好了……該走了。」


    大老板對我說了句「跟我過來」。我才剛睡醒,頂著一頭亂發,況且身上還穿著現世的洋裝,然而大老板卻毫不在意,揮手要我過去。


    到底要帶我去哪?雖然思緒一片混亂,不過我還是決定乖乖跟過去。


    「你把天狗的圓扇帶在身上比較好。」


    「為什麽?」


    「這還用問,因為圓扇有守護你的防身力量啊。」


    「……意思是說會發生什麽需要防身的事囉?」


    我驟然心死。大老板卻輕聲笑了起來,意味深長地眯起眼睛。


    「難得從鬆葉大人那邊收下的,你最好習慣隨身攜帶。畢竟這可是把特別的圓扇啊。」


    「哦?」


    「事實上這寶物的價值不斐,拿去賣掉的話都夠還清史郎的債務了。」


    「那,我們去一下當鋪吧。」


    「等一下。」


    我邁開大步往前走,卻被大老板抓住衣領拉回原地。


    「你不是發下豪語,要靠一己之力償還史郎的債務嗎?還拒絕了鬆葉大人的提議,虧我對你刮目相看了呢!」


    「這個圓扇既然是我的,我拿去賣掉還錢,也算是我自己出的力啊。」


    我一副理直氣壯的態度如此說道。


    一般來說,要賣掉人家送的禮物,大多都會感到於心不忍,但如果有必要的話,我會這麽做。我自己也覺得這個性有部分遺傳到祖父。


    大老板臉上露出些許慌張,似乎是因為察覺到這一點。


    「等、等等。你先等等。稍微冷靜點。」


    「我自認從剛剛到現在都一直很冷靜呀。」


    「這裏可是妖怪的世界。你一個人類小姑娘踏出天神屋四處遊蕩,在找到當鋪前就先被抓去吃掉啦。跟在我後頭。」


    感覺到大老板的態度稍微有別於昨天,我抬頭用看著可疑分子的眼神望向他。


    「……幹嘛。昨天明明還說什麽要把我吃掉啦、把我交給天狗的。」


    「誰叫你區區一副血肉之軀,竟然打算介入妖怪間的紛爭。身體脆弱得被我一抓住手腕就受傷了,若把你放著不管可活不了多久。」


    大老板輕輕撥開我的瀏海。


    啊,我這才突然想起,用手遮住額頭。昨天被不倒翁擺飾砸到額頭受傷了。


    原來我一直以頭上貼著ok繃的糗樣示人啊。我感到一陣羞赧,硬撕下了ok繃。


    「傷不是還沒痊愈嗎?」


    「反正血已經止住了,沒關係啦。」


    「這樣啊,那就好。」


    大老板的態度跟昨天差太多了,真是令人感到困惑。不過我老實地拿著圓扇,跟在他的後頭走去。


    隨他走去的路上擺著一個大鍋子,我甚至幻想自己也許會被「噗通」一聲推下鍋煮來吃了,但這實在太觸黴頭了我趕緊打住。


    我莫名其妙被帶到船上。


    這是一艘能飛翔於空中的飛船。船帆上印有天神屋的圖紋,上頭點綴著紅色燈籠,一眼就能看出比其他路過的船隻還更氣派。


    從船上窺探下方街道燈火的


    我,從剛剛開始就興奮難耐。


    「好厲害!好高!」


    「這是飛船,隱世的交通工具之一。天神屋擁有好幾艘宴會用的遊覽船與屋形船,這艘是小型的『海閣丸』。小歸小,但卻是最新的一艘。」


    「好棒喔,我喜歡高的地方。」


    大老板望著難得一臉雀躍的我,說了句「簡直像個孩子似地」。


    晚風怡人,從高處俯瞰的世界呈現了有趣的畫麵。


    然而其中最讓我吃驚的,是我第一次見到的天神屋全貌。


    「哇,天神屋原來有這麽大呢!」


    天神屋周圍是一片深穀,看起來就像被無盡的黑暗所包圍,旅館與大門口正前方熱鬧的大街之間似乎是以吊橋連接往來。


    天神屋占地廣大,而本館更是十分廣闊。


    除了本館之外,還可見無數棟建築物散落於天神屋用地內。也能看到我所居住的別館就位在最遠處。


    紅色的磚瓦屋頂上亮著好幾盞鬼火。


    「今天因為臨時歇業,有點沒看頭呢。平常的話,鬼火的演出可精彩多了。」


    「這樣叫沒看頭……」


    天神屋正麵的吊橋前方,聚集著一些因為今天臨時休業而感到疑惑的妖怪們,同時也有一些穿著天神屋外褂的員工在場,正在跟他們說明。


    我也想俯瞰營業中的天神屋會是什麽模樣。一定更熱鬧、華麗又漂亮吧。


    飛船漸漸飛離天神屋,我打算到船裏四處逛逛,此時,我被踏出船艙的三人組叫住。


    「葵小姐,已為您準備好浴池了。」


    「咦?無臉女?」


    看來無臉女三姊妹也上了船。她們三個一副雀躍的樣子把我扛了起來。還是老樣子,我輕輕鬆鬆就被抬起來帶離現場。


    「來來來,葵小姐,讓我服侍您入浴吧。」


    「讓我為您把妝容也補一下吧。」


    「讓我幫您重梳個發型吧。」


    三姊妹七嘴八舌地說著,一邊脫去我的衣服,把我扔進船內的浴池,為我刷洗身體。我享受著這豪華的待遇。


    一回過神來,我已經換上山茶花圖案的美麗和服。藍色的底布印著大紅色山茶花圖案。紅底腰帶上頭也帶著精致的花樣,看起來很高級的和服讓我慌了起來。


    「等等、這和服是怎麽回事?真的可以給我穿嗎?」


    「當然行,這件和服是大老板送給葵小姐的禮物唷。」


    阿鬆邊為我綁上腰帶邊說。我嚇得瞪大雙眼。


    那個大老板為什麽要送我這麽貴的和服?


    本來想開口問的.但這衣裳實在太美麗了,在大鏡子前入迷地欣賞著花紋的同時,身上的和服已穿整完畢,三姊妹發出了讚歎聲。


    「哎呀,這實在太適合您了,葵小姐!」


    「大老板一定也會很開心的。」


    「您的美麗絕對能讓那個做作的女二掌櫃也認輸的。」


    「好了、阿梅!不要連內心話都說出來。」


    阿梅又被阿竹罵了一頓。話說那個女二掌櫃雪女,在無臉三姊妹眼中也是個麻煩嗎?


    頭發被梳往側邊,綁成優雅的發型,雙唇被塗上比平常更濃的唇彩。


    我在大鏡子前輕巧地轉著身子,打量自己的模樣,連我自己都覺得似乎還不錯。和服的花紋很可愛。當然心情也很好。


    「您還滿意嗎?」


    「呃、嗯。還可以……」


    剛才我明明照著鏡子一邊轉呀轉地,端詳著自己的和服造型,無臉三姊妹輕笑著,似乎不用說也很清楚我很滿意。


    嗯……不過這件和服應該不會加在債款上吧?


    「哦,我的眼光果然沒錯。我就覺得你適合大紅色的山茶花。」


    「哇!欸、你、什、什麽時候來的啊!」


    大老板不知從何時開始站在後麵,看著鏡子裏的我。


    該不會被他看見我剛才認真欣賞自己的樣子吧。


    「看你這麽中意,我很開心喔,葵。」


    他眯起雙眼,揚起單邊的嘴角。


    我漲紅著臉咬住下唇。總覺得很不甘心。


    大老板走近我身旁,從他的衣袖中取出那支山茶花花苞造型的紅水晶發簪。


    「來,把這也戴上吧。少了發飾,總覺得這身難得的華麗造型缺了點什麽。」


    他說完,便把發簪插在我綁在左側的發髻上。輕輕掠過臉頰的大手讓我有點緊張,而我又不甘心認輸似地稍微繃緊了表情。


    「好了,看看鏡子吧。」


    他握住我的肩膀,將我的身子往後一轉,我又再次麵對鏡子。


    「……奇怪?」


    我突然覺得插在發上的發簪,形狀跟以前不太一樣。


    「花苞怎麽好像變大了?」


    發簪上本來隻是朵普通大小的山茶花花苞,但現在卻稍微膨脹了一些,感覺花瓣即將綻放。「紅水晶是會緩緩變化的。接下來會開成一大朵的山茶花喔。」


    「咦。隱世還有這麽有趣的東西啊。」


    「……最後會凋零的。」


    大老板從身後凝視著鏡中的我,語重心長地說道。我不自覺也望著鏡中的他。


    「什麽?是期間限定的發簪嗎?最後會消失?」


    老實說我有點受打擊。大老板看著情緒全寫在臉上的我,別過臉輕笑了出來。真想問他到底哪裏好笑。


    「總之你喜歡最重要。不過那朵山茶花凋零之時,也就是你還清債務的期限。你就加油吧。」


    突然被宣告了還債期限。


    我瞠目結舌,心想這根本和某個童話故事沒兩樣。


    「這算什麽呀。簡直就是〈美女與野獸〉啊。」


    「那是什麽?是在指你跟我嗎?」


    「〈美女與野獸〉,法國的異種通婚故事啊!」


    大老板愣在原地。我是不奢望隱世的妖怪聽過法國的故事啦,但我的臉皮也沒厚到把自己比作美女啊。


    不過奇怪了?總覺得這狀況很奇妙地跟美女與野獸重疊耶。


    因為監護人的失態而讓女主角被迫嫁給非人類——這部分挺像的。


    「圓扇你也一起插在腰帶裏。必須隨身帶著備用。」


    我一個人自顧自地咕噥著,大老板則將鬆葉大人贈送的八角金盤葉扇插進我背後的腰帶。這身造型看起來簡直像是要去逛廟會一樣。


    阿鬆為我套上紅色鞋帶的漆麵木屐,我現在完全是隱世風格的和服打扮。


    「差不多要到囉。」


    「到哪?」


    「你上來甲板就知道了。」


    跟著大老板來到甲板,海閣丸已經開始下降,下方是一片廣闊的鬧區,熱鬧繁華的街道上點滿暖色係的燈火。


    天神屋一帶的熱鬧程度,與這裏相較之下稍微差了點。


    這裏的中央有一座規模比天神屋還大上許多的宮殿,高聳得彷佛突破天際。宮殿附近果然也建造了多棟大型建築,層層堆棧如山。


    這都市的四個方位都座落著巨大的紅色鳥居,劃成十字型的大馬路上點滿輝煌燈光,宛如鑲上滿滿的寶石,從上方能清楚俯瞰整片街景。


    「哇……好漂亮。這裏是哪裏?」


    「這裏是隱世的首都。位於中央的建築物就是妖怪之王所住的神殿。」


    「隱世不是妖怪之國嗎?還有國王的存在?」


    「那當然。妖怪之王名為妖王。若說守護隱世中與各異界相通的八方土地者稱為八葉,那負責統管八葉的就是妖王了。再怎麽說,這裏也是隱世的正中心。」


    大老板命令船隻停泊在港口。雖說是港


    口,但這裏也不是海麵,而是妖都邊境上的漆黑深穀,船就綁在岸邊停泊。


    妖都南邊的港口也接連停著許多日式古船,每一艘都是飄浮於空中的飛船。


    「是天神屋的大老板啊。」


    「不得了不得了。要讓這條新聞趕上晚報出刊呀。」


    天神屋的海閣丸雖然並非什麽大船,不過岸邊的眾多妖怪卻以新奇的眼神看著船帆上的「天」字圓圈紋。看著驚慌失措的妖怪們,我再次體認到「天神屋的大老板」——這位鬼神是多麽有名。


    我抬頭盯著大老板瞧,然後呢喃著。


    「果然大老板是名人呢。」


    「這樣的我娶你為妻,不好嗎?」


    「不要若無其事地逼婚啦。」


    「好了,葵,在這裏若不戴上麵具,會被大家發現你是人類的。」


    大老板從懷中取出鬼麵具。那是我們在現世初次相遇時,他所戴的那張鬼麵具。


    大老板為我戴好麵具。看來在這裏暴露人類身分,似乎會惹上眾多麻煩。


    隨後,我們從海閣丸下船,從南側大鳥居進入妖都,成為所有妖怪的目光焦點。


    踩著小步伐跟在大老板身後的我,成為大家交頭接耳問著「那是誰?那是誰?」的話題人物。不過我穿著這樣的和服,還帶著鬼麵具,人類身份應該沒有曝光吧。


    走在妖怪們熙來攘往的熱鬧大街上,我們朝著位於中心點的大宮殿前進。


    各種氣派的店麵在大街上並排成列,其中以木屐店、和服屋與劇場的客人最多。


    而最具人氣的,是門簾上寫著「玻璃屋」的一家寬敞店鋪,湊近一看,主要販賣的似乎是精美的玻璃製品。上門的客人看起來大多是為了采買餐具。


    玻璃表麵有著細膩如繪卷般的雕刻,或是風格奇特的刻紋,散發出來的氣氛有別於現代日本普遍的玻璃製品,不過光是在這隱世的店內販賣,就令人覺得是特別精雕細琢而成的精致產品。


    「啊啊,這間是名為妖都切割的店。」


    「妖都切割?」


    「隱世裏頭也有些從現世傳過來的工藝品。近期說到玻璃製品的話,有像妖都切割這類的妖都獨創品牌誕生。餐具製品現在更是蔚為流行呢。」


    「……哇。」


    在這間氣氛與外頭日式街景不太搭調的西式店麵裏頭,我似乎久違地感受到了玻璃獨有的透明閃耀感。


    「我本來也想過選用妖都切割的餐具來搭配我們旅館的膳食,但廚房的人非常討厭接受新東西。不邊在各間客房的裝潢上,有稍微采用一些玻璃裝。比方說窗子換成玻璃的以求擋風。」


    「這麽說起來,在『大樁』那間客房裏也有大大的玻璃圓窗呢。可以很清楚看見外頭的飛船從空中穿越而過。現在回想起來,那個設計還真是特別呢。」


    玻璃店塞滿了客人,看來似乎無法擠進店裏,不過光看陳列在店門外的妖都切割的餐具,便清楚可見的確是充滿巧趣的工藝品。


    充滿時尚感的玻璃盤,在洋溢春日氣息的淡粉色玻璃上,低調點綴著鏤空的櫻花圖案。晶透閃耀的透明玻璃碗,從上俯瞰那精致的刻紋,彷佛就像在觀賞萬花筒一般,折射出外頭紅色燈籠的光芒。麻葉圖樣的大酒杯,則封入了沉穩雅趣的一抹青。


    認真觀賞的我開始幻想,如果是自己會選用哪個餐具盛裝哪一道料理?光是這樣的想象就足以讓我感到快樂。


    尤其是花紋像萬花筒一樣的透明玻璃碗,看起來特別好用。


    「有想要的嗎?」


    大老板像是看穿我的心思,將手搭在專注看著餐具的我肩上,從身後如此問道。


    我心跳漏了一拍,挺直彎下的腰杆。


    「我隻是覺得很漂亮啦。」


    「你想要哪個?我買給你吧。」


    「咦、你、你幹嘛,又有什麽目的?」


    現在我則是心頭一震,不禁轉過身麵向大老板,往後退了一步。


    我還忘不了昨天他那副嚴厲的態度。對我來說,眼前大老板的笑容隻讓我覺得詭譎又可疑到不行。


    「你別想太多。我還欠你一份解救天神屋的人情,所以想說以此作為回禮,如此而已。」


    「不、不用啦,我不覺得自己做了多了不起的事啊。」


    「別客氣了。葵,你對我太防備了。」


    「俗話不是說免錢的最貴嗎?」


    我撇過頭離開店門。大老板在後方輕笑出聲,實在不知道哪裏好笑了。


    「等等,別走在前頭,跟在我身旁。」


    我帶著試探的眼神,仰望著走近身旁的他。


    雖然他令人捉摸不定,但沉穩的氣質在茫茫人海之中也醞釀出一股特別的存在感。


    踩著「喀啦」、「喀啦」作響的木屐,我跟著大老板走過充滿妖怪的熱鬧夜晚大街。


    果然東看西看,眼前全是妖怪。


    如果被他們發現我是人類,我會變成怎樣呢?


    「……?」


    在我如此思考時,突然感受到從某處傳來了視線。


    回頭一看,路上來來往往的妖怪們根本沒注意到我,不知道視線究竟來自何處。


    就在我停下腳步時,大老板已經走進一家看起來很奇怪的店麵,被留在原地的我開始慌張失措。因為腳下穿著不習慣的木屐,感覺腳步一急就會跌倒。


    「欸、等我一下。」


    「剛剛不是說過別離開我身邊嗎?發呆可是會迷路的喔。如果跟我走散時被發現是人類,那就真的不妙了。最糟的情況也許會被吃掉喔。」


    大老板輕笑著向我招手。他站在一間外牆漆成時髦黑色,走酒窖風格的店麵外。


    「……內髒料理『如虎添翼』?」


    「是呀,這間料亭隻有內行鬼才知道,專門做我們喜歡的內髒料理。」


    「內、內髒料理?」


    這番話從名副其實的鬼口中說出來,令我感到毛骨悚然。我的腦內萌生各種可怕的想象,像是新鮮的人類內髒在大鍋鮮血中咕嘟咕嘟地燉煮入味的畫麵。


    該不會我即將在這裏被料理成美味的佳肴上桌吧……


    「為、為什麽帶我來這種地方?你該不會是打算把我當成『自備的內髒食材』之類的,請店裏的人幫忙處理吧?我應該不會變成你要享用的料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一番話讓大老板大笑了。


    「你說話真的很逗趣耶。」


    「……我是對你很有戒心。」


    被笑成這樣讓我開始有點惱羞成怒,臉頰漲紅了起來。


    「我隻不過是想讓你吃頓好料。你就安心跟我過來吧。」


    踏入店內,料亭的店員們像是久候鬼神光臨一般,已排成長長的隊伍。所有員工都低頭鞠躬歡迎,大家的頭上都長著角。


    原來這裏是間鬼料亭。店裏的氛圍雖然有點陰暗,但看得出來是間高級料亭。


    我們被帶往二樓最深處的包廂,包廂的設計很特別,從窗戶敞開的靠窗位置能觀賞妖都的繁華街景。


    「麵具可以拿下來囉。這裏是我常光顧的店家,都了解內情的。」


    「是喔?沒被妖怪發現我是人類就好,不過這樣好像自己也成了妖怪一樣,心情有點微妙呢。」


    我依照大老板的指示摘下了鬼麵具。仔細端詳麵具,才發現自己臉上一直戴著這張麵目實在猙獰可怕的東西。


    「很適合你喔,不愧是即將成為鬼神之妻的姑娘。」


    「我想在現世絕對找不到任何一個女孩,被稱讚戴這東西很適合會感到高興的。」


    我對大


    老板的讚美感到傻眼,就座後開始坐立難安起來。


    他說要請我吃內髒料理,端上來的究竟會是什麽東西?


    「……什麽嘛,這不就是牛雜鍋嗎?」


    在桌麵正中央咕嘟咕嘟地煮沸的鍋類料理,放滿了韭菜、高麗菜與牛雜等配料,看起來十分美味,也就是在現世也極具人氣的「牛雜鍋」。


    「的確是內髒料理沒錯啊。」


    大老板一臉得意的表情。


    「是這樣沒錯啦,但我還以為一定會是看起來血淋淋、賣相可怕的料理,想象了一些不好的畫麵呢。啊啊,不過牛雜鍋還真是好~久沒吃了,也許不錯。」


    「你喜歡?」


    「對啊!因為爺爺很喜歡去福岡博多,常常帶我一起去。那時候吃牛雜鍋的次數,幾乎跟豚骨拉麵不相上下呢。」


    祖父在生前帶著我遊遍日本各地。他特別常去九州島地區,而福岡縣裏他最喜歡的地方就是博多了,因為博多最出名的就是拉麵跟牛雜鍋。


    「博多啊……在史郎還年輕時,我也常一起跟他去中洲遊玩呢!」


    「……是喔。也對啦,你跟爺爺這樣的組合,應該很適合去中洲吧。」


    中洲是博多有名的深夜鬧區,河川沿岸也有許多攤販,讓我回想起曾在冷颼颼的寒假被祖父帶去玩,在攤子裏吃著熱騰騰豚骨拉麵的回憶。


    不過,現在還是先專心享用眼前的牛雜鍋吧。飄散過來的醬油湯頭香氣搔動著我的內心,我看準了時機拿起碗。


    「我幫你裝吧。哎呀別客氣了。啊,我也會吃的,我可以吃吧?」


    「……我說過就是為了讓你吃,才帶你來這的不是嗎?」


    大老板一臉傻眼的樣子,但我毫不在意。盛裝完他與我的份之後,我精神飽滿地合掌說「我要開動了」。第一口先享用q彈有勁的牛腸。


    超乎預料之外的濃鬱香氣與美味,令我為之震驚。


    「哇,好棒。這牛腸有烤過呢。」


    我夾起另一塊仔細端詳,牛腸的表麵有火烤過的焦痕。


    「這是烤腸。似乎是先火烤過一次以去除多餘的油脂。」


    「咦,我第一次吃到呢。」


    脆彈的口感之中帶出柔軟肥腸吸飽湯汁的鮮美,越嚼越夠味。辣椒的辛辣風味更是讓人停不下來。


    「……好吃嗎?」


    「嗯嗯!我嚇了一跳耶。雖然是帶麻的辣,但湯頭以偏甜的醬油為基底,果真是妖怪的口味呢!」


    「是呀……所以這道料理才受到妖怪喜愛,尤其是鬼。」


    「鬼果然很愛腸類料理嗎?」


    「當然。」


    「……那大老板你最喜歡的料理是牛雜鍋?」


    「最喜歡的料理?」


    我一派自然地開口問了。之前銀次先生曾說過他不清楚大老板最喜歡吃什麽,出於愛好料理的個性,我對這問題一直很在意。


    大老板陷入短暫的沉思。


    「牛雜鍋……嗯,可惜不是呢。硬要說的話,應該是年輕人類小姑娘的鮮血或內髒之類。」


    「問這問題算我笨。」


    大老板那番話究竟是出自真心,還是使出渾身解數的黑色幽默呢?


    以我的立場來說雖然笑不出來,但大老板看起來似乎莫名愉快。


    「我呢,至今隻有告訴過一位女性自己最愛的料理是什麽喔。」


    「那位是你的戀人?」


    「你很在意嗎?」


    「沒有,完全不。」


    要問我的話,我一心陶醉於鍋類料理之中。牛雜鍋裏燉煮得軟爛香甜的韭菜與高麗菜也是一大美味。這股蒜香風味挑逗著食欲,感覺要我吃多少都不成問題。


    「噢,問我最喜歡什麽料理,是打算做什麽給我吃嗎?」


    「我、我才沒有這意思哩。」


    「我還想說就期待看看呢。」


    大老板故意以別扭的口吻說道。誰知道他心裏是不是真的這麽想。


    這個人真是越來越難捉摸了。我噘起雙唇。


    「反正對大老板你來說,我的料理又沒什麽大不了的。」


    「真過分呀。你幫銀次做了很多菜對吧?他對你的手藝稱讚有加喔。」


    「咦、真的嗎?」


    自己做的料理被稱讚,這感覺是還不差。更何況是出自銀次先生的口中,總覺得挺光榮的。我頂著明顯很開心的表情抬起頭。


    「哦……也就是說,要你為銀次親手做料理,你一點都不抗拒囉。」


    大老板看起來似乎不太愉悅,抬高了單邊眉尾。


    「因為銀次先生非常溫柔又親切啊,不是嗎?在我被某人害得淒慘無比又餓肚子時,他還帶食物來給我。」


    「……帶食物給你?」


    「啊,這件事好像要保密的。」


    不小心脫口而出的我慌張地搗住嘴,然而大老板露出一副難以捉摸的表情。對這件事他也沒有再多問。


    「啊,話說回來,銀次先生說過他很久以前就認識我了……真不知道為什麽呢?」


    「你已經忘了嗎?」


    「……咦?」


    「算了……」


    大老板將視線飄向敞開的窗外,看著熱鬧的街景,似乎想把這件事蒙混過去。


    難道是我忘記銀次先生的事?


    「筷子沒在動喔,你多吃一點。」


    「呃、嗯。」


    料理一道道上桌,我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


    除了牛雜鍋以外,還有生牛肝與醋拌牛腸等料理。生牛肝非常新鮮,所以沒什麽腥味。我特別中意的是醋拌牛腸,酸味雖然很重,不過能一解口中的油膩,實在滿足。


    享受了一頓內髒大餐,滋味確實很不錯,我心想實在不能小看鬼。


    據大老板所言,日本從平安時代開始就有牛雜料理了,又藉由一位曾在平安時代前往現世的知名鬼怪,將此料理傳來隱世什麽的……


    先不管這故事是真是假,總之我明白了鬼對內髒的愛有多深。


    「打擾兩位了。」


    正當我沉溺在內髒料理之中時,拉門外傳來聲音。大老板說了「進來」之後,便有人踏入包廂內。


    那是一位美女,身上穿著非常漂亮的櫻花圖案和服。


    她畫了紅色眼線,讓細長的眼睛看起來更明豔動人。最美的是一頭淺朱紅色的輕盈秀發,分別綁在左右兩側,用手鞠的發飾點綴。


    她是誰呢?看起來充滿女人味,同時卻散發一股春日小花般的可愛感。


    「好久不見了,天神屋的大老板。」


    「是啊,你過得好嗎?鈴蘭。」


    「托您的福。鈴蘭雖然還是技藝未熟的藝妓,但仍不斷努力精進。」


    「你又變得更美了呢。我聽說你在妖都也頗負盛名。」


    「不敢當……聽聞大老板大駕光臨,鈴蘭開心得坐立難安,便擅自過來了。」


    「我很開心喔。」


    我看著這兩人,自顧自地吃著牛雜鍋的韭菜。


    正當我暗自想著「這位該不會是大老板的第二位情婦吧」之時,大老板查覺到我的視線,向我介紹那位女性。


    「葵,這位是在妖都也享有盛名的藝妓『鈴蘭』,也是大掌櫃曉的妹妹。」


    「咦。是那個、土蜘蛛的妹妹?騙我的吧!」


    「此話不假,是真的。」


    我停下筷子看著笑容滿麵的鈴蘭,眨了好幾次眼睛。


    那個下三白眼,一點都不討喜的土蜘蛛,竟然跟眼前這位可愛動人的藝妓是兄妹。


    「鈴蘭,這位是津場木葵。是津場木史郎


    的孫女。」


    「哎呀!史郎大人的孫女?」


    祖父的名字一從大老板口中出現,鈴蘭小姐便猛然抬起頭,露出明亮的開懷表情,雙頰染上緋紅。她的臉看起來既開心又懷念,同時卻又透露出一絲難過。


    「那麽,史郎大人也來到隱世了?我得向他打聲招呼才行。」


    「啊……爺爺他、呃……」


    「史郎不在這裏喔。來到隱世的隻有葵一個人。」


    大老板刻意打斷了我,對鈴蘭小姐如此回答。我便閉口不語。


    當下的我,總覺得祖父已經過世這件事似乎別說出來比較好。


    「這樣子呀……已經好一陣子沒有見到他了,一直很想念他呢。」


    鈴蘭小姐沮喪地用食指鑽著榻榻米,皺起眉頭露出可愛的表情。我在此時才查覺到,這位名叫鈴蘭的藝妓並不是大老板的情婦。


    「不過這位既然是史郎大人的孫女,也就是大老板未來的妻子囉?」


    「沒錯。」


    「不、才不是啦。」


    大老板滿臉笑容地肯定鈴蘭小姐的問題,而我帶著凝重的表情否認這一切。


    鈴蘭小姐歪了歪頭,看起來很吃驚。


    「葵她實在是很固執的小姑娘啊,堅持說在自己還清史郎的債務前不肯嫁進來。明明現在還失業中。」


    「不要稱呼我為失業中好嗎?而且約定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才不是『還清債務前不肯嫁進來』,是『我會還清債務所以不會嫁給你』才對。」


    「你看她就是這樣。如果老實地嫁給我,我也不用這麽傷腦筋了……」


    大老板簡直像在對任性不聽話的小孩說「真拿你沒辦法」似地歎了一口氣後,請鈴蘭小姐斟酒,開始喝了起來。


    「大老板會為女性如此煩惱,實在很難得呢。」


    「畢竟對方是史郎的孫女不是嗎?」


    「是呀,總覺得葵小姐與史郎大人某方麵很相似呢。讓我覺得好懷念……」


    鈴蘭小姐凝視著我,表情中似乎帶著眷戀。眼神與她相會時,她露出了親切的笑容,於是我也跟著微笑。


    所有認識祖父的妖怪,都異口同聲說「你跟史郎很像」。對記憶力不佳的妖怪們來說,祖父也是個清晰烙印在他們心中的重要存在。


    「啊啊,對了,鈴蘭,好久沒聽你演奏三味線了,你有時間嗎?」


    「好的。我就是為此而前來打擾的。」


    鈴蘭拿起放在背後的三味線,往屋內的一角移動。


    就在此時,無數翩翩舞動的影子浮現而出,是宛如羽衣般的和服腰帶,簡直令人想到蜘蛛的八隻腳,我大吃一驚,然而卻沒有感到任何恐懼。


    演奏著三味線,開口吟唱的她姿態高雅,形成一幅美麗而洗練的畫麵。


    我完全陶醉在其中。一邊享用美味料理,一邊聽她的三味線演奏,這段時光實在太享受、太舒適了。


    「啊啊,好好吃。果然美味佳肴是最棒的!」


    「看葵這麽津津有味地吃得一乾二淨,也不枉費我帶你過來了。」


    走出店外的我心情好得不得了。大老板又一邊吸著煙管,麵帶微笑地看著我。


    吃到一頓好吃的是讓人高興沒錯,但我仍無法忘懷他昨天為止的冷淡態度,又開始思考起這個鬼男到底打著什麽算盤。


    「不過話說回來,鈴蘭小姐真是漂亮的美人呢。該不會她也是你的情婦之一?」


    我的提問讓大老板皺起眉頭。


    「情婦?怎麽可能有這種事。鈴蘭可是曉的妹妹喔。對我來說她就像孫女一樣。」


    「哦,是這樣子嗎?」


    「再說我原本就沒有什麽情婦。」


    「騙人。大家不是都傳說女二掌櫃雪女是你的情婦……」


    「雪女?阿涼嗎?怎麽可能。」


    話說到這,大老板露出微妙的表情後,輕笑著像是企圖敷衍什麽一般。他的態度實在太可疑了,完全讀不出他的真心。


    用懷疑的表情凝視著他的臉,他便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又吸了一次煙管。


    「……要去吃點甜的東西嗎?」


    「要。」


    麵對突如其來的飯後甜點提議,我坦率地點頭答應。話題好像就此被轉移了,不過隻要一提起吃我就會不假思索地全盤接受,自己這部分實在是無藥可救。


    戴上麵具,踩著穿不慣的木屐,我隻能乖乖跟著大老板。


    「……啊。」


    就在我才剛踏上大街沒多久,與許多妖怪擦身而過時,我又再一次感受到強烈的視線。


    我對於妖怪盯著自己的視線特別敏感。甚至可以說多虧如此,我才能有幸活到今天。


    我不自覺停下腳步,轉頭一看。就在此時,我撞上一個頂著巨大魚臉的妖怪,山茶花發簪也掉在地上。


    「啊、發簪……」


    我急忙蹲下打算撿起發簪,這次則是被妖怪小孩「咚」地一聲從背後狠狠撞上來。三、四個小孩宛如一陣突然刮起的狂風,切開人群奔馳而去。


    他們手中揮舞著漂亮的風車,高分貝喧鬧著,不一會兒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痛痛痛……可真狼狽啊。」


    我按著腰部站起身。幸好發簪安然無恙,不過在擁擠人海中蹲下來也算是我不對。我東張西望地環顧四周,臉色開始發青。


    因為我已遍尋不著大老板的身影。


    「該不會走散了吧?」


    我這預測恐怕是猜對了。


    雖然覺得大老板是個可疑分子,但現在周遭沒一個熟麵孔,光是這點就讓我不安了起來。


    況且這裏是隱世——妖怪的世界。


    現在我戴著麵具,還能隱瞞自己的人類身分,若沒了這個,我在這世界就成為異類了。大老板明明再三叮囑過我別走丟的啊。


    「不要呆呆站在這擋路!」


    一位滿臉通紅,留滿胡子的三眼男,對著佇立原地的我大聲怒斥。


    看他手拿酒瓶又步履蹣跚,似乎已經喝得爛醉了。


    我慌慌張張逃離現場,走離大路中央,轉進人煙稀少的岔路。


    那是一條飄蕩著詭譎氣氛的後巷。雖說是後巷,但零星懸掛著紅色燈籠,也有少許的妖怪來來往往。


    「這可不妙……糟糕了。」


    我一個人呢喃低語,汗水滑過了臉頰,我試圖從這條迷宮般的後巷中逃脫而出。然而我越是前進,越是陷得更深。


    周圍包夾的建築物上垂吊著類似靈體的暗色物體,路上則交錯著外表凶神惡煞的妖怪們,他們直盯著我瞧並竊竊私語,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旁邊的小巷內也有大大小小的妖怪們躲在暗處。實在太慶幸自己戴著麵具了。


    「好痛!」


    然而途中我卻意外地跌了一跤。一屁股摔了下去,傳來一陣冰涼。


    「冰?」


    跌坐的地方結了一塊圓圓的冰,看起來就像一灘水。原來害我跌倒的凶手就是這塊冰。原本插在腰後的八角金盤扇也因此掉到地上,我急忙將它撿起。


    詭異的現象又隨之而來。現在明明是春天的夜晚,卻有好幾顆雪球迎麵飛來,令我往後一跌。此時我臉上的麵具掉了下來。


    「是人類……」


    「看起來好美味的人類小姑娘。」


    麵具脫落,人類身分一曝光,妖怪們便像是被吸引般蜂擁而至。


    我心想不妙,馬上站起身逃跑,但穿著不習慣的木屐果然也跑不快,他們毫不客氣地撲向我的手腳,爭先恐後地打算咬上來。


    這下糟了,真的糟了。


    「哇啊、放開我!你們這些流氓妖怪!」


    我大聲辱罵著,拚命地胡亂掙紮,拿起手中的八角金盤扇猛力揮了又揮。


    結果又發生意想不到的狀況。


    刮起了一陣旋風,把包圍在我身邊的妖怪全都吹得遠遠的。高飛而去的他們伴隨著悲鳴,成了天邊的一顆星。


    這真是一陣突如其來的旋風啊。一開始,我根本搞不清楚狀況,隻能盯著手上的八角金盤扇猛瞧。


    「……」


    是的,看來這是一把能操控風,很厲害的圓扇。


    「多虧了這把扇子,救了我一命。剛剛還真的以為自己要被吃掉了呢。」


    我苦笑著擦拭額頭上的冷汗。


    然而,此刻又再次感受到一股視線。


    啊,又來了。果然從哪裏又傳來一股令人厭惡的視線。


    我急忙重新戴好麵具,快步走在昏暗的後巷中,拐進轉角內。


    而我一拐進來便停在路口,靠在牆邊守株待兔。


    是時候該查明,一路上跟蹤我的到底是誰了。


    「哇、哇啊——」


    對方似乎因為一過轉角就看見我的臉而嚇得跳了起來。


    我不假思索地撲上前去,摘掉對方戴著的鬥笠。


    「咦……你是、雪女?」


    對方竟然是天神屋的女二掌櫃,雪女阿涼。


    阿涼身上的一襲白色和服變得散亂,整個人倒在地上。


    「你、你這是幹什麽!區區人類女子竟然如此野蠻。」


    「這是我的台詞吧。你剛剛在我腳下結了冰對吧?而且還扔了雪球過來對吧?害我麵具掉了下來,差點被妖怪們吃掉了。」


    「哼,你這人類要是被那些無賴吃掉就好了。要跟大老板兩人單獨出遊,你再等一千年吧。」


    「……原來是這樣啊。」


    我用陰沉的眼神看著態度突然一變的阿涼。


    恐怕這位雪女是嫉妒跟大老板一同出來的我,而一路跟蹤至此吧。


    「該不會你剛剛也在海閣丸上?自作主張跟來?」


    「……我、我才不告訴你我是怎麽過來的。」


    「打算裝傻是吧。話說你把旅館工作擱著不管跑來這嗎?這種工作態度不是一位女二掌櫃應該有的吧?」


    阿涼似乎心頭一震,一臉慌張地開口反駁。


    「你自己還不是一樣,什麽事都沒幫上忙!」


    「畢竟我又不是你們旅館的員工啊~」


    「就隻有這種時候才懂得撇清關係!人類小姑娘就是這副樣子最討人厭了!」


    「隨你說,反正我也不喜歡妖怪。」


    就在我們原地爭吵不休時——


    我們所處的後巷深處傳來「站住」、「別想逃」的怒吼聲,我與阿涼便暫時休兵。


    筆直的昏暗後巷內沒有岔路,從前方傳來的是喀啦喀啦作響的急促木屐聲,一位藝妓朝著我們的方向跑了過來。


    一襲櫻花圖樣的華麗和服,看起來非常眼熟。


    「鈴蘭小姐?」


    她是剛才的藝妓鈴蘭小姐,而她也發現了我們的存在。


    「老、大老板他……大老板在嗎?」


    鈴蘭小姐臉色鐵青地依偎著我。她看來似乎正被某些人追趕著,現在渾身顫抖。


    我看見巷內深處有一群妖怪指著我們大喊「在那裏!」並追了過來。


    雖然不清楚事情原委,但我心想趕緊走為上策,便拉著鈴蘭小姐的手拚命往反方向跑。


    拐過了無數個轉角,我們躲在建築物間的空隙屏息以待。


    不一會兒,追趕鈴蘭小姐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看來似乎是離開了。


    「你還好嗎?」


    鈴蘭調整呼吸,一邊點頭回答「還好……」


    「抱歉,大老板不在這裏,我們走散了。」


    「原來是這樣啊……」


    「鈴蘭小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是誰在追你?」


    藝妓的和服雖美,但層層相迭的服飾想必很重吧。而且還裝飾了好幾條像羽衣般的彩帶。這身打扮的鈴蘭小姐會像剛才那樣急忙奔跑,想必事態一定很嚴重。


    然而鈴蘭小姐隻是無助地一句話也沒說。


    「欸,竟然把我丟著不管就走了啊。」


    雪女阿涼從後麵追了上來。她看來似乎能飛翔於空中,翩翩舞著那身白色和服,在我們眼前輕輕降落。


    「剛剛追趕鈴蘭的那群妖怪,是大型和服店『八幡屋』的一反木綿(注12:日本傳說中的妖怪,形象為長形木綿白布,一反約為十一米長度。)喔。說到八幡屋,他們也是八葉之一,掌管西南方,是間有財有勢的老店不是嗎?鈴蘭你真是的,是不是幹了什麽惹八幡屋老板生氣的好事呀?」


    「……阿涼小姐。」


    看來阿涼跟鈴蘭小姐似乎認識。


    不過鈴蘭小姐依然顫抖個不停。我想現在必須先把她平安送回家才行,但她站在原地一動也


    不動。


    「我、被賣掉了。」


    「咦?」


    隨後鈴蘭小姐麵露難色地說明了自己的處境。


    「八幡屋的小老板時常光顧我們店裏,最近這陣子特別對我糾纏不休。剛剛我回到藝妓屋時,被我一直很信賴的老板命令嫁去八幡屋……他說這是為了我的幸福著想。他分明知道我不願意,一定是因為對方砸下重金,他才被說服賣掉我的。」


    鈴蘭小姐繃緊了表情,用力握緊拳頭抵上自己的胸口。


    「這算什麽,太過分了吧!八幡屋的小老板就是個被寵壞的小少爺,出了名的愛好女色,是個敗家子啊。他在天神屋也曾幹過一番好事呢。」


    阿涼像是回想起不堪的回憶,皺緊了眉頭。鈴蘭仍然低著頭。


    「藝妓屋已經被八幡屋迎娶的隊伍包圍了,我假裝收拾行囊,從自己的房間跳下,不顧死活地逃了出來。」


    她的表情十分嚴肅。


    以我個人擅自的解讀來說,就是鈴蘭小姐被一個有錢的男人跟蹤,自己不喜歡對方,卻被周遭的人硬是撮合——大概類似這樣的感覺吧?


    不,事情也許更複雜。畢竟鈴蘭小姐有可能因此而丟了工作。


    「原來如此啊……」


    不知從何處傳來了不屬於我們三人的聲音,令我肩頭一震。


    在我們所處的建築物縫隙入口,站著一個身影。


    我還以為被那夥妖怪逮到了,結果那是身穿黑色和服,披著外褂的大老板。鈴蘭小姐喊了一聲「大老板……」看起來安心了不少。


    而我則對大老板說:


    「你剛剛跑哪去了啊,把我丟著不管就走了!」


    「跑哪去的是你才對,遊蕩到這種後巷裏,還躲在建築物的縫隙之中,誰找得到人。應該說還真希望你誇獎一下能在這種地方找到你的我呢。」


    大老板的口吻非常平淡,不知道是不是在生氣。


    不過的確,亂晃到這種地方來是我不對。剛剛大老板該不會拚命到處找我吧?


    算了,我也不在意這問題的答案。


    「哎呀呀……呃,那我就在此告辭了。」


    不過應該在意的是這一位雪女阿涼。


    她用衣袖掩住臉,慌張地打算離開現場,卻被大老板逮個正著。


    「……阿涼?你為何出現在此?」


    「呃、這個、呃……」


    「我應該囑咐過你幫忙照看天神屋的。」


    雪女以閃爍的眼神窺探大老板的臉色,閉口不語。


    「我想阿涼你……該不是丟下女二掌櫃的工作跑來這裏吧?」


    大老板的語氣與身上散發的氣息瞬間轉為冰冷。雪女為之一震,露出了無法辯解的表情。另外,大老板似乎發現我的衣服與頭發沾上了雪。


    這應該是剛才雪女扔了無數顆雪球時沾上的吧,不知怎麽地我馬上拍掉了。


    「算了,現在的重點是鈴蘭……鈴蘭,既然你在躲避八幡屋那夥妖怪的追趕,那先來天神屋吧。我們旅館很安全,事情就由我幫你多方交涉吧。」


    「大老板,實在非常抱歉!」


    聽了大老板一番話,鈴蘭小姐似乎總算能安心而哭了起來。


    原來她剛剛是如此害怕。


    大老板接著以溫柔的口吻對鈴蘭小姐說道。


    「何必道歉。你是我們家大掌櫃的妹妹,對我來說,你們兄妹倆就像我可愛的孫輩一樣。孫女被人強訂了婚約,我可不能坐視不管。來,總之我們先回海閣丸上吧。」


    他說完,抱住鈴蘭小姐的肩膀安撫她的情緒,並對我們使了眼色。


    我點點頭,並朝我身後縮小身子的雪女阿涼說:


    「好了,你也一起回去吧。」


    「……」


    然而阿涼已成了泄氣的皮球,可能已經有自覺會被大老板臭罵一頓吧,不過這也是所謂的自作自受。


    我傻眼地歎了一口氣。


    「雪女,你本來打算在被大老板發現前,偷偷溜回天神屋嗎?」


    「你、你少囉嗦,這跟你無關吧。」


    「嗯,是這樣沒錯啦……」


    簡直就像被囑咐看家的小孩趁爸媽出門時偷跑出來玩,結果被當場抓住一樣。


    雪女剛才的強勢態度已煙消雲散,現在泄了氣,肩膀垂得低低的。我心想這副樣子就好像要融掉的冰淇淋一樣。


    時間來到黎明,天上橫掛著淡淡的薄雲。


    妖怪們的活動時間告一段落,開始準備打烊。我們又再度穿越南側的大鳥居,正打算搭上天神屋的船。


    「啊,找到了!他們打算搭上天神屋的海閣丸!」


    此時,果然被八幡屋的妖怪們發現蹤跡。


    他們似乎在港口監視鈴蘭小姐有沒有逃亡。那幫妖怪的外型就跟人類一樣,但全都留著一頭白色長發,臉上蓋著一塊寫有「反」字的布,所以看不見表情,不過從舉動中可看出他們似乎很著急。


    大老板吩咐了出來迎接的無臉三姊妹,要她們先照顧鈴蘭小姐,把她帶進船內。


    我跟在一派悠哉站在船前的大老板身旁,認真看著那群一反木綿。


    「一反木綿這種妖怪,原本給人的印象是一片輕飄飄的布片,原來是人類的外型啊。」


    「妖怪是可以隨時改變外貌的。不論何種妖怪都可以幻化成人型。」


    「這麽說起來也是,像你跟土蜘蛛、還有銀次先生,都是人模人樣呢。」


    在我們悠哉地對話時,一陣充滿威嚇的聲音響起。


    「天神屋的大老板殿下,還請您將藝妓鈴蘭交出來。身為八幡屋繼承者的本人我,是透過正當手續擁有鈴蘭的!」


    這聲音的主人就是站在一反木綿群的正中間,身穿華麗外褂,怎麽看都是有錢人家少爺的年輕男子。一頭白色飄逸長發的他,臉上浮現了強勢的笑容。而他身邊站著一位臉色極為蒼白的老爺爺,還有眾多看似手下的妖怪在旁待命。


    大街上其他路過的妖怪,以及正要搭船離港、姿態優雅的妖怪們,全都交頭接耳議論著「怎麽了?」「什麽什麽?」開始圍觀。甚至還有妖怪從屋頂上正準備按下相機快門。


    而大老板麵對蓄勢待發的一反木綿們,似乎打算以業務用笑容來應對。


    「這可真是巧啊,不是八幡屋家的小老板嗎?一直以來承蒙您照顧了。臉色怎麽如此可怕呢?鈴蘭是我們家大掌櫃的妹妹,我想偶爾幫他們兄妹倆安排個獨處時間,所以來接她到我們天神屋。」


    「別裝傻了!說什麽承蒙照顧,說起來天神屋根本沒采用過我們家的布料啊!」


    八幡屋那位小個頭的老爺爺,對大老板的一番話感到忿忿不平。


    「天神屋沒有用八幡屋的商品嗎?」


    我從旁輕聲問大老板。


    「我們家的浴衣主要是采用『紫樹衣堂』的商品。八幡屋雖然是老字號,但價位比較高。」


    「啊,這樣喔。」


    情況與上次在天神屋麵對天狗時完全不同。看來隻要不是特別的老客戶,他就能毫不在意地跟對方挑釁。


    大老板再次以業務用笑容對一反木綿小老板說。


    「還有,小老板。鈴蘭怎麽看都不像對你有意思。強訂下婚約是不是有點任性妄為了呢?嗯……在我看來,沒有什麽是比沒有愛的夫妻更空虛的了。」


    「你……你說什麽!」


    臉上憤怒表露無遺的小老板轉身麵對老爺爺。


    「那家夥竟然侮辱我,根本是向我們宣戰!想想法子吧,爺爺!」


    他開始耍賴說起任性話。


    然而,我對於大老板一臉踐樣說出的那番話,實在非常想回敬他一句「你怎麽好意思講別人」,我是認真的。


    大老板帶著若無其事的表情,對船員們下了開船的指示。


    咦,我們都還沒上船,船就要開了?


    「啊、等等!天神屋的船!」


    排成長列的八幡屋一反木綿們,架好了不知何時準備的弓箭,正對著漸漸升空的海閣丸。箭矢的前端似乎卷著塗了油的布狀物,燃燒著猛烈的黃色妖火。他們竟然打算朝海閣丸射出這麽危險的東西,我大吃一驚。


    箭矢毫不留情地離弦,飛往海閣丸。


    我放聲大叫,慌慌張張地躲到大老板身後。大老板不改態度地站著,輕輕鬆鬆就用單手接下飛到眼前的弓箭,「呼」地一口氣吹熄妖火後,便將弓箭像垃圾一樣扔掉。我想這真是優秀的擋箭牌。


    然而海閣丸被幾隻火矢射中,船帆開始燃燒了起來。


    不隻是海閣丸,周遭的船隻也受到火矢波及,到處都起了火,可以聽見船上妖怪們慌張地哇哇大叫。


    太過分了,這種找碴方式根本一點都不人道!


    我如此想著,不過想想那些妖怪本來也不是人。


    而大老板又吸著煙管,一副從容不迫的態度。


    這舉動似乎更加激怒了對方,八幡屋又再次準備朝我們發射火矢。


    他們這次瞄準的目標似乎是大老板。


    再這樣下去一起遭殃的……是我啊!


    「好燙!」


    飄舞而下的火星擦過我的手。此時,我想起了自己一直緊握在手中的天狗圓扇。


    一反木綿的弓箭隊激昂地高呼「放箭!」再次朝我們射出火矢。


    我毫不猶豫地站在大老板身前,果斷地舉起八角金盤扇,用盡全力揮了起來。


    一陣狂風呼嘯而起,瞬間吹熄所有朝我們飛來的火矢,火矢就這樣飛往南側的大鳥居。


    而八幡屋好幾位一反木綿雖然化作人型,還是輕易地就隨風而去了。他們準備的牛車也被吹翻。隻剩下小老板與老爺爺拚了命地抓住柱子。


    「噢噢,你挺身保護我嗎,葵!」


    「不是,我隻是為了保護我自己啦!」


    大老板很開心似地大喊出聲,而我隻是陳述事實。


    我又再次了解這把圓扇擁有多大的力量。我盯著圓扇嘟噥起來。


    「外觀明明隻是片葉子,這圓扇可真厲害呢。我還曾想過要拿這個鋪在魚類料理下當墊底,看來還是算了。」


    「是呀,別這麽做比較好吧,這可是不得了的寶物。」


    大老板的吐嘈就先不管了,八幡屋的一


    反木綿們開始退縮了起來。


    「那圓扇不是天狗的寶物嗎?」


    「究竟為何會在那小姑娘手上!」


    交頭接耳的驚呼聲傳進我耳裏,是來自那些在一旁看熱鬧的妖怪群眾。


    強風總算停下,一反木綿的小老板頂著一頭被狂風吹亂的長發,指著我高聲怒罵。


    「你這小姑娘做什麽!話說你是誰啊!天狗嗎?」


    「不,這個問題嘛……」


    我隻是個人類小姑娘,順帶一提目前失業中,也不是什麽天狗。


    然而大老板開了口。他的手攬住我的腰,威風凜凜地發表宣言。


    「她是津場木史郎的孫女,津場木葵。也是天神屋大老板我的未婚妻。」


    「……什麽?」


    我一臉想問「這男人在說些什麽鬼話」的表情。


    大老板聲明完畢後,抱著我猛力往上跳起,一口氣跳上海閣丸的甲板。我的心情就好像沒做好準備就坐上雲霄飛車一樣。


    港口卻相反地飄蕩一陣微妙的寂靜。


    此時,突然響起一陣接近悲鳴的「咦咦咦咦咦咦咦」叫聲,劃破了這片寂靜。我俯瞰港口,想知道究竟發生什麽事。


    「轉舵向左~轉舵向左~」


    在場還有許多載有妖怪的遊覽船,正爭先恐後地逃跑。


    「天啊,隱世的末日來臨了。」


    還有些妖怪莫名預測起隱世的末日到來,害怕地抱著頭,看起來是認真的。


    「那個津場木史郎的孫女,竟然要嫁給天神屋的鬼神!」


    「這實在是天大的悲劇啊!」


    還有些低等的妖怪無法按捺興奮之情,把這個話題當成茶餘飯後的八卦。


    「打道回府!快回去把晚報的報導換掉!」


    「已經來不及了,連趕上明天的早報都很難了呀。」


    還有些貌似記者的妖怪像是掌握到大明星的緋聞,急急忙忙穿過大鳥居,在妖怪人海中消失蹤影。


    大老板的聲明原來是這麽具有衝擊性的大新聞嗎?


    妖怪們對於天神屋的大老板與津場木史郎孫女間締結了「婚約」一事感到非常錯愕,不知為何看起來恐懼至極,騷動不已。


    「欸,大老板,妖怪們為什麽會驚訝成這樣?你是明星嗎?」


    「我不是明星,我是天神屋的大老板。而這職稱也讓我擁有八葉的頭銜,擁有一定程度的權勢與名聲,所以才會這樣。因此,隱世各界具有聲望的妖怪也常來幫我牽線,要把女兒或孫女許配給我。」


    「哦……然而你卻保持單身到現在?」


    我納悶地問,大老板卻自信滿滿地點頭。


    「是這樣沒錯。正因如此,隱世也常謠傳著誰會成為我的妻子。畢竟握有權勢,特別是擁有八葉頭銜者的婚事是隱世民眾十分感興趣的話題。」


    「感興趣……但是他們現在看起來沒一個是開心的耶。」


    「哈哈,這不是很令人愉快嗎?聲明來得這麽突然,而且對象還是史郎的孫女,大家嚇傻了。我想他們應該覺得這實在糟透了吧。」


    「糟透了?為什麽?」


    大老板的口吻有點奇怪,我歪頭不解。


    「因為……葵你是『史郎』的孫女呀。」


    大老板湊近凝視著我的臉,露出得意的笑容,特地強調了祖父的名字。


    祖父在這隱世中是這麽具有影響力的人嗎?甚至讓妖怪們都為之敬畏……


    我刻意忽視從腳底一竄而上的寒氣,再次俯瞰下方。


    八幡的一反木綿們被埋沒在喧囂的妖怪群眾之中而絆住了腳步,無法再對我們乘坐的船隻出手,隻能懊悔地瞪著升空的海閣丸。


    海閣丸使勁往空中升去,船帆還一邊在燃燒。


    雖然光是這艘船的狀況就已經夠麻煩了,我站在甲板看著下方喧鬧的情形,更是完全無法理解到底是怎麽回事。


    大老板看起來已對下麵世界的狀況毫無興趣,對正在拚命撲滅船帆火勢的船員們下了一些指示。七手八腳之下,海閣丸船帆上燃燒的火焰總算被船員完全撲滅。


    美麗的朝陽從東方升起。一般來說,這個時段的隱世應該是很幽靜的。


    然而今天隱世妖都的黎明卻搞得雞飛狗跳。


    我想著今天還真是發生了很多事,一邊麵對耀眼的日出光芒揉了揉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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