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屋全體員工衷心恭候您再次蒞臨。」


    我是曉。是一隻土蜘蛛,同時也是天神屋的大掌櫃。


    與女接待員及門房一同帶著笑容目送本日最後一組客人離開之後,我身為大掌櫃的工作也告一段落。


    每到這個瞬間,也是我終於能鬆口氣的時候。


    在太陽下山前結束櫃台工作的我,沉浸在公休前日的解放感中。


    負責打雜的小鬼們繞著櫃台跑,大喊著:「放假囉放假囉~~」而身為門房領班的狸妖千秋先生負責管理這群小鬼,叫他們在接待大廳集合,照順序點名。


    多數小鬼是無父無母的孤兒,由天神屋負責照料,並且給他們一份工作。而每到休館前夕,除了薪水以外還會多發放一點零用錢,好讓他們迎接假期到來。


    「你們聽好啦,乖乖回去小鬼宿舍,別妨礙大人工作。」


    「是~~門房領班大人!」


    千秋先生命小鬼們排成一列,並吩咐他們安靜地回宿舍。


    「要是用跑的,零用錢就沒收喔。啊,來跟大掌櫃問安。」


    「是~~大掌櫃再見!」


    「嗯……」


    換作是我,絕對不可能顧得好那群小鬼,門房領班也真辛苦。真慶幸自己幹的是大掌櫃。


    「呼……總算收工。啊!曉,待會兒要不要去銀天街喝一杯?」


    目送小鬼們回宿舍的千秋先生對我提出邀約。


    雖然他總是帶著輕鬆的微笑與輕佻的口吻,對人又點頭哈腰的,其實在這天神屋的資曆比我還稍微久一點,算是我的前輩。在幹部裏頭同為新人的我們,一起相處的時間不算少。


    「啊,不過你今晚也要去葵小姐那邊吃飯嗎?」


    「不了。聽說她今天約了一群女人聚聚,不知道要辦什麽可疑的聚會。」


    「這麽一說我才想到,春日也提過這件事呢。是說葵小姐她啊,也頗融入天神屋了呢。啊!小老板,今晚有空嗎?不嫌棄的話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呢?」


    「喔喔,這主意不錯呢,千秋。」


    他也對小老板提出邀請,而對方也難得這麽興致勃勃地答應了。


    千秋先生這種看起來為人和善的柔軟身段正是我所缺少的東西,因此我也常想,或許他比我來得更適合大掌櫃這個位置。


    不過我記得曾聽他本人說過,自己其實頗中意這份在幹部之中被認為是下下簽的職務。


    「呃,那個,曉大人、千秋大人,還有銀次大人。」


    「請問三位明天有什麽計劃嗎?」


    「不嫌棄的話,要不要一同出遊呢?」


    三位女服務員像是看準時機,過來與我們攀談。


    最近常有人像這樣過來問我要不要出去玩。雖然以我個人來說,休假就是想休息。


    「聽起來不錯呢,不過老家的人叫我明天回去,所以……下次請務必約我喔。」


    千秋先生一邊摸著自己的後腦勺,一邊熟練地推掉邀約。


    小老板似乎對她們的邀請感到很為難,不過還是用一句「我也已經有約了」果斷地推辭。


    而嫌麻煩的我當然以簡單一句「不行」拒絕。


    「這、這樣呀……」


    女服務員們垂下肩,看起來明顯大失所望。


    「那不然,下次休館日各位有空嗎?」


    「這個嘛……」


    真是一群不屈不撓的女人。


    千秋先生與小老板兩人一直盯著我看,到底是什麽意思。


    他們仿佛用眼神說:「反正你每次放假都沒事幹,就答應她們啦。」這是在霸淩後輩嗎?


    「欸,你們聽我說。在妖都紅透半邊天的人氣男演員雪之丞大人,明天要來鬼門歌舞伎劇場耶。現在哪有空跟那些男人瞎耗?你們平常不是老喊著人家多帥。」


    突然從我們背後現身而出的是阿涼。


    她所提供的情報立刻釣中了女服務員們,讓她們驚呼:「咦咦!」


    「不會吧!阿涼,你說真的嗎?」


    「得快點去看看布告欄!」


    「雪之丞大人~~」


    剛才那副失望的樣子是消失到哪去啦?這群女人發出高分貝的尖叫聲後便立刻走人,連看也不看我們一眼。


    「不愧是阿涼小姐,感謝拔刀相助。」


    小老板向阿涼致謝,結果對方挑起單邊眉毛發出輕笑。


    「三位已經成為女服務員們的目標了喔,說是幹部之中感覺攻略難度比較低的。沒想到你們也有點本領,真是不容小覷呢。」


    「你這到底是褒還是貶啊?」


    「曉,人家好心幫你解圍,至少該表示謝意吧。」


    阿涼指著我的鼻子,打算強逼我吐出一句謝謝。


    這女人果然很厚臉皮又令人火大,是我最不會應付的那種類型。


    「阿涼小姐~~」


    女服務員狸妖春日走了過來,扯著阿涼的衣擺。


    「快點出發前往夕顏吧,小葵在等我們喔。」


    「好好好,那群單身漢好像要結伴去借酒澆愁耶,我們還是趕快去參加我們閃亮亮的姐妹聚會吧。哎呀呀真可憐啊,一群臭男生。」


    「阿涼小姐,充滿黑暗麵的我們也沒好到哪去啦。半斤八兩才對。」


    春日的吐槽來得正是時候。這個狸貓丫頭雖然隻是一般女服務員,卻相當機靈又能幹。


    連我也常常忍不住請她幫忙跑腿辦事。


    「啊……」


    春日一度回頭望向我們這裏,看起來有話想說,最後又作罷了。


    不,正確來說,似乎是望向我隔壁的千秋先生。


    千秋先生則依然掛著好好先生的和藹笑容。


    銀天街上的河岸兩旁林立著攤販,而其中一隅生意特別熱鬧。


    那裏聚集了剛結束一天工作,在回家前過來喝一杯的大叔們。我們可能也算在其中吧。


    我們三人並肩坐在這間有賣食火雞肉串燒的攤販前,各自點了偏好的酒,請店家熱酒。


    「啊啊,偶爾坐在路邊攤吃烤雞肉串也真不錯呢。」


    「說得沒錯,小老板。畢竟您每次一有空就往夕顏跑呀,偶爾也多跟我們聯絡一下感情嘛!」


    「我、我現在不就在這了嗎?」


    千秋先生對小老板耍了幾句嘴皮子後,便向攤販大叔點餐:「啊,我要雞腿肉、香蔥雞肉還有雞翅,全都要鹽味的。」


    「我要……香蔥雞肉和雞胗要鹽味的,然後雞肝要醬燒口味,麻煩您。」


    「我要雞屁股、雞肉丸還有雞皮,都醬燒。」


    我們一邊喝著熱好的酒暖暖身子,一邊話家常。剛點的串燒所散發出的誘人香氣撲鼻而來。


    「不過呀,小老板您願意回來天神屋真是太好了。您不在的這段期間,旅館裏簡直一片大亂。像曉這家夥,每天都要念上一句『小老板怎麽還不快回來~~』像個戀愛中的少女一樣,我們真的是名副其實一個頭兩個大呀。」


    「咦?」


    「欸!千秋先生!」


    還不是因為小老板平日負責的工作量不是普通得多,造成的空缺也非同小可。


    而小老板不知道在驚訝些什麽,一臉呆愣地看著我。


    「這、這個嘛……是因為那次讓我充分體會到,櫃台工作平常有多仰賴小老板的幫助才撐得起來,所以……」


    我開始直冒冷汗,忍耐著心中的難為情,小小聲地說著。


    那種雞飛狗跳的經驗,我再也不想嚐第二次了……話說到這裏,我拿起剛上桌的串烤雞肉丸大口咬下。


    啊,裏麵有加軟骨,


    真好吃。


    「曉……那次真是辛苦了你呢。」


    「呃,是。」


    小老板似乎陷入感動之中,而我個人則是覺得太害臊了而無言以對,隻能小口啜飲著酒。


    「沒錯沒錯,小老板真的很偉大呢,不但身兼天神屋的企劃與營運,同時還掌管那塊被稱為『鬼門中的鬼門』的店麵啊。甚至還要順便幫忙照顧大老板的未婚妻。換作是我絕對吃不消的,光是照料小鬼們就已經夠焦頭爛額的了。」


    千秋先生則代替我打開話匣子炒熱氣氛,話題轉移到葵的身上。


    「呃,啊哈哈。照顧葵小姐並不是我被分派到的工作,應該說是我自己硬要拉攏她比較正確……而且葵小姐是個能幹又可靠的人,我才是受到她許多幫助。她似乎受砂樂博士所托,現在正竭盡全力替天神屋開發新的土產……我對她隻有滿滿的敬佩。」


    小老板像是回想起什麽似的,一個人發出輕笑聲,接著又點了一壺酒。


    那種酒不是還挺烈的嗎……


    「我跟葵小姐沒有太多交集,所以不太了解她就是了。不過那位史郎先生的孫女真的有那麽與眾不同嗎?」


    「嗯嗯,葵小姐可厲害的呢,尤其是她的料理。對吧?曉。就連曉也是,一開始對葵小姐那麽衝,現在卻成了夕顏的常客呢。」


    「咦?呃,嗯……」


    「噢!你看看你,說不出話了吧?畢竟那時候最強烈反對的就是曉呢。」


    「……」


    我早有心理準備,這件事未來總有一天會成為大家挖苦我的話柄。


    不過我也想好了要怎麽應付……


    就是把話鋒一轉,拉那個吐槽點比我更多的人來當擋箭牌。


    「她做的菜合我胃口,所以我確實會在下班後過去。不過比起我,阿涼她才是三天兩頭就往夕顏跑吧?那家夥以前還曾企圖殺人滅口呢。」


    「啊、啊哈哈!阿涼小姐確實變了不少,現在已不像當時針鋒相對……還常跑去夕顏跟葵小姐蹭飯呢,還有春日小姐也常出現在店裏喔。」


    接著小老板似乎回想起剛才的阿涼與春日。


    「說到這,春日小姐現在依然喊她為『阿涼小姐』呢。從女二掌櫃的身份降職之後,也隻剩她維持這樣的稱呼了。」


    「春日她啊,可喜歡阿涼小姐了。她說剛來天神屋這裏工作時,就是阿涼小姐在照顧一無所知的自己。」


    「咦,原來是這樣呀。話說我記得春日小姐跟千秋你是親戚對吧?」


    「嗯嗯,沒錯沒錯。」


    很好,成功轉移話題了。


    微醺的小老板與千秋先生已經開始改討論起阿涼與春日的事情。


    鬆了一口氣的我,跟老板加點:「大叔,我要雞腿肉跟雞肉丸。」


    我還真喜歡雞肉丸耶……


    「說到這……剛才春日她是不是本來有話要跟你說啊?千秋先生。」


    「……」


    我無心的疑問似乎讓千秋先生的表情微微僵住了。


    難得看他露出這樣的臉,然而下一秒他又恢複以往輕佻的笑容。


    「嗯,大概……是為了明天的事情啦。」


    「明天?」


    「因為明天得回老家一趟,唉……真是提不起勁呀。」


    喔喔,原來剛才說要回鄉是真的,並不是為了拒絕女人邀約而胡謅的啊。


    不過他的口氣真奇怪,有這麽抗拒回老家嗎?


    「小老板沒有打算回折尾屋一趟嗎?」


    「咦!為什麽會這麽問?」


    「畢竟就某方麵來說,折尾屋也算是您的老家對吧?所以想說你沒有要回去探親嗎?您的兄長不是在那裏嗎?」


    麵對千秋先生直率的疑問,小老板舉起手在麵前搖了搖。


    「不不不,怎麽可能……現在回去也隻會讓大家為難嘛。對不對?曉。」


    「為什麽會扯到我?」


    什麽老家,我才沒有那種地方可回去。


    我是在現世出生長大的,目前唯一的血親──妹妹也定居在現世……


    「你好膽再說一遍,我的鼻子哪裏好笑啦!」


    「?」


    隔壁喝得爛醉的天狗大叔突然開始胡鬧起來,不知哪根筋不對勁,把熱好的日本酒朝我潑了過來。


    「……」


    搞什麽東西啊。本來還沉浸在感慨中的,現在氣氛全沒了。


    再加上一看見趾高氣昂的天狗,就想起我的前上司,也就是目前正在敵對旅館當大掌櫃的葉鳥先生,還有以前在我們旅館櫃台鬧事的那群天狗,讓我一肚子不爽。


    本來打算挾怨報複,把這天狗大叔的翅膀拆了,不過小老板與千秋先生安撫我:「好了好了,曉你冷靜點。」所以隻好勉強息事寧人。


    我開始自暴自棄,大喝特喝。


    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猛對前輩們發牢騷,主要都是在抱怨葉鳥先生。


    就這樣,夜也漸漸深了。


    「唔!喝過頭了。小老板的酒量實在太猛了……」


    回到天神屋內的男子宿舍後,醉得無法思考的我便直接往宿舍裏的澡堂走去。


    洗掉剛才被潑了一身的酒味,我拉開自己房間的紙門,直接倒在沒收好的床被上。我的房間位於宿舍樓上,由於大掌櫃可以自己住一間,所以沒有其他室友。


    啊啊,冷冷的風吹起來真舒服。緣廊那一側的門窗沒關上,外頭能看見隱世微暗的夜空。


    「咕咕~~這裏是『夜鴞異界郵政』,請收件。」


    「啊?」


    一隻貓頭鷹從緣廊外滑翔進來,不知道把什麽東西扔往地上,隨後又靜靜地飛走了。


    「這是啥……給我的信?」


    一封印著楓葉圖案的信,還真久沒收到信了耶。


    信上貼著大紅色郵票,是運送跨現世與隱世郵件所專用的。寄信人是……


    「鈴蘭。」


    瞬間醉意全醒了,是我的妹妹,鈴蘭寄來的一封信。


    我站起身找出剪刀,拆開信封。


    曉哥哥,好久不見。


    你還是過著忙碌的生活嗎?


    依哥哥的性格,想必一心隻有工作。我很擔心你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


    三餐有均勻攝取營養嗎?有沒有好好睡覺?


    信件的開頭充滿擔憂。


    別操心了,鈴蘭。哥哥我每天都吃著那可恨史郎的孫女所做的飯菜,活得好好的。


    真不想承認,她的料理確實營養豐富又美味。


    我知道曉哥哥雖然對人態度差,但其實內心非常溫柔善良,


    現在是不是已經跟葵小姐變成朋友了呢?被我猜中了吧?


    「要你管!」


    鈴蘭這家夥。我是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朋友,不過跟鈴蘭還在隱世時相比,我跟葵現在的關係的確算是變好了。任何事都瞞不了身上流著相同血液的妹妹啊。


    我一邊在史郎先生的墳前守墓,一邊守護著現世居民的日常。


    雖然有些妖怪企圖破壞史郎先生的墓,不過別忘了,我塊頭不是很大嗎?


    大家看見我變回女郎蜘蛛的原形後,就落荒而逃了。


    「這的確不意外啊。」


    畢竟她的力氣大得都可以把我推下天神屋了……


    我很喜歡在天神屋當大掌櫃,努力工作的哥哥。


    但請你別太勉強自己了。


    有時候休息一下喘口氣也是很重要的喔。哥哥你就是不懂得放鬆。


    還有也不懂得跟女孩子相處。


    「少囉嗦,你管我!」


    每當天亮時,


    我總是會想起哥哥你。


    還請你多保重身體了。


    讀完了信,妹妹字裏行間充滿老媽般囉嗦的感覺,令我輕笑了一聲。


    既然都有餘力提筆捎信過來,看來那家夥在現世應該過得不錯吧。


    同時還守護著她最愛的史郎。


    「……」


    視野邊緣忽地捕捉到一道紅色的亮光。我望向敞開的紙拉門,看著外頭黎明的天空。


    啊啊,原來如此……


    令人感到心曠神怡的破曉時分,她說天亮時會想起我,原來是指名字啊。


    「今天呢……這樣好了,就來給鈴蘭寫封信,悠閑地過個假日吧。」


    內容就聊聊在那家夥離開隱世之後,這裏所發生的大小事吧。


    然後讓疲勞的身體充分休息一下,再繼續努力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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