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裏漆黑一片,根本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花滿樓隻覺得荷姑牢牢地抓著他,雙手有如鐵鉗一般。陸小鳳向車屁股滾去,又撞在了擋板上,發出嘭地一聲響。


    連花滿樓也十分不忍地想,他這個朋友可真受苦了。


    四麵擋板一下,車裏一片黑乎乎的,就像身處鐵箱子中一般。隻有細細的針孔透出一點點的微光。


    自從荷姑從這針孔中射出銀針之後,花滿樓就再沒聽到三童的聲音。他雖然信任三童的武功,但心裏仍是有些擔心。畢竟銀針細如毛發,外麵又是漫天飛雪,怎麽輕易發現得了?何況那針上還淬著劇毒!


    鐵箭射在車廂上的聲音不斷。車廂不斷地左右歪斜,時而上下顛簸,花滿樓推測,這車廂竟是被梁南山抗在肩上。


    花府的弓箭手希冀射向梁南山,但梁南山以車廂做盾,左右抵擋,羽箭紛紛射在車廂上,竟是拿梁南山毫無辦法。


    梁南山扛著車廂在山道上飛奔。他扛著重物,卻仍舊腳步輕捷,動作迅速,腳印比馬蹄印淺上許多。弓箭隊的人圍著他在山間穿梭,到處都是被雪壓彎的樹木,行動不便,眼看著梁南山就要突圍出去。


    這時忽然一隻羽箭射來,堪堪射在梁南山的腳邊。這隻箭去勢又疾又重,梁南山心中一驚,舉著車廂回身一望,見茫茫雪林,到處是白茫茫一片,哪裏有射箭人的影子?


    梁南山一咬牙,加快了腳程。弓箭隊的人忽然都飛身而起,分成兩撥,一前一後堵住了梁南山的退路!


    花府的人定是想,梁南山舉著馬車,怎麽可能衝進山間?是以這兩側山林就是天然屏障。


    弓箭隊的人擺好陣型,百來支箭,全對著梁南山。


    一隻羽箭又重重地落在腳邊。


    梁南山咬牙不說話。


    車內荷姑忽然冷哼一聲,道:“花三童,你就這麽想要你家老七的命?”她解開花滿樓穴道,一個針紮在花滿樓身上。


    花滿樓極力忍住痛呼出聲,荷姑拔出那針往雪地裏一仍,一點血紅色在雪地裏暈開來。


    花三童拿著長弓站在樹梢。穀裏隻剩風聲雪聲,一時寂靜。


    許久,花三童長出一口氣,道:“荷姑,放你們走,不要傷害七童。否則……”


    荷姑笑了起來:“三公子,你這麽好人,等我新婚時,說不定會請你喝喜酒!”


    三童手一揮,擋在前麵的弓箭手這到了兩邊。梁南山如猛虎伸軀,快步衝了出去。


    梁南山在山路上疾奔。三童已知除了這穀口,弓箭手再難阻擋住他。何況,梁南山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他能不在乎七童的安危?


    他眉頭一沉,下令讓弓箭手待命,自己追了上去。


    三童帶上風帽,人如魅影,遠遠地跟在梁南山身後。


    車廂終於不再上下翻動,平穩了起來。即使在這個黑沉沉的箱子裏,花滿樓也感覺得到梁南山舉著車廂在這山穀雪中如履平地。他心中驚駭梁南山的武功,但此時更讓他擔心的是陸小鳳。


    剛剛那樣撞來撞去,有沒有讓他受傷?


    花滿樓道:“荷姑,你能不能解開陸小鳳的穴道?我想知道他傷的重不重?”


    荷姑道:“七公子,你好像忘了現在的形勢,我已經不再是你的下人啦。”


    花滿樓道:“荷姑,我從來沒有把你當下人。”


    荷姑冷哼一聲:“這個時候,何必說這樣的話?”


    花滿樓輕歎一聲:“那至少解開他的啞穴,讓他能說話吧!”


    荷姑道:“陸小鳳這孩子,雖然有些淘氣,但我也還是比較喜歡的。罷了,他一直沒有說話,也有些寂寞不是?”


    荷姑並沒有放開花滿樓,而是人向前一探,手臂一伸就抓住了滾在角落裏的陸小鳳。她拍開陸小鳳的穴道,陸小鳳立刻“哎喲哎喲”地叫喚起來。


    花滿樓急切地道:“陸小鳳,你沒事吧?”


    陸小鳳:“簡直渾身骨頭都要散架了!”


    “有沒有什麽地方受傷?”


    “從此之後,我不應該叫陸小鳳,而應該叫陸小龍了。頭上長了這麽多角,該叫多角龍王!”


    花滿樓笑道:“看來你沒事。”


    陸小鳳捂著身上被撞得很痛的地方,簡直連眼淚都想掉下來。可是,男子漢大丈夫,怎麽能為了這點小事就哭泣呢?


    他咬牙忍著。何況,也不能讓朋友擔憂呀!


    三童一路跟著梁南山。他見梁南山舉著車廂,腳印卻很淺,心中實在驚駭於他的輕功。世上有這種輕功的能有幾人?花三童自問,恐怕自己也做不到這種程度。


    自接到花開的報急煙火,他和四童就立刻出府尋找花滿樓行蹤,所以並沒有見到段平王。但是花府的聯絡信鴿上仍帶來了段平王的要求。他讓花府的人即使找到了花滿樓的行蹤也不要接近,否則他們會對七童下手。


    起初他們對七童的行蹤一點頭緒也沒有。後來花府的斥候不斷回報,一輛古怪的馬車在大年三十這天冒雪前行。駕車的是個男子,車內有一個女人兩個小孩。而那個女人,正是七童的管家荷姑!


    三童飛信去問,秋素萍告訴他,荷姑七年前入府時,隻說自己是個普通婦人,丟了自己的孩子,心灰意冷,才遠走他鄉。那時他們正想為七童找一個保姆,荷姑無論怎麽看都很符合,秋素萍和花如海商量了一番就雇了她。而往後的日子也讓他們越來越信任荷姑,荷姑也從未露出過一絲半毫的武功。


    更奇怪的是,他們在江湖上,並不能找出荷姑七年前的行蹤。若真是這樣一製香、使用暗器的高手,怎麽之前竟全無訊息?


    這不禁讓人想起一個地方:金鈴之鄉。那些莫名失蹤的人,莫名出現的人……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再度回歸時,武功定然已和之前有天壤之別!


    梁南山和段平王豈不也是這樣?


    三童收攝心神,繼續跟著腳印和遠方梁南山的身影。他忽然發現梁南山身形一閃,竟消失了蹤跡。


    三童飛身上樹,從樹梢上趕近道追上去。他已顧不得許多,哪怕驚動梁南山,他也不敢追丟了人影!


    因為七童正在那個車廂裏。他知道七童是個堅強的孩子,但還是忍不住擔心。


    三童腳踏樹梢,身形一展,如一隻白鶴般追了上去。他已追到那拐角的地方,站在高處放眼望去,卻完全失去了梁南山的行蹤。三童飛身而下,幸而梁南山還留下了腳印。他扛著那麽重的東西,怎麽能不留下腳印?三童順著腳印跟蹤,走了已有一炷香的功夫。那較硬好像永遠不會斷絕,一直蜿蜒到他不知道的地方!


    終於,腳印在一個地方停了下來。三童抬頭看去,見覆著積雪的草叢被人扒開,露出一個黑乎乎的洞口。


    三童鑽進去。見那洞極高,往裏走了幾步便一片漆黑,隱隱能聽到水滴的聲音。空中還殘留著鬆油的味道。三童掏出一顆夜明珠,順著鬆油味快步追上去。


    等三童順著味道出了洞穴,乍然一見茫茫雪原,眼睛竟有些花了。他閉眼片刻,方才漸漸能看清眼前的東西。


    在一片圓形的山穀中間,一個黑色的車廂孤零零地留在那兒。去車廂的空地上有梁南山留下的腳印,但是車廂的另一邊,卻一絲痕跡也無。


    三童確定那腳印隻有去的方向,沒有回的方向,也不是回來的時候踏在舊腳印上麵。


    他皺了眉,難道梁南山竟會飛不成?


    但是他此時已經無暇關心那麽多。三童踏過雪地,來到那個車廂前。他沒有聽到車裏有人呼吸的聲音。三童心中一沉,知道梁南山和荷姑恐怕已帶著花滿樓陸小鳳走遠了。但是他仍希望能在這車廂中找到一點線索。


    三童側身,用布包住了手,向上提擋板。擋板被提起來,同時三枚銀針也從擋板中朝他射去!


    距離極短,銀針又來得極快,三童根本躲閃不及。卻見他忽然張嘴,吐出三根銀針,正擊中在那飛來的銀針上,銀針四散,三童也終於免去了性命之災。


    車廂裏空無一物。三童正有些失望,卻仍進了車廂,仔細察看起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要找些什麽。


    他的手在車壁裏摸索,忽然在車椅與車廂的縫隙中摸到一物。三童按捺住激動的心情,掏出一看,見是一塊灰暗的布片,像是裏衣的布料,上麵隱隱有血跡。三童拿到雪地裏一看,才辨明那布片上寫著三個字:


    梁洛安。


    原來這是陸小鳳在車廂中被撞來撞去,無意中解了穴道,乘著混亂撕下裏衣咬破手指寫下的。他寫的時候,也不知道這消息能不能傳遞出去?但機會難得,不用白不用!


    握緊手中的布條,三童稍稍鬆了口氣。這個線索對他們來說實在太重要了。他一轉身,如白鶴一半飛了出去。得盡快把消息傳遞回花府。他實在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梁洛安到底是什麽人?


    梁南山夾著一個孩童,踏雪疾奔。他的速度很快,隻在雪原上留下一道殘影。


    那個孩童披著雪白的披風,連日顛簸,加上飲食不佳,已經滿臉菜色。


    他抑製住嘔吐的衝動,抬眼望了望梁南山。男人有著粗狂的麵容和強壯的身軀,他的神色總是一動不動,好像什麽也不能將他打倒。


    假如在大街上擦身而過,孩童絕不會認為他是惡人。


    孩童歎了口氣。大人的世界太複雜了,他看著梁南山,就想起徐老爹。他們同樣看起來堅毅寬厚,怎麽偏偏一個是綁匪,一個是巨盜呢?


    這世間讓人不能理解的事太多!陸小鳳如此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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