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月二十五日那天,莉蜜·盧第一次撞見那位異國人。


    那天早晨,莉蜜·盧處理好水源地的工作,在黃色平坦的森邊道路上不斷奔跑,前往法家。由於今天她難得到日正當中之前都沒有工作,因此獲得母親的外出許可之後,她衝出盧家聚落。


    因為愛·法需要隻身完成家裏的工作,她比莉蜜·盧還要忙碌。兩年前,愛·法的父親吉爾·法過世以來,莉蜜·盧就很難見上她一麵。


    她最後一次見到愛·法,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呢?


    說不定已經過了十天左右了。


    光是想到能見到久違的愛·法,莉蜜·盧的小臉上自然笑顏逐開。


    不過——法家空無一人。


    難道是在水源地進行前一天晚餐的善後嗎?雖然莉蜜·盧跑去水源地一趟,但愛·法也不在那裏。


    該不會被孫家的人擄走了吧——莉蜜·盧感受到一股劇烈的不安,她跑去距離法家最近的一個小氏族門口敲著門,她記得這一戶應該叫做佛家。


    「不好意思!我是盧家的莉蜜·盧!有人在家嗎?」


    有人緩緩地拉開門板,一位骨瘦如柴、氣色很差的女人探出頭來。


    「怎麽了嗎?盧家人為什麽要來佛家……?」


    「對不起!我在找愛·法,你知道她跑去哪裏了嗎?」


    莉蜜·盧曾經見過這個女人幾次。


    不過,她現在的身影比莉蜜·盧記憶中的還要消瘦疲憊,眼神變得相當衰弱。


    莉蜜·盧記得之前見到她的時候,她的手中總抱著一個小嬰孩。


    雖然盧家也有一個叫做寇塔·盧的小嬰兒,不過,女人懷中的嬰兒比寇塔還要更小。


    那個嬰孩真的太小了,怎麽說呢……看到的人都會忍不住擔心,這麽小的嬰孩有沒有辦法好好長大成人。


    「愛·法嗎……愛·法一早就進森林了……」


    骨瘦如柴的女人用虛弱的聲音這麽回答。


    「森林?這麽早就去了嗎?」


    「是的……她帶著那位無人認識的異國人……」


    「異國人……?」


    莉蜜·盧不懂那是什麽意思。


    隻要下去驛站城鎮,可以見到無以計數的異國人,不過,他們不可能會踏進森邊一步。城裏的人們相當畏懼奇霸獸和狩獵奇霸獸的森邊居民,視他們如鬼神。


    「異國人指的是什麽意思?為什麽愛·法會跟那種人待在一起?」


    「我也不知道……昨天黃昏的時候,愛·法也和那位異國人一起走在森邊聚落中……」


    「……嗯?」


    雖然莉蜜·盧一頭霧水,不過,這些事情還是要直接問愛·法比較好,因此,她朝女人行禮道謝。


    「謝謝你!那麽,我去法家等愛·法回來!」


    「啊……等一下……請問你,愛·法依然拒絕嫁入盧家吧……?」


    「欸?嗯……怎麽了嗎?」


    「既然如此……你是盧家人,應該不要再跟她扯上關係比較妥當吧……?」


    女人本來毫無生氣的瞳陣中,出現了一絲竭盡其力的光芒。


    「昨天,孫家的長男也在法家周圍遊蕩……如果孫盧相爭,森邊將會滅亡……」


    「這種事情跟人家還有愛·法一點關係也沒有呀!」


    莉蜜·盧不禁這麽大吼,女人馬上露出膽怯的表情,將身子縮了回去。


    這個女人很畏懼在森邊最有權力的孫盧兩家。


    所以,她很避諱與兩家都水火不容的愛·法。


    就是因為這樣——愛·法才會變得形單影隻。


    莉蜜·盧感到有些悲傷,再次向對方點頭說了一句「再見」。


    不過,女人卻再次對她開口:


    「請等一下……我總是忍不住雞婆,不過,不隻是愛·法,盧家也最好不要跟那種異國人扯上關係……你應該要先好好請示過你們家主吧……?」


    莉蜜·盧的腦海中浮現出盧家家主,她的父親東達·盧的身影。


    東達·盧確實總把「不要和異國人扯上關係」這句話掛在嘴邊。莉蜜·盧幾乎不會離開森邊,她根本沒有機會接觸異國人。因此,她不知道這究竟是多麽嚴重的禁忌。


    如果莉蜜·盧做出了錯誤的判斷,家人說不定會禁止她與愛·法交流。


    她絕對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


    (……人家隻是想跟愛·法好好相處嘛……)


    現在,愛·法本人也打算斷絕自己與莉蜜·盧的關係。


    理由就跟剛剛那個女人說的一樣。


    愛·法與孫家水火不容,盧家人也不該與她來往。


    而且,愛·法甚至拒絕嫁入盧家本家。


    雖然不至於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不過,父親確實因為這件事而再也不管愛·法的死活。


    愛·法要嫁進盧家——莉蜜當時本來就覺得這件事情很不真實,所以就算愛·法婉拒,她也不覺得有什麽大礙,可是,現在每個人都不樂見莉蜜·盧和愛·法繼續來往,這是最困擾她的問題。


    「啊……」


    佛家的女人發出了低沉的聲音。


    愛·法和一位陌生的異國人正在橫跨她們眼前的道路。


    他們的肩膀上擔著古栗木的棒子,上麵吊著一隻巨大的奇霸獸。


    竟然那麽一大早就狩獵到奇霸獸啊,莉蜜·盧一邊這麽讚歎,一邊專心地觀察著那位異國人。


    異國人——他確實是一位異國人。


    他有著黑發黑眼珠,比起西方的人民,他的皮膚呈現偏黃的象牙色。


    他看起來還很年輕。應該跟愛·法差不多年紀吧。


    他的打扮好奇怪。衣服和鞋子都呈現雪白色,隻露出了臉和手掌的皮膚,頭上還包裹著一塊白布。


    (怎麽說呢……他看起來好柔弱。)


    明明兩個人一起擔著奇霸獸,那位異國人卻上氣不接下氣,腳步也很不穩,似乎輕輕戳他一下,他就會摔倒在地。


    不過,怎麽說呢——那個異國人看起來很雀躍。


    他的臉孔毫無特色,就和城裏的人一樣蒼白,不過,他的黑色眼睛卻強而有力、閃閃發光。


    隻有他的眼神看起來和城裏的人不一樣。


    雖然這麽說,但他也長得完全不像森邊的人。


    這位異國人長得不像任何人,散發出一股不可思議的氛圍。


    (算了……他看起來不像壞人……)


    不過,他終究還是城裏的人。


    森邊居民和石之城的人水火不容。


    為什麽這種人會和愛·法一起行動呢?莉蜜·盧完全想不通。


    愛·法和異國人沒有察覺到莉蜜·盧她們的存在,兩人消失在她們的視線之外。


    「你看到了吧?之前從來沒有異國人會在森邊周圍出沒,這可能是某種凶兆……」


    「既然這樣,我更要助愛·法一臂之力!」


    莉蜜·盧抱著雙臂,低頭思索。不過,任憑她想破了頭,還是找不出答案。


    她才八歲,能力有限,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夠說些什麽話、幫上什麽忙。果然還是得需要好好問清楚那則與異國人有關的禁忌。


    難得跑到這裏來,卻沒有跟愛·法說上半句話就得回家,讓莉蜜·盧感到有些可惜,不過,這樣下去也找不到其他辦法。


    佛家的女人露出相當擔心的表情,莉蜜·盧與她道別之後,踏上來時路。


    「咦?莉蜜,你跑去哪裏了啊?」


    莉蜜·盧回到盧家聚落之後,三哥路多·盧百無聊賴地在廣場閑晃。


    雖然男人


    們在日正當中之前都沒有工作,不過路多·盧總是很早起。


    莉蜜·盧從法家一路衝回家,她氣喘籲籲地抓住哥哥的手臂。


    「我問你喔!好像有一個異國人住在法家!人家該怎麽做才好啊?」


    「……啊?什麽意思啊?」


    就算對方這麽詢問,莉蜜·盧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不過,她還是把早上目擊的事情,以及耳聞的傳言全部告訴路多·盧。


    「我也不太清楚啦。不過,愛·法那個女人為什麽要跟異國人有所牽扯啊……話說回來,你還沒跟那個女人斷絕來往喔?」


    「當然呀!人家跟愛·法永遠都是朋友!」


    「是喔。隨便你啦。總之,如果你想解決那個異國人的問題,你隻能把這件事告訴父親了。如果跟石之城的家夥們有什麽牽扯,可會觸犯特別嚴重的禁忌喔。」


    「……因為這樣,愛·法才會對那個弱不禁風的男人言聽計從嗎?」


    莉蜜·盧用一臉拚命的神情,仰望著路多·盧後,路多搔著偏黃色的頭發,拋下一句「你說什麽傻話啊」。


    「那個女人很自我中心,甚至都不理我們父親和孫家了,她怎麽可能會聽從城裏的人說的話啊?她應該是抓來一個城裏人,要城裏人幫自己工作吧?……雖然這樣也不合常理。」


    「說的也是。愛·法為什麽會跟城裏的人待在一起呢。人家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思考,不過一直找不出原因。」


    「哼……不過,她也隻剩城裏的人可以倚靠了吧?她與孫盧兩家為敵,其他氏族的人也很畏懼她,不敢接近她吧。」


    「盧家才不是愛·法的敵人呢!」


    雖然莉蜜·盧這麽怒吼,壞心眼的哥哥卻隻是聳聳肩,沒有理會這句話。


    「就算她不是我們的敵人,她拒絕嫁入我們家耶,這樣我們也不可能跟她有來往啊。就算你再怎麽吵鬧,我們也不可能去救一個外人。」


    「不跟你說了啦!路多小鬼頭!你這個笨蛋!」


    莉蜜·盧氣得跺腳之後,跑進家裏。


    「你才是小鬼頭吧!」莉蜜·盧聽著背後傳來哥哥的呐喊,拉開家門。


    她沒有看到父親的身影。


    他大概還在睡吧,房間裏隻有最年長的哥哥吉薩·盧和他的太太莎堤·雷·盧,他們正在低聲交談,他們的兒子寇塔·盧睡在兩人中間。


    「哎呀,莉蜜,怎麽了?」


    莎堤·雷·盧搖著草編的搖籃,對莉蜜露出穩重的微笑。


    莉蜜·盧著急到連鞋子也沒脫就跑進家裏,她一屁股坐在三人的麵前。


    「我問你們喔!好像有一位異國人住在法家耶!人家該怎麽辦才好?」


    長兄吉薩·盧比父親東達·盧還要可怕。


    不過,這位兄長比任何人都還有心要遵守森邊的法則,這個時候,哥哥應該能夠正確地告訴莉蜜,她跟愛·法該怎麽做才好。


    不過——當哥哥聽完莉蜜·盧的陳述之後,他說的話卻讓莉蜜·盧無法接受。


    「莉蜜,你盡可能不要接觸城裏的人。在那位異國人離開之前,你不可以再接近法家。」


    「為什麽?如果那位異國人是壞人,愛·法不就很危險嗎!」


    「不論是城裏的人或是森邊居民,隻要有心遵從各自的法律與規則,就不會陷入險境。而且,既然那位法家家主聲稱自己是獵人,她不可能會輸給城裏人。」


    「可是……」


    「法家的家主是在經過一番思量之後,才會把城裏的人帶進聚落。如果沒有發生任何問題,不會有人責怪她的行為。不過,如果因為你牽扯進去,造成他們的關係失衡,出了什麽亂子,法家的家主將要負起全責喔。」


    吉薩依然一臉平和,靜靜地這麽闡述。


    「莉蜜,所以你不該牽扯進去。」


    莉蜜·盧完全無法苟同。


    不過,後來出現的東達·盧隻說了一句「不要跟異國人有任何瓜葛」。


    東達·盧的表情相當不悅,他沒有開口要莉蜜與法家斷絕關係,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莉蜜·盧也沒有辦法繼續與父親僵持不下。


    (為什麽沒有人擔心愛·法呢?)


    這件事情最讓莉蜜·盧傷心。


    兩年前,盧家曾要求愛·法嫁進門。


    在那之前,隻有莉蜜·盧和大長老紀芭·盧與愛·法有交流。不過,當東達·盧聽說愛·法把未來要繼承孫家本家的長子修理到體無完膚之後,他開玩笑地說要讓愛·法嫁給二哥達魯姆·盧。


    雖然事出突然,不過表麵上沒有人反對,隻有吉薩·盧稍微露出不情願的表情。


    愛·法在十五歲就失去所有家人,而且還和擔任森邊族長的孫家鬧翻,大家都很同情愛·法的處境,也樂見這位直率又堅韌的女性嫁入家門——大部分的人都表示讚同。


    對於莉蜜·盧來說,愛·法本來是自己的青梅竹馬,現在卻要成為自己的家人,這讓她感到有些害羞,相當坐立不安。這個時候,紀芭·盧剛好也不太能走路,不容易走路去拜訪愛·法,也因大家都認為這並非一件壞事,所以最後都同意了這個協議。


    不過——愛·法拒絕嫁入他們家。她聲稱自己要成為法家家主,以打獵維生。


    莉蜜·盧聽到她這麽說,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頭。


    愛·法的父親吉爾·法在生前就常常讓她以獵人的身份進入森林,幫忙打獵。那時候的愛·法看起來相當開心。莉蜜·盧完全無法想像愛·法拋下獵人的工作,嫁作人婦。


    莉蜜·盧當時才六歲,她當然沒有辦法想得如此有條有理,不過,當她聽見愛·法拒絕這門婚事後,鬆了口氣的感覺反而更甚於遺憾。


    就算無法成為親戚,莉蜜·盧依然很重視愛·法。


    她希望能繼續之前那樣的關係。


    不過,愛·法卻變了一個人。


    她說自己和孫家鬧翻之後,也不該和盧家來往,並開始與莉蜜·盧保持距離。


    然後,家人也對愛·法興趣全失。


    聽到愛·法拒絕婚事,一開始還有些人感到憤怒或失望,不過,大家逐漸不再提到她這個人。


    就算她沒有成為盧家家人,她的境遇還是一樣啊——她無依無靠,與族長為敵。愛·法靠自己一個人生存下去,卻沒有人同情她,也沒有人覺得她很可憐,為她心痛。


    果然隻有自己和紀芭·盧夠資格稱作愛·法的朋友。


    不過,紀芭·盧已經沒有辦法行走了。


    這麽一來,隻有自己能夠陪在愛·法的身邊了。


    想到這一點,不管愛·法對她有多麽冷淡,莉蜜·盧還是不斷前往法家。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兩年——然後,那位異國人出現了。


    那位異國人到底是誰呢?


    雖然父親和兄長都大力叮囑她,要她不要接近異國人,不過,她無法坐視不管。所以,自從她第一次看見異國人的那天開始,她幾乎每天都跑到法家。


    就算莉蜜·盧靠近他們家,隻要對方沒有發現她的存在,就不成問題。


    而且,東達·盧他們隻告誡莉蜜·盧不要接近異國人,所以,她打算趁愛·法和那位異國人分頭行動時,抓住愛·法問個清楚。


    不過,她一直等不到這樣的機會。


    不論清晨或夜晚,他們都如膠似漆地一起行動。


    隻有在日中當中之後,愛·法會獨自前往森林狩獵,雖然那是個好機會,不過莉蜜·盧在這段時間需要在家工作。


    時光飛逝,莉蜜·盧還沒采取行動,轉瞬間五天就過去了。


    (今


    天也晚了啊……)


    室外已經變得昏暗,莉蜜·盧埋頭在路上奔跑。


    由於她今天幫忙家人鞣造毛皮,所以弄得特別晚。


    這麽一來,她一定趕不上晚餐時間,絕對會被父親大聲斥責。即使如此,如果莉蜜·盧一天不確認愛·法的安危,她便無法安穩入眠。


    (愛·法究竟打算對那個異國人做什麽呢?)


    她觀察了兩人的樣子後,發現他們之間的氣氛並不險惡。


    雖然他們不時會爭執,不過兩方似乎都沒有真的動怒。


    即使如此,她還是不懂愛·法為什麽要讓那種異國人待在家裏。


    那位異國人該不會想娶愛·法為妻吧。


    所以,他才會闖進愛·法家裏嗎?


    既然如此,如果愛·法沒有這個意思,她應該也不會讓對方進家門吧,不過,如果她有這個意思,她應該會做出其他的舉動。至少愛·法沒有剪去代表未婚的長發,也沒有包裹著一塊布製成的長衣。


    (……人家不希望愛·法離開森邊啦……)


    莉蜜·盧最擔心這件事。


    愛·法現在與所有森邊居民斷絕關係。隻有莉蜜·盧和紀芭·盧把愛·法當作朋友看待,然而,她現在也想跟這兩個人斷絕關係。


    她真的可以一個人獨自活下去嗎?


    莉蜜·盧無法想像。


    所以,就算愛·法已經厭倦了森邊,打算前往遙遠的國度,也不足為奇吧。


    (不過,隻要愛·法感到幸福就好……)


    然而,她不希望自己從此再也見不到愛·法。


    她不希望在這種漸行漸遠的狀態下,再也見不到對方。


    或許是因為這樣,莉蜜·盧才會每天都拜訪法家。


    如同路多·盧和吉薩·盧所述,她不認為愛·法會敗給弱不禁風的城裏人,不過,愛·法確實有可能會拋下森邊,和異國人一起遠行——由於莉蜜·盧無法抹去這股不安,她才必須每天親眼確認愛·法的存在。


    當太陽移動到西邊的森林時,莉蜜·盧抵達了愛·法家。


    她隔著鑲了格子的窗戶,確認到室內的燭火後,鬆了口氣。


    (太好了……她還在。)


    等一下隻要確認到她平安無事,今天就馬上回家吧。莉蜜·盧這麽思索,她放輕動作,接近窗邊。


    (啊……!)


    走到窗邊的下一瞬間,莉蜜·盧差點驚叫出聲。


    愛·法正在跟那位異國人吃晚餐。


    那位異國人——穿著森邊的衣服。


    他的頭上綁著雪白的布,穿著雪白的衣服。不過,他披在身上的確實是森邊的服裝!而且,那是吉爾·法生前穿的衣服。


    (這代表愛·法讓這位異國人進入法家門下了嗎?這位異國人要成為愛·法的丈夫嗎?)


    莉蜜·盧的心中瞬間湧出新的不安與疑惑。


    這代表這位異國人與愛·法匹配嗎?她對此感到不安和疑惑。


    莉蜜·盧努力墊高身子,從窗格之間窺視兩人的模樣。


    她很擅於讓人察覺不到她的存在,就連敏銳的愛·法都沒有發現她。


    兩人今天似乎也在爭執。


    「欸欸欸,為什麽啊?中午那件事還讓你懷恨在心嗎?」


    異國人毫不壓抑自己的音量。


    除了皮膚蒼白這一點,他的側臉沒有任何特色。


    他的身材像女人一般纖細,城裏的人幾乎都是這個樣子吧。這也不算是特征。


    不過,他的黑色眼睛依舊閃閃發亮,看起來相當強悍。


    真是不可思議的眼睛。


    雖然眼睛閃閃發著光,卻潛藏著一絲不安。


    他的眼神宛如女人般溫柔,又如男人般強悍,讓人無法界定他。


    不過——莉蜜·盧並不討厭這樣的眼睛。


    「中午那件事?……啊,你是指你太過忘我,結果對我做的過分行為嗎?我早就把這種事忘了。」


    愛·法用低沉的聲音回答。


    過分的行為是什麽呢?莉蜜·盧疑惑地歪了歪頭後,異國人的表情再次有了莫大的變化。他的表情本來驚慌失措,現在變得有些訝異。


    「你忘了啊……既然這樣,為什麽不告訴我感想?」


    「吵死了!因為我不想說,我才不告訴你!」


    愛·法突然這麽大聲呐喊,讓莉蜜·盧嚇了一跳。


    異國人似乎也吃了一驚。


    這位異國人的表情多變,很容易就能看穿他的心思。


    不過,愛·法的情緒更加明顯。


    她莫名地羞紅了臉,微微地低著頭,用手中的木盤遮住臉。


    異國人坐在愛·法的對麵,他大概看不到對方的表情,不過,莉蜜·盧是從側麵觀察他們,她看得一清二楚。


    愛·法她——露出了相當害羞的表情。


    「夠了吧!不要再看我了!」


    愛·法不常對其他人表露出情緒。


    不論是感到開心或悲傷,雖然可以從愛·法的眉眼嘴角看出一些端倪,不過,她不會展露出真心。自從吉爾.法離世之後,她這樣的傾向更為嚴重。


    因此,看到愛·法流露出那麽多的情緒,莉蜜·盧相當吃驚。


    另一方麵,異國人遺憾地歎了口氣後,似乎專心地陷入思索。


    所以——他才會沒有察覺吧。


    他沒有察覺到愛·法放下木盤後,緊緊凝視著他。


    愛·法的臉上似乎掛著淺淺的微笑。


    她的雙頰仍殘留些許緋紅,她凝視著異國人,看起來相當滿足,相當幸福。


    這樣的愛·法,簡直就像吉爾·法還在世時的她——莉蜜·盧最喜歡的那雙藍色眼眸,洋溢著相當柔和、溫柔的光輝。


    (愛·法……)


    這兩年之間,愛·法不曾流露出這樣的表情。


    愛·法的表情總是相當冰冷僵硬,仿佛父親的死,讓她一部分的心也跟著死去。


    (那麽,是這個人讓她露出這樣的表情啊?)


    不管他來自何處,都不重要。不管他是不是異國人,隻要他能讓愛·法感到平靜舒適,這就夠了。


    莉蜜·盧這麽思索著,並望向那位異國人——他也微微低著頭,露出笑容。


    他剛剛還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但現在那雙黑眼珠就跟愛·法一樣,浮現滿足和幸福的光輝,並盯著木盤裏奇形怪狀的肉。


    他應該跟愛·法有著一樣的心情吧。


    這就是家人啊。


    雖然愛·法失去了吉爾·法,拒絕嫁入盧家,不過,她果然還是需要家人。


    一個人獨自生存下去這種事,實在太悲傷了。


    莉蜜·盧用手背擦拭盈滿眼眶的淚水,試著發出更加開朗的聲音。


    「喂,你們在吃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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