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月二十七日。


    這一天,盧家聚落預計舉辦收獲之宴。


    同一時間,我們在驛站城市擺攤的第三期租約也到期了。


    收攤後,我們照慣例前往《奇謬鳥尾巴亭》還攤車,我向老板米拉諾·馬斯開口道謝:


    「米拉諾·馬斯,這次也受你照顧了……不好意思,從明天開始,你可以繼續把攤車租給我們吧?」


    「我也是生意人,既然你都要求了,我沒道理拒絕你。」


    米拉諾·馬斯正在確認攤車有無損傷,一如往常地板著臉。


    「你將來會繼續在《南之大樹亭》工作吧?你也可以跟他們租攤車,省下來回跑的時間。」


    「不,這樣往返一點也不麻煩。倘若不會為你帶來困擾,我將來仍想繼續跟貴旅社承租攤車。」


    我有些憂心忡忡。


    「攤位和攤車的出租費不是一筆大收入吧?該怎麽說呢,我們一直造成你的困擾,讓我相當過意不去……假若你跟我們扯上關係,會對你的立場造成不利嗎?」


    「真是個嘮叨的家夥,你打算囉唆到什麽時候啊?我告訴過你很多次吧?要是你們會造成我的困擾,我早就把你們趕出去了。」


    米拉諾·馬斯已經檢查完攤位,他轉向我,看起來更加不悅。


    孫家引發的大騷動結束後,不管是雷托少年或米拉諾·馬斯的身上都沒有出現太大的改變。不過,我總覺得米拉諾·馬斯的眼神中少了幾分險峻,對我們開口的次數也變得更頻繁。就算是如此細微的變化,仍讓我欣喜若狂,這一點不用我說,大家應該也心知肚明吧。


    (話說回來,距離那場騷動已經過了十天了。)


    我忍不住感到錯愕。


    或許是我們和城裏人的會談延期至藍月三十日的緣故,這十天過得一帆風順。盡管驛站城市居民麵對森邊居民的態度仍不穩定,用充滿試探和狐疑的眼神望向我們的人也不在少數,表麵上卻仍風平浪靜。


    攤販的銷售額很穩定,每天約能售出約一百四十份餐點,提供給旅社的料理都能銷售一空。如此平穩的生活能繼續維持下去嗎——隻能等待三天後會談結果出爐了。


    「不說這件事了。你們明天馬上就要擺攤啊,不用休息一天嗎?一般來說,契約結束後,大家至少都會休息一天。你們應該不用為錢煩惱吧?」


    米拉諾·馬斯將壯碩的手臂抱在胸前,開口詢問。


    我們當然不用為錢煩惱。擺攤三十天後,我們獲得的淨利竟然高達五千四百八十四枚紅銅幣。


    五千四百八十四枚紅銅幣————換算後,大約是四百五十七頭奇霸獸的獸角和牙齒。


    包括法家的生活費在內,我們每個月花不到一百枚銅幣,自從我購入了鐵板、調理刀和送給家主的首飾後,就不曾購買高價商品。高價食材饕油和幹酪的售價也不過才價值十枚或二十枚紅銅幣。


    明天是我預定的貨車取貨日,貨車將是我至今購買過最高額的物品,價值一千兩百枚紅銅幣。扣除這筆金額後,我們的手邊還能留下三千七百枚紅銅幣。我現在不僅不愁吃穿,每天還必須為如何活用這筆錢而煩惱。


    就算口袋滿滿,我仍有一個不願意休息的理由。


    「老實說,藍月結束後,常來我攤販光顧的東方和南方人就要離開傑諾斯了。所以,直到他們離開之前,我都不打算休息。」


    「東方和南方的家夥啊……話說回來,我聽說你也開始把料理賣給東方人時常投宿的旅社吧?」


    「是的。那間旅社叫做《玄翁亭》。老板的名字是涅爾。」


    「啊,那個受到東方王國影響的怪人經營的店。」


    米拉諾·馬斯拋下這句話,閉上嘴巴。


    他莫名麵有難色。


    難道他與《玄翁亭》的涅爾不合嗎?看到他的反應,讓我有些擔憂。但他的心思似乎被其他事情占據了。


    「……請問,怎麽了嗎?」


    聽到我的疑問後,米拉諾·馬斯錯愕地回過神,再次用蘊藏著怒氣的眼神瞪著我。


    「沒事啦!既然事情都解決了,你快點回去吧。我還有工作要處理。」


    「抱歉。那麽,明天開始也請多多指教。」


    他的反應仍讓我有些介懷,但米拉諾·馬斯已經跑進倉庫深處,我也隻能罷休。


    我抱著鐵板、鐵鍋和食材,與四位女性——薇娜·盧、希拉·盧、菈菈·盧和莉伊·斯多拉一起走向旅社門口。此時,卡謬爾·佑旭擋住了通往馬路的出口。


    「嗨,辛苦了,明日太,謝謝你今天美味的輕食。」


    「啊,你好,我們有段時間沒見了呢。」


    上次見到他的時候,是多多斯事件圓滿落幕的那一天,我們大概三天沒見了。盡管如此,雷托少年每天中午仍會過來幫他購買輕食。


    卡謬爾·佑旭飄忽地站在我們麵前,一如往常地揚起滿足的微笑。


    「可以的話,我也想吃你做的熱騰騰輕食,為了那一場會談,我四處疏通,忙碌不堪。由於身份的關係,梅爾菲力德無法輕易離開那座城,我隻能代替他四處奔走。」


    為了會談而四處疏通。


    提議延期的人是梅爾菲力德,不是賽克雷烏斯。看來他們一定又在暗中展開某些行動了吧。


    「那真是辛苦你了。我隻能期待那些疏通工作不是算計森邊居民的計謀。」


    卡謬爾·佑旭意外地伸開雙臂。


    「為什麽我們需要算計森邊居民呢?我們的目的是揭露賽克雷烏斯過去的罪行吧?」


    「不好意思,我在開玩笑。最近跟你說話的時候,我總是會毫無顧忌地流露出自己邪惡的一麵,我會反省。」


    「不,如果這是你本來的性格,我很高興能看到你這樣的轉變。」


    卡謬爾·佑旭大力搔著金褐色的頭。


    「算了,不說這個了,明日太,我有一件事情要問你……《玄翁亭》今天的晚餐是炒肉還是湯鍋?」


    「什麽?今天是湯鍋。」


    那又怎樣?


    「這樣啊。哎呀,謝謝你了。那麽,我今晚就在《玄翁亭》用餐吧。如果他們家每天都提供一樣的餐點,我隻要輪流去《玄翁亭》和《南之大樹亭》吃晚餐就好,這下子我每天都很煩惱喔。」


    「欸?你會去《玄翁亭》和《南之大樹亭》吃晚餐啊?你不是住在《奇謬鳥尾巴亭》嗎?」


    「嗯,可是,我在傑諾斯以外的地方也能吃到西方料理,待在這裏的時候,我當然會想吃你煮的奇霸獸料理啊。」


    卡謬爾·佑旭再次勾起得意的笑容。


    「像我這樣的人意外地不少喔?《玄翁亭》和《南之大樹亭》在晚餐時段總是高朋滿座。其中也有不少西方人,客人並不全是投宿該處的旅客。我昨天甚至還在《南之大樹亭》看到幾位東方客人。」


    「謝謝你的捧場——但是,你是《奇謬鳥尾巴亭》的常客吧?你和米拉諾·馬斯之間會不會因此產生嫌隙?」


    「客人有選擇在哪裏用餐的自由。米拉諾·馬斯是個有氣度的人,不會為了這點小事發怒……這麽說雖然不太好,但《奇謬鳥尾巴亭》提供的晚餐品質不高,你也知道吧,米拉諾·馬斯年紀輕輕就喪妻,他的女兒沒有什麽學習烹飪技巧的機會。就算其他旅社沒有提供奇霸獸料理,我還是會選擇在別的地方用餐。」


    「……卡謬爾·佑旭,我果然還是沒你這麽壞心眼。」


    我無法理解他為什麽可以一派輕


    鬆地拿米拉諾·馬斯的處境開玩笑。更不用說米拉諾·馬斯的太太是因為孫家的惡行而英年早逝。


    「所以呢?你該不會想教唆我提供料理給《奇謬鳥尾巴亭》,順便教導米拉諾·馬斯或他的女兒做料理吧?」


    「我當然無意教唆你啊。可是,如果能在這間旅社吃到奇霸獸料理,我就不用特地跑去其他旅社了,這樣多輕鬆啊。」


    「……我還不知道森邊居民是否能與傑諾斯城的人締結善緣,我現在無意胡亂將米拉諾·馬斯卷進來。」


    「哎呀,就算把《玄翁亭》和《南之大樹亭》卷進這件事也無所謂嗎?」


    「他們跟米拉諾·馬斯的立場不一樣吧。米拉諾·馬斯與十年前的事件有關。」


    我設法讓快要沸騰的腦袋冷靜下來,繼續說下去:


    「我很想報答米拉諾·馬斯的恩情,但一切都要等三天後的會談落幕後再說……雖然我認為你不可能這麽惡劣,但你不會為了讓賽克雷烏斯無話可說,而企圖害米拉諾·馬斯陷入險境吧?」


    「我像是如此冷酷無情的人嗎?我當初會盯上賽克雷烏斯和孫家,就是為了幫米拉諾·馬斯和雷托報仇,我不會做出這種本末倒置的舉動……別告訴其他人喔,目前有三位《守護者》住在《奇謬鳥尾巴亭》。為了不讓賽克雷烏斯的魔掌伸向這裏,我已經費盡心神了。」


    「下次你開玩笑之前,請先把這種重要的資訊告訴我。米拉諾·馬斯的立場會有危險嗎?我該跟《南之大樹亭》簽約比較好嗎?」


    「不會,到了這個節骨眼,賽克雷烏斯已經不可能盯上米拉諾·馬斯了。米拉諾·馬斯確實跟十年前那場事件有關,但是他大舅子手中緊握的獵人首飾當時就已經被當作證據,交給士兵……話說回來,要是米拉諾·馬斯有身為證人的價值,梅爾菲力德早就把孫家和賽克雷烏斯定罪了。」


    「既然如此,為什麽你要拜托《守護者》護衛他?如果沒有危險,不必這麽小心吧?」


    「我隻是想布下萬全措施罷了。倘若米拉諾·馬斯發生什麽不測,就連我也沒辦法笑得這麽開心。」


    卡謬爾·佑旭依然掛著裝傻的笑容,一雙紫色眼眸卻突然變得搖曳,隱藏住情緒。


    「你不用擔心,隨心所欲地行動吧。如果能在《奇謬鳥尾巴亭》品嚐到奇霸獸料理,我絕對會心花怒放喔?」


    「你是為了自己的方便而這麽要求吧?再說,米拉諾·馬斯也無意跟我這種人學習料理。」


    「誰知道呢?按照他固執的個性,就算抱持著這種想法,他也不可能會主動向你提起這件事。」


    聽到他這麽說,米拉諾·馬斯剛剛沉默的反應讓我更加掛心了。他的表情仿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我輕輕地歎了口氣,視線對向卡謬爾·佑旭飄忽不定的眼神。


    「總之,一切都等三天後的會談順利結束後再說吧。不論如何,直到藍月結束為止,我都無法再承接其他工作了。」


    「好的好的。我也會略盡棉薄之力,讓事情朝好的方向發展……啊,你可以不要把《守護者》一事說出去嗎?倘若米拉諾·馬斯得知這件事,他可能會嫌我雞婆,把他們全趕出去。」


    卡謬爾·佑旭依然掛著笑容,不透露任何情緒。


    ◇


    「啊,真是的!你每次都閑聊太久,時間已經很晚了耶!」


    我們走在兩旁都是灌木林的森邊小徑時,菈菈·盧怒氣衝衝地抱怨。


    我望著她宛如馬尾巴般搖曳的紅發,答道:「我們平常也都差不多這個時間回家吧?」


    「假如沒有其他的事情就算了,今天可是收獲之宴喔!這個時候,親族的男人們差不多都已經聚集在一起,開始比力氣了!」


    「欸?天還這麽亮,宴會就開始了嗎?」


    「太陽下山後才會召開宴會!獵人們沒比完力氣,我們怎麽吃晚餐啊!?真是的,你什麽都不懂!」


    我確實對收獲之宴一無所知。僅有規模較大的氏族才有辦法舉辦收獲之宴。就算詢問愛·法這方麵的問題,我也沒有獲得太多情報。


    算了,東達·盧隻拜托我為比力氣的贏家準備晚餐,其他事情都與我無關。話說回來,為什麽菈菈·盧這麽急著回聚落呢?


    「……對於男人來說,在收獲之宴上比力氣是一個重大的時刻。對於未婚女性來說,那也是挑選夫婿的重大儀式呢……」


    薇娜·盧扛著堆積如山的食材,悄悄對我耳語。


    她的答複沒有消除我的疑問。


    「菈菈·盧才十三歲,還不能出嫁吧?這個活動應該和她沒有關係。」


    「這我就不清楚了……她可能有心儀的男生吧……?」


    如果菈菈·盧有意中人,她確實會想親眼見證對方的重要時刻。


    此時,我終於心裏有譜了。我真是遲鈍到了極點。


    「我姑且確認一下,身為爐灶掌管人,我不會被拉到台上吧?」


    「嗯……?既然我們已經邀請你參加這場宴會,如果你有意願的話,應該可以參加喔……」


    「我一點也不想。」


    我戰勝森邊男人的機率大概不到一奈克吧。不管那是什麽樣的競技活動,我頂多隻能與淩奈·盧或菈菈·盧交手。老實說,我的體能甚至比不過薇娜·盧。


    「不提這件事了,明日太……你該不會跟那個男人處不好吧……?」


    「欸?你指的是卡謬爾·佑旭嗎?沒有這回事喔。」


    「是嗎……?可是,你剛剛露出了憤怒的表情喔……?」


    我以為自己當時擺出了撲克臉,沒想到還是被薇娜·盧識破了。


    「沒有啦,他剛剛說的話讓我有點不高興。麵對那位愛裝傻的卡謬爾時,我不會隱藏自己的想法和心情,盡量坦誠相對,否則我難以引出那個人的真心話。」


    「是嗎……?真是麻煩呢……」


    薇娜·盧一副不感興趣的模樣,性感地聳了聳肩。


    我們花了四、五十分鍾走過陡峭的坡道,回到森邊。


    順著稍微變得寬敞的道路朝北走後,馬上就能看到盧家聚落,我們在抵達盧家前不遠處與莉依·斯多拉告別,接過她懷裏的食材,踏進比平時更為熱鬧吵雜的大廣場——


    我惶恐失色。


    盧家聚落擠得人山人海,數量超乎我的想象。在盧家近百名親族中,大概有超過半數的人聚集在這裏。


    這些人幾乎都是年輕人,男女各半,幾乎看不到老人和小孩的身影。人們在廣場上形成人牆,不斷發出歡呼——此時,一位身高高聳入雲的巨漢正和愛·法在人群中心展開激戰。


    「愛、愛·法,你在做什麽啊!」


    人們的歡呼聲遮蓋住我的呐喊。盧家親族的年輕人因兩人的戰鬥而狂熱不已,歡聲雷動。


    愛·法和對手都沒有攜帶武器。他們的腰際並未掛著刀,也沒有穿上毛皮披風。這讓愛·法看起來仿佛陷入走投無路的絕境。


    愛·法的對手是一位身高不輸米達的巨漢。他的身高將近兩公尺,體重破百,四肢細長,胸部渾厚結實,壯碩如牛。如此駭人的巨漢正伸出長臂,企圖抓住愛·法。


    愛·法擁有卓越的身體能力,她當然不會輕易被對方抓住,她隻是不停左跳右跳,躲避男人的指尖,不準備反擊。就算愛·法實力高強,但兩人的體格相差甚遠,她竟然在毫無武器的狀態下與男人決鬥,未免太莽撞了。


    「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沒有人阻止這場騷動!


    ?」


    「欸……我們不可以阻礙獵人們比力氣唷……?」


    薇娜·盧錯愕地轉頭望向我。


    「比力氣?這就是比力氣嗎?這隻是在打架吧?再說,愛·法為什麽要參加這場比劃!?」


    「我怎麽知道呢……你不需要擔心,傷害對手等於是觸犯大忌……」


    傷害對手是觸犯禁忌?


    巨漢依舊揮舞著灰熊般的手臂,猛地追逐著愛·法。隻要他的手臂輕輕一撞,應該就能輕易讓人粉身碎骨。


    「我看不下去了!我要阻止他們!」


    「哎呀,不可以唷……」


    當薇娜·盧正要阻止我時,傳來一陣足以震撼森林的歡呼聲。


    我慌忙將視線移向兩人後,手中的鐵板差點掉落地麵。跳到後方躲避的愛·法被地上的坑洞絆倒,一個踉蹌。


    巨漢馬上朝地麵一蹬,逼近愛·法。


    萬事休矣。


    跟男人一比,愛·法的身材看起來更瘦弱纖細,我仿佛看到愛·法遭砂石車撞飛的模樣,差點發出絕望的呐喊。


    然而——身體大大傾倒的愛·法沒有強行站穩腳步,她倒下的時候,靈活地高高揮起右腳。


    巨漢逼近時,她的腳尖碰觸到對方的肩膀。


    愛·法就這麽利用壯漢的衝力,跳向更後方。


    她不隻是跳躍,還在空中將身子向後仰,右手手掌瞬間接觸地麵,等於是做了一個後空翻——朝後方倒立回轉跳躍,精彩著地。


    眾人的歡呼聲更加劇烈地翻攪著大氣。


    巨漢發出怒吼,再次用頭撞向愛·法。


    轉瞬間,他就拉近了約七八公尺的距離。


    他的手即將抓住愛·法。


    他粗壯的手指碰觸到愛·法的胸口前,愛·法突然消失無蹤。


    她整個人往下方一沉。


    這麽做的同時,愛·法將右腳伸至旁邊,朝後方一揮。簡直就像是功夫片中的水麵踢。


    愛·法的右腳跟從斜後方踹向巨漢的右腳踝,巨漢整個人向後倒。


    愛·法迅速站起身,男人則慌忙抬起上半身。


    「到此為止!」


    同時,一道尖銳的聲音粉碎了沸騰的空氣。


    「法家的愛·法獲勝。馬姆家的紀伊·馬姆請退場。」


    拍手歡呼聲蓋過充滿威嚴的聲音。


    巨漢發出了懊惱的咆哮,雙拳捶向地麵。


    「好厲害!她擊敗了紀伊·馬姆!紀伊·馬姆是一位有辦法與達魯姆哥哥對決的勇者喔?」


    菈菈·盧興奮地嚷嚷。


    抱著鐵板的我差點癱坐在地,還好我最後設法穩住了腳步。


    接著,伴隨著如雷貫耳的歡呼聲,愛·法走向我們。


    「你們終於回來了。明日太,怎麽這麽晚來。」


    「一、一點也不晚!你這家夥在做什麽!?」


    「你幹嘛大聲嚷嚷?獵人在比力氣啊?」


    明明經曆了一場激戰,愛·法卻滴汗未流。


    「雖然我沒有聽說過收獲之宴,但我從小就很熟悉獵人的比力氣競賽。跟父親吉爾相比,那個人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該主動做出這種危險的舉動吧?我們可是盧家的客人喔!」


    「我並沒有主動參戰,是對方先挑戰我,我才陪他比劃一下。」


    當愛·法想要不滿地嘟起嘴時,似乎察覺到菈菈·盧等人的視線,繼續維持著充滿威嚴的表情。


    「愛·法,看到你能擊敗紀伊·馬姆,我真的嚇了一跳。你真的是一位有能力的獵人。」


    與菈菈·盧一起搬鐵鍋回來的希拉·盧出麵緩頰。


    「明日太,獵人比力氣的競技又稱為比武之會。規矩是不能傷害對手。獵人們不使用武器,以力量和技巧取勝,讓對手的身體接觸地麵者獲勝……我也不喜歡看到男人們凶暴的模樣,但比武之會絕對不是危險的鬥毆喔。」


    希拉·盧的聲音總是冷靜鎮定,具有安定人心的功效。


    心中的不安促使我開口責備愛·法,我稍做反省,搔了搔頭。


    「那是我不好,不該突然責罵你……可是,你等一下要幫忙我吧?你比較想參加這場比武之會嗎?」


    「我剛剛不是說了嗎,不是我主動參加那場對決,那個名為紀伊·馬姆的男人說女人不該從事獵人的工作,向我挑戰。既然他都說到那種程度了,我當然不能退讓,必須展現我身為獵人的力量。」


    愛·法聳了聳肩。


    「我會按照約定幫忙管理爐灶。從家裏搬來的奇霸獸就吊在那裏。」


    「欸?你今天也獵到奇霸獸了嗎?連續兩天都有收獲啊。」


    「運氣來的時候,想捕多少就有多少,我沒有使用『獻祭獵法』。」


    愛·法先發製人似地澄清。


    傷勢康複後,她似乎身心狀態極佳。看到家主這麽可靠,我忍不住歎了口氣。


    「我知道了。謝謝你。那麽,我們馬上開始準備吧。」


    「嗯。」


    愛·法嚴肅地點了點頭後,悄悄將臉湊向我。為了不讓薇娜·盧等人看到她的表情,她不動聲色地調整了站立的位置。


    「明日太,你真的很愛擔心,那種程度的男人怎麽可能打得過我。」


    「說得也是……」


    「不用解釋了。你是在擔心我,我無意責備你。但我好久沒比力氣了,確實也想享受一下這種感覺。導致我沒辦法拒絕對方——原諒我吧。」


    在咫尺距離下,愛·法開心地露出雪白牙齒。


    看到她的笑容,誰有辦法對她挑毛病呢?我再次歎了口氣。


    2


    今天,我們被分配到信·盧家的爐灶房管理爐灶。


    東達·盧隻讓我準備比武之會勝利者的肉類料理,所以這一點也不成問題。在米雅·雷·盧的分配下,大家應該正在其他人家的爐灶房準備晚餐。


    包括參加比武會的男人和準備宴會與觀戰的女人在內,今天總共有七十多人聚集於此。今天的收獲祭就是如此盛大的宴會,讓人覺得幹脆湊個百人也不錯。


    太陽高掛天空,盧家聚落宛如熱氣的熔爐。愛·法和紀伊·馬姆的比賽結束後,獵人們繼續在廣場中央比較力量和技巧。我們瞄著包圍獵人們的人牆,走向信·盧家。


    「啊,信·盧!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麽?」


    菈菈·盧興奮地開口。信·盧和家人米達排排坐在家門口。


    信·盧有些無精打采地坐在氣喘籲籲的米達身旁,他抬頭仰望菈菈·盧。


    「我沒在做什麽。這裏是我家,我待在這裏並不奇怪吧。」


    「人家不是在問這個……你該不會已經輸了吧?」


    「是啊。我果然還贏不了路多·盧。」


    「真蠢!你為什麽總是挑同一個人比劃呢?別看路多那副樣子,在親族之中,他可是名列前茅的獵人喔!你隻要選擇其他對手,一定能輕鬆獲勝吧?」


    比武之會大概是淘汰賽。既然如此,愛·法會不會有義務參加複賽呢?我有點擔心。


    不過,現在的主角是菈菈·盧和信·盧。


    「……我還沒有打贏路多·盧,挑戰其他人未免太沒有意義了。」


    「那就沒辦法囉,可是,你可不可以別這麽消沉啊?」


    「我哪有消沉。」


    「明明就有!獵人能在比力


    氣競賽中獲勝確實很光榮啦,但就算輸了也不需要以此為恥啊?你就抬頭挺胸,享受宴會吧!」


    菈菈·盧讓信·盧無話可說後,瞄了米達一眼。


    「你呢?看你這副樣子,他們也讓你參加了吧?」


    「嗯……米達很努力喔……?」


    汗涔涔的米達氣喘籲籲地望向我。


    「明日太……如果我在每場比力氣競賽中都獲勝,就能嚐到你的料理吧……」


    「嗯,預計是這樣。」


    「米達很努力喔……?隻要再贏四個人,米達就能吃到你的料理了喔……?」


    「欸?你已經打敗兩個人了?真厲害!」


    菈菈·盧的反應與其說是欽佩,不如說是錯愕。


    由於我不太理解比武之會的規矩,詢問菈菈·盧後,才知道獵人們必須在這場比劃力氣的比武會中過關斬將,在三次預賽和決賽中奪得優勝,才能獲得冠軍寶座。預賽是比較隨性的循環賽,率先打敗三名對手的八位獵人就能進入決賽。戰敗兩次的獵人將失去資格,因此,這是一場先搶先贏的生存大賽,大家必須搶先拿下三場勝利。決賽則是一次決勝負的淘汰戰,奪下三次勝利的人將成為冠軍。盡管預賽的選拔係統相當隨性,但這是為了從三、四十名參賽者中篩選出菁英而規劃出來的對戰方式。


    順帶一提,東達·盧和丹·盧堤姆現在早就已經打敗三個人了。按照森邊居民的性格,大家絕對從一開始就想要挑戰強者。


    吉薩·盧、路多·盧、卡斯蘭·盧堤姆等主要成員也已經贏了兩回合,看到米達能與這群佼佼者齊名,菈菈·盧才會如此吃驚。


    「贏到最後,就必須要打敗東達父親和丹·盧堤姆。那並不容易喔,好好加油吧。」


    「嗯……米達會努力唷……?」


    米達的臉頰不斷顫抖。


    菈菈·盧對米達點了點頭後,轉頭望向信·盧。


    「所以呢?你已經放棄了嗎?你隻要現在去贏下三場比賽,就能成為八位勇者之一喔?」


    「我沒有放棄,我現在在蓄積力氣。」


    我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實話,但他毅然決然地站了起來。


    「其他人差不多已經取下第二勝了,為了不落後他們,我先走了。」


    「嗯!加油喔!」


    菈菈·盧勾起心滿意足的笑容。


    然而,當信·盧離開後,她有些憂心忡忡地垂下視線。我認為自己必須挽回剛剛遲鈍的舉動,若無其事地開口:


    「那麽,我們也去見識一下信·盧活躍的模樣吧。反正還有時間。」


    「欸?」


    菈菈·盧瞪大眼睛望向我。


    「我們可以這麽悠哉嗎?你還要準備明天販賣的料理吧?」


    「你今天會幫我的忙吧?那我一定可以輕鬆完工。」


    「你的語氣也太漫不經心了吧!要是端出奇怪的料理,東達父親會把你扔出去喔?」


    盡管菈菈·盧這麽說,她的眼睛卻閃爍著欣喜的光芒。


    於是,我們將懷中的行李放在地上,走向人牆。此時,一道修長的人影擋在我們的麵前。


    那是一位比我高出半個頭,身材纖細的青年。這位青年宛如一匹野生的狼,是盧家本家次男達魯姆·盧。


    「啊,達魯姆哥哥!你什麽時候回來的!?謝謝你之前送給我祝福的花!」


    「不會。接下來由紀恩家的人監視孫家聚落,所以我終於能回來了。」


    達魯姆·盧對著大聲嚷嚷的菈菈·盧和沉默地勾起微笑的薇娜·盧點了點頭後,將銳利的眼神望向我——準確地說,是望向我身旁的愛·法。


    「法家家主,愛·法,我要跟你一較高下。」


    「嗯?……抱歉,我要幫忙掌管爐灶。再說,我不是盧家親族,不該在這種地方逞威風。」


    「你打算無視我的挑戰,逃之夭夭嗎?比起顯示獵人的力量,你更重視管理爐灶的工作嗎?既然如此,你以後不要自稱獵人,努力掌管爐灶就好。」


    達魯姆·盧低聲拋下這番話,走向我們。


    一道深深的傷痕貫穿他的右臉頰,他精悍的臉龐就這麽湊向愛·法的耳際。


    「如果你贏了,我發誓會認同你獵人的身份,不再愚弄你……如果我贏了,你必須成為盧家人。」


    大概隻有站在愛·法身旁的我聽見他說的話。


    愛·法在咫尺之遙下瞪著達魯姆·盧,同樣壓低聲音回答:


    「到時候,明日太該怎麽辦?」


    「你希望的話,我會和老爸說情,讓那位爐灶掌管人也成為盧家人。這下子你就沒有怨言了吧?」


    在表情有些苦惱的姐姐和一臉不可思議的妹妹注視下,達魯姆·盧迅速離開愛·法身邊。


    「假如你擁有獵人的榮耀,就接受我的挑戰。要是你逃之夭夭,我永遠不會把你當作獵人看待。」


    達魯姆·盧走向廣場中央。


    愛·法輕輕歎了口氣,正要跨出腳步時,我不禁抓住她的手臂。


    「喂,你不會打算答應對方單方麵的提議吧?」


    「既然對方質疑我身為獵人的榮耀,我當然不能逃跑……那位次男會說出那種話,也是做出了一定的覺悟。」


    「就算這樣——」


    「再說,盧家現在是森邊的族長家族。要是我不與他們結下善緣,說不定會害身邊的人遭受波及。我認為這是我與次男結下善緣的好機會。」


    愛·法的眼神穩重沉著,眼眸深處閃爍著覺悟的光芒。


    「我至今和盧家本家家主、長男和次男的關係並不好。但是,多虧了你盡心竭力,家主東達·盧的心情和緩多了。既然如此,我想重新和次男結下善緣。」


    愛·法揚起一抹靜謐卻強韌的微笑。


    然後——不知道是不是她無意識的舉動,她的指尖緊握住藍色石頭項鏈。


    「既然條件平等,你不用擔心我會輸給次男。你就在那邊觀戰吧。」


    愛·法離開我的眼前。


    「嗨,你們回來啦。」


    此時,路多·盧輕巧地走了過來。


    「達魯姆哥哥現在和愛·法待在一起耶。他們該不會要交手吧?」


    「看來是這樣。不管愛·法有多厲害,我都不認為她能打敗達魯姆哥哥。」


    聽到菈菈·盧的答複,路多·盧哼了一聲,撩起黃褐色的頭發。


    「那麽,我去找別的對手吧。就算放著那兩個人不管,他們也能進入下一輪比賽。」


    「路多·盧!如果愛·法和達魯姆·盧交手,究竟誰會獲勝?」


    我無法壓抑心中的不安,開口詢問。


    路多·盧聳了聳肩,回答:


    「我怎麽知道啊。比力氣的時候,有可能會因為一點小事而讓強者吞敗仗,假如兩人的力量有著懸殊的差別,那就另當別論了。」


    「……愛·法和達魯姆·盧相比的話,誰比較強?」


    聽到我無禮的疑問,路多·盧做了一個鬼臉。


    「誰會告訴你這種事啊。喔,信·盧要出場囉?」


    如同路多·盧所說,信·盧和一位陌生的年輕人走到廣場中央。


    愛·法和達魯姆·盧悄悄站在擔任裁判的高大老人——盧堤姆家前任家主剌·盧堤姆的身後。他們一定是下一對參賽者。


    「呃,那家夥是敏家的幺弟。這下子信·盧可能會獲勝……咦?希拉·盧,怎麽


    了?信·盧要出場囉?」


    路多·盧的發言讓我感到一陣衝擊,我轉頭望向希拉·盧。


    希拉·盧似乎沒有察覺到路多·盧的呼喊,她一心望著廣場中央,噙著淚水的眼眸不是望著弟弟,而是注視著站在弟弟身後的兩人。


    此時,信·盧精彩地壓製住敏家麽弟的攻擊,戰勝對方。在熾熱的視線和歡呼聲的包圍下,愛·法和達魯姆·盧走向廣場中央。


    「右,盧家的達魯姆·盧,左,法家的愛·法。展現獵人的榮耀吧。」


    插圖p195


    就算四處傳來歡呼聲,剌·盧堤姆的聲音依然宏亮清晰,他宣告兩人的名字。


    愛·法和達魯姆·盧隔著五公尺左右的距離,麵對著彼此。


    兩人的身高差距大約半顆頭,體重差距至少超過十公斤。盡管達魯姆·盧的體格比普通的壯年男性修長結實,但愛·法卻比他更纖細瘦弱。


    愛·法真的有辦法贏過他嗎?


    隻要身體碰觸地麵就戰敗,由於規矩十分草率,光靠體格差距和肌肉力量無法決定勝負。可是,我認為愛·法比較擅長駕馭紀伊·馬姆那種巨漢。


    雖然這樣的比喻有些極端,如果對手是米達,我倒覺得愛·法能夠獲勝。隻要一根古栗木棍,就連薇娜·盧也有辦法讓米達摔倒在地。


    然而,如果對手是達魯姆·盧呢?盡管有些性別上的天生差距,但我認為愛·法和達魯姆·盧是同一種類型的人。兩人的體格都宛如皮鞭般緊致,宛如鋼鐵般鋒利,四肢纖細修長,同時兼具敏捷性和強韌度——光看身形,路多·盧、信·盧與愛·法比較相似,但就整體印象來說,我卻認為愛·法與達魯姆·盧更為相似。


    雖然兩人的類型相近,達魯姆·盧的體格卻比愛·法大一號。這樣的對手很難對付吧?若要比喻,就像體格差距超過十公斤的拳擊選手要展開對戰。


    當拳擊選手對上相撲力士時,有些戰鬥方式仍對體格居於劣勢的選手有利。拳擊選手對上摔角手或空手道家時亦是如此。比賽規則將會成為奪勝的關鍵,而不是體格差距。


    然而,在這場比力氣的競賽中,比賽的規矩卻對雙方都不構成威脅。盡管比賽規則對米達等人不利,但不至於對達魯姆·盧造成影響。


    愛·法究竟怎麽看出自己有勝算呢?


    當我低頭煩惱時,剌·盧堤姆宣布比賽開始。


    「開始!」


    達魯姆·盧微微半蹲。


    愛·法也依樣畫葫蘆。


    我與廣場中心隔了十公尺遠,卻能清晰感受到兩人的眼眸宛如野獸般熊熊燃燒。簡直像狼和山貓正發出嚎叫,互相對峙。


    乍看之下,達魯姆·盧仿佛不經意地伸長右手臂。


    愛·法迅速跳至對方的手臂外側。


    搶在愛·法拉近距離前,達魯姆·盧迅速麵向她。


    兩人的敏捷度果然相去不遠。


    敏捷度相仿,臂力卻因兩人的體格不同而有所差距,究竟愛·法要如何為自己打開活路呢?


    假如這真的是狼和山貓的對決,率先攻擊到對手眼球或咽喉等要害的人將會得勝,但這場對決嚴禁使用這種能化解體格差距的攻擊。


    達魯姆·盧慎重地出拳踢腿,愛·法設法架開他。隨著達魯姆·盧單方麵地展開攻勢,時間也不斷流逝。


    不知不覺間,周遭的人們安靜了下來,兩人似乎將緊繃的氣氛傳染給圍觀民眾。


    然後——戰況突然出現變化。


    不斷防守的愛·法突然欺進達魯姆·盧的懷裏,她的動作大膽到讓人感覺有些輕率。


    她低垂下頭,試著用頭撞向達魯姆·盧的腹部。達魯姆·盧敏捷地扭轉身體,企圖用右手肘撞向愛·法的脖子。


    愛·法的背上仿佛長了眼睛,她將身體壓得更低,避開肘擊。當她鑽過對方的右側時,愛·法的手臂伸至達魯姆·盧的背上。


    愛·法的指尖抓住達魯姆·盧衣服的布料。


    「唔!?」


    達魯姆·盧發出怒吼,右手肘朝身後的愛·法回旋而去。


    愛·法也開始移動,她仍與達魯姆·盧維持著相同距離,緊跟在他的正後方,使達魯姆·盧的攻擊落空。


    愛·法的另一隻手也抓住達魯姆·盧背部的衣服,她的雙手抓住靠近對方肩膀的位置,該怎麽說呢,兩人的模樣相當奇妙,宛如在玩蜈蚣競走。


    「開什麽玩笑!正正當當地戰鬥!」


    達魯姆·盧放聲大吼,他的手肘和腳跟再次襲向愛·法。


    不管就角度或站立的位置來看,他都不可能攻擊得到目標。


    「趁虛而入也是一種正當的作戰方式。」


    愛·法拋下這一句話,整個人轉向後方。


    她的指尖仍抓著達魯姆·盧的衣服。


    她轉向後方的同時,右腳跟踹向達魯姆·盧的左腳跟,使他失去重心。接著,愛·法整個人彎下腰,達魯姆·盧的雙腳浮在空中。


    達魯姆·盧的腰貼在愛·法的腰上,整個人朝後方飛了出去,頭部墜地。


    這招該稱為背對背過肩摔嗎?真是奇怪又駭人的招式。假如這是一場柔道競賽,裁判絕對不會容許這種違規招式。


    但兩人現在並不是在比柔道,而是在比劃力氣,因此剌·盧堤姆宣布愛·法取得勝利。


    「到此為止!法家的愛·法獲勝!盧家的達盧姆·盧請退場。」


    達魯姆·盧最後勉強用雙臂保護了頭部,但他多少還是有些腦震蕩。他雙手抱頭,躺在地上呻吟。


    歡呼聲宛如潰堤般爆發開來,愛·法沉默地站在原地半晌,終於一臉擔憂地蹲在達魯姆·盧身邊。


    接著,達魯姆·盧的右手臂宛如蛇一般伸了出來,抓住愛·法的左肩。


    正感到鬆一口氣的我迅速站起身。


    但達魯姆·盧沒有做出其他舉動。躺在地上的他隻是抓著愛·法的肩膀,緊瞪著愛·法的臉。


    「喔,他徹底被你打敗啦!達魯姆·盧啊,你還活著嗎?」


    某個人開朗地嚷嚷,邁開大步走向我們。是好久不見的盧堤姆家家主丹·盧堤姆。


    家主會議後,卡斯蘭·盧堤姆成為族長東達·盧的心腹,四處奔走,現在由丹·盧堤姆擔起守護自家和親族家的職責。因此,我和愛·法已經半個月沒見到他了。


    過了半個月,這個人還是老樣子,他的臉龐宛如開朗的阿拉伯大魔神,正豪邁地揚起開朗又純真的笑容。


    「除了我和東達·盧之外,沒想到還有人可以把達魯姆·盧摔個狗吃屎啊!哎呀,真是有趣的勝負!愛·法啊,你趕快再贏一個人,和我比力氣吧?」


    丹·盧堤姆開口的同時,將手臂伸到達魯姆·盧的左腋下,輕鬆地將他抬了起來。達魯姆·盧全身癱在丹·盧堤姆圓滾滾的巨大身體上,手終於離開愛·法的肩膀。


    「不,我不想繼續擾亂盧家的宴會了。我還必須幫忙掌管爐灶,先告辭了。」


    愛·法站起身,這麽回答後,丹·盧堤姆大聲笑著說:


    「怎麽可以!在盧家親族的獵人中,達魯姆·盧可以說是名列前茅哪。你竟然有辦法大獲全勝,我必須見識一下你的本事,否則沒辦法享受宴會!」


    「可是——」


    「這是收獲之宴吧?是獵人慶祝森林的收獲,對森林顯示力量的祭典!爐灶掌管人有爐灶掌管人的工作!獵人有獵人的工作!你是一位優秀的獵人,隻要完成獵人的工作就


    好!」


    接著,丹·盧堤姆對愛·法的反駁充耳不聞,擔著達魯姆·盧走回人牆中。


    轟雷震耳的歡呼聲再次籠罩愛·法,她凱旋歸來。


    「……辛苦了。不管怎麽說,我都鬆了口氣。」


    愛·法隻是歎息,沒有回答。


    一個嬌小的人影悄悄地從背後接近我們,抱住愛·法的背。


    「愛·法,你好厲害喔!不隻是紀伊·馬姆,沒想到你還能打敗達魯姆哥哥!真的真的好帥喔!」


    「……好重,莉蜜·盧,別黏著我。」


    「我偏要。」


    莉蜜·盧揚起滿麵笑容,用自己的臉頰摩挲著愛·法的雙頰。


    此時,我想起了某件讓我擔憂的事情,望向希拉·盧。


    希拉·盧緊閉著雙眼,雙手交握在胸前,表情仿佛在拚命祈禱著。


    3


    「那麽,我們現在開始烹煮菜肴。」


    大家再次回到信·盧家的爐灶房。


    參加者為幫忙攤販做生意的成員,薇娜·盧、希拉·盧和菈菈·盧。


    後來,信·盧仍輸給前來下戰帖的紀伊·馬姆,以一勝二敗的成績結束競賽。我們看完他奮戰的模樣後,開始準備晚餐。


    我相當掛念繼續比力氣的愛·法,但是,既然她與達魯姆·盧的比賽已經順利結束,我接下來隻要祈禱她別發生意外就好。


    「我們先開始進行內髒的前置工作吧,內髒的新鮮度最為重要。」


    放在我腳邊的鐵鍋中裝滿了愛·法今天獵捕到的奇霸獸內髒。因為愛·法目前不在,所以我久違地進行了取出內髒的工作。


    我事前就已經計劃好了。假如愛·法今天能捕到奇霸獸,並成功放血,我就要為大家獻上這道佳肴當配菜。


    我們扛著奇霸獸前往聚落後方的溪流。這是本家人使用的水源地下遊。這條河川正好順著盧家聚落東側蜿蜒而下。我猜盧家一族當初會選擇在這個地方落地生根,就是為了這條壯麗的溪流。八十年前,森邊居民遷徙至森邊之際,盧家就已經是首屈一指的有力氏族了。


    抵達水源地後,我將昨天剛學會的清洗方式傳授給盧家女人,由於她們廚藝精湛,一下就把沾滿鮮血的內髒清洗幹淨了。


    「請各位記住內髒的顏色。奇霸獸患病後,內髒的顏色也會變得難看,吃下肚後,將會嚴重食物中毒,要是覺得不安,就盡量不要食用,把內髒回歸森林。」


    「哼,真是麻煩……奇霸獸的內髒有美味到讓人願意花這麽多功夫嗎……?」


    「每個人的口味不一樣。喜歡的人會很喜歡,反之亦然。」


    我們回到信·盧家後,信·盧和蓼達·盧正在爐灶房前等待我們。


    「明日太,如果你需要剝除奇霸獸的皮,我們可以幫忙。」


    「欸?你們不用去觀戰嗎?」


    「八名勇者已經決定了,比賽暫時休息。我不是獵人,那個儀式本來就與我無關。」


    蓼達·盧開口回答。


    這對父子倆不管是黑褐色長發、讓人聯想到西姆人的鳳眼、沉著安靜的表情都如出一轍。信·盧長大後絕對會成為一位成熟穩重的男子漢。


    「蓼達·盧,謝謝你……啊,信·盧,愛·法後來晉級了嗎?」


    「是啊。雷家男人跟她挑戰後吃了敗仗。她打敗達魯姆·盧和紀伊·馬姆,是一位名副其實的勇者……話說回來,她要我轉告你,抱歉不能在休息時間幫忙掌管爐灶。因為莉蜜·盧拉她前往紀芭·盧的寢室,她不得不過去一趟。」


    聽到愛·法的傳話後,信·盧擔心我們缺乏人手,才會帶著蓼達·盧一起過來吧。包括希拉·盧在內,我真是對這一家人抬不起頭來。


    「我問你喔,最後有誰留下來?除了東達父親、丹·盧堤姆、愛·法之外——吉薩哥哥和卡斯蘭·盧堤姆也都有進入決賽吧?」


    聽到菈菈·盧說的話後,信·盧點了點頭。


    「再來是路多·盧、羅·雷和米達。」


    「欸~米達那家夥真的晉級啦!真是狂妄!……咦,紀伊·馬姆沒有留下來嗎?」


    「是啊,米達打敗了他。」


    菈菈·盧張開雙臂,再次嚷嚷著:「真狂妄!」


    從剛剛開始就無精打采的希拉·盧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


    「那麽……達魯姆·盧沒事嗎?」


    「我沒看到他,但他應該沒有大礙。要是他受了傷,愛·法就會失去參賽資格,由別人成為八位勇者之一……不過,達魯姆·盧隻輸了一次,卻沒有繼續挑戰其他獵人,回家去了。」


    「這樣啊……」


    希拉·盧哀傷地歎了口氣。


    信·盧盯著她半晌後,視線重回我的身上。


    「那麽,我們開始工作吧。奇霸獸在小屋裏吧?」


    「啊,等我一下!我必須在剝皮前完成一項工作。」


    我將裝滿內髒的鐵鍋放回爐灶房,挑選出需要的道具後,隨信·盧等人前往屠宰小屋。


    「等我一下喔。」


    一頭比昨天大上一號的六十公斤級奇霸獸吊在小屋中央。


    我們將開腸破肚、取出內髒後的奇霸獸取下來,放在木板上,我將從法家帶來的豬油塗在奇霸獸的右後腿上。


    「明日太,你究竟要進行什麽處置?」


    「雖然有些浪費,但我要燒掉這隻後腿的毛皮。」


    當父子倆不可思議似地陷入沉默時,我使用剌草點燃一根木柴,將火苗湊近奇霸獸後腿,抹上豬油的舒潤黑褐色獸毛開始燃燒,奇霸獸軀體飄散出的血腥味和獸毛燃燒後的臭味混合在一起,融合成濃鬱的惡臭。


    倘若燒得太過頭,會連表皮都焦掉,所以我讓獸毛適度燃燒後,潑水熄火,結束這項工作。


    「那麽,剝皮之前,你們可以先把右後腿取下來嗎?我打算用它來製作今天的料理。」


    父子倆的腦中一定滿是問號,但他們並沒有詢問我這麽做的理由。不論好壞,這兩位沉默寡言的人都不會對掌管爐灶的工作多插嘴。


    「取下右後腿之後,就可以照常剝下毛皮了嗎?」


    「是的,謝謝你。我還必須處理攤位的備料工作,兩位真的幫了我一個大忙。」


    我朝這對沉著耿直的父子道謝後,拿起戰利品凱旋而歸。


    「嗚哇~這是什麽?」


    一點也不沉默寡言的女性代表菈菈·盧質問我。


    「如你所見,這是奇霸獸腿。我隻是燒了一下毛皮。這麽一來,接下來的流程就輕鬆多了。」


    在那之前,我還必須進行內髒的前置作業。


    我使用加了咩姆、水果酒和饕油的醬汁醃切好的腸子,並用皮果葉把心髒、肝髒和腎髒埋起來。我今天打算隻用取代胡椒的皮果葉和鹽進行調味。


    「然後,我要清除奇霸獸腿上烤過的毛。」


    我借用爐灶房中的切肉刀,削掉烤焦的黑色獸毛。


    去除大部分的毛後,我將腿肉浸入裝滿水的鐵鍋中,使用清洗餐具的刷帚——其實是曬幹的堅硬奇霸獸毛——徹底去除獸毛。我竟然使用奇霸獸毛的加工品來處理毛皮,真是諷刺。


    總之,經過我仔細處理後,後腿的表皮顯露而出。淡粉紅的表皮跟人皮或豬皮極為相似。


    以前——或著該說是生前——總之,我來到森邊前曾參加過農場體驗營。當時,獵友會的獵人們曾口頭告知我們這種處理毛皮的方式。我在


    法家也實踐過一次,這種方式會使燒過的毛皮無法出售,愛·法知道後沒有對我擺出好臉色。


    實際狀況是愛·法會偷偷地將捕到的奇霸獸毛皮分給小氏族,這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但她總謊稱自己丟棄了所有毛皮。因此,看到愛·法因為說謊而無法對我抱怨的模樣,讓我感到於心不忍,導致我隻試過一次用火去除毛皮的方式。


    「所以呢?為什麽要刻意燒掉毛皮?毛皮的麵積愈大,換到的銅幣愈多喔?」


    「我隻能用『因為這樣比較好吃』來回答你。隻有舉辦宴會時,大家才能享受這種奢侈的美食——你可以接受這個解釋嗎?」


    「我也不知道啦。沒關係吧?這本來就是愛·法抓到的奇霸獸嘛,法家可以自由處置啊。」


    沒錯,因為這是愛·法抓到的奇霸獸,我才敢選擇這種作業方式,不過,得到她的同意,還是讓我放下心中的大石頭。畢竟森邊居民純樸清貧,我必須避免使用讓他們無法接受的鋪張舉動。


    收到東達·盧的委托後,我僅有一天的時間思考菜單。我隻能重新搭配在法家試過的料理,設法想出一道能端上宴會的嶄新菜肴,這讓我陷入苦惱。


    「所以,你要怎麽處理這條腿?太陽下山前夕,比力氣的競賽才會結束喔。」


    「我需要時間醃肉,這樣的時間恰恰好……希拉·盧,你要不要記住這種烹調方式呢?這跟我至今的做法不太一樣。」


    我會特地拋出這句話,是因為希拉·盧現在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與平時判若兩人。


    「欸?啊,不好意思……我該專心工作才對。」


    希拉·盧拍了拍自己的臉頰。


    「我會集中精神……我家大概沒辦法燒掉奇霸獸的毛皮。」


    「因為這是為了今日宴會所準備的料理,我想讓料理有些奢華的感覺,才會留下這塊皮。要是愛·法沒有獵捕到這隻奇霸獸,我本來打算使用普通的腿肉製作這道料理。那麽,我們開始準備前置工作吧。」


    我先去除腿肉的骨頭,盡量將肉切成巨大的塊狀。這塊右腿肉大約超過四公斤。我會將其中一公斤的肉獻給比武會的優勝者,剩下的三公斤適當地分配給其他料理。


    我用洗幹淨的木棒仔細敲打切好的肉,敲打完畢後,以岩鹽和皮果葉仔細搓揉一公斤份的肉塊。肉的份量大概是普通肉排的兩倍。


    接著,我在肉塊上劃上幾道切口,用切成圓片的咩姆取代大蒜,插入切口中。這麽一來,前置作業就大功告成了。


    「我們將肉先放一會,放置的時間與醃『咩姆燒肉』的時間一樣。」


    也就是說,我需要把肉放置一個小時左右,接著,我還需要花一個小時烹調,料理完工的時刻剛好是夕陽下山前。


    「在那之前,我們先處理明天的備料工作吧。薇娜·盧和菈菈·盧,幫我處理漢堡排用的絞肉,希拉·盧,請你把亞力果切丁。」


    我開始切使用在其他料理中的肉。


    信·盧等人幫我剝皮後,我從去掉頭及內髒後的半身肉上切下裏肌肉和五花肉。肉的切法會影響肉的味道,這是我最無法交給別人處理的精密工作。


    我使用愛·法給我的小刀將肉切成塊狀後,使用三德菜刀將肉切片。


    (我太操老爹的菜刀了,差不多該買一把專門切肉的刀子。)


    盡管我這麽思索,看了驛站城市中販賣的切肉刀後,發現那些刀具的鋒利度和好用程度都與狩獵用的刀相差無幾,導致我一直買不下手。再加上我已經從修米拉爾那裏買了一把優秀的切菜刀,讓我更不想隨便妥協。


    (城下鎮大概有賣高級菜刀吧,但我必須親眼確認刀具才能購買,要是修米拉爾有賣切肉刀就好了。)


    當我這麽思索之際,廣場再次人聲鼎沸。看來休息時間已經結束,比武之會再次開始了。


    十五分鍾過後,莉蜜·盧滿臉通紅,氣喘籲籲地衝進爐灶房。


    「好厲害好厲害!愛·法又贏了喔!隻要再贏兩回合,愛·法就能成為第一勇者了!」


    「欸~?她贏了誰?」


    菈菈·盧幫我詢問。


    「她的對手是羅·雷喔!羅·雷相當厲害,但愛·法卻輕而易舉地將他扔了出去!輕而易舉喔!」


    她的對手是羅·雷啊。


    既然她已經擊敗達魯姆·盧,當然有辦法擊敗羅·雷。這也代表愛·法擠進前四強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該為她活躍的表現感到開心,心情好複雜。


    「其他人呢?路多呢?」


    「路多輸了喔!他試著絆倒米達,自己卻跌倒了!」


    「哼~他最後還是無法與爸爸交手啊。他一定很懊惱吧。這麽一來,剩下的是……」


    「東達父親、卡斯蘭·盧堤姆、吉薩哥哥和丹·盧堤姆喔!吉薩哥哥要出場了,我去觀戰!」


    東達·盧對卡斯蘭·盧堤姆、吉薩·盧對丹·盧堤姆——不可思議的是,這剛好是盧家和盧堤姆家家主與對方繼承人的對決。真是不得了的對戰表,讓人有點想看,又不太想看。


    「吉薩哥哥和卡斯蘭·盧堤姆都很厲害,但他們是打不過東達父親和丹·盧堤姆的喔。這十年來,最後總是隻有那兩人留下來。」


    聽到菈菈·盧說的話,我錯愕不已。


    「十、十年來?真是了不起的紀錄……一年會召開三次收獲之宴吧?」


    「嗯,一年內會舉辦一次大規模的祭典和兩次小規模的祭典,順便告訴你,今天是小規模的祭典。舉辦大規模的祭典時,所有親族成員都會出席。」


    一年三次,十年就是三十次。每次都是由東達·盧或丹·盧堤姆獲勝啊。在森邊居民之中,那兩個人的力量果然超乎常人,我之前就隱約察覺到了這一點。


    然後——愛·法不久就要跟他們其中一人對戰,盡管比武之會會保障所有參賽者的安全,還是讓我感到胃痛。


    (愛·法不可能奪得冠軍吧。)


    這個想法也讓我胃痛。倘若愛·法必須在決勝戰上與東達·盧交手,我一定會怕得要死。


    時光飛逝,備料工作也即將結束,就我個人的體感時間來說,距離日落大概還有一個小時。我必須開始為優勝者準備料理了。


    「那麽,我要開始囉。首先,跟處理東坡肉時一樣,使用大火燒烤肉的外側。」


    我把徹底入味的肉塊放在鐵板上,將表麵煎成棕色。這和處理肉排與漢堡排的時候一樣,是為了鎖住肉汁。


    「接著,把剛剛切好的蔬菜鋪在用小火溫熱的鐵鍋中。」


    我事先切好了亞力果、涅濃和恰奇。


    我將亞力果和涅濃切成四等份的月牙狀,並大膽地將恰奇切成二等份,我將它們鋪滿整個鐵鍋後,將煎好的肉放在上方。


    「接下來倒入四分之一土瓶的水果酒,蓋著等待就好,我們還要用許多石頭壓住蓋子。」


    「這樣就好了嗎?這跟名為東坡肉的料理有些相似呢。」


    「是的。然而,我們是用水和醬汁燉煮東坡肉,這道料理隻加了增添香氣的水果酒。這道菜肴是利用水果酒和蔬菜的水分蒸燜食材,而不是使用燉煮的手法。」


    追加木柴的同時,我也留意不讓火太大。


    「製作漢堡排和肉排的時候,我們也會為了煮熟料理,而在半途中使用蒸烤的方式處理吧?這道料理使用的肉更厚,所以蒸烤的工程也變得更長,各位可以用這種方式來思考。」


    「原來如此……這究竟是什麽料理?」


    「我姑且稱這道菜肴為烤肉,『烤奇霸肉』。」


    這不是我們家裏或店裏會提供的料理,而是應用了我、老爹和玲奈去露營時所煮的烤豬肉、烤牛肉的烹煮方式。


    如果有一個能緊緊蓋住鍋口的鐵蓋就好了,可惜傑諾斯的驛站城市沒有販售這種鍋蓋。不過,我已經數度嚐試用這種方式蒸烤厚度約十公分的肉塊,證明這種烹調方式是可行的。


    我這次的主旨就是要準備厚度驚人的肉。我認為豪邁的料理最適合獻給比力氣的冠軍,不知道冠軍究竟會不會買賬。


    「重點在與火候。請維持比平時的小火還要更小的火候。倘若火太大,接觸到鍋底的蔬菜將會燒焦。」


    接下來,隻要繼續蒸四、五十分鍾就大功告成了。


    明天做生意的備料工作也已經處理完畢,女孩們差不多可以自由了。我這麽思索時,莉蜜·盧再次跑了過來。


    「明日太,你還沒煮好嗎?下一回合輪到丹·盧堤姆和愛·法喔!」


    「欸!愛·法要跟丹·盧堤姆對決嗎?」


    「嗯!吉薩哥哥和卡斯蘭·盧堤姆果然都輸了!愛·法之後是東達父親和米達喔!」


    愛·法對丹·盧堤姆,米達對東達·盧啊。


    這樣的組合莫名讓人心跳加速。


    「明日太,你過去看看吧,我負責監控火候。」


    希拉·盧揚起沉穩的笑容。


    「薇娜·盧、菈菈·盧,你們也很掛心東達·盧的戰況吧?這裏就交給我吧?」


    「欸~可以嗎?」


    菈菈·盧忸忸怩怩地望向我。


    盡管我苦惱不已,但我仍克製住自己的欲望。


    「等工作大致結束後,我就過去,菈菈·盧,你們去觀戰吧。希拉·盧,你也是。」


    「不,我的家人並沒有出場……明日太,這樣真的好嗎?」


    「是的。丹·盧堤姆一定不會讓愛·法受傷。我要處理好自己份內的工作。」


    「那麽,我們走囉!分出勝負後,我會通知你結果!」


    盧家本家的姐妹離開後,隻有我和希拉·盧待在爐灶房裏工作。


    雖然這麽說,除了幾分鍾加一次木柴外,我們沒什麽事情要處理。我凝望著搖曳的橘色火焰,不斷在心裏祈禱愛·法能平安無事。


    「——身為獵人,愛·法真的擁有卓越的能力呢。最近,達魯姆·盧和羅·雷的能力可以與吉薩·盧和卡斯蘭·盧堤姆並駕齊驅喔?」


    希拉·盧和我一樣蹲在爐灶前,她終於靜靜地開口。


    「這樣啊。愛·法獵捕到奇霸獸的頻率確實能讓周遭的人大驚失色……話說回來,希望達魯姆·盧可以早日康複。」


    聽到我這番話,希拉·盧隻哀傷地歎了口氣。


    坐立不安的我仍繼續說了下去:


    「對了,為了保護信·盧,達魯姆·盧上個月才受了重傷吧。在盧家本家中,我和他最不常交流,他究竟是什麽樣的人?」


    「達魯姆·盧——他的個性衝動。根據家父蓼達所述,在盧家兄弟姐妹之中,就屬達魯姆·盧和東達·盧最為相似。」


    「是啊,他的眼神和東達·盧如出一轍。」


    「是的……我認為東達·盧和達魯姆·盧都是與族長家族本家這個名號相襯的優秀獵人。」


    我和那兩個人都無法和平共處。


    不過,我很早就知道東達·盧不單純隻是個粗暴的人。盡管我不擅長與他來往,但我並不討厭他。至於達魯姆·盧——由於他一開始與愛·法的糾紛,使我們之間出現一道深深的鴻溝。看到他故意說些難聽的話愚弄愛·法,使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與狄咖·孫相差無幾,兩人都是讓人火大的存在。


    「……愛·法真的打算一直當個獵人,直到在森林中凋零嗎?」


    希拉·盧終於自言自語似地呢喃。


    「她明明是個女人,卻不生兒育女,以獵人的身份——不,我不是在否定她的生存方式,可是,我完全不懂她為什麽會產生這樣的想法。」


    「我也不懂,但我認為這麽做很有她的風格。」


    我隻是討厭每天等待男人歸來的生活——愛·法過去曾經這麽坦白。比起被人嗬護,她一定更想要守護他人。


    盡管我還不理解那番話的真實含義,但我仍想要尊重她的心情,這一點並沒有改變。但我自己也不願意漫不經心地當個被守護的角色,除了力氣之外,我希望自己能在其他方麵守護愛·法。


    「……愛·法無意嫁給任何人吧?」


    「是的,應該是這樣——」


    話說到一半,我吃了一驚。希拉·盧抱著膝蓋,蹲在地上專注地凝望著火焰,她的側臉異常地通紅。


    插圖p215


    「希、希拉·盧,你怎麽了?」


    「欸?怎麽了嗎?」


    「不,那個——你看起來跟平時不太一樣。」


    「這樣嗎?有可能喔。」


    希拉·盧將紅透的下半部臉龐藏進抱住膝蓋的手臂裏,她無助的視線瞄向我。


    「一想到你可能得知了我的心情,我突然感到羞窘不堪。對不起。」


    「你、你的心情?你指的難道是你對達魯姆·盧的——」


    「請、請別說出口!」


    我第一次聽到她發出如此慌亂的聲音。總是沉著安靜的她也是第一次流露出女孩子的柔情。


    (這麽說起來,盡管希拉·盧散發出成熟的氣息,卻隻比我年長一歲。)


    我感到心神不寧。這股陌生的感覺難道是所謂的保護欲嗎?


    「……明日太。」


    「是。」


    「……請別告訴別人喔?」


    「好的!我當然會保密!」


    「然後,你不用擔心或同情我。我是個連水瓶都搬不動的女性,沒有資格挑選夫婿。」


    「絕對沒這回事!」


    我考慮了一會後,毅然決然地站了起來。


    「希拉·盧,剩下來的這塊一人份帶皮肉,可以請你幫忙烹煮嗎?」


    「欸?」


    「我打算把這塊肉簡單煎成肉排,分給大家吃。我想拜托你烹煮這份肉,醬汁也請你自己調配。」


    「我、我該怎麽做……?」


    「這要由你自己做決定。」


    希拉·盧仍羞紅著臉,低下頭。


    接著,她突然訝異地歪著頭。


    「話說回來,菈菈·盧她們遲遲不回來呢。她剛剛說過吧,等愛·法和丹·盧堤姆比完力氣後,會把結果告訴你。」


    「啊,說得也是。」


    已經過了十五分鍾了。


    我壓在心底的不安重新開始膨脹。


    「呃~一回合需要這麽久的時間嗎?」


    「不需要。所以我才感到不可思議。」


    廣場依然不斷傳來歡呼聲。


    「那麽,一定是因為東達·盧和米達的對戰緊接在後,所以她們無法離開廣場吧?」


    「不,選出八位勇者後,每場比賽結束都會休息片刻……明日太,你最好去看一下狀況吧?」


    「可是——」


    「你一直顧慮我,我隻是想報恩罷了。請你過去吧……再說,我想要獨自麵對自己的心。」


    她可能是因為察覺到我的心情,才會說出這些話。就算她沒有這麽做,我也差不多快無法壓抑心中的不安了。


    「不好意思,我去看一下狀況。」


    拋下這句話後,我衝出爐灶房。


    愛·法的對手是丹·盧堤姆。既然他稱法家為自己的朋友,事態就不可能往壞的方向發展——盡管這麽想,我卻無法壓抑住心中的動搖。


    難道其中一方受了無藥可救的傷害嗎?


    難道有心懷惡意的第三者亂入比賽?


    我忐忑不安地跨進廣場後,丹·盧堤姆豪邁的笑聲讓我杞人憂天的想法一掃而空。


    「愛·法啊!你真是一位優秀的獵人!除了東達·盧之外,我第一次遇到這麽棘手的對手!」


    丹·盧堤姆張大雙腳,佇立在廣場中央。大量汗水濡濕了他宛如惠比壽大人的臉龐、光溜溜的禿頭、圓滾滾的肚腩。


    隔著數公尺與他對峙的愛·法同樣香汗淋漓。對付紀伊·馬姆的時候,她的臉上掛著一派輕鬆的表情,現在卻滿頭大汗,肩膀劇烈起伏。


    看來他們在這十五分鍾內不斷地較量。


    「可是啊,差不多該做個了結囉!我的肚子差不多要餓啦!」


    丹·盧堤姆拋出這句話後,張開雙臂,試著抓住愛·法。


    他敏銳的動作讓我驚愕不已。他龐大的身軀明明超過一百公斤,瞬間爆發力卻不輸愛·法和達魯姆·盧。


    愛·法勉強躲到一旁後,丹·盧堤姆卻沒有停下動作。


    他其中一隻張開的手臂發出呼嘯聲,襲向愛·法。


    愛·法踹向丹·盧堤姆的側腹,往後跳得更遠。


    丹·盧堤姆以相同的速度轉換方向,展開追擊。


    愛·法彎下身子,使用剛剛擊敗紀伊·馬姆的水麵踢回敬對方。但丹·盧堤姆輕盈一跳,輕鬆躲過攻擊。


    愛·法立刻將雙手手掌撐在地上,宛如山貓搬跳著回避攻擊。丹·盧堤姆的指尖緊抓住愛·法的頭部剛剛存在的空間。


    歡聲雷動。群眾第一次發出如此巨大的歡呼。這種超乎凡人的戰鬥竟然持續了十五分鍾啊?我一時語塞。


    丹·盧堤姆果然是個超群的存在。他明明大腹便便,動作為什麽能與愛·法一樣敏捷?他的體重明明是愛·法的兩倍,這樣太不合理了。


    不僅如此,丹·盧堤姆在戰鬥中還不時放聲大笑。他的臉上掛著樂不可支的表情。


    另一方麵,愛·法十分拚命。宛如遭到巨大棕熊或低地大猩猩襲擊的山貓。


    「愛——」


    我下意識地放聲呐喊。


    「愛·法!不要放棄!加油!」


    她究竟有沒有聽到我的聲音呢?——愛·法下定決心似地欺近對方懷裏。


    丹·盧堤姆並沒有像達魯姆·盧一樣閃避,他仔細站穩腳步,手臂揮向逼近而來的愛·法。


    愛·法扭轉身體,繞到丹·盧堤姆的右側。


    丹·盧堤姆的指尖終於抓住她的手臂。


    同時,愛·法彎下身子,企圖掃向丹·盧堤姆的腳。


    丹·盧堤姆抓住愛·法後,可能會使出豪邁的投擲技。但他現在卻毫不留戀地鬆開愛·法的手臂,輕巧地舉起單腳,躲過攻擊。


    由於攻擊落空,就這麽踩空的愛·法即將摔倒在地。此時,丹·盧堤姆再次企圖抓住她的背。


    「愛·法!」


    愛·法以單腳為軸心,迅速轉向丹·盧堤姆。


    丹·盧堤姆粗大的手指抓著她的雙肩。


    萬事休矣。


    愛·法似乎擋不住丹·盧堤姆的暴衝,身體逐漸向後倒。


    然而——倒下的同時,愛·法的右手臂揪住丹·盧堤姆的前襟,左腳踹向對方正要踏在地麵的右腳尖。


    丹·盧堤姆的身體首次大大失去重心。


    繼續這樣下去,愛·法也會倒在地上,遭到對方巨大的身軀壓住。因此,她將右膝埋入對方的大肚楠中,重心向下移。


    她抓住對方的胸口,踹向對方的腳,重心下移。這些舉動似乎引發了相互作用——丹·盧堤姆的巨大身軀向前傾,飄浮而上。


    這大概是柔道中的巴投吧。


    不過,愛·法這麽做的時候,似乎想將左手向後伸,撐在地上。


    不,大概是我看錯了吧。結果,愛·法的左手沒有撐在地上,她的左膝踹起丹·盧堤姆的腹部,讓他整個人拋了出去。


    丹·盧堤姆巨大的身軀在空中描繪出一個半圓形,伴隨著地麵的震動,墜落而下。


    人們感概萬千,爆發出劇烈的歡呼聲。


    然而,剌·盧堤姆威嚴的聲音打斷了歡呼。


    「盧堤姆家的丹·盧堤姆獲勝!法家的愛·法退場!」


    接著,人們劇烈的歡聲紛紛轉化為不滿的抱怨和責備聲。


    盧堤姆家牛山濯濯、蓄著白胡須的長老宛如老鷹般的眼神斜睨著人群。


    「丹·盧堤姆的身體觸地之前,愛·法的腰就碰到地上了。因此,丹·盧堤姆獲勝!」


    所以愛·法才會在競賽途中企圖用左手支撐地麵啊。


    愛·法在地麵上躺成大字形,氣喘籲籲。整個人被拋出去的丹·盧堤姆同樣倒在兩公尺外的地方,上氣不接下氣。


    卡斯蘭·盧堤姆從人牆中衝出來,確認父親的狀態後,我也走進廣場。感受著人們混雜著不滿的吼聲從後我的背後傳來,我衝向愛·法身旁。


    「愛·法,不要緊嗎!?」


    「不……要緊……」


    她閉著眼睛,大大張開嘴巴,沙啞地回答。我第一次看到愛·法如此精疲力盡的模樣。


    「肩膀……借我扶一下……我沒辦法、獨自行走……」


    「我知道了。」


    我執起愛·法的右手臂,支撐著她的背部,拉她起身。愛·法的身體宛如火焰般熾熱,她無力地癱在我身上。


    「我的汗……可能會弄髒你……」


    「不要緊,你現在不用管這種事情。」


    此時,被兒子強壯的手臂扶起來的丹·盧堤姆滿臉無力,他揚起笑容。


    「我還以為自己輸了哪!愛·法,你為什麽不用左手支撐身體?要是那麽做,你就能獲得勝利啦!」


    「……我左手臂的傷才剛好,我不確定它是否能支撐你巨大的身體。要是骨頭再次移位,我就無法完成獵人的工作了。」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我理解了。」


    丹·盧堤姆拉著卡斯蘭·盧堤姆走近我們,滿頭大汗的他笑容滿麵,突然將臉湊向愛·法。


    「你真的是一位優秀的獵人!你不隻擁有強大的力量,還很清楚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麽!愛·法啊,能跟你這位出色的獵人成為朋友,我由衷地感到開心!」


    「你過獎了,不敢當……先告辭了。」


    愛·法拋下這句話後,踹了我的腳。


    她在暗示我「該走了」。我對著眉開眼笑的丹·盧堤姆和揚起羞澀微笑的卡斯蘭·盧堤姆點了點頭,伴隨戰鬥後的家主離開廣場。


    眾人毫不吝嗇地用拍手和歡呼祝福愛·法。我忍不住麵露苦笑,我們家主大人真是了不起。


    「……怎麽?明日太,看到我輸得這麽淒慘,你在笑我嗎?」


    「欸?」


    我訝異地望向愛·法,她依舊癱在我的肩膀上,嘟起嘴巴。


    「你哪裏淒慘了?在盧家親族裏,沒幾個獵人可以跟丹·盧堤姆交手到這種地步吧?」


    「……輸了就是輸了。」


    「呃~菈菈·盧剛剛不是有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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