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深夜讀書會


    發布:深夜讀書會


    論壇:ritdon


    那家夥造訪我們店的那一天,是盧家聚落舉辦收獲之宴的隔天,藍月二十八日。


    這是我在驛站城市擺攤做生意的第三十一天,也是值得紀念的簽訂第四期契約首日。


    第一期契約——我開始擺攤的前十天,每天都從錯誤中嚐試與摸索。開張第一天,我甚至隻敢帶十份『奇霸獸堡』來擺攤,由此可知我當時有多麽提心吊膽。


    最初的十天,攤位的收益超乎我的預期,我的員工增加為四個人,擴增了一個攤位。最後一天,準備的一百七十份料理全數售完。雖然我的客源有八成都是南之民和東之民,這樣的成果依然可圈可點。


    第二期契約也是風波不斷。


    第二期契約期間舉辦了孫家的家主會議。後來,劄特·孫和泰伊·孫引發騷動,我們除了做生意外,還必須應付森邊居民對傑諾斯城人的不信任感、驛站城市居民與森邊居民的不和與摩擦等情況,令我們苦不堪言,最後甚至衍生一場拔刀衝突。


    在這些騷動中,我戰戰兢兢地開始了第三期契約,沒想到這段期間出乎預料地平靜。


    我們意外獲得多多斯,而且除了《南之大樹亭》外,還開始將料理提供給《玄翁亭》。我認為發生了許多正麵的變化,我們與西之民的關係本來岌岌可危,現在終於得以保持平衡狀態。


    攤位的營收也恢複到跟騷動前差不多。西之民沒有繼續中傷我們,他們的眼神不再充滿畏懼與輕蔑,反而滿是疑惑,我卻認為這是好的變化。這代表他們變得想知道森邊居民是什麽樣的存在,我想這正是雙方開始互相理解的第一步。


    於是,我們迎接了值得紀念的第四期契約首日。


    這一天,那家夥出現在我們的麵前。


    ◇


    「嘿!奇霸獸的攤位?喂喂,這真的是奇霸獸肉做的料理嗎?」


    我們相遇的方式並不特別。


    對於首次知道這個攤位的人來說,這是很平常的反應。因此,我並沒有特別起疑,開口答複:「是的,沒有錯。」


    盡管如此,我依然覺得不太對勁。因為這個人的穿著打扮讓我有些意外。


    對方並沒有穿著奇裝異服。他身上是一件無袖外衣,洋風的直筒褲,以及附有兜帽的短披風。這是南之民常穿的便服。


    他有著一頭深淺褐色交錯的整齊短發,一雙綠色眼眸、微微泛紅的白皙皮膚。他的頭發顏色並不一致,有點像貓狗的毛色,並不常見,但他的外貌大致上跟一般南之民相似。


    最讓我意外的是他的年齡。


    我當然不可能知道他年紀多大,但看起來不可能比我年長,頂多十五、六歲左右。


    盡管南之王國加喀爾的距離沒有東之王國遙遠,但也絕不是能輕易往返的距離。聽說位在加喀爾最北方的城鎮涅爾維亞——也就是老大哥·建築師傅巴蘭的故鄉——距離傑諾斯最近,但從該地來到傑諾斯也必須花半個月的時間。


    距離愈遠,旅行時遇到危險的機率愈大。不管是野獸或野盜襲擊、自然災害等等,這個世界的旅行或多或少都伴隨著生命危險。因此,即便在人種大熔爐傑諾斯的驛站城市中,外國來的老弱婦孺自不用說,連年輕外國人也很罕見。


    話是這麽說,不過西姆人的外貌讓人猜不出年齡,而我確實也看過幾位年紀與我相仿的年輕加喀爾人,但數量屈指可數。


    這位少年卻相當年輕。


    不僅年輕,他的身材還意外地纖瘦。


    這是他讓我感到好奇的的第二點。


    (他的身高應該不滿一百六十公分。也罷,在南之民中,這樣的身材不算嬌小……)


    大部分的南之民雖然個子不高,身材卻結實壯碩,與修長纖瘦的西姆人恰恰相反。盡管南之民個頭小、四肢短,不過他們的骨架偏大,體型豐腴。這是我對加喀爾人的印象。


    再者,就連跟我年紀相仿的加喀爾年輕人都會蓄著大把褐色胡須,導致他們的外型就像電影或遊戲中常見的矮人。


    但是,這位少年沒有蓄胡,骨架纖細。


    算了,反正他大概也不適合蓄胡吧。盡管他有一雙南之民常見的大眼睛,鼻梁和臉頰的線條卻像女孩子一般細致,五官可愛清秀。森邊聚落年輕男子的容貌也意外地中性,但這位少年的五官卻比森邊人更為端正,長大後,想必會成為一位讓女人們心煩意亂的美男子吧。


    他的體格也與外表相稱,弱不禁風。尤其是他光裸的雪白手臂和係著皮帶的腰際,都有若同年紀的女孩一般纖細。


    (先不管他來自哪一個國家,很少有男孩子長得這麽可愛。)


    當我這麽思索時,少年踩著輕快的步伐走向攤位,仔細盯著在鐵板上保溫的『咩姆燒肉』。


    「喔~這是奇霸獸肉啊。沒想到有人會吃這種東西,真讓我吃驚!我聽說奇霸獸肉腥臭又堅韌,難以入口喔?」


    西之民和南之民總是這麽說。


    少年的嗓音高亢,說起話來細聲細氣,再加上外表楚楚可憐,倘若讓他穿上裙子,我一定會誤以為他是女生。


    不說這個了,做生意比較重要。我的搭檔菈菈·盧有禮地保持沉默,我也親切地回答:


    「沒這回事。那個人一定是嚐了沒有經過正確加工的奇霸獸肉。經過精心調理後,奇霸獸肉的滋味不會輸給奇謬鳥或卡龍喔?」


    「怎麽可能啊!拉比斯,你看你看,他說這是奇霸獸料理耶!真不得了~搞不懂為什麽有人會吃這種東西!」


    原來他有同伴啊。我順著少年的視線望過去。


    一位與少年穿著相同服裝的青年悄悄站在他的斜後方。


    青年有著南之民特有的強健體魄,個子也相當高。他比少年高半個頭,大概一百七十五公分左右。


    青年有著褐發綠眼,膚色也十分白皙,年齡約二十歲左右。他的輪廓深邃,下顎強健,確實擁有加喀爾人獨特的精悍外貌。


    這位年輕人同樣沒有蓄胡。果然不是每位加喀爾男人都有蓄胡的習慣。


    「拉比斯,你要不要試吃看看這道奇霸獸料理啊?回去後可以當作跟故鄉那些家夥的談資耶!」


    少年揚起惡作劇的笑容,開口提議。名為拉比斯的年輕人一臉不悅地望著對方。


    「迪艾兒大人,這是命令嗎?如果是命令,我無法違抗您。」


    青年的聲音粗獷低沉。


    他似乎是一位缺乏表情變化的南之民,但臉上仍隱約透露困惑和厭惡的神色。


    (……喔~迪艾兒大人啊。)


    在這座驛站城市中。很難得能聽到「大人」這種稱謂。


    仔細一看,兩人確實穿著便服,但衣服看起來莫名高貴。縱使衣服款式並不罕見,但不論是裝飾衣領和袖口的刺繡、染得亮麗的布料色澤、護身用短劍的精致皮革劍鞘,都不經意地散發高尚質感。


    (貴族——雖然兩人看起來沒有這麽尊貴,但他們似乎比較適合待在石頭打造的城裏,而不是驛站城市。)


    不管怎樣,名為拉比斯的年輕人似乎沒有說出迪艾兒想聽的答案,少年不滿地皺起眉頭,拋下一句:「無趣的家夥!」。盡管出身富裕,少年卻與氣質及禮儀絲毫沾不上邊。


    「奇霸獸肉真的很美味喔?許多南之民是我的常客。要不要試吃看看呢?」


    我正打算拿起最近沒有出場機會的木盤,對方笑著對我說:


    「別開玩笑了!你覺得我會吃這種東西嗎?再說驛站城市賣的食物也隻有便宜這個優點吧?就算你給我銅幣,我也不打算吃奇霸獸啦!」


    「這樣啊。真是遺憾。」


    這算不打自招嗎?他果真不是驛站城市的旅客。不管他是在旅途中路過這座城鎮,或是正要前往城下鎮,我這種庶民都與他無緣。


    既然如此,我隻能期望他主動離開了。但他卻一直佇立原地,不打算離去。


    「你是西之民吧?為什麽西之民會跟森邊居民一起做生意啊?西之民比南之民還討厭森邊居民吧?」


    少年迪艾兒細瘦的手臂支著纖腰,用充滿傲慢的眼神望著我的臉。他的綠色眼眸閃爍著光芒,宛如翡翠般美麗。


    「……會很奇怪嗎?森邊居民現在也是將靈魂獻給西方神賽爾法的其中一員喔?」


    「他們隻是做做樣子啦!那些家夥的智商不高,根本不懂得尊敬神明吧?好了啦,快回答我的問題。」


    這位少年的態度未免太過高傲了。


    就算聽見這種程度的謾罵,森邊居民依然不為所動。菈菈·盧若無其事地將頭撇向一邊。我隻能壓抑心中的反感。


    「聽你這麽問,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我確實不是森邊出生,但森邊居民視我為家人,讓我在森邊生活。住在森邊後,我開始在驛站城市做起生意。」


    「嗯~真是奇怪!再說,你的語氣可以別這麽客氣嗎?你的年紀比我大吧?」


    又要再次提到這種話題啊。我在心底歎了口氣。


    「年齡與我的語氣無關。我無法用失禮的口吻對客人說話。」


    「我又不是你的客人。不用擔心,我絕對不可能來買奇霸獸肉料理啦!」


    少年開懷大笑。


    倘若不聽他出口的話,他的笑容確實很討人喜歡。我感覺到自己的壓力不斷累積。


    此時,剛好有一群人從北方走了過來,仿佛為了前來治愈我。那是修米拉爾率領的《銀之壺》成員。


    「歡迎光臨!修米拉爾,我一直在等你喔。」


    「……你在、等我?」


    這位東方來的年輕人取下兜帽,露出一頭銀發,微微歪著頭。


    我把製作『咩姆燒肉』的工作交給菈菈·盧,將擺在腳邊的龐大袋子移至攤位旁邊。


    「這是我們約定好的肉幹。不好意思,拖到接近交貨期限才給你。」


    那是修米拉爾委托我們製作的四十公斤肉幹。


    我本來打算提早交給他,但我委托斯多拉家製作的肉幹成品卻不如預期——斯多拉家使用的香草比例與其他氏族不同,導致肉幹的腥臭味更加明顯,於是我們臨時決定重新製作他們家的份。


    每一戶人家製作的肉幹味道其實並不相同。沒有注意到如此理所當然的事情,是我有錯在先。我安慰因過於慚愧而泫然欲泣的莉依·斯多拉後,教導她香草的比例,總算大功告成。


    修米拉爾確認巨大袋子裏的內容物後,欣喜地眯起眼睛。


    「謝謝。我會、支付銅幣。」


    金額總共是六十枚白銅幣。


    基於生意人的立場,我在修米拉爾麵前算清帳款後,還沒離開的少年迪艾兒無趣地開口:


    「你這個西姆人真舍得花錢。你是從北方走過來的吧,你難道有在城下鎮做生意嗎?」


    修米拉爾從容不迫地望向對方。


    「是的。我是、《銀之壺》、修米拉爾·吉·薩杜姆提諾。」


    「不用對我報上名字。我也沒打算把名字告訴西姆人。」


    少年伸出舌頭,一副厭惡的模樣。


    看到他的反應,我忍不住怒火中燒。


    「這位先生是我們店裏的客人,也是我重要的朋友。可以請你不要用如此失禮的語氣跟他說話嗎?」


    「搞什麽,你在袒護西姆人嗎?算了,也隻有西姆人樂意吃下腥臭的奇霸獸吧。」


    我忍不住走向對方。


    修米拉爾輕輕攔住我。


    他靜靜地回望著少年。少年的綠色眼眸燃起叛逆的火焰。


    「不要、爭吵。南之民、東之民,禁止在西之王國、爭吵。」


    「哼!既然如此,你們就乖乖待在東之領土吧!加喀爾跟西之王國往來的期間比你們長多了!看到你們趾高氣揚的樣子,讓我火大到不行!」


    我剛開始在驛站城市做生意時,阿爾達斯等人和《銀之壺》之間也常常洋溢著險惡的氣氛。後來他們有默契地決定不妨礙我做生意,彼此的關係才趨於平穩。因此,對於敵對國的西姆和加喀爾人民來說,這樣的爭吵絕不罕見。


    盡管我能理解這一點,但這個場景仍讓我不太舒服。更不用說單方麵遭到誹謗的修米拉爾了。


    「……對不起。我們、回去了。」


    修米拉爾朝我輕輕點了點頭。


    我慌忙深深一鞠躬。


    「修米拉爾,你根本不需要道歉……那家夥不是我的客人,而且他講話本來就很刻薄。」


    我當然是用耳語的方式說出後半段的話。


    少年瞪著我們的身影,性急地踏著腳。


    「不要緊。謝謝、肉幹。」


    修米拉爾將裝著肉幹的袋子托給同伴,從菈菈·盧手中接過『咩姆燒肉』後,準備轉身離去。


    他有些不自然地停下動作。


    「明日太……薇娜·盧不在嗎?」


    「啊,對了。我忘了告訴你這件重要的事!薇娜·盧在處理家事時傷到腳筋,無法進城。但是隻要再過兩三天,她應該就能走路了……」


    聽說盧家昨天為宴會善後之際,分家女性在拆解臨時爐灶,一顆大石頭差點砸到莉蜜·盧的腳。莉蜜·盧身旁的薇娜·盧機靈地抱起莉蜜·盧,卻因為動作過猛而摔倒,扭傷腳踝。


    雖然現在介紹有點晚了,但取代薇娜·盧站在『奇霸獸堡』櫃台的代班人是淩奈·盧。雖然兩人有血緣關係,但就算隔了一段距離,也絕對不可能會搞混兩人。


    修米拉爾走回攤位,隔著鐵板將臉湊了過來。


    「……薇娜·盧,傷勢、嚴重嗎?」


    「不,骨頭似乎沒有異常。她現在能夠扶著牆壁行走。大概——最遲再過三天,她就能回到工作崗位了。」


    今天是藍月二十八日。


    三天後,就是藍月三十一日——修米拉爾等人在傑諾斯做生意的最後一天。隔天早晨,他們就要啟程前往其他城鎮了。要是薇娜·盧那一天無法出現,修米拉爾將失去與她見麵的機會。


    修米拉爾閉上嘴巴,垂下眼簾。


    他依然麵不改色。


    盡管如此,他的表情卻散發出哀傷的氣息。


    「……我知道了。謝謝。」


    修米拉爾這次真的掉頭離去。


    我深深歎了口氣。菈菈·盧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她還來不及開口,那位少年就搶著插嘴:


    「真是的。每個西姆人都讓人感到鬱悶不已!就算西姆不是我們的敵對國,我也絕不想跟他們扯上關係!你這家夥跟那種人來往真的開心嗎?」


    「……吵死了。別人在做生意,你卻在一旁挑毛病,會不會太沒禮貌了?」


    我忍不住翻臉,開口反駁。


    話說回來,他的行為才妨礙我做生意吧?


    為了驛站城市的治安,隻要一有任何狀況,就必須乖乖報告衛兵。米拉諾·馬斯平時總是對我耳提麵命。


    但少年卻揚起滿足的笑容。


    「你總算露出本性啦。比起用些莫名客氣的語氣,這樣還比較帥氣喔?至少我比較喜歡你用這種方式對我說話。」


    「就算聽你這麽說,我也一點都不覺得高興。你再不收斂一點,我就要把你妨礙我做生意的事告訴衛兵喔?」


    「等一下,明日太,冷靜一點。」


    表情有些不耐的菈菈·盧拉著我的袖子。


    「跟這種人繼續爭辯下去會沒完沒了。光是跟他吵架就是你的損失。」


    我當然清楚這個道理。現在這段期間,我們必須向驛站城市居民證明森邊居民並非無法無天的存在。我絕對不能與客人鬧出糾紛。


    我的心中浮現一個想法。這位少年的目的說不定就是想引發騷動。


    聽到他與城下鎮一事後,我一直感到耿耿於懷。盡管傑諾斯侯爵代理人賽克雷烏斯的身份目前仍謎團重重。然而,關於他的惡評不絕於耳。為了支配森邊居民,他確實可能企圖妨礙我做生意。既然如此,我打算遵從驛站城市的法律,正正當當地處理這件事。


    「哼~衛兵啊。驛站城市的衛兵身份那麽低。我不認為他們能拿我怎麽樣。」


    「哼~難道你是身份高貴的貴族大人,連衛兵都不敢忤逆你嗎?既然如此,你沒必要跑來我們這種微不足道的攤位吧?」


    「我怎麽可能是貴族啊。我也是出身自一個小小的商人世家喔。不過,我沒有潦倒到必須吃奇霸獸維生就是了。」


    少年愉快地笑了笑。


    他宛如女孩子般的可愛笑容更讓人厭惡。


    「明日太啊,怎麽啦?發生什麽糾紛了嗎?」


    又有一群人出現在攤位前方。


    那是巴蘭老大哥和阿爾達斯率領的加喀爾建築師傅團體。


    「啊,歡迎光臨。沒事。謝謝各位總是前來光顧。」


    「你的表情可不像沒事……算了,總之,趕快幫我們準備,肚子餓死了。」


    他們一大早便開始著手的工作似乎告一段落。一行人用手帕擦著汗,七人排在『咩姆燒肉』的攤位前,五人排在『奇霸獸堡』的攤位前方。


    看到這樣的情景,迪艾兒少年當然無法坐視不管。


    「你們明明是加喀爾人,卻跑來吃奇霸獸啊?你們究竟在想什麽!」


    「什麽?你這家夥是誰啊?你打扮得很光鮮亮麗哪。做出這種打扮走在驛站城市,會成為地痞流氓的目標喔?」


    老大哥揚起一邊眉毛,轉頭望向對方。


    少年挺起單薄的胸口,用大拇指比了比後方的年輕人。


    「我才不怕地痞流氓~!別看拉比斯這副模樣,他可是劍術高手喔?他之前還抓過三個野盜呢!」


    原來如此。那位年輕人不隻帶著短劍,腰際還掛著一把長劍。


    由於我總是和森邊居民、卡謬爾·佑旭或梅爾菲力德等氣勢洶洶的人來往,對方並未讓我感受到壓迫感。


    打量過名為拉比斯的年輕人後,老大哥哼了一聲。


    「那倒是無所謂啦。你們兩個年紀輕輕卻很囂張嘛,從王都來的嗎?」


    「不是,我們來自瑟蘭多喔。」


    「這樣啊。我來自涅爾維亞。說到瑟蘭多——我記得那是一座坐擁礦山的鋼鐵重鎮吧?」


    「嗯。我們家也是販賣鐵製品,現在就是把商品賣給傑諾斯的城下鎮。」


    眼下的氣氛一團和氣,與剛剛截然不同。


    然而,少年似乎無意和睦收場。


    「喂,涅爾維亞人。你為什麽想吃奇霸獸料理啊?我看你的生活並不窮困啊。」


    「為什麽我必須要窮困潦倒才能吃奇霸獸啊?奇霸獸料理的價位跟卡龍差不多喔?在旅社吃晚餐時,奇霸獸的售價甚至還比較貴。」


    「是喔?那你吃卡龍肉就好啦。」


    「卡龍肉固然好吃,但奇霸獸也不遑多讓。目前隻有傑諾斯販賣奇霸獸肉,我才會決定要一直吃奇霸獸。」


    加熱中的肉香氣四溢,使巴蘭老大哥粗魯地回答時,用力吸了吸鼻子。


    「我不相信奇霸獸會有多好吃!你們是不是被施了黑魔法啊?」


    少年不滿地皺起眉頭。


    此時,一直保持沉默的阿爾達斯發出愉快的笑聲。


    「隻有東之民會使用魔法那種東西吧。再說,隻要能品嚐到如此幸福的滋味,就算被施了魔法也無所謂。如果你不相信我們,自己也吃看看吧。」


    「誰要吃奇霸獸啊。」


    少年撇過頭。


    當老大哥笑容滿麵地吃起完成的『咩姆燒肉』後,少年的視線再次被吸引過去。


    「……那真的好吃嗎?」


    「是啊,很美味。」


    「……是喔。」


    「想吃的話自己買。」


    「我怎麽可能會想吃奇霸獸啊!」


    他的語氣與一陣奇妙的「咕嚕」聲重疊在一起。


    少年麵紅耳赤地抱著肚子,建築師傅們開懷大笑。這樣的場景讓我產生一抹似曾相識的感覺。


    「不、不是啦!那是……都是這股味道啦!因為咩姆的味道讓人食指大動嘛!」


    「說得也是。奇霸獸與咩姆很搭調哪。」


    阿爾達斯笑著回答後,他的同伴也笑著插嘴:


    「這道料理確實一絕。但我更喜歡旅社的料理喔?」


    「畢竟那道料理使用了饕油嘛!啊,可是,我也想吃吃看加了饕油調味的烤肉。」


    「要是再加上咩姆就太棒了。對吧?明日太。」


    咩姆是一種味道與大蒜相似的香草。饕油則是與醬油相似的調味料。這兩種食材當然都與奇霸獸肉十分合拍。順帶一提,他們提及的使用饕油的奇霸獸料理,就是我賣給《南之大樹亭》的『奇霸東坡肉』。


    「就是說啊。我在家裏也會用咩姆和饕油一起煎肉。很適合同時使用這兩種食材烹煮奇霸獸喔。」


    「真奸詐!既然你能做出那種料理,就該拿來賣啊!」


    「我還沒有決定要把它們用在什麽樣的料理中。畢竟隻是烤肉未免太無趣了。再說,使用饕油的話,成本也會增加。」


    「對喔,西方的饕油很貴嘛。饕油在加喀爾明明就很便宜……一想到我們隻剩三天能吃到你的料理,就讓我有點想哭啊。」


    「謝謝你。一想到要與各位道別,我也感到很寂寞。」


    藍月結束後,這群建築師傅就要回去故鄉加喀爾了。


    為什麽他們連行程都跟《銀之壺》一模一樣呢?我竟然要在同一天與這群人和修米拉爾等人道別,想哭的人應該是我才對。


    「先走啦!我們也很期待晚餐,拜托你囉?」


    「是,謝謝各位前來光顧。」


    老大哥等人回去工作崗位。


    現在攤位隻剩下兩位沒有胡須的加喀爾人。


    看到少年站在攤位前,垂著嘴角,我忍不住歎了口氣。


    「……那麽,你打算在這裏待到什麽時候?如果驛站城市的料理不合你的口味,你就回去城下鎮吧。」


    「吵死了!不要指揮我!」


    或許是因為他大聲嚷嚷,他的肚子再次傳來咕嚕聲。


    少年白皙的臉龐染上緋紅,他直瞪著我。


    「……喂,奇霸獸肉真的好吃嗎?」


    「我覺得這種肉很好吃喔。至少比卡龍腿肉和奇謬鳥好吃。」


    「卡龍腿肉很便宜嘛。」


    「似乎是這樣。可是,驛站城市隻有販售卡龍腿肉。」


    「…………」


    「我說啊——」


    這個時段客人將逐漸湧入攤位,你差不多可以離開了吧?我打算拋下這句話。


    然而,一句大聲的「我知道了」蓋掉了我的話。


    「喂!我們來賭一局!」


    「賭一局?」


    「假如奇霸獸真的很美味,就算你贏。如果很難吃,就算我贏。輸家必須付贏家一枚白銅幣!」


    「為什麽啊!我為什麽要拿重要的銅幣賭博啊!」


    「吵死了。你快點煎肉啦。」


    少年笑容滿麵,似乎對自己想出的好點子感到心滿意足。


    隻要稍微改變一下態度,他應該會像路多·盧和羅·雷一樣,成為討人喜歡的搗蛋小鬼。或許是因為他出身富裕,使我無法歡迎他。


    我本來以為這位少年是賽克雷烏斯派來的間諜,看來是我想太多了。畢竟如果他要妨礙我做生意,應該有更輕鬆的手段。


    我保持著戒心,點頭答應。


    「我知道了。我會煎肉。可是,我沒有辦法擅自使用銅幣,我們可以賭別的東西嗎?」


    「是喔?你要賭什麽?」


    「這個嘛……如果我贏了,你可以別對我的同胞和客人說些沒禮貌的話嗎?我希望你不要在我麵前抱怨森邊居民和東之民。」


    少年壞心眼似地眯起眼睛,再次哼了一聲。


    「真有趣。那麽,如果我贏的話,我要你稱呼我為迪艾兒大人。說話方式跟現在一樣就好。」


    他的想法真是孩子氣。


    「好。」


    算了,我的要求也稱不上理性。總之,現在本來就是我必須預先準備料理的時候,我開口答應對方後,拿起裝滿肉的皮革袋子。


    「真是愚蠢。你要把重要的料理浪費在這種小事上啊。」


    菈菈·盧一臉錯愕,向我抱怨。


    「那家夥可以徑自決定料理好不好吃,就算下賭注,你也沒有勝算啊。」


    「要是他真的那麽無恥,我會輕蔑地稱呼他迪艾兒大人……再說,每天大概都會剩下約十份『咩姆燒肉』。雖然我很重視這些料理,但現在這麽做並非沒有意義。」


    再說,聽到這位富家子弟否定驛站城市的料理後,多少讓我感到有些好奇,不知道他會對我的奇霸獸料理給出什麽樣的感想。


    總之,要是不讓他試吃看看我的料理,他似乎會一直阻礙我做生意。倘若料理不合他的胃口,他說不定就會對我的攤販失去興趣。與其繼續跟他爭辯不休,我認為這樣的處理方式比較妥當。


    於是,我拿出用咩姆和水果酒醬汁醃到入味的肉和亞力果,用中火煎過後,與堤諾葉絲一起夾在煎波糖中。


    在我準備『咩姆燒肉』的時候,少年一直用欣喜的表情注視著我。他身後的年輕人板著臉,不發一語。


    「久等了。盡情享用吧。」


    「哼~光聞味道的話,真的還挺像樣的。」


    少年盯著料理,說出如此不討喜的發言,接過剛做好的『咩姆燒肉』。接著,他毫不畏懼地用健康的雪白牙齒咬下波糖餅皮。


    該不會又久違地遭人惡言相向吧。我做好準備——隻見少年咬著口中的食物,低下頭。


    他隱藏著表情,繼續咬了『咩姆燒肉』第二口、第三口,最後沉默地吃個精光。


    「如何?不合你的口味嗎?」


    「…………」


    「嗯?」


    「……好好吃。」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然而,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迪艾兒大人?」


    他身旁的年輕人想把手搭上他的肩膀。


    少年撥開他的手,大步走了過來。他繞過攤位,筆直走到我的身旁。


    「怎、怎麽了嗎?」


    盡管少年比我嬌小纖瘦,但他的腰際係著一把護身用的短劍。難道他一時火大,打算砍向我嗎?我正打算躲開時——對方纖細的雪白指尖突然大力抓住我的胸口。


    「……非常好吃。」


    名為迪艾兒的少年緩緩抬起頭。


    他的臉上毫不吝嗇地掛著讚賞的笑容。


    「對不起。是我的錯。你的料理美味到讓我說不出話來……你叫做明日太吧?」


    「是、是啊。」


    「真的很美味。明日太,你的手藝真高明。」


    少年開口的同時,用力抓起我胸前的t恤。


    「明日太,你可以原諒我嗎?我做夢也沒想到奇霸獸肉這麽美味。我竟然用又臭又硬來形容如此美味的食材。你一定認為我是個大笨蛋吧?」


    「不,沒這回事……可以請你鬆手了嗎?」


    「啊,抱歉!我忍不住太興奮了!」


    迪艾兒少年鬆開手後,往後方跳了一步。


    他滿臉羞紅,一副忸怩的模樣。


    (……現在的他與剛剛判若兩人。)


    不,這倒是無所謂。畢竟南之民感情直率,他們表露情感的方式往往會直接了當到讓人詫異的程度。


    可是,我感到有些不對勁。


    少年似乎對自己忘我的舉動感到難為情,臉頰染上薔薇色,仰望著我。他的表情可愛到筆墨難以形容。我看了不禁小鹿亂撞。


    (不,等一下!我沒有這方麵的嗜好啊!絕對沒有!)


    一定是因為對方一開始不斷惡言相向所帶來的反作用力。少年的五官本來就端整清秀,看到他毫無惡意地仰望著我,揚起嬌羞的微笑,我當然會覺得他很可愛,就算他是男孩子——我希望是這麽一回事。


    「那個……你願意原諒我嗎?」


    「欸?原、原諒你?」


    「我剛剛對你重視的人說了一些失禮的話吧?我不把森邊居民放在眼裏,西姆也是我們的敵國——我的所作所為一定讓你很生氣吧?」


    「我、我原諒你。但你將來不可以再做出這種舉動。」


    「真的嗎?好開心。」


    名為迪艾兒的少年露出更開朗的笑容。


    接近正午的豔陽灑落而下,少年看來有些不可思議的褐發閃爍著光芒。宛如翡翠般的美麗眼眸洋溢明亮的光采。以南之民來說,他有一對小巧的柔軟嘴唇,現在正綻開幸福的微笑——他的笑臉純真可愛,真的跟天使一樣。


    「……明日太,你真是一個不可思議的人。看到西之民和森邊居民和樂融融地做生意,我本來隻想來捉弄你們一下,沒想到反而讓自己大吃一驚……明日太,你來自哪裏啊?你說不定有混到東方的血液喔?一般來說,隻有東之民才會有黑發黑眼睛。」


    「呃,我不是來自這塊大陸。我出生在一個叫做日本的島國——」


    「欸!明日太,你來自海外啊!?」


    迪艾兒少年目瞪口呆,再次接近我。


    就算他麵露嚴肅的表情,也依然相當惹人憐愛。當他收起嘲諷和叛逆的態度後,看起來更加稚嫩可愛。


    「這麽說起來,雖然你的膚色跟西之民相似,五官卻不是這麽回事。你的眼睛就跟女孩子一樣。」


    「誰、誰像女孩子啊!你的容貌更像女孩子吧?」


    我反射性地頂回去之後,迪艾兒少年一臉驚愕。


    「我?像女孩子……明日太,你說的話真古怪。」


    「對不起,我忍不住


    說溜嘴了。可是,我們彼此彼此吧?」


    我無法恢複平常心。


    我慌忙試圖辯解後,混亂的表情大概看起來很愚蠢,對方噗哧一笑。


    「啊哈哈哈哈!明日太,你真的很古怪耶!」


    當我正準備回答「是嗎?」的那一瞬間,我的眼睛和鼻子深處竄出火花。


    我癱軟在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迪艾兒將我扶了起來。


    他的指尖再次抓住我的胸口。


    「咦……?」


    他漲紅了臉。


    這次不是出於害羞,而是憤怒。


    直到剛剛為止,他的臉上還掛著天使般的微笑,現在他卻揚起眉毛,皺起鼻子,一臉憤怒。


    「我說啊!別看我這副樣子,我好歹還是個女孩子喔!」


    迪艾兒再次毫不留情地使出一記右鉤拳,擊中我的左臉頰。


    這一天,是我與來自南之王國的富商千金迪艾兒難忘的邂逅之日。


    插圖p031


    2


    「明日太,你真的沒發現她是女孩子啊?」


    菈菈·盧似乎打從心底感到錯愕。


    「不管怎麽看,她都是普通的女孩子啊!淩奈姐,對吧?」


    「嗯,對啊。」


    「希拉·盧,你呢?你也發現了嗎?」


    「是的。她看起來不像男生。」


    「莉依·斯多拉——你當時還沒有來到攤位上吧。」


    「是的。不過我剛抵達時,看到一位南之民怒氣衝衝地從攤位後方走出來。如果那就是你們談論的人物——明日太,對不起,那看起來就是一位年輕女孩。」


    莉依·斯多拉沒必要感到抱歉。我就繼續為自己的有眼無珠感到可恥吧。


    此時,所有工作告一段落,我們已經將攤車還給《奇謬鳥尾巴亭》。因此,我們暫時必須設法打發時間。我們躲在旅社間的巷弄中,從剛剛開始就反複進行著同樣的問答。


    不對,與其說是問答,不如說是她們在責備我。那位被我誤認為少年的少女離去時,已經接近正午,我必須盡快趕去《玄翁亭》,所以她們沒時間譴責我。


    就算她們永遠找不出時間譴責我,我其實也不介意。但菈菈·盧依然犀利地追擊。


    「人家真的難以置信!聽到你說這種話,對方當然會毆打你啦!虧人家還那麽為你擔心!」


    「擔心一下有什麽關係。我都已經受到懲罰了。」


    盡管那已經是好幾個鍾頭前發生的事了,我的左臉頰依然刺痛不已。我的口腔大概破了,我在心中發誓,絕對不要在今天的晚餐中使用奇多果實。


    「那個女生的年紀應該比人家大吧。嗚哇~光是想象這種事情發生在人家身上,就讓人家怒火中燒。這對女人來說是種侮辱喔。是侮辱。」


    「我隻是先入為主地認為驛站城市沒有外國女性罷了。菈菈·盧,你有在驛站城市看過加喀爾或西姆來的女人嗎?」


    「那跟這件事有什麽關係?哪會有男生長得那麽漂亮。」


    「是嗎?信·盧等人的五官也很清秀喔。菈菈·盧,你也這麽覺得吧?」


    菈菈·盧羞紅著臉。為了掩飾害羞,她一拳揍向我的肝髒。


    這一天,我真的是受盡了拳打腳踢。最讓人哀傷的是,這一切全是我自作自受。


    「哼!人家還以為你知道對方是女孩子,才會露出色眯眯的眼神呢!畢竟對方將臉貼得這麽近,還對你的料理讚譽有加。你聽了也喜形於色。」


    「別說這種蠢話。那個時候,我仍誤以為她是男人,我的眼神明明就很正常。」


    「啊,如果你知道對方是女孩子,你就會流露出色眯眯的眼神嗎?哼~人家要去跟愛·法告狀!」


    通常這種時候,說曹操,曹操就會到。因此我慌張地試圖捂住菈菈·盧的嘴巴——我還來不及這麽做,一抹低沉沙啞的聲音就從我的背後傳了過來。


    「我怎麽了?」


    我冷汗直冒,轉過頭看去,愛·法凜然地站在該處。她背對路上的行人,握著吉魯魯的韁繩。


    「久等了。我今天沒有狩獵到奇霸獸,所以我跑去比較遠的地方設置陷阱。」


    「不、不要緊啦!不好意思,打獵的工作一定讓你疲憊不堪吧?」


    「沒事……所以,你的眼神怎麽了?」


    「嗯,眼睛是人的要害,隻要戳人雙眼,對方馬上就會被擊倒喔!」


    「……我對這種話題沒興趣。」


    愛·法回答的同時,極度狐疑地眯起眼睛。


    趁菈菈·盧還來不及多嘴,我連忙一鞠躬:


    「那麽,今天辛苦各位了。既然愛·法來了,我先去買貨車。淩奈·盧,你今天真的幫了我們一個大忙。謝謝你囉。」


    「不,盧家本來就說好要借法家人手,我理當過來幫忙……再說,我今天也收獲良多。」


    我拜托淩奈·盧擔任幫手,陪同我前往今天正午在旅社的工作,而不是菈菈·盧或莉依·斯多拉。菈菈·盧等人比較熟悉在攤位做生意的相關事宜,但淩奈·盧的廚藝略勝一籌——我的預測一點也沒錯,才第一天上工,她的工作能力已經超越薇娜·盧了。


    「我會來幫忙到薇娜姐姐的傷勢康複為止,明天也請多多指教。」


    淩奈·盧的臉上掛著開朗的微笑。


    她很渴望學習新技術,光是今天一天,我覺得她就進步飛速。看來我不能掉以輕心。我不禁重振精神。


    「唔……?你找我有什麽事?」


    愛·法突然錯愕地開口。


    看到出現在愛·法身旁的人影,我也忍不住驚呼。


    「修米拉爾?究竟怎麽了?」


    「明日太……我有事、想要、拜托你們。」


    我感覺不太對勁,跑了過去。


    修米拉爾的聲音讓我感到不太對勁。


    他的聲音總是冷靜沉著,現在卻摻雜上氣不接下氣的呼吸聲。


    走近一看,修米拉爾黝黑的臉龐微微浮出汗珠。


    「不好意思……我剛剛用跑的過來,有些氣喘籲籲。明日太,太好了,遇到你們。」


    「怎麽了嗎?有什麽急事嗎?」


    「有的……我、可以、去森邊嗎?」


    我驚愕不已。


    修米拉爾的黑色眼眸環顧著我和女孩們。


    「……我擔心、薇娜·盧。我可以、見她嗎?」


    「修、修米拉爾,你想去探望受傷的薇娜·盧嗎?你要拜訪森邊聚落?」


    「是的。」


    我一時語塞,轉頭望向身後的女人們。


    菈菈·盧的表情有些緊迫,正對淩奈·盧竊竊私語。


    淩奈·盧稚嫩的臉龐浮現出深思熟慮的表情,走到我的身旁。


    「東之民,我是盧家本家次女淩奈·盧。也就是你口中的薇娜·盧的親妹妹。」


    「是。我是、商團《銀之壺》團長。修米拉爾·吉·薩杜姆提諾。」


    「你叫做修米拉爾啊。我知道了……修米拉爾,你為什麽會擔心薇娜·盧?薇娜·盧是你的誰?」


    「她不是我的誰。我隻是、擔心罷了。」


    「你不是薇娜·盧的朋友嗎?」


    「是的。我們隻是、買賣、這個攤位的食物、而已。不是、朋友。」


    「這樣啊……」


    淩奈·盧輕輕垂下眼簾。


    「隻要你不心懷惡意,我不會禁止你進入森邊聚落。你也可以自由拜訪盧家。然而,隻有我們家主才能決定是否接待你。」


    「是,我知道。」


    「那麽,我幫你轉告這件事給家主和薇娜·盧吧。我可以明天給你答複嗎?隻要獲得家主允許,我們就會帶你前往盧家聚落。」


    「好的。謝謝。我很、感謝你。」


    修米拉爾的手指比出一個奇妙的形狀,向淩奈·盧道謝。


    淩奈·盧一臉沉穩,揚起微笑。


    「我不知道你這位異國人為什麽會如此擔心薇娜·盧。身為盧家家人,我仍想感謝你的好意。那麽,明天見……明日太,我先告辭了。」


    「嗯,路上小心。」


    淩奈·盧給人的感覺比希拉·盧和阿瑪·敏·盧堤姆更稚氣未脫,但緊要關頭時,她應對進退的方式卻比我還盡善盡美。這讓我欽佩不已。


    於是,四位女性走向石之大道,隻剩下我、愛·法和修米拉爾留在原地。


    「修米拉爾。你竟然想去探望薇娜·盧啊,你一定下了一番決心吧?」


    「是的,我苦惱許久。我不希望、就這麽、見不到她。」


    沒想到修米拉爾會如此抱頭煩惱,我大感意外。


    我清楚修米拉爾對薇娜·盧有些感覺。然而,如同我之前所述,他們隻是客人和店員的關係,兩人私下對話的次數寥寥無幾。


    再說,修米拉爾不是西之民,三天後,他就必須離開傑諾斯,我不認為他會期待兩人的關係有所發展。


    但是——修米拉爾如今未必是對自己與薇娜·盧的發展性抱有期望,他說不定隻是忠於自己的心情,因為擔心對方的身體,想要去見對方一麵。


    當我這麽思索時,修米拉爾用沉著穩重的眼神望著我。


    「我不會、造成、你的困擾。不用、擔心。」


    「不,我並不會感到困擾——但是,盧家家主是森邊族長,再說,他的脾氣十分暴躁。森邊居民和東之民的思考模式有一定的差異,請你在這方麵要多加注意。」


    「好的,謝謝。」


    接著,一直沉默地關注事情發展的愛·法對修米拉爾說道:


    「這是八十年來首次有東之民提議要進入森邊……東之民,孫家騷動之際,是你開口要我守護明日太吧。我記得你的銀發。」


    「是的。我是、修米拉爾·吉·薩杜姆提諾,你是、明日太的家主、愛·法。」


    「嗯。我是法家家主愛·法……隻要你不觸犯森邊的規矩,森邊居民就不會危害你。可是一旦你觸犯森邊規矩,你會受到比傑諾斯法律更嚴重的處罰。記得這一點。」


    「是,我知道。」


    修米拉爾要拜訪森邊聚落——我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這麽一天。


    我感到坐立難安。仿佛有些欣喜,又有些不安。


    「修米拉爾。倘若你獲得盧家家主的準許,明天讓我陪你一起去吧。畢竟我最了解你,這樣各方麵都比較方便。」


    「……明日太、你不會、困擾嗎?」


    「一點也不困擾。我正好也很擔心薇娜·盧的狀況。」


    我微微一笑後,修米拉爾也欣喜地眯起眼。


    「那麽,今天就先告辭了。我接下來必須去工程屋一趟,拿我訂的貨車。」


    「是,謝謝你。我明天、再去、攤位。」


    「我也要謝謝你每天前來光顧。愛·法,我們出發吧。」


    「等一下。我還必須詢問一件事。」


    「欸?」


    她還有事要問修米拉爾嗎?我轉頭望向愛·法。


    下一瞬間,她用力扣住我的下顎。


    愛·法在馬路上猛地將臉湊向我。


    「……明日太,這是哪來的傷口?」


    「傷、傷口?哪裏有傷口?」


    「不要敷衍我。你的嘴角破了,左臉頰泛紅,這是被人毆打過的傷痕吧?」


    愛·法的眼眸熊熊燃燒,我的下顎也跟著開始嘰嘎作響。


    「明日太啊,你為什麽會受這種傷?你是不是又趁我不在的時候亂來了?」


    「好痛好痛!下巴要碎了!我沒有亂來!我隻是誤會了某件事,最後被輕輕拍了一下罷了。」


    我的下巴好痛,愛·法的臉龐好近。


    對今天的我來說,這樣的距離太過刺激了。


    昨晚——千頭萬緒在我內心翻攪的同時,我用盡全力緊抱住愛·法。隻過了半天,我仍無法忘懷當時的溫熱和暈眩的感覺。


    愛·法緊閉著嘴巴,放開我的下巴後,踹向我的腳。


    她一如往常的撇開臉,雖然她的臉龐似乎微微泛紅,但我沒有餘力確認了。


    不對——就算有餘力,一旦確認她臉龐羞紅,我總覺得自己一定會跟著滿臉羞紅。下午馬路上人潮依然洶湧,我不想做出如此難為情的行為。


    「那、那麽,我先走了!修米拉爾,明天見!」


    「是。」


    修米拉爾點了點頭,眼神莫名充滿溫柔。


    他的眼神柔和,似乎為了某件事感到欣喜——仿佛祝福著什麽,充滿慈愛。


    最後,這依然引發了我的羞恥心,使我漲紅了臉。


    ◇


    木工工匠開的店鋪『工程屋』位在驛站城市的南區。


    那是一棟天花板挑高的平房,大量木材堆在平房中,與其說是店鋪,不如說是工房比較恰當。遍布塵埃的工房充滿木屑的味道,我不禁發出驚歎。


    「嘿~真是了不起!」


    對方從工房深處拖出一台巨大貨車,這是一台值得驚歎的車。


    「在給一頭多多斯拉的貨車中,這台車的車型最大最穩固。隻要妥善使用,可以使用五到十年。」


    工程屋老板是一位壯年男性,散發出固執的工匠氣質。


    他大約四十歲左右,身高與我相差無幾,體格厚實。褐發褐眼,一身黃褐色肌膚。他光裸的身上隻裹著一條布製腰布,穿著一雙拖鞋。


    他周遭的西之民們也都做一樣的打扮,正用鋸子切割、組裝木材、或是釘入金屬零件。不隻是貨車,這間工房似乎還承接置物架和桌椅等木製家具的訂單。


    「你每個月必須來檢查一次車輪。除非你不介意貨車在路中央故障。」


    「一個月一次嗎?我知道了。謝謝你。」


    「……你沒必要道謝。為了不讓你日後埋怨我,我隻是把正確的使用方式告訴你罷了。」


    工程屋老板拉著雜亂的褐色胡渣,粗魯地拋下這句話。


    他似乎對森邊居民沒什麽好感,但他依然公私分明地對待我們這些客戶。這樣的態度與不久之前的米拉諾·馬斯如出一轍,讓我感到親近。


    不管如何,現在重要的是貨車。


    雖說是貨車,這台車的外觀其實比較像帶蓬馬車。


    四個車輪裝在四方形車體上,一塊巨大布棚覆蓋著車頂。前後長約四公尺,寬約兩公尺,屋頂高約二點五公尺。


    前方設置了一個樸素的車夫座位。兩支係在多多斯身上的長型棒狀板子伸長在前方。布帳呈現拱門狀,窺視車棚內部後,宛如肋骨似的八根彎曲木梁支撐著布帳。


    這基本上是一台木造貨車,重要的地方使用了金屬零件。夾在車軸和本體間的v字型鐵板大概是避震器。盡管外觀樸素,但我仍能感受到工匠的用心和貨車良好的機能。


    我在驛站城市常常看


    到貨車。然而,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仔細觀察它。看到貨車嶄新的模樣,再次讓我感動不已。站在我身旁的愛·法從剛剛開始就杏眼圓睜,似乎無法壓抑好奇心和感慨。


    「近看後,才發現貨車有多麽龐大。最多可以承載多少人?」


    「包括車夫在內,大約六、七人左右。當乘客超過三人時,頂多隻能讓多多斯以快走的方式行進。要是太亂來,會累壞多多斯。」


    既然如此,看來這台貨車可以運載做生意用的器材和五位乘客。這台貨車看起來早超過一百公斤了,多多斯的力氣真大。


    「……那麽,這是腹帶。為了日後能自行調節,你要記好穿戴方式。用久後,皮革會愈來愈長,將會需要重新穿戴。」


    大叔這麽說後,開始用皮帶綁起吉魯魯圓滾滾的軀體。


    看到吉魯魯任其擺布,大叔有些訝異地仰望它的臉。


    「嗯,不管多多斯有多乖巧,首次係腹帶時仍會百般不願——這隻多多斯以前該不會拉過貨車吧?」


    「啊,是的。我沒有仔細確認過,但它應該拉過貨車。」


    如果吉魯魯真的是卡謬爾·佑旭偽裝成商隊時逃脫的多多斯,它當初應該拉過貨車。我發現它時,它的身上沒有穿著腹帶,大概是它在森林迷路時脫落了——或是卡謬爾·佑旭等人趁奇霸獸衝撞向多多斯前,砍斷帶子,放多多斯逃走。


    安裝在腹帶左右兩側的零件緊緊拴進貨車上長長的兩支棒子上後,驛站城市常見的拉車多多斯便出現在我們麵前。


    盡管吉魯魯仍一臉茫然,但它這副模樣看起來雄壯威武。我沒有忽略愛·法悄悄露出了誇耀的表情。


    「再來就是皮鞭了。坐在車夫座位上時,車夫踹不到多多斯的腳,所以你們要改用皮鞭打它。」


    大叔這麽說著,把話中所指的皮鞭遞給了我。


    雖然說是鞭子,但這個物體並不是呈現繩子的形狀,而是賽馬選手會使用的棒狀物體。


    這大概是古栗木上貼了皮革製作出的鞭子吧。粗約兩公分,長約一公尺。尖端附著一個小小的板狀物體。


    「……這是什麽啊?明日太啊,我們該不會要用這種東西打吉魯魯吧?」


    愛·法走向我,表情有些險峻。


    「欸?」


    我確認著鞭子的彈性,轉頭望向她。


    「嗯,我打算用這個打它。你剛剛也聽到說明了吧?這是為了取代用腳踹擊的操控方式。」


    「要是被這種東西打,吉魯魯會痛吧?」


    愛·法終於挑起眉毛,散發出危險的氣息。


    「不,這隻是取代用腳踹的方式罷了,不會比用腳踹更痛啦。對吧?」


    大叔也理所當然似地點了點頭。


    雖然他依然板著一張臉,但看到森邊居民愛·法憤慨的模樣後,他究竟懷抱著什麽樣的心情呢?我有些提心吊膽。


    「要是鞭打得太用力,讓多多斯感到疼痛,多多斯會爆衝。你們要使用適度力道,打向之前腳踹擊的地方。這些家夥長了這麽多羽毛,用這種東西打一下根本不痛不癢。」


    大叔說明時,手掌拍了一下多多斯的屁股。


    他再次訝異地眯起眼睛。


    「喂,這隻多多斯沒有烙印嗎?」


    「烙印?……啊,是的。沒有烙印。」


    這麽說起來,我記得卡謬爾·佑旭曾經告訴我,多多斯的飼主習慣在多多斯身上烙印,以證明多多斯是自己的所有物。


    「要是沒有烙印,當多多斯被偷時,你們無法證明這隻多多斯的主人是誰喔?……算了,沒有人敢對森邊居民的所有物出手吧。但是,隻要去多多斯屋一趟,五枚紅銅幣就能烙印了。你們現在去處理吧。」


    「……烙印是什麽?」


    愛·法再次發出失去理智的聲音。


    「烙、烙印就是用燒烤過的鐵烙下印子。這麽一來,我們就不會把吉魯魯和其他多多斯搞混了吧?」


    要是愛·法對大叔發怒就糟糕了,我趕緊回答對方。


    下一瞬間,愛·法馬上放聲大喊:


    「不可以!就算不這麽做,我也不可能會認錯吉魯魯!我絕對不允許你們在它身上烙印!」


    或許是因為愛·法喚了好幾次吉魯魯的名字,吉魯魯不可思議似地伸長脖子,將臉湊向愛·法。


    愛·法馬上用雙手抱住吉魯魯巨大的頭,用摻雜著憤怒與悲傷的眼神瞪向我。


    「……我不會饒過你喔?」


    插圖p047


    我壓抑著歎息,轉頭望向大叔。


    「不好意思,之前的飼主似乎也沒有在這隻吉魯魯身上烙印,這樣的行為應該不會觸犯傑諾斯的法律吧?」


    「那是飼主的自由。當他逃跑或被偷之際,損失的會是你們自己……但你們必須在韁繩和腹帶上做明顯的標記,這是對其他多多斯騎士的禮貌。大家平時都是用飾品來辨別多多斯,而不是烙印。」


    「標記啊,原來如此。」


    我點點頭,轉頭望向愛·法後,我們女主人正匆忙掏著皮革披風的內側。


    她取出一串熟悉的獸角和牙齒串成的項鏈。


    我們開始做生意後,便完全不需要使用愛·法收獲的獸角和牙齒換取銅幣了。愛·法認為把所有獸角和牙齒戴在脖子上太過礙事,所以她都將多餘的份收納在披風內側口袋。


    愛·法取下三顆獸角和牙齒,拿出一條新的皮繩,串在上麵,綁在吉魯魯的脖子上。


    森邊獵人習慣贈送項鏈給女性家人,祈禱她們身體健康。盡管吉魯魯的性別不明,但它確實是法家的一員,這是一個貼心的禮物。


    愛·法滿足地撫著吉魯魯的脖子,得意地挺起胸說:


    「這樣就可以了吧?……我絕不容許你們在他身上烙印。」


    「我知道了啦。我沒有意見喔?愛·法,雖然我先前就隱約察覺到了,但你真的很保護自己的至親好友呢。」


    「吵死了。」


    雖然愛·法這麽咕噥,但她仍麵露擺脫危險的安心表情,拍了拍吉魯魯的脖子。


    「……真是一群奇怪的家夥。」


    大叔低語。


    聽到他這麽說,我有些訝異地轉過頭後,大叔正撩起褐發,揚起苦笑。


    「森邊居民有時像莽漢一樣駭人,有時卻像孩子般大聲嚷嚷,真是一群讓人無法理解的家夥……聽說你們在這座驛站城市擺攤做生意?我幾乎整天都待在店裏,但還是聽說了關於你們的傳聞哪?」


    「欸?傳聞嗎?」


    「是啊。不久之前,不是有人拔刀作亂嗎?甚至還波及傑諾斯城的人。我記得一位森邊居民用刀製伏了犯下大罪的同胞。」


    我不禁語塞。


    大叔用試探的眼神望向我。


    「一直以來,不管森邊居民在鎮上引起糾紛,破壞攤販——甚至殺人,傑諾斯城的人都不會興師問罪。接著,突然發生上次那場騷動。城裏的人說不定會就此拋棄你們喔?」


    「我認為『拋棄』這個字眼並不貼切。森邊居民確實是傑諾斯的人民。他們隻是恢複應有的姿態,好好遵守西之王國的法律而已。」


    我沒想到對方會突然拋出這種疑問,有些結結巴巴地回答。


    「是嗎……你們有心遵守王國的法律嗎?」


    「當然有!應該說,隻有極少數森邊居民會觸犯王國法律,那些人現在已經全數遭到處分,或是等待受到處分!」


    劄特·孫和泰伊·孫已經不在了。


    茲羅·孫、狄咖和杜多一起淪為階下囚。


    至於其他人——


    「啊……關於他們濫采摩爾加山資源的罪行,我們仍必須與城裏人一同進行審議。但他們隻是聽從前任族長的命令行事,我們希望能盡量息事寧人……」


    「森林資源?啊,有這條法律啊。那是針對森邊居民製定的法律吧?鎮上的居民一開始就不會接近有奇霸獸存在的森林。」


    大叔嫌麻煩似地這麽開口,揮了揮厚實的手掌。


    「這種事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與城裏人的關係。驛站城市的居民無法忤逆傑諾斯城的人。城裏的人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但他們很少走出石牆外,與我們的生活扯不上關係。問題在於那群在我們城鎮昂首闊步,就算為非作歹也會被饒恕的家夥們——也就是森邊居民。」


    回過神來時,愛·法已經站在我的身旁。


    大叔的眼神中添了幾分戒心,他上下打量著愛·法。


    「森邊居民不曾造訪過工程屋。所以,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好好跟森邊居民交談……森邊居民究竟是什麽?」


    「是什麽——森邊居民就是森邊居民。就算你這麽問,我也隻能這麽回答你。我們遵守森邊規矩,在摩爾加森林獵捕奇霸獸,這就是神賦予我們森邊居民的生活方式。」


    「是喔,你打招呼的方式真是一板一眼,跟剛剛慌亂的模樣判若兩人。」


    聽到大叔這麽說後,愛·法垂下嘴角。


    看到她孩子氣的表情,大叔再次微微一笑。


    「算了,這些事和我這個鮮少與人來往的男人沒什麽關係。不過,那些在馬路上擺攤,時常與森邊居民見麵的人們可能會抱持一些不同的感想——總之,我隻能祈禱自己的客人不是大騙子囉。」


    「好的。我們也認為現在隻能靠行動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既然如此,就請你們遵從王國的法律,支付商品的報酬吧。森邊的客人,扣除訂金五十枚白銅幣,還剩下七十枚白銅幣,以及皮鞭和腹帶的報酬七枚白銅幣。總計七十七枚白銅幣。」


    大叔這麽開口後,愉快地勾起笑容,露出雪白的牙齒。


    3


    「……愛·法,你對於工程屋大叔說的話有什麽感想?」


    吉魯魯拖著貨車,我們握著韁繩,一起走在路上。此時,我對愛·法的背影發問。


    我們正要從驛站城市回森邊聚落。道路又窄又陡,左右兩側均是參天大樹,視野不佳,我們決定不勉強吉魯魯,徒步前進。


    假扮成商團的卡謬爾·佑旭等人似乎也曾走過這條路,所以路況不算太差,但我仍是一位多多斯新手騎士,要是恣意操縱多多斯奔跑,我怕貨車布篷會撞到樹木枝葉。因此,我們用愛·法帶在身上的柴刀砍除這些障礙物,緩緩地踏上歸途。


    愛·法走在前方,毛皮披風隨風飄搖,她錯愕地側著頭望向我。


    「什麽感想?我不覺得那位西之民說了什麽奇怪的話。」


    「嗯,他說的話並不奇怪,聽起來反而對森邊居民抱持著些許好感。如同他所述,或許他不會在日常生活中接觸森邊居民,所以對森邊居民的要求並不高。」


    我調節韁繩,盡量不讓吉魯魯加快步調。


    「可是啊,那些在馬路上做生意的小販大概會用更嚴厲的角度檢視森邊居民吧?多虧泰伊·孫引發的那場騷動,我們與驛站城市居民的關係似乎解凍了,但最根本的問題依然存在。」


    「最根本的問題是什麽?」


    「欸?就是——」


    聽到愛·法直接了當的詢問,我一時語塞。


    並非所有森邊居民都是心狠手辣的無賴,傑諾斯逼迫森邊居民過著極為困苦的生活,驛站城市的人民現在掌握了這兩項資訊——還有,傑諾斯掌權者對森邊居民不合理的差別待遇終於要宣告結束。


    他們並不是借由正確的源頭知曉這些事,而是從泰伊·孫和森邊居民的對話中推敲出這些蛛絲馬跡,正因如此,人們才會開始用試探的眼神觀察著森邊居民。


    這些家夥真的是目中無法的蠻族嗎?


    他們真的受到如此不當的待遇嗎?


    假使他們受到不當待遇,他們不會懷恨在心嗎?


    城裏人之後會好好製裁他們嗎?


    他們大概想要找出答案。


    「驛站城市的居民們至今也都緊閉著心房。這些居民大概認為——森邊居民凶惡蠻橫,跟他們扯上關係準沒好事,他們一定跟傑諾斯城的人有所勾結,所以不要理會他們。」


    「這樣啊。孫家人不停為非作歹,他們當然會產生這種想法。」


    「嗯。可是,之前那場騷動揭露了許多事情,驛站城市居民的想法大概有所轉變。換句話說,他們逐漸開啟緊閉的心房,開始悄悄觀察著我們。」


    「……他們簡直跟莉蜜·盧沒兩樣啊。」


    想象後,我輕輕笑了。


    可是,我不能笑著帶過這件事。


    「然而,森邊居民的行為舉止仍跟過去一樣吧?……不對,現在已經不會有人在驛站城市為非作歹了,隻要跟平時一樣行事,總有一天能證明我們的清白——但是,沒有其他方法了嗎?」


    「我不知道。難道你希望我們在驛站城市走動的時候,大聲呐喊:『我們不會做出跟孫家人一樣狠毒的行為』嗎?」


    「嗯~這樣太沒說服力了……如果驛站城市有市長的話,就能讓他與森邊族長會談了。」


    我已經跟米拉諾·馬斯確認過了,傑諾斯城統治著這座驛站城市,並沒有那樣的存在。到頭來,「驛站城市的頭頭」是住在城下鎮的貴族們。


    「明日太啊,你會不會想太多了?這是東達·盧等族長該煩惱的事情。你的工作是端出美味料理,與驛站城市居民締結善緣。」


    「嗯,可是,東達·盧等人對驛站城市根本漠不關心吧?……你不覺得漠不關心其實等同於拒絕對方嗎?這種態度跟孫家的惡形惡狀一樣,都會加深我們和驛站城市居民之間的鴻溝……」


    「既然他們不感興趣,硬是激起他們的興趣也沒有任何助益。再說,如果東達·盧或格拉夫·劄劄進入驛站城市,隻會讓大部分的居民感到膽顫心驚吧?」


    她說的一點也沒錯。


    前往驛站城市的采買工作主要由森邊女性負責,男人進城的機會不多。因此,驛站城市的人民應該對魁梧的森邊獵人毫無免疫力。


    森邊獵人洋溢著野獸般的生命力。不隻是東達·盧,就連外貌較為柔和的愛·法和路多·盧散發的氣質也與鎮上的人們南轅北轍。他們披上奇霸獸毛皮,帶著刀子走在路上的模樣,當然會讓人感到一股壓迫感。


    「可是啊,不隻是森邊女性,都拉大叔和塔拉現在就算遇到路多·盧或信·盧,也不會害怕了吧?所以,隻要有一個讓大家交流的場合,大家就能敞開心房了。畢竟就連不是森邊出生的我都能與你們互相理解啦。」


    「……你太欠缺察覺危險的能力了。我不認為驛站城市的居民會像你一樣漫不經心。」


    「不過啊,森邊居民強烈地想遵守法律和規則吧?所以,就算像東達·盧那樣性情粗暴的男人也絕不會危害驛站城市的居民嘛。既然如此,隻要花一些時間,應該就有辦法解決吧。」


    「我們現在就在花時間解決,不是嗎?」


    愛·法放慢步伐,與我並肩同行。


    接著,她用嚴肅的眼


    神望向我。


    「明日太啊,你忘了卡謬爾·佑旭說的話了嗎?牽起驛站城市與森邊緣分的人大概是你……你和盧家的女人們。你們每天去驛站城市,證明森邊居民並非全是惡人。要是你沒有這麽做,就算發生了泰伊·孫那場騷動,狀況一定也跟現在截然不同——不,驛站城市居民反而會更加畏懼森邊居民。」


    「嗯,確實很有道理。可是,工程屋的大叔剛剛也一派輕鬆地跟你攀談吧?他一開始明明相當警戒你,最後卻迅速地敞開心房,這一定是因為你的魅力。」


    「…………」


    「不,在你踢我之前先聽我說!我絕對不是嘲笑你!我的意思是,驛站城市的人絕對不會排斥森邊居民的性情。比如說,你不覺得像卡斯蘭·盧堤姆和達利·薩烏帝之類的人能輕易與驛站城市的人打好關係嗎?丹·盧堤姆似乎跟任何人都能把酒言歡。」


    「……就算這麽說,男人也不可能沒事就跑到城裏。」


    「嗯,可是啊,繼續這樣下去,驛站城市的居民將沒有機會得知許多重要的事情吧?比如說森邊居民對孫家的想法、對孫家懷抱著什麽樣的心情,如何看待孫家犯下的罪行。這件事讓我焦急不已。」


    我回答的同時,漸漸發現自己心中的疑惑是從何而來了。


    「也就是說,雖然同樣位在傑諾斯,城下鎮和驛站城市卻完全不能混為一談吧?森邊居民必須正確地與雙方來往,才能與傑諾斯締結正緣。」


    愛·法暫時閉起嘴巴後,輕輕歎了口氣。


    「明日太啊,我認為你說的話很正確,但你果然想太多了吧?族長們接下來要與傑諾斯城的人交流,他們必須先處理好那件事,才有心思處理其他事宜啊。」


    「嗯?啊,那果然不是我該煩惱的事情吧?」


    「與其說不該——不如說你似乎在為某件事感到焦急。」


    愛·法猛地將臉湊向我。


    這樣的距離感再次讓我小鹿亂撞。


    「八十年來,城裏人都回避著森邊居民。劄特·孫隻是在這十幾年間為我們的關係注入了毒藥。就算他毀滅了,我也不認為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嗯。但劄特·孫等人毀滅的方式相當具有衝擊性。我認為這是一口氣改善我們和驛站城市居民關係的好機會。」


    「這就是我覺得你太焦躁的原因。」


    此時,愛·法突然嘟起嘴巴。


    這樣的突襲讓我有些動搖。


    「你平時明明比大家都還悠哉,有時卻比任何人都急躁。我不喜歡你這一點。」


    「你、你不喜歡啊?」


    「我很不喜歡……我覺得你仿佛想趕在自己消失前解決這些棘手的事。」


    愛·法用鬧別扭的語氣這麽說後,緊抓著我身上的纏腰布。


    「明日太啊,法家的目標是在驛站城市販賣奇霸獸肉,讓森邊過著豐足的生活才對喔。」


    「嗯,嗯。你說的沒錯。」


    「為了達成目標,我們必須讓鎮上的人產生購買更多奇霸獸肉的需求。否則我們無法讓森邊的每一戶人家都過得富裕。」


    「你說的確實很對。」


    「正因如此,森邊居民和傑諾斯人必須築起更友好的關係。所以,你現在確實該為此費盡苦心……但這需要花費一段漫長的時間。」


    愛·法依然嘟著嘴,她的臉靠得更近。


    「在這段漫長的時間中,你必須以法家人的身份,照常在驛站城市辛勤工作。你沒有辦法輕易解決一切,笨蛋。」


    「可是,我們當然希望問題能愈快解決愈好啊?」


    聽到我的回答後,愛·法不悅地陷入沉默。


    接下來,她用反手抓住我的肩膀——卻馬上就鬆開手。


    她從下方仰望著我。


    「……你覺得這是我想聽的答案嗎?」


    「不,所以——」


    「你為什麽企圖讓我不安?」


    我說的話似乎在無意中攪亂了愛·法的心情。


    我慌忙搖頭,試著回答:「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想趁自己離開前解決森邊和傑諾斯的問題——我當然沒有想得這麽深遠。不過,我仍想在自己莫名消失前,看到整件事情落幕。我在下意識為此焦急不已。


    「抱歉,我隻希望事情能朝好的方向發展。因此,我必須利用自己僅有的智慧,思考該怎麽做。」


    「…………」


    「我不認為我們可以輕易與傑諾斯打好關係,我也知道雙方應該踏實慎重地討論……嗯,我一直想一口氣改善彼此的關係,這樣的想法太任性了,同時也很危險。是我考慮不周,我會反省。」


    「…………」


    「……我昨晚已經把自己的心情告訴你了吧?」


    我也想待在你的身邊。


    拋下這句台詞後,我用盡全力緊抱住愛·法。


    我的心跳不斷加速,繼續這樣下去,就算我們的身體沒有接觸,愛·法應該也能感受到我快速的心跳吧——當我這麽思索時,愛·法的手突然鬆開我的綁腰布,大步向前走。


    「……你清楚這一點就好。」


    愛·法壓低的聲音乘著風,緩緩傳入我的耳際。


    我抱頭苦惱,想給她一個貼心的答複,但在我想出好點子之前,我們已經抵達森邊聚落了。


    雖然這麽說,這一帶的風景並沒有出現太大的變化。隻是泥土地變得平坦,道路也稍微變寬而已。


    我們現在正經過一個t字路口,眼前的森邊道路朝南北兩方延展下去。隻要往南方走五分鍾就能抵達盧家聚落,往北走一個小時就能抵達法家。


    「好,終於可以試著搭看看貨車了。」


    「嗯。」


    我盡量裝出開朗的聲音後,愛·法也一如往常地回答我。


    我在心中鬆了口氣,爬上車夫座位。


    愛·法先爬上貨架後,從貨架探出身子,手攀上車夫座位的椅背。


    「你的姿勢看起來很不穩。這樣沒問題嗎?」


    「要是不這麽做,我就無法確認你操縱韁繩的手法了吧?」


    聽到愛·法的回答後,我發現她的心情已經恢複平靜了。


    由於這是我們第一次搭乘貨車,她的情緒一定很激昂吧。我仰望著她溫和稚嫩的臉龐,決定今天不要跟她說些嚴肅的話題。


    「基本上,駕駛貨車的方式與騎多多斯相差無幾。操縱韁繩的方式也一模一樣,隻把用腳敲擊的方式改為用鞭子而已。隻要不粗魯地出發或煞車,就不用擔心會從車夫座位摔下去,對普通人來說,這種方式比直接騎多多斯簡單許多——這是雷托之前告訴我的。」


    「是嗎。既然如此,你操縱起來大概可以跟一般人差不多吧。」


    我們家主大人隻花了五天就能將多多斯操縱得遊刃有餘,她一臉溫和地拋下這句話。


    順帶一提,我自己隻能讓多多斯緩慢步行,才能設法不落馬,不對,是落鳥。


    這樣的我究竟能多靈巧地駕駛貨車呢?我現在要開始挑戰。


    「好,出發囉。大概會有些晃動,小心別摔下去喔?」


    我拿起皮鞭。


    下一瞬間,愛·法開口呼喚我:


    「明日太……小心別弄痛吉魯魯。」


    「我知道了。」


    我打向吉魯魯的腿跟。


    吉魯魯一如往常地開始漫步。


    我握著皮鞭,右手抓著韁繩。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異世界料理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EDA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EDA並收藏異世界料理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