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晨,我駕駛貨車登場後,在盧家聚落掀起一陣騷動和混亂。


    我事前當然已經通知過菈菈·盧等人,盧家人應該也早就預料到這場騷動。小孩子們發出歡呼,大人們一臉訝異,但沒有用責備的眼神望著我,還好還好。


    進入聚落廣場前,我拉著韁繩,讓吉魯魯停下來,接著我走下車夫座位,改為徒步前進。


    「明日太,歡迎來到盧家。你隻花一天就能駕駛貨車了呢。」


    信·盧家位在本家前方,希拉·盧從中跑了過來。


    「是的。今天早上愛·法陪著我特訓,我總算學會最低限度的駕駛方式了。駕駛到進城前的狹窄道路時,隻要冷靜地慢慢前進就不會有問題。」


    代價是愛·法現在必須獨自處理搜集木柴和摘取香草的工作。


    盡管這讓我內疚不已,但愛·法其實也對駕駛貨車一事興致盎然,在她的熱情驅使下,我一大清早就被迫接受了特訓。


    「我將來會每天來盧家聚落接送大家。希拉·盧,我們先把你家的行李搬上車吧……雖然這麽說,買了貨車後,我已經不需要跟你們借鐵鍋了。」


    購買鐵板後,我在搬運塔拉帕醬汁時會增加一道手續。要先把醬汁裝到皮革袋中搬進城,在驛站城市與希拉·盧會合後,再把醬汁倒入她搬來的鐵鍋中。畢竟我和薇娜·盧兩人沒辦法同時搬運鐵板和鐵鍋,這是不得已的處置方式。


    使用多多斯載貨後,我便可以盡量從法家搬運物資了。貨車上載著裝滿塔拉帕醬汁的鐵鍋、製作『咩姆燒肉』必要的鐵板、六十份肉餅和九十份泡在醃料中的肉、六十份煎波糖——除此之外,還有使用在旅社料理中的肉,以及兩公斤肉幹。


    重新審視一次,貨物量真的相當大。


    除了鐵鍋外,這些都是我和薇娜·盧過去每天搬運的物品。


    我這麽做也是為了提高自己的體力。但是一想到自己不用背負著大包小包途經那道駭人的吊橋,我還是由衷感到喜悅。


    總之,我把希拉·盧帶來的九十份煎波糖堆上車後,前往盧家本家。


    莉蜜·盧和盧家的多多斯盧盧正在該處等待我們。


    「嗚哇,是貨車耶!明日太,真了不起!」


    莉蜜·盧騎在盧盧背上,匆匆接近我們。這位少女寵愛多多斯的程度不輸愛·法,她也一早就努力地練習騎多多斯。


    「好棒好棒!但是,看起來好重喔。吉魯魯,辛苦了!」


    吉魯魯當然露出一副茫然的表情,歪著脖子。


    盧盧也茫然地望著吉魯魯。


    「嗨,明日太。歡迎來到盧家。這是今天的木柴。」


    米雅·雷媽媽聽到騷動聲,走出家門後,開朗地對我笑著說道。


    淩奈·盧和菈菈·盧也從房屋內側繞了出來,她們將懷中的大量木柴堆到貨車上,準備俱全。


    「那麽,我們出發吧。各位請坐上貨車。」


    淩奈·盧、菈菈·盧和希拉·盧三人高聲談笑,搭上貨車。


    此時,我喚住米雅·雷媽媽。


    「不好意思,薇娜·盧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康複嗎?」


    「是啊。就算她可以搭貨車進城,但她仍無法久站。我一開始告訴過你吧,她還需要兩天才能在城裏工作。」


    「這樣啊。那麽,關於東之民修米拉爾一事——?」


    「嗯,我們決定先招待他來家裏,當麵見見他。我和家主會仔細觀察那位客人的狀況,如果我們認同他的話,就讓他與薇娜見麵。」


    「這樣啊。我能保證對方值得信賴,請各位多多指教。」


    我鬆了口氣後,誘導吉魯魯走向廣場出口。


    貨車車輪開始滾動,坐在車上的女孩們再次喧鬧不已。


    「那麽,我們出發了。路途中會有些搖晃,請小心不要摔下去或跌倒。」


    我爬上車夫座位,用皮鞭打向吉魯魯的腿根部。


    吉魯魯輕巧地向前邁步。它拖著如此沉重的貨物,腳步依然輕盈。


    因為還有時間,我並沒有讓吉魯魯快步行走,而是維持著一般速度。


    一般來說,從盧家徒步至驛站城市大概要花四、五十分鍾。多多斯用普通的步行速度大約需要二十至二十五分鍾——就算緩緩地沿著蜿蜒狹窄的下坡路前進,頂多也隻需要半個小時。隻要我的駕駛方式沒有失誤,應該能比平時早到許多。


    「明日太,我們這麽受你照顧,真的不用減薪嗎?我感到很不好意思。」


    希拉·盧從後方呼喚我。


    車夫座位和貨架之間並沒有隔開,隻要提高聲量,就可以自由對話。


    「沒有問題。我們抵達驛站城市後的工作更為重要,你們不用太擔心工作前後的事情。」


    「這樣啊。不過,來回的路程可以節省相當多時間。如果我能提早回家,我想利用多的時間努力搜集木柴。」


    希拉·盧真是認真。我揚起微笑。


    此時,我馬上轉換想法。


    「我們現在保有的木柴已經足夠了。我可以托付你其他工作嗎?」


    「其他工作?什麽工作呢?」


    我們順著微微彎曲的森邊道路前進後,我說出剛剛想到的方案。


    「我想拜托你製作『奇霸獸堡』的肉餅和塔拉帕醬汁——或是切『咩姆燒肉』用的肉和調製醃料。可以嗎?」


    希拉·盧陷入沉默,似乎困惑不已。


    我沒有催促她給我答複,等待她開口。


    「但是——如果我做了這麽多,明日太在備料過程不就沒有插手的餘地了嗎……?」


    「是的。老實說,這就是我的目的。雖然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達成目標,但我未來想讓盧家接手其中一個攤位。」


    對方再次陷入沉默。


    我繼續說下去:


    「我從很久以前就在思考這件事了。我希望你們能不依靠我的力量,獨自與旅社老板簽約、處理備料工作、維持料理品質、從收入中籌措食材費和租借攤位的費用,自己做生意。該攤位的營收將全部成為盧家的財產。」


    「…………」


    「我還沒有跟東達·盧提過這個想法,我還不急著談妥這件事。可是,我希望你們能先學會備料的方式,當作事前準備——可以嗎?」


    「你……你為什麽要這麽做?這麽做會使法家獲得的銅幣減少,對你來說毫無利益喔……?」


    希拉·盧的聲音脆弱地顫抖。


    我感受到微風吹拂過臉頰,對著前方勾起微笑。


    「沒這回事。如果能拜托盧家接管其中一個攤位,我的工作就會變得輕鬆許多。這麽一來,我還可以著手進行其他生意……為了達成這個目標,我想要更勤奮地學習和研究。」


    「學習和、研究……?」


    「是的。順利的話,我未來說不定會為更多旅社提供料理。就算沒有這樣的機會,我也想調整現有菜單的內容。『奇霸東坡肉』需要花太多調理時間,使用奇多漬物的料理成本也太高了。」


    「這樣啊……」


    「攤位販售的菜肴也是一樣。我們現在每天都會準備九十份『咩姆燒肉』和六十份『奇霸獸堡』,合計一百五十份料理,但我們每天都會剩下十份左右的『咩姆燒肉』吧?既然如此,我想把『咩姆燒肉』和『奇霸獸堡』的份數壓在五、六十份左右,並開始販賣第三種料理。」


    「欸,你打算增加為三個攤販嗎?」


    「這隻是其中一個


    想法。畢竟現況使我無法承接更多備料工作。我打算等盧家接手其中一個攤位後,再來正式考慮這件事。」


    我還必須思考地點的租金、租借攤位的費用和人事費用。就算增加攤位,純利益隻會減少。我想維持現在的人氣菜單,並逐漸嚐試販賣其他的菜肴。


    倘若我們準備三種菜色,且每天都能賣出各六十份菜肴,我們就能讓更多人品嚐到奇霸獸料理。反過來說,比起兩個攤位販賣一百五十份料理,讓三個攤位販售一百八十份料理,與其他攤位的經營者們販售的量比較相似。


    畢竟我們販賣奇霸獸料理的目的不是為了提高淨利,而是為了讓大家知道奇霸獸有多美味可口——我們壯大的計劃是希望大家未來能跟我們購買奇霸獸肉,而不是奇霸獸料理。為了達成這個目標,我們現在仿佛正在跟驛站城市的居民進行提案。


    「雖然我說了很多次,但我不打算操之過急。畢竟我們擺攤的時間才剛滿一個月。現在社會特別動蕩不安,我打算慎重行事……然而,關於我拜托盧家接管一個攤位的計劃一事,就各位工作的表現來看,執行起來並不難。」


    一旦盧家能獨自做生意,就算我消失不見,大家也不用舍棄『讓森邊生活變得豐饒』的大誌了——這是我會開始抱持這個想法的原因之一。


    人不知道自己的死期。就算他人的際遇與我不同,這仍是世界的真理。我認為預先做好防範措施並非壞事。


    再說,這隻是其中一個原因,並不是主要原因。


    一個多月前,我們開始擺攤的第五天左右,希拉·盧首次前來幫忙時,我自然而然地產生這種想法。希拉·盧的廚藝精湛,不久以後,我就可以讓她接管其中一個攤位了。所以,我隻是把一個月前藏在心中的想法說出口罷了。


    你為什麽總朝會讓自己吃虧的道路前進呢?米雅·雷媽媽曾感到錯愕不已。但法家的目的是讓森邊變得豐饒。家主愛·法無意讓財富集中在自己家。


    如果有些工作隻能由我完成,我一定會全力以赴。但是,如果我周遭的人也做好那項作業,我便想讓對方接手,將自己的力量運用在其他工作上,這麽做比較有效率。


    擁有力量的人就該獲得符合其力量的報酬。我認為希拉·盧有接受的資格。


    「怎麽樣呢?就算不管未來的計劃,隻要你能學會如何備料,還是能幫我一個大忙。」


    「不……可是、我……」


    「我認為你的廚藝沒有問題。你本來就可以獨自做出塔拉帕醬汁,你也很擅長製作漢堡排肉餅吧?但是做生意最重要的是每天料理的口味都要一致。我想要教導你如何做到這一點。」


    「…………」


    「『咩姆燒肉』的備料工作比較簡單。隻要學會切肉的方法,將來就很輕鬆了……不過老實說,我比較希望你能接下費工的『奇霸獸堡』,若得以如此,就真的幫了我大忙了。」


    「不要緊!我很擅長製作漢堡排!」


    有人用強而有力的聲音這麽回答。回答我的人並不是希拉·盧。


    我已經大致預想到了,那是淩奈·盧的聲音。


    「明日太,你為了配合驛站城市居民的口味,刻意加重咩姆料理的調味吧?這麽一來,盧家比較適合接下奇霸獸堡的攤位。我覺得要製作出不符合自己理想的料理是一件難事。」


    「啊,說得也是。」


    「再說,希拉·盧一個人不容易做出接下工作的覺悟。我也一樣。但是,隻要我和希拉·盧同心協力——我們的工作能力應該能達到你的一半!」


    「你太抬舉我了。隻要你們攜手合作,一定能做出比我的更美味的『奇霸獸堡』喔?」


    「……明日太,是你在抬舉我們。」


    淩奈·盧的聲音依然強而有力。


    「希拉·盧,不好意思,我們徑自討論起來。可是,我想試試看——我想試試自己究竟有多少能耐。成功的話,我們不隻能獲得銅幣,還能跟明日太一樣,獲得身為爐灶掌管人的榮耀。」


    「身為爐灶掌管人的榮耀……」


    希拉·盧聲若細絲,但她的聲音不再顫抖。


    過了一會,隻聽得見貨車喀躂喀躂前進的聲音——當我們看到通往驛站城市的狹窄道路時,希拉·盧終於開口:


    「……明日太,我們的力量仍不足夠,你願意指導我們嗎?」


    「當然可以。」


    「既然如此——我也想試試自己的能耐。」


    「謝謝你。」


    我的胸口湧出莫大的滿足感,拉緊吉魯魯的韁繩,稍微放慢速度。


    ◇


    抵達驛站城市後,沒有發生太大的問題。


    關於管理多多斯和貨車一事,我們得以把他們停在攤位後方的空間。然而,將多多斯係在攤位後方,多多斯會吃掉雜木林的樹葉,所以每天必須多付兩枚紅銅幣。


    攤位的場地費一天隻要一枚銅幣,係上多多斯卻要支付一倍的價格。這樣的價格設定讓我有些困惑,但場地費已經夠便宜了,我不至於為此感到不滿。倘若把多多斯借放在正規的多多斯屋,半天就需要三枚紅銅幣,因此這麽做比較劃算。


    無論如何,生意相當順利。


    一大清早,東方和南方客人便在店前排隊,等這波人潮離去後,三三兩兩的西方客人也會前來光顧。東之民和南之民各占了來客率的八成,剩下兩成是西之民。雖然不知道是好是壞,但一切沒有太大的變化。


    (發生了那麽大的騷動,客人的數量卻沒有銳減,我必須感謝他們……)


    盡管如此,我依然感覺自己陷入僵局。


    這果然與西方客人有關。


    這一個月來,出現許多新麵孔的東方和南方客人。果然很少會有人像《銀之壺》或老大哥等建築師傅一樣,長期留在傑諾斯。


    人們在《南之大樹亭》和《玄翁亭》聽說我們的評價後,許多造訪傑諾斯的人們絡繹不絕地前來攤位。自從我開始將料理賣給旅社後,這種傾向愈來愈明顯。


    反過來說,西方客人卻總是老麵孔。盡管有許多人從別的城鎮過來賺錢,但定居在傑諾斯的人當然還是壓倒性地多。


    簡單來說,一天平均會有三十位西方客人,這一個月以來,他們幾乎每天都會上門光顧。


    究竟有多少西之民住在這座驛站城市呢?我並不清楚。我記得愛·法曾說大約有數千人,但這隻是含糊不清的二手情報。


    單就這條街道的熱鬧情景,以及街道西側寬廣的住宅區推測,應該不隻一兩千人,雖然沒有破萬,但至少也有好幾千人。


    當然不是所有驛站城市的居民都會在這塊攤位區域購買輕食。這塊區域的客層頂多隻是在驛站城市投宿的旅客和在街道旁店家工作的人們。再說,也有一定的人會在旅社餐廳用午餐。


    那麽,攤販區域的來客量到底是多少呢?


    我想利用攤位數量和餐店賣出的份量大致計算一下。


    這塊寬廣的攤販區究竟有多少攤位販賣著輕食呢?——大概超過五十個攤位吧。說不定有六、七十家店。


    我聽說某間攤位每天可以販售二十到五十份餐點。就取中間值三十五份吧。


    將輕食攤的數量設為六十,乘以三十五份餐點,來客數大約是兩千人。


    那麽,我們擁有的兩個攤位每天可以聚集一百四十位客人,我想數量並不少。


    問題果然在於比率。


    望向街道,數量最多的終究是西之民。西之民的人數至


    少超過一半,大概占了六七成。


    也就是說,就算我將驛站城市的人數少估一點,就用兩千一百人中的六成來算,西之民也占了一千兩百六十人。


    在這些人之中,隻有三十人會造訪我們的店鋪。比率隻有百分之二點四。


    現在能毫無顧慮造訪我們攤位的西方客人,比例隻有這麽一點點。


    反過來看,我試著算出外國客人的比率。八百四十人中,大概有一百一十人會來光顧本店,大約是百分之十三左右。


    每十位中東方和南方客人中,就有超過一人會造訪我們攤位。


    一百位西方客人中,隻有兩人會上門光顧。


    就算生意興隆,我們目前仍麵臨這樣的狀況。


    西之民與森邊居民本來就有龐大的隔閡。不僅如此,十天前還發生了那場騷動。但有少數人仍未拋棄森邊居民,願意品嚐奇霸獸料理。這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情——但我仍未找到下一步該怎麽走。


    (……我總是這樣鑽牛角尖,所以愛·法才會覺得我很焦急。)


    我不知道這究竟是我的癡心妄想還是理性的規劃,當這些想法失去重點時,有人輕輕地拉了拉我的t恤衣角。


    「明日太,你還好嗎?有客人喔?」


    淩奈·盧和我一起負責『奇霸獸堡』的攤位,她憂心忡忡地仰望著我。


    我朝她點點頭,輕拍自己的臉頰。


    「抱歉抱歉,我在想事情……失禮了,歡迎光臨。」


    然而,我收起笑容。


    一位沒有蓄胡的年輕南之民正板著臉,站在我的麵前。


    「啊,你好……你今天有什麽事?」


    淩奈·盧似乎沒有察覺,但眼前的人是昨天那位名為拉比斯的年輕人。


    「我今天是以客人的身份過來。雖然昨天引起那場騷動,你還是可以把料理賣給我們嗎?」


    盡管一臉不悅,他的口吻和態度卻畢恭畢敬。


    我的視線左右遊移,確認那位粗魯的小孩是否在場,並回答:


    「當然可以。昨天我也失禮了。呃,一個可以嗎?」


    「是。」


    「但是,這道料理的肉味比昨天的料理更重,口感也極為特殊。曾有南方客人不喜歡它的風味和口感。你要不要在購買前試吃看看?」


    最近要求試吃的客人大幅減少,我現在隻能犧牲販賣用的肉餅當作試吃品,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開拓新客源比兩枚紅銅幣的營收更重要。


    聽到這句話,年輕人的表情更加不悅。


    「這樣啊……肉味真的那麽重嗎?」


    「嗯~有些南方客人並不介意。要說的話,這道使用咩姆的料理還是比較受南方客人的好評。」


    「……該怎麽辦?」


    年輕人歪著粗壯的脖子。


    就算你這麽問,我也不知——話才說到一半,我忍不住發出驚呼。


    年輕人充滿南之民風範的壯碩身體後方,微微冒出一顆有漸層褐發的頭顱,和一雙翡翠色的綠色眼睛。


    「啊、嗨,你也在啊。那個……不好意思,昨天說了失禮的話。」


    我取下頭上的毛巾,三十度鞠躬。


    南之民少女迪艾兒隻露出一部分頭發和左眼,她緊盯著我。


    「怎麽辦?可以先確認味道喔?」


    年輕人轉過頭,望向對方。


    下一瞬間,少女大喊:


    「蠢蛋!不要動!他會看到我啦!」


    「不,那個,你已經露出半顆頭了,繼續躲起來也沒有意義喔……?」


    我小聲指出這一點後,對方隱約露出的眼部,其周圍的白皙肌膚微微泛紅。


    「……你沒生氣嗎?」


    「什麽?」


    「我昨天明明揍了你兩拳,你卻不生氣嗎?」


    「嗯,我覺得暴力並不值得嘉獎,但畢竟是我無理在先,是我自作自受,所以我沒有生氣。」


    盡管我無意揚起親切的笑容,我仍能沉穩地說出這番話。再說我真的沒有動怒。


    「……你真的沒有生氣?」


    「嗯,我沒生氣。」


    「……我還在氣頭上喔。」


    「啊,嗯,是我不好,我真的在反省了。」


    「……你還認為我是男孩子嗎?」


    「我沒有這麽想!我隻是先入為主的認為南方女孩不可能出現在傑諾斯罷了。我真的反省了,你可以原諒我嗎?」


    我表現出的謙遜態度似乎奏效了,少女終於從年輕人身後走了出來。


    她果然嬌小纖瘦,五官端整,十分惹人憐愛。知道她的性別後,我發現她怎麽看都像一位女孩。我的腦中為什麽會把她轉換成『像女孩一樣可愛的男孩』呢?人的心理真是難以理解。


    但是,要我說的話,如果她不想被誤認為男生,她明明可以打扮得更女性化嘛。她穿著一件無袖上衣和直筒褲,樣式與她身旁的年輕人一模一樣,衣服的顏色也時髦又實用。


    不管是森邊居民或西之民的女性都會穿著女性化的華麗服飾,款式通常也比較清涼。至於這位少女的體型是否充滿女人味呢?雖然某個部位有些差強人意。可是,當她穿上女性化的服裝後,可愛的程度一定會讓每個男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那個人非常漂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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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迪艾兒用險峻的眼神望著淩奈·盧。


    「什麽?」


    淩奈·盧麵露困惑的笑容,微微歪著頭。


    「那個人也是一位美人。她旁邊的紅發女孩長得相當可愛。難道森邊居民美女如雲嗎?」


    「是、是啊,這是我無法否認的事實。」


    「……在這麽多美人的圍繞下,我這種野丫頭當然會看起來像男孩子。」


    「沒這回事!你的外表也不輸他們喔?」


    我下意識這麽回答。


    結果,迪艾兒白淨的臉龐脹得通紅。淩奈·盧則像我們家主一樣,冷漠地眯起水靈大眼。


    原來淩奈·盧也會露出這種眼神啊。我在心底歎了口氣。


    「你、你說什麽傻話啊?你為了討我歡心而說出這種話,隻會讓你失去信用喔?明日太,你真的少一根筋耶。」


    「是的。我有時候也很討厭自己……總之,如果你願意不記前仇,再次品嚐我的料理,歡迎來光顧!我現在幫你切試吃的份……」


    「不需要試吃……你真的願意賣給我嗎?」


    「我沒有理由不賣給你吧?我很高興你願意購買。」


    迪艾兒的臉龐依然微微泛紅,她欣喜地揚起一抹微笑——似乎由衷地感到開心。


    看到她純真笑容的這一瞬間,殘留在我心中最後的隔閡似乎終於瓦解了。盡管對方的言行舉止有點狡猾,但她是一位忠於自己情感的率真少女。拿身邊的人來比喻的話,她應該屬於跟菈菈·盧相近的類型。


    然而——這種人揚起的笑容充滿魅力。讓我莫名回想起巴蘭老大哥初次展露笑顏的模樣。


    「那就賣給我吧!幾枚銅幣?」


    「謝謝你。總共是兩枚紅銅幣。」


    「好便宜喔!這樣能回本嗎?」


    「嗯,大概跟其他攤位差不多吧。」


    愛·法再次開始狩獵後,我們便不太需要跟其他氏族購買奇霸獸肉。雖然進貨與否大幅影響我們的成本率,但我們的條件仍不比其他攤位差。


    順帶


    一提,今天的肉是跟嵐家購買的,不是盧家。價格並非一頭十二枚紅銅幣,而是一百二十枚。我透過梓妃和米雅·雷媽媽交涉後,終於調整了購買奇霸獸肉的價格。


    我們以奇霸獸的大小為基準,將價格訂在一百枚至一百四十枚之間。如果是去頭、去皮、去蹄後的半身肉,將以一半的售價販售。小氏族與每天都能獵捕到奇霸獸的盧家不同,必須考慮自家食用的份量。


    「那麽,我要一個!啊,拉比斯,你真的不吃嗎?」


    「不用,我離開住處前吃了一些輕食。」


    年輕人回答的同時,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布袋。


    他將取出的白銅幣放在台子上。


    「謝謝你,找你八枚紅銅幣。」


    我開始製作『奇霸獸堡』,淩奈·盧取出找錢用的紅銅幣。


    就算淩奈·盧遞出找的零錢,拉比斯也毫無反應。


    淩奈·盧似乎意會過來,輕輕點了點頭,將銅幣放在台子上。年輕人沉默地撈起八枚銅幣。


    他盡量不想碰觸森邊居民啊。


    森邊居民從加喀爾的黑森林遷徙至傑諾斯時,將信奉的神明從南方神改為西方神。目前仍有一部分加喀爾人以此為理由,排斥森邊居民。


    為了這點小事就排斥森邊居民的南之民隻占少數。再說,那些人從一開始就不會接近攤位,所以我難得看見這種光景。


    (嗯~……雖然他們不是壞人,但我仍不太知道該如何跟他們相處。)


    我如此思索,並將完成的『奇霸獸堡』遞給迪艾兒。


    「久等了。請小心別讓塔拉帕醬汁灑出來了。」


    「嗯!謝謝。」


    她似乎已經恢複好心情,笑容滿麵。


    她跟昨天一樣毫不猶豫地咬下料理,幸福地眯起眼睛。


    「真好吃呢!果然不需要試吃!明日太,這跟昨天的料理一樣美味喔!」


    「謝謝你。很高興聽到你這麽說。」


    「嗯。但是這種肉很柔軟呢。這也是奇霸獸肉吧?」


    「是啊。這是我把奇霸獸肉剁碎後捏成圓形後煎烤的料理。」


    「是喔~真是講究!我沒想到自己能在驛站城市吃到這麽像樣的料理。」


    像樣的料理啊。


    這句話微微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你平常都在城下鎮吃飯吧?那些料理果然都是些山珍海味,驛站城市的食物無法與其相比吧?」


    「嗯?當然啦!他們光是使用的食材就跟這裏截然不同喔!……可是,你的料理很好吃呢。明明是兩枚紅銅幣就能做出的料理,為什麽如此美味啊。」


    她笑盈盈地說道,視線落在被咬過的『奇霸獸堡』的斷麵上。


    「這個切碎的蔬菜是堤諾葉吧?燉煮的是塔拉帕吧?便宜的塔拉帕明明很酸,這裏的卻甘甜且風味絕佳。」


    「欸?有酸味比較不明顯的塔拉帕嗎?為了抑製酸味,我把它跟切碎的亞力果一起燉煮了。風味則是多虧了水果酒和咩姆。」


    「水果酒啊。那也是便宜貨吧?」


    「水果酒很廉價。這瓶隻要一枚紅銅幣。」


    「一枚紅銅幣!便宜到我都要笑出來了。」


    少女說的話傲慢不遜。


    她果然天生就嘴巴這麽刻薄吧。聽到對方稱讚我的廚藝,卻誹謗我使用的食材,我的心情相當複雜。


    「可是啊,你明明都是使用一些便宜貨,卻能端出美味可口的料理,這代表你的廚藝相當精湛喔?你這種人怎麽會待在驛站城市做生意啊?」


    「畢竟我是森邊居民啊。森邊居民想必不能到城下鎮做生意吧?」


    聽到這句話,迪艾兒垂下眉毛。


    她情緒轉變的速度簡直比翻書還快。


    「抱歉,我又在嫌棄驛站城市了。我並不討厭這裏喔?呆板的城下鎮反而跟我的個性不合,所以我才會每天溜出來……但我沒有辦法喜歡上驛站城市低廉的料理……」


    「這樣啊,嗯,我沒有感到不愉快啦。」


    「聽到我嫌你使用的材料廉價,你應該也不太高興吧……對不起。」


    「不,我沒有生氣啦!快趁冷掉之前吃掉料理吧!」


    「……嗯……」


    迪艾兒憂心忡忡地注視著我的表情半晌後,終於轉念,再次吃了起來。


    此時,一群穿著皮革披風的修長人影走了過來,我差點要發出歎息。運氣真差——應該說,雙方每天的行程應該都是固定的吧。如同我的預料,那一群人是《銀之壺》。


    迪艾兒不經意地想從攤位前退開時,看到兜帽下的銀發後,驚愕地站在原地。


    「明日太、請給我、各五個。」


    「謝謝你每天前來光顧……我說啊,我們昨天的約定還算數吧?」


    我擔憂地呼喚迪艾兒後,對方不悅地拋下一句:「吵死了。」


    少女一臉不悅地仰望著修長的修米拉爾。


    「喂!我有事要跟你說!」


    修米拉爾沉默地俯視著迪艾兒。他麵無表情,沉著冷靜。


    國民性情的不同大概也是促使兩國敵對的原因吧。迪艾兒更加惱火地挑起眉毛。


    「對不起!」


    下一瞬間,她的櫻桃小嘴說出的卻是道歉的話語。


    「我最討厭西姆人了,但我不該在西方領土開口汙辱西姆人。所以我要跟你道歉!」


    她說「對不起」的語氣簡直像在大罵「蠢蛋!」一樣。


    然而,對於這位少女來說,這已經是她盡力妥協的結果了。


    修米拉爾麵不改色地輕輕點頭。


    「我正在、等待、西姆、加喀爾、戰爭、落幕、那一天。我、並不、憎恨、加喀爾。」


    「雖然我來自加喀爾,但我是出身在西側的瑟蘭多喔。我對戰爭也一無所知……啊,算了啦!不要讓我一直說話!我怕自己又會做出些失禮的發言!」


    迪艾兒咬了一口『奇霸獸堡』,仿佛要封住自己的嘴巴。然後,她瞪向我,仿佛在說『這下你沒有怨言了吧』。


    我當然沒有怨言。我認為能老實認錯的她是個好孩子。


    「……我看到、你昨天、在城下鎮、黃色之館。你難道、是鐵製品商團嗎?」


    修米拉爾在等待『奇霸獸堡』完成的期間,靜靜地繼續說。


    迪艾兒用充滿反感的眼神,瞪著比自己高一個頭的修米拉爾。


    「我就叫你別讓我開口了嘛!……是啊。我是從瑟蘭多來的,當然是來賣鐵製品啊。」


    「瑟蘭多、鐵、赫赫有名。客人說、要跟、瑟蘭多、買刀,我的生意、落空了。」


    「啊,之前賣刀給那位叔叔的西姆人就是你啊?真是遺憾!不管是製作刀具或鍋具,加喀爾都不會輸給西姆喔!」


    她驕傲地挺起胸膛,篤定地這麽說後,擔心地望向我。


    「……那個,我現在說的不是壞話吧?」


    「嗯,不用那麽小心翼翼。」


    再說,率先開啟話題的人是修米拉爾。


    他大概也不會主動想跟加喀爾人閑聊吧,他一定有事必須與對方談。


    「我們、每年、都會、賣刀給他。可是、他說、以後不需要了……因為、你們、會賣給他。」


    「嗯~?我爸爸似乎跟那位叔叔簽訂了特別契約。我不知道契約內容,就算知道,我也不能告訴競爭對手!……這麽說起來,你也經營鐵器店啊?」


    「我不是、經營、鐵器店。刀、壺、玻璃、布,我們、什麽都賣。」


    「是喔?無論如何,你們都該改變販賣的品項吧!鐵是加喀爾的特產,瑟蘭多更是因賣鐵而繁盛的城市喔!我們不會輸給什麽都賣的小商人!」


    迪艾兒連珠炮似地說出這些話後,轉頭窺視我的神色。


    聽到兩人的交談,我這次非但沒有感到火大,反而麵帶微笑。商人就該這樣唇槍舌戰嘛。


    「我會、努力、打造、好刀……不過,我可以、說一件事嗎?」


    「什麽事?你明明是西姆人,卻很愛說話呢。」


    「我喜歡、交談。我想學習、更多西方語言……黃色之館的、老人家、違背約定。我們、準備的刀、浪費了。你們、最好、提防他。」


    「嗯?你在說什麽傻話啊?你們又沒有簽訂契約,就算被別人搶走生意也不該抱怨喔。你的想法這麽古怪,竟然還有辦法經營商團啊?」


    「我們、簽了契約。可是,對方、不守約定。他說、有怨言的話、會奪走、我的、城下鎮、通行證。這樣、我會很困擾、所以決定、放棄生意。」


    聽到修米拉爾這番話,迪艾兒可愛的臉龐露出險峻的神色。但頂多隻像一隻被人妨礙進食的幼犬。


    「什麽啊?那位叔叔竟然如此惡劣?嗯——他看起來很貪婪,確實比較像偏鄉的商人,而不是貴族……我們是你們的競爭對手,你為什麽要把這種情報告訴我們?」


    「為什麽……沒有、特別、理由。」


    修米拉爾微微眯起雙眼。


    這是他開心時會露出的表情。


    「你對我、道歉了。我覺得、你是一位、難能可貴的、加喀爾人。所以、我想、告訴你。」


    「哼~!真古怪!」


    迪艾兒撇過頭去。


    她再次瞄了修米拉爾一眼。


    「……但是,我姑且會告訴父親一聲,要他小心一點。我還不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所以不能向你道謝。」


    「不需要、道謝。我們、一起打造、好刀吧。」


    這場對話終於結束,修米拉爾開始吃起自己的『奇霸獸堡』。


    我想要盡快把盧家允許他拜訪一事告訴修米拉爾,但我勢必要等待這位好戰的少女離去才能這麽做。


    於是,我先試著與他閑聊,開啟話題。


    「你們在城下鎮做生意也不容易吧……修米拉爾,你會賣商品給貴族啊?」


    「是的。是命運的安排。那位老人、跟我們、買了好幾把刀。切菜刀、切肉刀、很多很多。」


    「啊,你指的刀是調理刀啊。」


    我身旁現在也擺著一把他賣給我的出色切菜刀,一把售價十八枚白銅幣。


    「那位叔叔對美食無法招架喔!他似乎跟許多餐廳往來,他為我們準備的宅邸甚至還有專用廚師呢。雖然個性惡劣,卻是一位很好的客人!」


    迪艾兒也不服輸地插嘴。


    「那位貴族大人讓你住進他家啊?真是驚人。」


    「就是啊!我們相談甚歡,我們家應該會賣刀槍給城裏的士兵吧——啊,我不該提起這件事的!」


    看到少女慌忙捂著嘴,我揚起苦笑。


    「不用擔心,我不會把這些事情說出去。我絕不想跟貴族大人起糾紛。」


    「嗯,別說溜嘴喔?那位叔叔看起來真的個性很差!貴族認為平民的性命比銀幣還廉價喔。」


    迪艾兒臉色一變,眼睛閃閃發亮。


    「對了!明日太,我把你介紹給那位叔叔吧?隻要你成為貴族的專屬廚師,你這一生就不愁吃穿了!」


    「不不不!我比較適合待在這座驛站城市!我煮的料理一定不合貴族的口味!」


    「是嗎?我認為你的料理不輸那座宅邸的廚師喔?」


    迪艾兒不滿地鼓起雙頰。


    「算了,你最好別跟那位性情惡劣的叔叔扯上關係。要是他挑你毛病,感覺會很麻煩……唉,但我好想讓那些家夥嚐嚐你的料理喔。知道奇霸獸肉竟然如此美味,貴族一定會比我更吃驚吧!」


    城下鎮的貴族大人簡直就是遙不可及的存在。我現在光是攻略驛站城市就忙不過來了。


    話說回來——對方是一位個性惡劣的貴族叔叔啊。


    我的心中湧出一股不好的預感,所以我決定確認一下。


    「那位貴族大人叫什麽名字?……不方便說的話,我不會強迫你告訴我。」


    「嗯~?名字?叫做什麽啊。我記得是茲倫或塔蘭之類的。」


    那就好。我放下心中的大石頭。


    我不想、也不該跟某些貴族大人間接或直接扯上關係。再說,少女好不容易對我敞開心房,我不希望她懷疑我是間諜。


    算了,我不知道究竟有多少貴族大人待在傑諾斯,但不可能這麽容易中獎吧——當我這麽思索時,修米拉爾開口說道:


    「不對。黃色之館的老人、名為、托蘭伯爵。托蘭地區、在傑諾斯、北邊領土。擁有許多、果園和軟包田。」


    「啊,沒錯沒錯,他叫做托蘭!對喔,那是爵位,不是名字吧?」


    「是的。托蘭、伯爵家、當家是、賽克雷烏斯。傑諾斯、三諸侯、其中一人。」


    修米拉爾靜靜地說道。


    我仰望著即將正午的天空——接著,我用盡全力歎了口氣。


    2


    「我不太熟悉、賽克雷烏斯爵士。做生意時、我隻會、見到、他的隨從。」


    收攤後,我們返回森邊。


    修米拉爾正式成為盧家的客人後,他現在與女孩們一起坐在貨車上,對我說明。


    「我見過、賽克雷烏斯爵士、兩次。交談、很短……但是、我認為、他讓人、不能掉以輕心。結果、他、毀約了。」


    「這樣啊。他不僅毀約,還威脅要奪走你的通行證,真是心狠手辣。」


    「是的。所以、就算、不跟他繼續來往、我也、不可惜。我想要、斷絕惡緣。」


    如果能夠斷絕關係,那真是再好也不過了。


    身為森邊居民,我無法因為不滿對方就與他斷絕來往。我們明天終於要和城裏人會談了。


    為了讓賽克雷烏斯過去的惡行曝光,卡謬爾·佑旭和梅爾菲力德似乎在籌畫某項計謀,但他們目前仍未找到關鍵手段。再說,我們和他們的目的並不同。如果森邊居民能確定賽克雷烏斯這號人物是我們的『敵人』,我們確實可能與他們攜手合作——但我們目前隻能猜測賽克雷烏斯『有可能』利用了孫家,沒有掌握確切證據。


    不管他是否利用了孫家,身為傑諾斯城掌權人的代表者,賽克雷烏斯正要求我們交出三十九位孫家人。


    除了森邊認定的罪人茲羅·孫之外,狄咖、杜多、米達、雅米兒、梓妃和奧拉——以及楚兒·蒂恩和她的父親等孫家人,也會被視為罪人送至傑諾斯城。這是賽克雷烏斯的主張。


    (算了。這方麵的問題,隻能等待明天會談結果出來後再煩惱了……沒想到店裏的客人會與賽克雷烏斯有關係。)


    自稱鐵器行女兒的少女迪艾兒。根據她所述,她的父親是商團的領袖,她目前正跟在父親身邊學習從商。


    她的父親是一位富豪商人。從好幾年前開始就與傑諾斯做生意。上次造訪時,他終於得以與力量龐大的貴族賽克雷烏斯進行交易。


    這次是賽克雷烏斯委托他們製作商品——他們在兩天前的夜晚帶著對方訂製的調理刀造訪城下鎮。那


    就是賽克雷烏斯之前跟修米拉爾下訂的物品。抵達後的隔天,迪艾兒趁自由時間與拉比斯來到驛站城市,發現了我的攤位。


    聽完她的敘述後,我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處。我的攤位位在驛站城市最北端,城下鎮座落在北方,因此從該處進城的人們能輕易注意到我們的攤位。


    不管我們的相遇是不是偶然,我都隻能與對方保持適當距離,彬彬有禮地對待對方。問題在於迪艾兒是否心懷鬼胎。


    當我集中精神駕馭吉魯魯時,我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


    「明日太、沒有精神。我很擔心。賽克雷烏斯爵士、怎麽了嗎?」


    「呃,這個嘛……森邊居民與賽克雷烏斯這號人物也有些淵源。」


    「淵源?城裏的貴族、和森邊居民、有淵源?」


    「是的。」


    我決定先簡潔地回答。要是說出太多內情,我怕會將修米拉爾卷入莫名其妙的事件中。


    「這樣啊。」


    沉默半晌後,修米拉爾低聲說道。接著,他便不曾開口。


    不知不覺間,我們就來到盧家聚落了。


    我將貨車停在廣場入口,走下車夫座位後,其他人從貨架後方走下車。由於莉依·斯多拉必須采買物品,我們在驛站城市便與她道別。車上隻有四個人,分別是修米拉爾、淩奈·盧、菈菈·盧和希拉·盧。


    許多女人和幼童正在盧家聚落處理森邊的工作,譬如烘幹香草、鞣製毛皮或砍柴。大家似乎已經知道修米拉爾會前來拜訪,沒有引起軒然大波。


    然而,大家望向修米拉爾的視線並不溫和。盡管他們的眼神沒有特別冰冷或充滿敵意,但眾人的視線中滿是狐疑——仿佛搞不懂為什麽東之民會跑到森邊。就連平時看到多多斯來訪而發出歡呼的幼童們也是一樣。


    他們眼中盈滿了好奇心,以及超越了好奇的狐疑與不安。他們用猜忌的眼神望著這位非敵非友的外國人。直到愛·法贈與我森邊的服裝前,住在法家附近的人也會用這種眼神望向我。


    如同驛站城市居民會用狐疑的眼神盯著森邊居民一樣,森邊的人也會用同樣的眼神望向驛站城市居民。但我們預先告知了此事,氣氛還算和平。當時卡謬爾·佑旭出沒的時機太差,剛好遇到工作前情緒激昂的男人們,遭到對方突然拔刀相向。


    看來森邊居民與驛站城市的人還要花上好一段時間才能互相理解——這是嚴峻的事實。


    「咦?是達魯姆哥哥?」


    菈菈·盧發出驚呼。


    那個人正從我們正對麵的盧家本家走出來,緩緩步向我們。


    他穿著獵人服,掛著大小刀,一身獵人的打扮。


    收獲祭結束後,盧家聚落進入休獵期。接下來的半個月,獵人將會停止工作,休息操勞的身體。盡管如此,達魯姆·盧卻穿著一身獵人服。因此菈菈·盧等人才會一臉錯愕。


    「怎麽了?你帶著刀要去哪裏?」


    當達魯姆·盧與我們的距離剩下三公尺左右時,他停下腳步。


    他總是暗藏光芒的眼神緩緩環視著家人和客人。


    「……我要去劄劄家聚落。今天開始,他們跟盧家和薩烏帝家借人手,去監視茲羅·孫等人。」


    「什麽!?達魯姆哥哥,你又被派出去了喔?你前陣子才剛從孫家聚落回來耶!不能讓分家、盧堤姆家或雷家派人手過去嗎!?」


    「盧堤姆家和雷家也各選出一位人選。盧家決定派我過去。」


    「為什麽要派你去啊!東達父親每次都要你去處理危險的事!」


    菈菈·盧一臉不滿。淩奈·盧麵露擔憂的表情,希拉·盧看起來比任何人都悲傷。


    達魯姆·盧有些疑惑地歪頭後,用獵人的走路方式走了過來,沒有發出一絲腳步聲。接著,他交互望著家人的身影,開口說道:


    「這跟父親無關,是我自告奮勇。不用嚷嚷。」


    「自告奮勇?為什麽啊!你隔了半個月才回來,隻在家待了三天耶!……我生日那天,你也沒在家裏幫我慶祝。」


    看來菈菈·盧與這位粗魯次男的感情超乎我的想象。


    達魯姆·盧蹙起眉,似乎嫌妹妹太吵鬧,他把手放在她的紅發上。


    「這次的工作期間並不長。但前提是明天的會談能順利得出結論……總之,我有事要找劄劄家。」


    「劄劄家?為什麽?你又不認識北方一族!?」


    「你這家夥真囉唆——我隻是——想會會孫家那些蠢兒子罷了。」


    達魯姆·盧拋下這句話後,望向希拉·盧。


    他馬上就移開視線,說了句「再見」,邁開步伐。


    盡管百般不願,我依然大聲喊道:


    「請等一下!你有事要找狄咖和杜多嗎?到底是什麽事情?」


    我擔心的事情與菈菈·盧等人不同。


    由於狄咖和杜多逃出多姆家,他們再次成為階下囚。達魯姆·盧現在去見他們,究竟對他有什麽益處呢?我至今一直無法讀出他的想法,這莫名讓我心中惶惶不安。


    「……法家的明日太,這件事與你無關。」


    達魯姆·盧頭也不回地繼續邁步。


    他的反應讓我更為不安,我本來想請別人幫我握住吉魯魯的韁繩,追在他的身後,但我還來不及這麽做,有人先拉住我的手臂。


    希拉·盧阻止了我。


    她在我的耳際低語:


    「請讓達魯姆·盧去吧。他必須這麽做。」


    「希拉·盧,你知道他去北方的理由嗎?」


    盡管菈菈·盧等人的視線讓我有些介懷,我依然低聲詢問對方。


    希拉·盧一臉哀傷地搖了搖頭。


    「我不能理解達魯姆·盧的痛苦。舉辦宴會那一晚,達魯姆·盧曾說自己很軟弱——不是肉體,而是心靈軟弱。達魯姆曾說——他認為自己的軟弱與依賴孫家的權勢而墮落的孫家男人一樣。」


    為了正視自己的軟弱,所以他想與狄咖和杜多見麵。


    我果然無法理解他的心情。


    不管怎麽說,達魯姆·盧都是為了達成使命前往劄劄家,我沒辦法阻止他。隻能懷抱著難以釋懷的心情,再次邁開步伐。


    我將貨車停在盧家本家門口後,把從皮帶中解放的吉魯魯係在房子旁邊的樹上。接著,我們站在家門前,淩奈·盧正要開門時,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衝了出來。


    「喔!你們終於回來啦!我都等到不耐煩啦!」


    「丹、丹·盧堤姆!?今天究竟怎麽了?」


    那個人竟然是丹·盧堤姆。


    他擋在家門口,開懷大笑。


    「我聽說今天有稀客會登門造訪,過來看看熱鬧!反正我們等一下預定要討論明天會談的事。」


    「那、那不是卡斯蘭·盧堤姆的職責嗎?這種時候,家主或繼承人一定要有一人留守家園吧?」


    「不要緊,我晚上就回家啦!現在又不用狩獵,我很無聊!」


    丹·盧堤姆整個人就是「我行我素」這一詞的代表人物。他毫不介意我的指正,繼續放聲大笑。


    接著,他撫摸著光滑的禿頭,望向修米拉爾。


    「哎唷,你就是東之民客人啊!嗯!我好久沒看到西姆人了,你們還是這麽黑啊!雖然頭發像老人一樣白!」


    這已經不是我行我素,而是旁若無人的境界了。


    我的頭有些隱隱作痛,但修米拉爾卻安如泰山。


    「我


    是、東之民、《銀之壺》領袖、修米拉爾·吉·薩杜姆提諾。謝謝、各位、同意、我來訪。」


    「我是盧家眷族盧堤姆家家主丹·盧堤姆!這位客人,我隻是個外人,不必這麽客氣!」


    雖說是外人,他卻不像個外人般拘謹。


    丹·盧堤姆當然不可能拘謹,他大聲嚷嚷著:「進來進來」,終於走進家裏。


    家主東達·盧、家主夫人米雅·雷媽媽、吉薩·盧和卡斯蘭·盧堤姆正在家中等候。


    「家主東達,我們帶東之王國的客人修米拉爾來了。」


    淩奈·盧代表大家靜靜開口。


    她朝修米拉爾伸出手。


    「客人修米拉爾,如同我剛剛在路途中所述,可以把鋼鐵交給我們保管嗎?」


    「是。」


    修米拉爾先脫下穿在身上的皮革長披風。


    他在披風下穿著一件布製服裝,服裝上裝飾著漩渦花紋,與森邊服裝極為相似。


    他的脖子和手臂上穿戴大量的金屬和石頭飾品,腰際掛著新月形狀的刀劍。他將刀劍、披風——暗袋內藏有鐵針及宛如鉛筆的細刀——遞給淩奈·盧,朝室內行了一禮。


    這位東之民的身高超過丹·盧堤姆,骨架卻十分纖細。


    但他纖長的四肢卻滿是肌肉,姿勢端正,讓人完全不覺得他瘦弱。身為商團首領,他具備能忍受危險長途旅行的臂力和體力。麵對擁有強大力氣的盧家和盧堤姆家獵人時,修米拉爾也完全未流露畏懼神情。


    「起身吧,東方客人,請你先與我們締結緣分。」


    米雅·雷媽媽坐在大房間的上位,揚起微笑。


    我和修米拉爾一起脫下鞋子,走進室內,前來帶領我們的女性將收下的刀和披風放在家主旁邊,走出家門撿拾柴火。


    「我是、東之民、《銀之壺》領袖、修米拉爾·吉·薩杜姆提諾。謝謝、各位、同意、我來訪。」


    修米拉爾跪在下座,重複剛剛說的話。


    「我旁邊背靠著椅子的人是家主東達·盧。坐在他對麵的是長男吉薩·盧。出去迎接你的人是盧堤姆家家主丹·盧堤姆、這位是他家的長男卡斯蘭·盧堤姆。我是家主的太太米雅·雷·盧……東方客人修米拉爾,謝謝你今天為了我和家主的女兒薇娜·盧特地跑一趟。明日太,你也是。」


    我和修米拉爾靜靜地行了一禮。


    盡管米雅·雷媽媽笑容滿麵,東達·盧的眼神卻依然駭人。我也無法讀出吉薩·盧的內心。此時,看到宛如彌勒佛般麵露福態笑容的丹·盧堤姆、一如往常沉著穩重的卡斯蘭·盧堤姆,讓我安心不已。


    「那麽,客人修米拉爾,我想先搞清楚一件事。為什麽你會如此擔心薇娜呢?淩奈應該也告訴過你吧?薇娜的傷勢並不嚴重。順利的話,後天就能進城了。」


    「我聽說、她後天仍不確定、能進城。我、三天後早晨、離開、傑諾斯。下次回來、就是半年後了……後天、見不到麵、要等到、半年。」


    「見不到麵會讓你感到困擾嗎?你們之間的關係並不深吧?」


    「不會、困擾……隻是、我很想見她。」


    修米拉爾並攏雙腳,坐在地上,直勾勾地望著米雅·雷媽媽。


    丹·盧堤姆看起來比米雅·雷媽媽還要開心,他再次開懷大笑。


    「我沒想到城裏人會對森邊女人如此傾心!簡單來說,東方客人,你想娶薇娜·盧為妻嗎?」


    他直接了當的程度讓我冷汗直冒。


    修米拉爾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想看清自己的心情。


    「娶妻——很難。我、薇娜·盧,神不一樣。我是、西姆之子。薇娜·盧是、賽爾法之子。」


    「這樣啊。假使你們信奉同樣的神明,你會毫不猶豫提親嗎?」


    「這種假設、沒有意義。薇娜·盧、是不可思議的女性。西姆之國、找不到。因為、薇娜·盧是森邊居民、才會、散發魅力。」


    「是啊是啊。畢竟森邊也很難得能看到如此標致的女性啊!就算迷倒你這位外國人也不足為奇!」


    「標致?」


    修米拉爾微微歪著頭。


    「這與外貌、魅力、無關。薇娜·盧的、魅力、來自心。」


    「是嗎?我跟那個女孩不常交談,不知道她的心地如何!但是,她依然是位美麗的女性吧?」


    「美麗……薇娜·盧、外表、美麗嗎?」


    我訝異不已。


    修米拉爾的眼神卻十分認真。


    「西姆人、覺得、纖瘦、美麗。薇娜·盧、並不、纖瘦。西姆人、不覺得、薇娜·盧、美麗。」


    「竟然有這種事!她的體態確實稱不上纖瘦,但她穠纖合度的身材很有女人味吧!?客人啊!就算打著燈籠也很難找到如此性感的女人喔!」


    「丹·盧堤姆,等一下。聽到你這位老朋友說這種話,我和家主該露出什麽表情才好?」


    「不要擔心!我的愛意全獻給死去的妻子啦!我現在無意娶妻!」


    丹·盧堤姆放聲大笑,米雅·雷媽媽歎了口氣說:「不是這個問題。」


    此時,又有人開口說話。是吉薩·盧。


    「東方客人啊,既然如此,你為什麽會對我妹妹如此沉迷?你和她緣分不深,從她身上感受不到魅力,不想娶她為妻。我找不到任何讓你如此執著的理由。」


    「我覺得、薇娜·盧、很有魅力。她很不可思議、明明外貌不出眾、卻楚楚可憐。」


    修米拉爾靜靜地說了下去,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


    「不、她的外貌、也有魅力。她的、眼睛、很美。笑容、很美。聲音、很美……我很難、娶她。可是、她、很有魅力。」


    「雖然你覺得她很有魅力,但你們無法結為連理。這樣的男女關係沒有意義。我不知道城裏人怎麽做,但這是森邊的真相。」


    「嗯!吉薩·盧啊!我們難得意見相同哪!我也深有同感!雖然男女之間偶爾會有純友誼,但這位客人,你究竟想從薇娜·盧身上追求什麽?」


    丹·盧堤姆捋著胡子,探出身體。


    「你無意娶薇娜·盧,也不願意入贅森邊。那麽,就算加深緣分,也沒有意義吧?你想成為薇娜·盧的朋友嗎?還是說你想談一夜戀情?」


    修米拉爾首次語塞。


    接著,他回答:


    「我不知道。我隻是、想見她、罷了。如果、我離開傑諾斯前、沒有見到她、心裏會、難受不已、僅止於此……我的、想法、太膚淺、很難為情。」


    「你的想法確實很膚淺,但你的心意似乎很深哪!」


    丹·盧堤姆放聲大笑,似乎由衷感到愉快。


    「城裏人竟然會受到這種不清不楚的衝動驅使而跑來森邊,讓我嚇了一跳!東達·盧啊,看來你的女兒魅力無窮喔!」


    「說個不停吵死了。你也是我們的客人吧,守點分寸。」


    東達·盧首次開口。


    他宛如藍色火焰的雙眸緊盯著修米拉爾。


    「東之民啊。八十年來,森邊居民不曾與非我族類締結血緣。不隻是東之民,西之民也是一樣。」


    「是。」


    「然後,森邊當然不會允許一夜戀情這種愚蠢的行為。男人和女人之間隻能存在婚姻的羈絆。」


    「是。」


    「你隻要清楚這一點就好,其他就隨你高興。」


    東達·盧龐大的身軀緩緩站了起來。


    「你


    擔心小女的身體,特地跑來這種地方,我必須以盧家家主身份向你道謝……法家的爐灶掌管人,你也是為了薇娜跑來這裏嗎?」


    「是、是的。」


    「哼……喂,帶他們去房間。在薩烏帝家和劄劄家人抵達前,我先去小睡片刻。」


    他最後是在對米雅·雷媽媽說話。


    「知道了,家主。」


    米雅·雷媽媽望著伴侶極度不悅的臉,微微一笑。


    「什麽,你要睡啦?你真得很愛睡覺哪!東達·盧啊,你睡覺時誰來款待我們啊?」


    「吵死了。」


    東達·盧拋下這句話後,消失在大房間右側深處的走廊上。


    米雅·雷媽媽目送他龐大的背影離去,跟著站起身。


    「客人修米拉爾,我帶你去小女房間。吉薩,拜托你陪丹·盧堤姆他們囉。」


    於是,我們前往左側的走道,與東達·盧剛好是反方向。


    我記得紀芭婆婆的寢室也位在右側,這是我第一次踏上這條走道。筆直的走廊跟記憶中一樣,長約十公尺左右,內側牆麵等距離排列著三道門。米雅·雷媽媽用手背敲了敲第一扇門。


    「薇娜,家主給出許可了,我帶客人修米拉爾過來囉。明日太也跟他一起來了,可以進去嗎?」


    一片沉默。


    數十秒的沉默過後,當米雅·雷媽媽再次舉起手時,某人猛地滑開門。


    「嗨,明日太!太好了,老爸沒有毆打你和客人!」


    出現在我們麵前的人不是薇娜·盧,而是路多·盧。


    不知道為什麽,他的手上還抱著吉薩·盧的愛子寇塔·盧。寇塔·盧偏黑色的純真眼眸正不可思議似地交互望著我和修米拉爾。


    「來,寇塔交給你比較好吧?」


    「是啊。來,寇塔,換奶奶跟你玩。」


    米雅·雷媽媽笑容滿麵,用臉頰蹭著接過的寇塔·盧。寇塔·盧開心地發出「啊唔~」的聲音。


    「啊~我確實看過這個人,他跟紀芭婆婆婆婆一樣滿頭白發。客人,我是盧家麽兒路多·盧,多多指教啦。」


    「我是、修米拉爾·吉·薩杜姆提諾。我、見過、你。」


    「啊,畢竟我有很長一段時間待在驛站城市擔任護衛……醜話說在前頭,父親相信了你說的話,準許你去見薇娜姐,如果你違背他的信賴,我就必須解決掉你。」


    路多·盧拍了拍自己的腰際。


    泰伊·孫引發的騷動過後,他買了一把新的小刀,現在正掛在腰上。


    「你的身手似乎不簡單,但依然不是我的對手。我聽說西姆人會使用毒藥。隻要你做出任何奇怪的舉動,我就會毫無顧忌地砍殺你……總之,你必須保持著碰觸不到薇娜姐的距離。你可以答應我嗎?」


    「好,我會、遵守約定。」


    「嗯,拜托你了。我也不想讓鮮血玷汙家裏……還有,如果你對明日太做出奇怪的舉止,我也會製裁你。」


    這是不可能的——盡管我這麽思索,但我仍決定把路多·盧說的話當作必要的措施。


    假如我識人不清,修米拉爾有意傷害盧家人的話,我將會眼睜睜害薇娜·盧陷入險境。東達·盧等人會隻派路多·盧留守,代表他們也相當信賴修米拉爾。


    「那麽,進去吧。這是薇娜姐姐她們的房間,很女孩子氣。你要做好覺悟喔?」


    路多·盧走進房裏後,我們終於得以踏進房間。


    這間房間並不女孩子氣。但室內充滿花朵的芳香。


    這裏跟紀芭婆婆的寢室一樣,大約三坪大小。房裏唯一像樣的家具就是占滿一麵牆壁的巨大置物架。置物架莫名散發出女孩子房間特有的華麗氣息,使我坐立難安。


    其他牆麵貼滿了色澤美麗的布料。布料上裝飾著好幾種鮮花,使房內充滿馥鬱的芳香。


    架子上裝飾著女生的飾品。那大概是穿著宴會服裝時配戴的飾物吧。就算隔了一段距離,我也能看到金屬和石頭閃閃發亮。閃爍著忽綠忽紫光輝的物品,一定是裹在頭和腰際的薄紗和披肩。


    牆上不隻掛著裝飾用的布,還有一種漩渦花紋的輕薄布料——那大概是女孩們的換洗衣物。


    這裏多半是她和其他姐妹一起住的房間吧。光是換洗衣服的量就相當驚人。那些布料的剪裁與內衣和泳衣有幾分相似,大概是平時不會讓人看見的森邊服飾。雖然我不需要感到難為情——但我總覺得自己踏入了一塊禁地。


    禁地的主人正優雅地躺在房間深處。


    地上鋪了好幾層睡鋪,薇娜·盧美豔的身體就躺在睡鋪上。


    她用右手撐著頭,身體正麵麵對我們,就像一尊睡佛。明明是個普通的姿勢,她身體曲線的弧線卻非比尋常,光是這樣就性感不已。


    她依然睡眼惺忪似地眯著眼睛,麵無表情。帶著灰色的布塊包裹著她受傷的右腳踝。布塊下方似乎塗著藥草。當我們走向薇娜·盧時,我聞到一抹別於花香的香氣,清涼又刺激。


    「不好意思,姿勢這麽懶散……因為一直坐著,臀部很痛……」


    「不要緊。薇娜·盧,這真是一場災難哪。」


    插圖p119


    我在房間中央坐了下來。


    修米拉爾坐在我的身旁,路多·盧坐在薇娜·盧附近,麵對著我們。


    「薇娜·盧,對不起、突然、上門拜訪。」


    修米拉爾靜靜低下頭。


    薇娜·盧沒有回答。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薇娜·盧的眼神帶著一抹不悅。她果然並不歡迎修米拉爾。


    然而——經過一陣靜默。修米拉爾和薇娜·盧都凝望著彼此,卻不開口說話。


    時間的流逝宛如蝸牛爬行一樣緩慢。路多·盧終於按捺不住沉默開口了:


    「我說啊,你是為了某個目的來見薇娜姐吧?劄劄家和薩烏帝家的人馬上就要來了,我沒辦法一直待在這裏喔?」


    「沒有、時間了嗎?」


    「不,我還可以再待一會。」


    「謝謝你、寶貴的時間。」


    房裏再次陷入沉默。


    接下來開口的人是薇娜·盧。


    「我說呀……沒有其他目的的話,可以請你離開嗎……」


    薇娜·盧的嗓音聽起來特別冷淡。


    修米拉爾不可思議似地歪著頭。


    「這、就是、我的目的。」


    「什麽意思啊……你隻想默默地望著我嗎……?」


    「是的。三天後的早晨、我將、離開傑諾斯。在那之前、我想把、你的模樣、烙印在、眼睛和心上。」


    假如他流暢地說出這番話,聽起來一定很做作。


    然而,在我聽來,誠實又內斂的修米拉爾正使出全力傳達自己的真心話。


    薇娜·盧仍表露不悅的神情。


    「哼~可是啊,薇娜姐姐已經可以靠自己走得很好了,她後天大概就能進城囉?這麽一來,你今天就白跑一趟了嘛。」


    路多·盧代替沉默的姐姐開口後,修米拉爾滿足地眯起眼睛。


    「如果後天、能再見麵、我會很開心。希望、你、早日康複。」


    「真是讓人搞不懂……如果你是來提親,我還有辦法拒絕,我該怎麽應付這種場麵才好呢……」


    薇娜·盧以空出來的左手撩起栗色發絲。


    「你不是來提親……也不想要一夜之情……亦不跟我締結友誼……你究竟是為了什麽


    而來……?」


    咦?坐著的我差點摔倒在地。


    修米拉爾麵不改色。


    他緊盯著薇娜·盧,開始拆下卷在右手腕上的裝飾品。


    「薇娜·盧、禮物、會讓你、困擾嗎?」


    「…………」


    「這是、遠離災厄的、守護石。薇娜·盧,希望你健健康康。」


    那是一條銀製鎖煉,上麵鑲了幾顆小拇指指甲大小的粉色石頭。


    我之前送給愛·法一條藍色石頭項鏈,與這條鎖鏈的編織方式有些相似。


    「……薇娜姐姐,怎麽樣?你要收下的話,我先幫你保管?」


    路多·盧鞋望著沉默不語的薇娜·盧。


    薇娜·盧散發的氛圍與剛剛的東達·盧一樣。她緩緩起身,側著身子坐在地上,低聲說:


    「為什麽……我們緣分不深,我沒有理由收下這種禮物喔……?」


    「薇娜·盧,我隻希望、你健健康康而已。我離開後、如果、你再次受傷、我會、難過。」


    「…………」


    「不需要、回禮。我希望、你、幸福。」


    「算了,既然對方都給你了,你就收下吧?不需要的話,日後丟掉就好。」


    路多·盧似乎對事情的發展有些膩了,他打著嗬欠說道。


    薇娜·盧微微低著頭,她透過長長的劉海瞪著修米拉爾。


    「……你在捉弄我嗎……?」


    修米拉爾眨了眨眼睛。


    「捉弄?我不懂。」


    「你為什麽會希望我幸福……?你不是對胖女人沒興趣嗎……?」


    她果然聽到了!我暗中思索。


    路多·盧搔著黃色的頭發,低聲說:


    「什麽嘛,你要說出這件事啊。」


    這對感情好的姐弟剛剛一定在偷聽大房間發生的事。


    「反正我就是胖嘛……之後也不會有人娶我,我會成為一個力氣大的老女人……」


    「不是啦,薇娜姐,是你自己拒絕了所有提親的人吧。」


    「是啊……所以,你就別管我了……」


    薇娜·盧無力地靠著後方的牆壁。


    「哼~」


    看到她的模樣,路多·盧撫著光滑的下顎。


    「她差不多到了極限了。客人,不好意思,可以請你先離開嗎?」


    「是。」


    修米拉爾垂下視線,緊握住手中的飾品。


    他站起身,默默對薇娜·盧行了一禮,轉身而去。


    「抱歉,她昨天有點發燒,再說,她在家裏關了兩天,情緒變得脆弱……算了,她個性本來就不強悍。」


    我們離開房間,關上門後,路多·盧才開口解釋:


    「她對於男女之間的感情事特別脆弱。畢竟她長得漂亮,以前曾有幾十位男人追過她……每當她拒絕男人後,就會陷入低潮,最後,男人不再找上門,大家都認為她是一個怪女人。」


    路多·盧若無其事地闡述薇娜·盧的過去,露出雪白的牙齒。


    「但是,第一次有男人說薇娜姐的長相不好看、不漂亮。我不知道她是感到憤怒還是悲傷,但我們偷聽時,她的腦袋都要炸開了。所以,她今天已經瀕臨臨界點了。」


    「……是。」


    「我幫你把那個東西交給她吧?」


    路多·盧望向修米拉爾緊握的右手。


    修米拉爾搖了搖頭。


    「不用。我後天、交給、薇娜·盧。如果、見不到她、我會放棄。」


    「這樣啊。修米拉爾,你真是個有趣的男人。」


    路多·盧輕輕敲了一下修米拉爾的胸口。


    「假使你能入贅到森邊,那一定很有趣。算了,這很困難吧……可是,如果你真的希望薇娜姐能獲得幸福,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怨恨你。那麽,再會啦。」


    3


    「咦?米雅·雷·盧,隻有你一個人嗎?」


    我走回大房間後,隻看到正在含飴弄孫的米雅·雷媽媽。


    「嗯,突然有大批客人擠了進來,家裏太狹窄了,我讓他們去室外吵了。」


    大批客人?


    這裏是住了十二個人和一個嬰兒的盧家本家。就算格拉夫·劄劄和達利·薩烏帝前來拜訪,房間也不可能會超過容量吧。


    「除了族長們之外,還有一大群陌生男人跟著過來。他們的情緒似乎激昂不已,但應該不會打起來……對了對了,愛·法也一起來了喔?」


    「欸?愛·法嗎?」


    我更是一頭霧水。


    總之,我們收下修米拉爾保管的刀和披風後,一同走出室外。


    等著我們的是一群充滿男人味的森邊男性——大約有十多人,難怪盧家本家塞不下這些人。


    「……事情解決啦。」


    剛剛還待在自己房間的東達·盧斜睨著我們。本來在大房間與他同席的吉薩·盧、丹·盧堤姆和卡斯蘭·盧堤姆站在他的身旁——除此之外,不知何時抵達盧家的達利·薩烏帝和格拉夫·劄劄也站在該處。族長們分別帶著一個人陪同,總共有八個人。


    六個男人和愛·法站在一起,與族長們對峙。


    愛·法看到我後,點了點頭,仿佛在對我說:「辛苦了」。見到她冷靜沉著的表情,我終於鬆了口氣。


    「這位東之民就是盧家的客人啊。」


    劄劄家的家主、三族長之一的格拉夫·劄劄用低沉渾厚的聲音低語。


    由於劄家男人穿戴連有奇霸獸頭的毛皮披風,就算人潮眾多,看起來總是特別顯眼。更別說這個人的體型足以與東達·盧匹敵了。


    「盧家邀請什麽客人上門是盧家的自由,但我們正在忙,快離開吧。」


    「是,我、回去了。家主東達·盧、今天謝謝你。」


    修米拉爾輕輕避開格拉夫·劄劄的視線,朝東達·盧行了一禮。


    當修米拉爾打算迅速離去時,我馬上抓住他的手臂。


    「修米拉爾,請等一下。那個——我們可以多聊一聊嗎?」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脫口而出這句話。但我不願意就這麽拋下他。


    「明日太、可以、談一談。我、很高興。」


    「呃~該怎麽辦才好呢……」


    盡管這麽說,我也無法對這場連愛·法都參加的騷動視若無睹。


    我猶豫半晌後,修米拉爾纖長的手指指向停在盧家旁邊的貨車。


    「我、等你。那裏、聽不見、聲音,看得到、你。」


    「啊,這樣再好也不過了。」


    真不愧是環遊世界的商團團長,修米拉爾膽識過人。就算麵對著一大群森邊男人狐疑地瞪著自己,他依然踏著輕巧的步伐走向貨車。


    等他拉開一段遙遠的距離後,格拉夫·劄劄轉向那群陌生男人。


    「……我大致能了解你們的提議。簡單來說,你們希望能讓其中幾個人擔任代表,一起參加明天的會議吧?」


    「沒錯。三族長,你們能夠答應嗎?」


    長相宛如小猴子的瘦小男人——斯多拉家家主回答格拉夫·劄劄。


    仔細一看,其中有不少熟麵孔。站在愛·法另一側的男人是佛家家主,佛家家主身旁是嵐家家主。這些人全是小氏族家家主。


    「你們是我們選出的族長,我們會聽從各位的決定,絕不會輕視族長們的力量和判斷力。然而,我們不想跟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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