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藍月三十一日,護衛的數量增加到四人。


    會采取這樣的措施,是因為卡謬爾·佑旭留下的不吉忠告,以及愛·法提出的意見——她覺得似乎有人在監視我們。


    增加的人手是信·盧,以及和我們不熟的盧家分家少年。很遺憾,我們似乎無法輕易拜托雷家家主羅·雷前來護衛。


    「羅·雷太易怒了。他們大概不放心讓他麵對驛站城市的人吧?」


    路多·盧解釋。


    假如這是東達·盧的想法,我會認為他是個考慮周詳的人。畢竟我們對付的是傑諾斯城人,不管他們使用什麽手段攻擊我方的弱點都不足為奇。


    但是,在這樣的狀況下,我該怎麽提防才好呢?盡管一頭霧水,我們也隻能繼續做生意了。


    對於我個人來說,除了賽克雷烏斯可能會暗中搞鬼外,還有一件事讓我心情沉重不已。


    不用說也知道。今天修米拉爾就要離開傑諾斯,我仍為他和薇娜·盧的事情感到擔心。


    「……薇娜·盧,你的腳還好嗎?」


    我待在『咩姆燒肉』攤位,對『奇霸獸堡』攤位呼喊後,對方沉穩地回答:「嗯……不要緊喔……」


    薇娜·盧回來攤位上工作了。


    她扭傷的腳踝似乎尚未完全康複,要不是我用貨車接送她,她應該沒有辦法複職。


    既然有人擔任護衛,我們也不需要薇娜·盧的戰鬥力,所以她暫時會跟淩奈·盧輪流進驛站城市。這是米雅·雷媽媽的指示。


    「喂,那位東之民什麽時候會來?」


    菈菈·盧和我一起負責『咩姆燒肉』的攤位,她輕聲詢問。


    「誰知道呢。以平常的時間來看,他差不多快出現了。」


    「啊~總覺得人家比薇娜姐姐更坐立不安呢。對方又不是來提親,但人家總覺得心跳愈來愈快。」


    我確實也感到七上八下,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與菈菈·盧出於同樣的理由。


    話說回來,為什麽菈菈·盧會心跳加速呢?


    「人家也不知道啊!可是啊,那位東之民要說的話似乎跟提親一樣嚴肅嘛?所以,人家果然還是感到緊張不已。」


    菈菈·盧將手放在胸口,吐了口氣。


    「薇娜姐最好趕快嫁人或找人入贅。這麽一來,就不會發生這種麻煩事了。」


    「……修米拉爾果然很難跟薇娜·盧結為連理吧?」


    「當然啦!……人家也不太清楚啦,但對驛站城市的人來說,改變信奉的神是一件大事吧?」


    「我也不太清楚,似乎是這麽一回事。」


    「啊,明日太,你本來不知道四大神的存在嘛。這也很誇張呢!……總之,改變信奉的神,必須與家人斷絕來往喔?人家絕對不願意!」


    「嗯~可是,就算搬離家裏,雙方還是可以互相交流吧……啊,究竟會怎麽樣呢?我還是沒辦法說些不負責任的話。」


    「出嫁就必須分隔兩地。可是,薇娜姐姐一旦離開森邊,就等於不再是我們的同胞了,人家不希望她這麽做。」


    菈菈·盧微微垂下眉毛,咬住下唇。


    這位剛強的少女偶爾會流露出如此惹人憐愛的表情。


    「……那麽,如果那位外國人入贅盧家呢?」


    「嗯?這樣不是很好嗎?這麽一來,薇娜姐姐就還是我們的家人。」


    「啊,那樣就沒有關係啊?」


    「人家是不在意啦。米雅·雷媽媽應該也覺得無所謂吧……但要東達父親點頭就不容易了。」


    東達·盧啊。


    他會如何看待這件事呢?


    「算了,果然不可能吧。就算東之民入贅,他也不可能去打獵。再說,那家夥本來就在傑諾斯城下鎮做生意嘛?那種人怎麽可能會舍棄至今的生活,入贅森邊啊?」


    「話是這麽說,不過你並不抗拒這種提議吧?」


    「嗯。隻要能讓薇娜姐姐幸福,不管對象是誰都無所謂。」


    菈菈·盧的外貌不隻與路多·盧相似,兩人的想法也一致。


    不過,路多·盧似乎已經考慮過薇娜·盧離開森邊的可能性,盡管如此,他依然期望姐姐能獲得幸福。


    (不管是出嫁或入贅,果然都不容易吧……)


    拋下故鄉、同胞和一直以來的生活,入贅森邊聚落——這究竟是一件多麽不簡單的事情呢?就連來自遠方的我都能夠想象。


    既然如此,出嫁這個方式又如何呢?


    薇娜·盧應該很憧憬森邊外的世界吧。


    再說,森邊居民視森林為神,似乎對四大神沒有太明確的信仰。既然如此,他們應該不會太抗拒變更神祇一事。


    但是,我仍認為這件事並不容易。就算本人不感到抗拒,一旦更換信仰神明,她應該無法繼續待在西之版圖——森邊聚落了。


    修米拉爾沒有家人,盡心竭力從事商團的工作。我記得他離開西姆後,會花一年的時間巡回西方和北方的城鎮。在這之間,薇娜·盧必須獨自待在人生地不熟的西姆之國。


    那麽,薇娜·盧幹脆不要生下子嗣,一起環遊世界——?


    不行,這樣太不現實了。


    再說,修米拉爾一定已經考量過這些基本問題,所以他自己也認為這樣很不容易。


    (……總之,我現在隻能冀望薇娜·盧收下修米拉爾的禮物了。)


    此事莫名地讓我感到疲憊不堪,我和菈菈·盧同時歎了口氣。


    此時,我聽到愛·法冷冷地說:「……你又來了啊。」


    「吵死了!這是對客人該有的態度嗎?」


    是南之民少女迪艾兒。


    迪艾兒對宛如守門人的愛·法吐了吐舌頭,笑著站在『咩姆燒肉』的攤位前方。


    「嗨,我今天也來了。明日太,我要一份。」


    「啊,謝謝……咦?如果你想輪流吃的話,今天應該輪到『奇霸獸堡』吧?」


    「嗯~?反正都很好吃,沒差啦!因為你待在這裏,所以我就吃這裏吧。」


    迪艾兒滿臉笑容,與她第一天破口大罵的模樣判若兩人。愛·法雙手抱胸,斜睨著少女天真無邪的笑容。


    老實說,我們昨天也把少女的存在告知卡謬爾·佑旭了。我把發生的事情全盤告訴他,並詢問賽克雷烏斯是否有可能是少女的靠山。


    「啊,她與瑟蘭多來的商團有關嗎?我知道了。那是賽克雷烏斯邀請到自己私人宅邸的鐵器商吧?嗯,既然他們挑在這個時期來到傑諾斯,梅爾菲力德當然已經暗中偵查過了。那隻是商業往來,他們不可能會成為賽克雷烏斯的手下,招惹森邊居民。」


    聽了卡謬爾·佑旭這番話後,我們的疑慮姑且消散了。


    但少女確實與賽克雷烏斯有關係,我們還是該適度與她保持距離。因此,我揚起可有可無的客套笑容,麵對這位少女。


    「嗯~好香喔!喂,這有辦法用爐灶加熱嗎?」


    「欸?為什麽這麽問?」


    「我想讓城下鎮的人們品嚐看看!那些家夥堅稱奇霸獸肉不能吃,一點也不相信我說的話。」


    她的發言讓我雞皮疙瘩直冒。


    「不、不行喔,要是料理放太久,說不定會變質哪!要是他們吃壞肚子,那就是大事一件了。拜托你別把料理帶進城下鎮。」


    「欸~!?可是,付了銅幣後,我想怎麽做都無所謂吧?」


    迪艾兒收起笑容,鼓著臉頰。


    我


    緊張地絞盡腦汁。


    「可、可是啊,很多傑諾斯人並不歡迎森邊居民和奇霸獸肉喔,你多少也聽說過這件事吧?」


    「嗯~?我不太清楚。因為許多森邊居民相貌駭人,大家為此感到畏懼吧?」


    迪艾兒憤憤地望著愛·法。


    愛·法冷冷地望了回去。


    「這件事沒有這麽單純喔。傑諾斯人本來就視奇霸獸為災禍的象征。連同吃奇霸獸肉的森邊居民也連帶——呃,再說,由於森邊居民本來信奉南方神,後來才改信西方神,傑諾斯人仍不把我們當作同胞看待,直到現在,雙方的關係依然沒有改善。」


    「什麽啊?太奇怪了!森邊居民是在幾十年前舍棄加喀爾的吧,為什麽傑諾斯人還不把你們當作同胞呢?」


    她連這種事情都不知道嗎?我錯愕不已。


    不過,對於客戶僅限於城下鎮居民的外國人來說,確實不會對這種事情有深入的了解。盡管同為傑諾斯之民,森邊居民和城下鎮居民卻毫無交集。唯一的例外正是賽克雷烏斯。但那個人不可能會特地跟商業往來的對象提起森邊居民。


    (說得也是……說不定有些城下鎮居民一輩子都見不到森邊居民。那些家夥說不定根本懶得管驛站城市居民和森邊居民的關係。)


    這是一個新發現。


    然而,就算跟森邊居民說起這件事,他們一定也不以為意吧。


    我將思緒集中在現在麵臨的問題上,回複迪艾兒:


    「——總之啊,假若你把奇霸獸料理帶進城下鎮,我不知道會引發多大的騷動。我們想要平靜地繼續做生意,你可以改變心意嗎?」


    迪艾兒沉吟了一會,終於消沉地開口:


    「我知道了。我隻是想讓那些家夥驚豔一下罷了……如果會造成你的困擾,我會放棄這個念頭。」


    她的表情宛如垂下雙耳的幼犬。


    「謝謝你。」


    我將肉和亞力果丁推到鐵板中間。


    「一個就夠了吧?這道料理也是兩枚銅幣。」


    「嗯!我刻意餓著肚子過來,你要做得好吃一點喔?」


    迪艾兒似乎重新振作了起來,再次勾起微笑。


    當我正要跟著揚起笑容時,再次出現一位訪客向我打招呼。


    「嗨,好久不見呢。」


    我轉過頭後,一位留著褐色長發的西之民女孩站在我麵前,她的臉上掛著不輸迪艾兒的開朗笑容。女孩的身材比例足以媲美薇娜·盧,她有著一身象牙色肌膚,散發出性感氣息。她是《西風亭》的佑美。


    「啊,你好。真的好久不見了。」


    「畢竟人家也要忙店裏的工作嘛,正午前很難脫身啦!就算是這樣,我每天還是會來你的攤位光顧喔?」


    「是,我有聽說。謝謝你每天前來光臨。」


    佑美和都拉大叔都是我們僅有的西方常客。就算我們碰麵的次數減少,我依然不曾忘記感謝的心情。


    (……她該不會還想挑釁西方客人吧?)


    我有些不安,將視線移回迪艾兒身上後,她正將雙手撐在攤位上,凝望著我,眼神宛如想討飼料的幼犬。她的同伴拉比斯已經把銅幣付給菈菈·盧了。


    「啊,抱歉抱歉,我現在就做,你等一下。」


    「嗯!」


    迪艾兒綻開笑容。她切換表情的速度可以說是天下第一快。


    不知道為什麽,佑美收起笑意,開始上下打量迪艾兒。


    「人家沒看過你。你是明日太的朋友嗎?」


    「嗯~?我不算是他的朋友喔?」


    迪艾兒錯愕地望向對方。


    佑美撩起一頭長發。


    「是喔。那麽,你是這間店的常客?人家之前沒看過你這種南方女生喔?」


    「我應該算是常客吧。我姑且也連續光顧了四天!」


    雖然你第一天沒付錢。我悄悄地聳了聳肩。


    現在不是悠哉地聽著兩人對話的時候。佑美的眼神愈來愈帶刺,瞪向我。


    「……明日太,這是怎麽一回事?」


    「欸?什、什麽意思?」


    「你說人家是客人,所以才跟人家用彬彬有禮的口吻說話!可是,聽你的語氣,你仿佛把這位四天前剛出現的女孩子當作朋友了,為什麽!?」


    原來是這件事觸怒了佑美。


    這麽說起來,我記得佑美也曾為了塔拉吵過這件事。當時,我表明自己在開店前就認識塔拉後才息事寧人。


    「不,那是……順勢就變這樣了……」


    「什麽叫做順勢就變這樣?我完全無法認同!」


    「吵死了~既然你是來買料理,乖乖吃掉料理就好啦。」


    迪艾兒啃著從我手上接過的『咩姆燒肉』,若無其事地說道。


    你最好有資格這麽說啦!盡管我這麽想,但看到她沒有被佑美激動的情緒影響,我稍微鬆了口氣。看來迪艾兒已經能夠理性麵對南之民和西之民。


    「……明日太,看來你隻剩下兩條路可以選擇了。」


    佑美怒火中燒。


    她怒氣衝衝地豎起兩根柔軟的手指,伸到我的鼻子前方。


    「一,你對我說話的語氣不可以這麽客氣。二,你必須平等對待所有客人。明日太,你要選擇哪一條路?」


    「呃……我已經用這種方式跟你說話了一個月,現在很難改過來……」


    「雖然這麽說,但明日太不曾用見外的態度對待過我喔?」


    迪艾兒揚起天使般的笑容。


    倘若背棄她的信賴,她會暴怒還是大哭呢?麵對著如此純真的笑容,光是想象就讓我的內心痛苦不已。


    因此,我隻能回答一句:「對啊」,聽到我的答複,佑美大聲嚷嚷:


    「這樣太狡猾了!你不可以總是欺負人家!人家明明跟你認識的時間比較久,太過分了!」


    「你的嗓門真大。小心明日太找衛兵過來,告你妨礙他做生意喔?」


    迪艾兒依然掛著滿足的笑容,大口咀嚼著『咩姆燒肉』。我在佑美看不到時,悄悄歎了口氣。


    此時,我終於察覺到一道冷冰冰的視線刺著我的右臉頰。


    我緩緩轉過頭後,想當然耳,我親愛的家主大人正斜睨著我。


    你在氣什麽啊?我用眼神詢問對方。


    吵死了,對方用眼神回應。


    這就是心電感應,法家的羈絆已經升華到這般境界了。


    「不好意思……我沒有辦法突然轉換過來,但我會積極地處理這件事,各位願意息事寧人嗎……?」


    為了解決這個狀況,我開口呼籲後,佑美揚起眉毛,皺著臉。


    「……你真的會改變想法嗎?」


    「是的……嗯……我會盡力而為……」


    佑美大大歎了口氣,將兩枚紅銅幣放在桌上。


    「謝謝你每次都前來光顧……不對,謝啦……」


    「我完全感受不到你的努力喔!」


    「突、突然要轉換太困難了。」


    不過,對方沒有像羅·雷一樣行使暴力,已經算對我不錯了。於是我開始製作『咩姆燒肉』。


    「料理這麽好吃,自然會聚集各式各樣的客人呢~」


    迪艾兒開懷大笑。


    佑美露出賭氣般的表情,瞪著對方。


    「……所以,你究竟是誰啊?傑諾斯很難得能看到南方來的年輕女孩,你是商團的人嗎?


    」


    「嗯,我們是瑟蘭多來的鐵器店。」


    麵對一臉不悅的佑美,迪艾兒毫不拘泥地回答後,吃下最後一口『咩姆燒肉』。


    「是喔。鐵器店啊……這倒是無所謂啦,你為什麽會穿著這麽男孩子氣的衣服啊?」


    「嗯~?我又不可能在驛站城市做出太裸露可愛的打扮。你才是呢,穿成這樣子,不會成為小混混的目標嗎?」


    「如果我會害怕流氓無賴,那我早就搬離驛站城市了。看來你應該出身在一個好人家吧?」


    佑美雙手抱胸,俯視著迪艾兒。


    這麽說起來,我第一次遇到佑美時,她就帶著一群小混混般的年輕人。


    順帶一提,她今天也穿著西之民流行的服裝:上半身穿著一件裹胸布,戴著許多垂墜的飾品,腰際到腳踝隻圍著一塊長長的布。長長裹腰布的接合處隱約可以看見纖纖玉足,意外地性感。


    「算了,如果這是南之民的習慣,那倒是無所謂。但你長得這麽漂亮,至少把頭發留長吧?否則會被人誤認為男生喔?」


    是的,我就認錯了。


    當我這麽思索時,迪艾兒本來沉著的臉龐突然變得怒氣衝衝。


    「吵死啦!要留長發還是短發是我的自由吧!?不要因為你稍微性感一點就嘲笑別人!」


    「嗚哇!」


    佑美發出奇妙的呐喊聲。


    大事不妙,迪艾兒的右手竟然一把抓住佑美豐滿的胸部。


    佑美揮開迪艾兒的小手,滿臉通紅,癱坐在地上。


    「你、你、你在做什麽啊!突然這麽做,會嚇死人耶!」


    插圖p229


    「哼!如果我不是突然這麽做,你就不會抱怨了嗎?看來我下次先報告再動手吧?」


    迪艾兒彎起雙手的手指,仿如鉤爪一般,逼近佑美。


    佑美抱住自己的上半身,一臉困惑地後退。


    「喂。」


    此時,愛·法抓住迪艾兒細瘦的肩膀。


    「南方女孩,不要在店前麵引發騷動。你難道絲毫沒有反省嗎?」


    迪艾兒訝異地轉頭望向愛·法。


    此時,宛如影子般一直悄悄佇立在一旁的年輕人拉比斯,將手伸向長劍劍柄,走向愛·法。


    「森邊居民,放開迪艾兒大人……否則我會砍你。」


    「喔?看來很多南之民都無法無天呢。」


    愛·法看起來沒有任何感受,手放開迪艾兒的肩膀。


    迪艾兒用有些失去理性的聲音低語:


    「拉比斯,住手。現在是我不對……明日太,對不起。」


    「呃,沒關係……」


    「我也要跟你道歉……隻要聽到別人提及我的頭發,我就會忍不住發脾氣。」


    「頭、頭發……?」


    「……因為我的頭發顏色難看死了,不可能像你的頭發一樣留得這麽漂亮。要是有辦法留長頭發,就算做出這種打扮,也不會被人誤以為是男孩子吧。」


    迪艾兒低聲拋下這句話後,咬著小巧的唇瓣,陷入沉默。


    佑美緩緩站了起來,用手擋著自己的胸口,走向迪艾兒。


    「——你的頭發一點也不難看啊?雖然有些特別。」


    「怎麽會不難看!簡直就像野獸一樣!」


    迪艾兒的表情因悲傷而扭曲,大力搔著頭發。


    她的褐發濃淡交錯,呈現出不可思議的色澤。我確實曾覺得她的發色跟貓狗很像,但我不曾認為這樣的顏色很難看。


    「這樣啊。算了,每個人的喜好不同。」


    佑美將手放在迪艾兒抓亂的頭發上。


    「人家不認為你的頭發很醜,所以才會覺得你就算留長也沒什麽關係。如果因此惹怒你,那人家也必須跟你道歉。」


    迪艾兒沉默地低下頭。


    接著,她從下方仰望著佑美。


    佑美似乎打從心底感到內疚。


    「……你沒生氣嗎?」


    「嗯,隻是有點嚇一跳。」


    「是喔……你的胸部很軟很舒服喔?」


    「別說這種話!」


    佑美的手大力攪亂著迪艾兒的頭發。


    「哈哈哈。」


    迪艾兒笑著逃離對方的手。


    「抱歉喔,我今天必須回去了,中午開始要工作……明日太,我明天也可以來嗎?」


    「欸?啊,嗯,當然可以。」


    「……謝謝。」


    迪艾兒留下這句話,快速地離去了。


    與她同行的拉比斯最後瞪了愛·法一眼,追了上去。


    「真是個奇怪的家夥……算了,她不是壞人。」


    佑美無奈地說道。


    「不要緊嗎?」


    我詢問後,她莫名羞紅著臉,藏著胸口,用駭人的眼神瞪著我。


    「好了啦,趕快做人家的份!人家還有工作要處理!」


    「欸?是,對不起……」


    「你的語氣!」


    「好的!對不起唷!」


    我的語氣聽起來簡直跟米達一樣。


    菈菈·盧撇過頭,忍住不笑出聲,佑美一臉氣憤,從我手中搶過『咩姆燒肉』。


    「真是的,人家今天明明要跟你討論嚴肅的事,沒想到一切如此失控……明日太,你有在《南之大樹亭》和《玄翁亭》販賣料理吧?」


    「嗯?是……對啊?」


    「你有把口味調整成南之民和東之民喜歡的味道吧?人家是西之民,你會推薦我嚐試那些餐點嗎?」


    「欸?請問你為什麽要這麽問呢?」


    「……你不是故意用這種語氣吧?」


    「當然不是!唷!」


    菈菈·盧的肩膀不住顫抖,佑美再次歎了口氣。


    「聽說我們最近有許多西方客人都改去那兩家旅社光顧。我家的父親終於下定決心,心不甘情不願地動手了。」


    「動手……他打算做什麽?」


    「我還不知道。他說不定想請你用卡龍肉和奇謬鳥肉來製作料理。」


    佑美的父親是旅社《西風亭》的老板,他打從心底厭惡著森邊居民和奇霸獸。


    他並不是傑諾斯本地人,而是年輕時從別的城鎮搬來傑諾斯。他的厭惡並非來自某個明確的理由或狀況,隻是被驛站城市蔓延的空氣感染罷了。佑美如此向我分析。


    也就是說,佑美本來跟父親一樣厭惡森邊之民,直到光顧我的攤位後,這種成見才煙消雲散。


    「嗯~讓我製作其他肉類料理沒有意義喔。我之前也說過吧,我會開始做生意,不是為了賺取銅幣,而是讓大家知道奇霸獸有多美味。」


    「嗯,人家知道啊。可是,那個頑固老爹為了確認你的廚藝,竟然要人家去嚐嚐你的料理喔?他之前光是知道人家和媽媽悄悄來買你的料理,就大動肝火呢!這不是很厲害嗎?」


    佑美將臉湊到攤位之內,表情相當拚命。


    「接下來就看你的廚藝了吧?倘若你能順利說服老爸,讓他品嚐奇霸獸料理,老爸的石頭腦袋說不定就能軟化了!……人家的提議該不會很自我中心吧?」


    「不!你說的沒錯。說得也是,光是讓他感到興趣,我就該感到慶幸了。」


    倘若我能在西之民為了自己人而經營的旅社販售奇霸獸料理,將是極大的進步。


    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在《奇謬鳥尾巴亭》踏出這一


    步。但我不能放過眼前這個好機會。


    (再說,賽克雷烏斯似乎並不重視十年前那起事件的證據,既然他沒有監視米拉諾·馬斯,我幹脆下定決心,向《奇謬鳥尾巴亭》提議販賣料理一事吧。)


    我這麽思索後,終於能率直地對佑美揚起笑容。


    「佑美,謝謝你。要是你父親真的對我有興趣,我會努力讓他知道奇霸獸有多美味喔。」


    佑美錯愕得瞪大眼睛。


    或許是因為下方鐵板的熱氣,她象牙色的臉頰微微泛紅。


    「……什麽嘛,你明明就可以用普通的語氣跟我說話。」


    「啊,嗯,是啊。不過冷靜下來後,我似乎又會意識到你是客人就是了。」


    「……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啊?」


    「……欸?我當然記得這種事啊!」


    雖然這麽說,我似乎沒什麽機會呼喚她的名字。不隻是佑美,我也幾乎沒有機會呼喚巴蘭老大哥和阿爾達斯的名字。


    「嘿嘿。」


    佑美輕笑出身,縮回身子。


    「人家總覺得好開心……」


    「欸?怎麽了?」


    「沒事啦!那麽,你比較推薦《南之大樹亭》還是《玄翁亭》?」


    「啊,嗯,呃~我打算從明天開始慢慢調整料理的內容,我在《玄翁亭》的料理中使用了西姆的特別香料,名為奇多果實。我覺得你應該會比較習慣《南之大樹亭》的料理……順帶一提,你吃過饕油製作的料理嗎?」


    「沒有。那是加喀爾的調味料吧?我多少聽過名字。」


    「這樣啊。饕油的味道沒有奇多果實獨特,比較容易入口。無論如何,我並不是隻考慮到東方和南方客人而端出那些料理。」


    「我知道了。那人家先去《南之大樹亭》看看!嗯,好期待喔。」


    佑美微微一笑。很高興能看到她展現出比平時更雀躍的模樣。


    她明明身為西之民,卻如此為我著想,我打從心裏感到感謝。


    「謝謝你。我不會浪費你為我牽起的緣分,我會努力。」


    「嗯!加油喔!要是人家真的覺得不好吃,會老實跟你說。」


    「說得也是。我很期待你的感想。」


    佑美掛著笑容離開後,我滿足地吐了口氣。


    此時,我的右臉頰感受到某人的視線。


    轉過頭後,愛·法果然沉默地瞪著我。


    你在氣什麽?我用眼神詢問她。


    吵死了,她用眼神回答我。


    這種心電感應不怎麽愉快啊。


    當我這麽思索時,一位穿著披風的高挑人影從北方走了過來。


    是東方來的客人。不過,那個人並非修米拉爾,也不是桑久拉。他的身高超過一百九十公分,這樣的身高在西姆人中也十分罕見。


    「歡迎光臨。一個就可以了嗎?」


    「不,兩個,拜托你。」


    那個人回答的同時,將兜帽向後拉。


    除了修米拉爾和桑久拉之外,竟然會有人特地露臉,真是稀奇。


    「明日太、認識、我嗎?」


    「欸?」


    「我,《銀之壺》、副團長,拉達紀托·基·那法西阿爾。」


    我完全不記得他。但他有著黑發黑眼睛,跟其他西姆人一樣,臉型較長。


    我記得《銀之壺》中有一位體型如此高大的人。


    「你是《銀之壺》的人啊?今天隻有你一個人嗎?」


    「是的、今天、很忙。每個人、分開、來買。」


    這位名叫拉達紀托的人物望向『奇霸獸堡』的攤位。


    「明日太、薇娜·盧、我有話要說。」


    薇娜·盧緩緩望向我們。


    拉達紀托用低沉但響亮的聲音繼續說:


    「團長修米拉爾、突然有工作。他會、晚來、見兩位。」


    「突然有工作?」


    我反問。


    「是的。」


    拉達紀托依然凝望著薇娜·盧,點了點頭。


    「他說、等攤位、收攤後、會過來。他、一定會去、《奇謬鳥尾巴亭》。屆時、再打招呼。」


    「這樣啊。最後一天做生意想必很多事情要忙吧……咦,修米拉爾知道薇娜·盧今天有進城啊?」


    「是的。修米拉爾、一早、就去城下鎮。但是、同胞、把攤位的事、告訴他。他知道。」


    「這樣啊。」


    這麽說起來,已經接近正午了,巴蘭老大哥等人卻不見蹤影。


    我和佑美交談後本來心情情緒高漲,現在卻開始有些消沉。


    「修米拉爾,一定會來。我把、輕食、轉交給他。」


    拉達紀托這麽說後,視線重回我的身上。


    「《銀之壺》、十人、一定會來、辭別。明日太、我們、感謝、跟你、相遇。」


    「別這麽說,我也衷心感激能見到各位。」


    「生意、結束後、來道別。」


    拉達紀托用不帶感情的聲音說道。


    他微微眯起的黑色眼眸,和修米拉爾一樣泛著欣喜的光芒。


    2


    現在正值正午時分。


    等待莉依·斯多拉來接班後,我們前往《玄翁亭》。


    我將要交給巴蘭老大哥的肉幹托給希拉·盧。重達二十公斤的肉幹是我邀請盧家和其眷族共六氏族,以及附近的五個小氏族一起準備的。過程相當順利。


    這次的報酬要分給十二個氏族,三十枚白銀幣均分後,每個人隻能分到一點報酬。由於我上次優先委托小氏族處理,所以我這次不管氏族大小,平均分配。


    在家主的準許下,法家為愛護本攤位的常客準備了一點小心意。


    我現在一有時間就努力研究的食品是『奇霸獸培根』——我不知道這樣命名是否精準。簡單來說,我為了讓宛如木材般堅硬的肉幹變得柔軟,反複嚐試,製作出這種熏肉。


    我先用鹽醃肉,等去除水分並幹燥後,使用香草烘烤。森邊製作肉幹的方式基本上與製作培根相同。然而,肉幹最重視保存性,必須徹底去除肉內的水分。因此,咬合力貧弱的我根本無法咬斷堅硬的奇霸獸肉幹。


    森邊和傑諾斯沒有冷藏食品的機器,氣候宛如日本的初夏,這裏的居民當然會重視食品的保存性。不過,我仍希望成品能接近我認知的肉幹——我想知道要犧牲多少保存性,才能讓肉質變得軟嫩。每當我在法家製作肉幹時,就會不斷試著研究。


    重點在於鹽的份量?用鹽醃製的時間長短?去除鹽後幹燥的時間長短?使用香草熏肉的時間長短?熏製方式是否有改良的餘地?是否能善用同樣具有去除水分效能的皮果葉?——由於有太多研究的空間,我一直無法找到答案。現階段來說,憑我的牙齒終於能啃這種培根了,但保存期限卻不到一個星期。成品嚐起來就跟日本的牛肉幹差不多。


    現在的成品仍未達到我的理想。然而,當我假設旅人的心情,拿培根與波糖和亞力果一起燉煮後,發現它比現有的肉幹更加美味。


    燉煮肉幹時,必須把它煮到軟爛的程度,導致最後隻剩下宛如橡皮筋的乏味肉片。這道新作品偽培根卻能在食用時品嚐到更多肉的鮮味。


    我使用的是五花肉。使培根能比肉幹殘留更多脂肪的黏性,肉的鮮味也與過去天差地別。我多贈送老大哥們兩公斤偽培根。


    七天內一定要食用完畢、不需要像肉幹一樣燉煮


    太久、這是我對各位一個月來的光顧致上的謝禮,不需要報酬。我交代希拉·盧這三點後,離開攤位。


    這樣的行為會違反驛站城市的作風嗎?


    盡管如此,我仍無法壓抑衝動,想為老大哥率領的建築師傅和《銀之壺》的人們致上謝禮。


    當我和希拉·盧會合時,如果發現老大哥等人將偽培根推還給我,我說不定會淚濕枕頭。走在石頭大道的我懷抱著一抹不安,前往位在南方的《玄翁亭》。


    現在的成員有薇娜·盧、信·盧和愛·法。路多·盧和分家少年則留在攤位上。


    薇娜·盧在我身旁哀傷地歎了口氣。


    「……薇娜·盧,不要緊嗎?」


    「嗯……可以的話,我想要盡早解決麻煩事……」


    她小步小步地行走,微微拖著右腳。她的側臉沒有透露出任何表情,但她似乎感到憂愁不堪。


    (你會收下修米拉爾的禮物嗎?)


    從剛剛開始,這句話就梗在我的喉頭,但我設法壓抑自己。


    薇娜·盧過去好歹也追求過我,在這樣的立場下,我最好不要多過問她和修米拉爾之間的事情。


    當薇娜·盧從前對我大送秋波時,究竟懷抱著什麽樣的心情呢?她的心中懷抱著什麽樣的感情呢?我的身份和來曆太過不可思議,勾起了她的好奇與執著嗎?或是她對外界的憧憬,為那份感情增添了附加價值?難道那是更純真的愛慕情緒嗎——我不得而知。說不定薇娜·盧自己也不清楚。


    比起我的世界的人,森邊居民似乎更靠直覺選擇伴侶。米雅·雷媽媽與東達·盧見第二次麵時,就對他告白,她的女兒淩奈·盧與我認識不久時,也對我坦誠了心中的情感。


    光靠這兩個例子就斷定森邊居民的習性太過武斷。然而,那兩個人都是薇娜·盧的親人,她自己也在短時間能對我進行過於直接了當的猛烈攻勢。


    這樣的她對修米拉爾懷抱著什麽樣的感覺呢?


    她會用什麽方式麵對修米拉爾的心情呢?


    庸俗的我根本無法想象。


    「……怎麽了?你從剛剛開始就一臉鬱悶。」


    走著走著,愛·法將臉湊向我。


    「明日太,如果有事情讓你掛心,不要悶著不說。」


    「不,不要緊。我隻是在思考一些事罷了。」


    麵對著眼神比平時銳利兩倍的愛·法,我搖了搖頭。


    「愛·法,你呢?你今天還有感覺到那個人的視線嗎?」


    「今天沒有。希望昨天隻是有人頻繁地看著我們。」


    除非有確切的證據,否則愛·法不會放鬆警戒。


    距離下一次會談還剩半個月。


    先不談進入休息期的盧家,愛·法不能繼續將獵人的工作拋在一旁。既然盧家聚落附近的奇霸獸數量減少,代表其他區域的奇霸獸出現率將會上升。


    孫家放棄獵人的工作後,奇霸獸出沒的周期變得混亂。但法家周圍的奇霸獸並沒有銳減。附近的佛家和嵐家也都有不錯的收獲。


    「……白月十五日之前,我打算每兩天進一次森林。」


    愛·法仿佛讀出了我的心聲,這麽宣告。


    她從咫尺之遙下瞪著我的臉。


    「所以,我打算兩天拜托一次盧家擔任護衛……明日太啊,你不可以趁我不在時亂來喔。」


    「我知道。話說回來,我有在驛站城市亂來過嗎?」


    「幾天前,南方女孩不是揍了你嗎?」


    她戳了一下我的肩膀,表情宛如毛豎起來的貓。


    提到迪艾兒,愛·法馬上一臉不悅。


    「……明日太跟愛·法,你們感情真好……」


    薇娜·盧再次用低沉的聲音輕語。


    愛·法收起怒容,望向對方。


    「盧家長女,你比平常有氣無力許多,你的腳在痛嗎?」


    「不痛……隻是,看到你們和睦的模樣,我感到心痛……」


    她的發言讓我心一驚。


    愛·法訝異地歪著頭。


    「盧家有許多家人吧?你為什麽會感到心痛?」


    「你是真心這麽問嗎?……所以我才不知道該拿你如何是好……」


    愛·法頭上浮出一個巨大的問號。


    薇娜·盧用著無力的眼神斜睨著愛·法,歎了口氣。


    「不要緊,不用在意……這是我的問題……」


    「這樣啊。」


    愛·法點了點頭。


    接著,她難得露出迷惘的表情,繼續說了下去:


    「盧家有紀芭婆婆和莉蜜·盧。她們兩個是我比較了解的盧家人,光是這樣——就讓我覺得盧家是一個充滿幸福的家庭。」


    「我當然知道……我也很重視家人……」


    薇娜·盧用長長的劉海遮掩表情。


    她接下來低語的話語,大概隻有豎起耳朵的我才會聽到吧。


    「我究竟期望著什麽呢……」


    薇娜·盧的聲音宛如幼童般惶惶不安,但她確實這麽低喃。


    ◇


    「今天,我和你的契約就到期了。」


    當我待在《玄翁亭》廚房時,主人涅爾用著不帶感情的平靜聲音說道。


    這位年輕老板身材適中,還不到三十歲。他有一頭褐發和茶褐色的雙眼,以及象牙色肌膚,是一位沒有太大特征的西之民。


    「這陣子謝謝你提供餐點給我們……我希望你能從明天開始與我締結新的契約。」


    「聽到你這麽說,我深感光榮。然而,如同我之前所述,我明天開始將使用不添加奇多漬物的料理。」


    我將帶來的食材攤在工作台上,這麽回應後,涅爾說:


    「我會暗自期待你下次提供的料理。」


    他說的話親切友善,臉上卻不自然地麵無表情,落差極大。為了配合東之民的習慣,這位異於常人的老板也決定不流露任何感情。


    「我調整好新料理的調味了,今天會請你試吃。那麽,我開始準備餐點了。」


    今天的菜單是以泡菜鍋為發想,構思出的『奇多鍋』。


    這是用奇霸獸肉、亞力果和堤諾葉燉煮後,搭配奇多漬物和饕油的料理。燉煮時,我完全不需要工作。因此,我將食材放入鐵鍋中後,迅速開始準備製作新菜單。


    這是兩天前愛·法和修米拉爾品嚐過的『煎烤奇霸獸排·意式辣茄風味』。倘若隻準備一人份,製作起來將相當輕鬆。我拜托薇娜·盧負責為『奇多鍋』調整火候,自己則嚴肅地開始工作。


    擔任護衛的愛·法站在內側有窗的牆壁前,信·盧待在廚房入口。涅爾在我身旁看著我工作。由於《玄翁亭》比我去過的其他旅社規模更小,五人全都進入廚房後,室內變得十分狹窄。


    提防劄特·孫襲擊時,我們帶著四位護衛來訪。其中三人離開建築物,分別看守前門和後門。這次隻有兩名護衛,所以我們讓戰力集中在室內。


    《南之大樹亭》的納烏帝斯多少有些畏懼森邊獵人,涅爾卻不曾讓我有這樣的感受。沉迷於東之王國文化的他相當憂慮四大王國之間的歧視問題。因此,麵對舍棄加喀爾,成為賽爾法之子而遭到歧視的森邊居民時,他大概會想盡量用公正的態度對待他們吧。


    (他曾經說過,正因為他無法下定決心舍棄神明,或讓他人舍棄神明,他才無法娶東之民為妻。)


    在這個世界裏,變更信奉的神果然就是一種禁忌


    。


    遭到舍棄的一方自然會感到不愉快,改信的那一方也不可能舉雙手歡迎。正因如此,森邊居民才會從一開始就遭到傑諾斯人冷眼相待。


    (這樣的心理機製究竟是怎麽回事?他們無法輕易信任隨意更換信奉神明的人嗎?)


    不是每個人都能輕易改信其他神明。


    舉例來說,卡謬爾·佑旭。


    西北混血的他在北之王國度過孩提時期,失去母親後,才搬到西之王國。


    馬修多拉和賽爾法是敵國,為什麽出現像卡謬爾·佑旭這樣的人呢?我沒有詳細詢問。他本來以北之民的身份和母親一起生活,失去母親後,才更改信奉的神明,成為西之民。他複雜的身世一定是他奇妙人格形成的主要原因。


    他曾經告訴過我,這種背景使他無法從事普通的工作,於是他成為了一切靠實力的《守護者》。然後,這也使他單方麵地對際遇相同的森邊居民懷抱著夥伴意識。


    不管是卡謬爾·佑旭或森邊居民,都不可能是抱持著隨便的想法更換神明。盡管如此,西之王國賽爾法卻未溫柔地迎接他們。


    (就算為了婚姻而改變信奉的神,也很難受到祝福吧。)


    我望著靜靜佇立在隔壁爐灶前的薇娜·盧,悄悄歎了口氣。


    看到肉和亞力果似乎都熟了,我將帶來的塔拉帕醬加進鐵鍋裏。


    「那是你在攤位使用的塔拉帕醬汁嗎?」


    「是的。這跟奇多果實相當搭調。」


    「原來如此。我常常用咩姆搭配奇多果實,沒想到塔拉帕也適合,我有些意外。」


    「直接使用塔拉帕的話,酸味會太強。那樣說不定也滿好吃的,但我會加入切碎的亞力果,添加甜味。」


    當我為涅爾解說時,料理出爐了。


    『煎烤奇霸獸排·意式辣茄風味』大功告成。


    「請試吃看看。我認為這道料理不輸『奇多炒奇霸』。」


    「是的。光是香味就不會輸了。」


    涅爾嚴肅地拿起木匙。


    接著,他咬了一口淋上紅色醬汁的裏肌肉——捂住嘴巴。


    「啊啊。」


    「怎、怎麽了嗎?」


    「這下不行——我忍不住勾起嘴角。」


    「哎呀,真是讓我喜出望外。」


    我不禁笑了出聲。


    四周並沒有西姆人,就算他盡情流露情緒也沒有關係啊。


    「真是丟臉……啊,這非常美味呢。」


    涅爾嘴角抽動,將料理吃得一幹二淨。雖然他努力維持麵無表情,但我能從他狼吞虎咽的模樣看出他對料理的滿意程度。


    「嗯,調味得相當出色。這道料理的人氣一定不輸前兩道料理。」


    涅爾將吃得幹幹淨淨的木盤放在台子上,這麽說道。


    他淡茶色的眼眸有些擔憂地望著我。


    「但是,隻有這一道料理嗎?……當然了,你上次會輪流推出兩道料理,隻是因為我無法做出選擇罷了……」


    「是的。我也想要準備兩道料理。我正在開發新的湯鍋類料理,但目前尚未有任何雛形。」


    我使用相同訣竅試著製作意式辣茄風味湯,但或許是我不久前曾煮過塔拉帕燉菜,試做品總讓我覺得少了某些味道。


    煎肉的主角當然是肉。我認為塔拉帕結合奇多的醬汁非常適合為肉類提味。煮成湯後,卻感覺缺了什麽。光靠奇霸獸煮出的高湯、塔拉帕醬汁和饕油,無法巧妙地調和奇多的辣味。


    「奇多漬物是、呃、用鹽醃麻爾製作的吧?總之,裏麵加了海鮮類的食材啊。製作『奇多鍋』時,這種海鮮的鮮味似乎十分重要。』


    這不是普通常識,而是我從至今吃過的泡菜鍋和意大利料理中導出的結論。


    就算不添加海鮮,至少也必須加些法式清湯或肉湯——總之,我覺得「高湯」的風味明顯不夠。


    就算隻是熬煮奇霸獸骨也能取得濃厚的高湯,光靠奇霸獸高湯大概就足以補足那道菜肴的味道。或是像我處理燉菜時一樣,精心熬煮各種蔬菜也不錯。


    假設這麽做,需要花費大量時間、功夫、食材費和木柴。我們製作料理的時間隻有一小時,一餐的價格為兩枚紅銅幣,在這些限製下,我沒辦法這麽做。


    「你現在幫我們製作的湯鍋在客人之間廣受好評。倘若沒有好的菜肴取代它,大家或許會稍有不滿。」


    涅爾用真摯的眼神望著我。


    「明日太,我很滿意剛剛試吃的肉料理。你沒有辦法輪流準備那道料理和使用奇多漬物的湯鍋料理嗎?」


    「啊,嗯……說得也是……其實這跟我們內部的情況有關,我必須重新考量材料費。」


    「材料費?為什麽?」


    「是的。森邊聚落重新調整了奇霸獸肉的售價,由於之前奇霸獸肉太過廉價,我們現在調高到適當的價格。雖然這麽說,價格依然比卡龍肉更便宜。」


    聽到我的回答後,涅爾靜靜地點了點頭。


    「聽到你要使用奇多漬物製作料理時,我也很擔心你們的收益。就現況來看,你們究竟能賺取多少利潤呢?……不,我不是在強迫你告訴我。」


    「沒有關係。呃~就現況來看——三十份『奇多鍋』可以賺進九枚紅銅幣。」


    不需要訝異。當我們從其他家購買其霸獸肉時,成本率漲了百分之八十五。連涅爾都不禁目瞪口呆。


    「你們販賣料理賺了六十枚紅銅幣,收益卻隻有九枚紅銅幣嗎?」


    「是的。當肉價還相當低廉時,我們的收益有三十枚紅銅幣,所以我並不太在意食材費。不過,繼續這樣下去,是沒辦法做生意的。」


    當初建議要調高肉價的人是我。會發生這種狀況,是因為我過於怠慢,太依賴廉價的肉價,從未重視成本率。


    容我辯解,我當時整天忙於工作,找不出時間研究料理,隻能選擇提供從泡菜鍋和泡菜炒豬肉中得出靈感的兩道料理。


    「我知道了。我日後也會努力開發新菜單。直到我端出自己認同的料理前,我會像之前一樣照常準備『奇多鍋』。」


    「可是,你的收益……」


    「倘若為了這種事讓客人不高興,因而對奇霸獸料理留下壞印象,就本末倒置了。我認為這是最好的方法。剩下就是我必須盡力做出讓自己認同的料理,以我能認同的方式銷售出去。」


    接下來,我又說了一句話:


    「因為我必須跟你購買奇多漬物用於『奇多鍋』中,導致食材費用增加。如果你自行製作『奇多鍋』販售,應該能賺進不少利潤吧。」


    現在涅爾提供給客人的價格就已經足以使他賺到利潤了,隻要他親自掌廚,除了他原先獲得的利潤外,還能獲得我本來賺取的利潤。


    涅爾悲傷地垂下視線,搖了搖頭。


    「我原本對自己的廚藝還算有自信。不過,就算跟你使用相同的食材,我也不認為自己端出的料理會與你的味道相同。倘若我端出的料理不如你的美味,隻會讓客人更加不愉快。」


    「這樣啊……真是遺憾。」


    「但是,明日太啊,你的意思難道是我可以跟你購買奇霸獸肉嗎?」


    「欸?是的,當然可以。」


    我的心髒輕輕顫了一下。


    涅爾的眼神本來充滿遺憾,現在卻盈滿期待。


    「那麽,我想要購買奇霸獸肉。如果我跟你端出一樣的料理,一定會破綻百出。然而,隻購買肉的話,我


    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調味,賣給客人。」


    涅爾忍不住勾起嘴角。


    「最重要的是,我自己也想吃奇霸獸肉。我最近常常在想,我自己明明賣奇霸獸肉給客人吃,為什麽我卻隻能吃奇謬鳥和卡龍……」


    「……你真的願意單買奇霸獸肉嗎?」


    「是的。我沒有辦法購買太大量——奇霸獸肉的售價應該不比卡龍肉高吧?」


    「沒、沒錯!我現在打算用與卡龍肉相同的價格販售奇霸獸肉。等一切上了軌道後,可能還會調整價格……」


    「看來我很幸運呢,能在漲價前買到奇霸獸肉。」


    涅爾的手指比出一個奇怪的形狀。


    這是東之民常做的舉動。


    「請把奇霸獸肉賣給我吧。我每天先購買十人份。」


    旅社口中的十人份,大約是二點五公斤。


    倘若把價格設定為與卡龍肉相同,隻能賺到十枚紅銅幣的利潤。


    即便如此,願意購買奇霸獸生鮮肉的人終於出現了。我下意識地轉頭望向愛·法。


    愛·法麵無表情,但她眯著的眼睛流露欣喜之情,凝望著我。


    「涅爾,謝謝你。我真的——真的由衷感謝你。」


    「我也非常開心。奇霸獸肉有一種奇謬鳥和卡龍所沒有的獨特美味。未來將有更多人願意購買奇霸獸肉吧。」


    涅爾拋下這句話後,突然說了句「失禮了」,背向我。


    他就這麽消失在糧庫中,之後雙手拿著一個小壺,和一個用布包住的巨大物體,走了回來。


    「這是我使用在奇多漬物中的鹽醃麻爾。」


    涅爾將小壺放在桌上,打開壺蓋。


    我興致盎然地湊近一看,小壺的下半部裝滿了半透明的白色小型物體。


    我無法判斷物體的形狀,但它的體型細長,長度約一公分左右,硬要說的話,就像鹽醃磷蝦等小型蝦類。


    「這是我在西方領土取得的,並不是太珍貴的食材。販賣咩姆和岩鹽的店家往往也會販售。兩枚紅銅幣可以買到滿滿一壺的份量。」


    「原來如此!這本來是一種下酒菜吧?」


    它應該與醃製魷魚屬於同一種類型的食物。倘若直接把它加進塔拉帕醬汁中,大概不太搭調。但傑諾斯不靠海,河川也無法收獲太多食材。所以這算是傑諾斯珍貴的海鮮。


    「謝謝你。我今天會去買來研究,看看是否能運用在料理中……這個袋子是什麽?」


    「這是幹酪。今天早上來自西姆的旅行商人前來拜訪,我依照之前的約定買了下來。」


    「啊,起士啊!嗚哇,份量很多呢。」


    「是的。我買了五個。這次全部讓給你。」


    盧家也有托我幫忙購買,這塊起士大約有四、五百公克,看來我可以直接把它均分成兩半。


    我再次轉頭望向愛·法後,親愛的家主捂住嘴,怒氣衝衝地瞪著我。


    這種幹酪吃起來就跟康門貝爾起士一樣,愛·法最喜歡吃夾了幹酪的漢堡排。她又不是西姆人,感到開心的話,笑出來就好了嘛。


    「謝謝你!上次的份我一下就吃完了,你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看到你這麽開心,我也欣喜萬分……這麽說起來,你賣出奇霸獸肉時,一定比現在的我更開心吧。」


    涅爾再次微微一笑。


    「身為森邊居民的你為了西姆的幹酪而欣喜,身為西之民的我為了奇霸獸肉而欣喜。沒有人知道我們在這家小小的店鋪裏展開交流,但我卻為此感到喜出望外。明日太,希望我們的緣分日後也可以延續下去。」


    3


    我們處理完《玄翁亭》的工作後,前往《南之大樹亭》。


    《玄翁亭》的位置與石之大道有一段距離,位在應該稱作住宅區的正中央。因此,我們暫時走在複雜狹窄的巷弄中。


    距離正午已經過了一個小時。這個時間,大家幾乎都聚集在街道兩旁的攤位,或是前往南方農園工作,人潮不多。


    「哎呀,今天收獲真豐碩。新料理受到好評,得到幹酪,甚至還有人願意購買奇霸獸肉,我已經沒什麽好埋怨的了。」


    麵對依然無精打采的薇娜·盧,我無法表現得太過興奮,但我仍忍不住壓低聲音對愛·法這麽說道。


    「一切都太完美了。不過,你還必須為那家店完成一道料理吧?」


    「嗯。多虧了吉魯魯,我們前往驛站城市的時間縮短了,等我能交給淩奈·盧等人完成『奇霸獸堡』的備料作業後,就能獲得許多空閑時間,我會設法解決這個問題。」


    「……也就是說,我必須一直吃那種紅色果實製作的料理啊。」


    「沒有啦,我會幫你調低辣度。」


    「看到你這樣為我費心,莫名讓我很不開心。」


    愛·法將頭轉向信·盧等人看不見的角度,嘟起嘴。


    「不要鬧別扭啦。你試吃的時候,我會穿插幾餐加入幹酪的漢堡排。」


    「……你覺得隻要端出這道料理,我的心情就會變好嗎?」


    「欸?可是,你很開心吧?」


    她踹向我的腳。


    不能太過飄飄然,我製止自己。


    (無論如何,涅爾真是一位特別的人。雖然他生在西之王國,思考模式卻接近東之民。沒有人能像他一樣輕易接納奇霸獸吧。)


    我認為這是飛躍的進步。


    過一陣子,《南之大樹亭》的納烏帝斯也會想要自己調理奇霸獸,我說不定也能與《西風亭》締結緣分。倘若我跟米拉諾·馬斯詳談過後,對方說不定也會在《奇謬思尾巴亭》端出奇霸獸料理。


    幾天前,我明明還感受到一抹停滯的感覺,今天卻有了大躍進。這種時候果然不能焦急,必須更加努力才行——一旦開始這麽想,腳步便不自覺地輕快起來。


    (今天是第四期的第四天,距離攤位的契約截止還有六天。等契約結束後,我暫時休息兩天,埋頭研究料理吧。)


    那明明會是我睽違二十幾天的休假,但我卻滿腦子隻想著料理。難道我是個工作狂嗎?


    當我在心底悄悄地激動不已時,愛·法突然抓住我的右手臂,強迫我停下腳步。走在我後方的薇娜·盧等人也不得不停了下來。


    怎麽了?在我發問前,我便看到某個人迎麵而來。他大概就是讓愛·法停下腳步的理由吧。


    「明日太,真巧。你怎麽會待在、這種地方?」


    對方操著一口有些結巴的西方語言。


    那個人取下皮革兜帽,顯露出栗子色的長發和掛著微笑的黝黑麵孔。是昨天來攤位光顧的桑久拉。


    「啊,你好,真是太巧了。我們正從工作的地方回來。」


    「你們在這種地方、工作嗎?」


    桑久拉走向我們。


    愛·法莫名保持著戒心,但對方依然跟昨天一樣,掛著柔和的笑容。


    「是的。其實是旅社拜托我們提供料理,我們現在正要前往另一間旅社。」


    「旅社……難道是《玄翁亭》嗎?」


    「欸?是的,沒有錯。」


    「果然猜中了。因為、那家店、有賣奇霸獸料理。」


    他眯起淡色的眼眸,笑得更深了。


    他的笑容十分有魅力。


    「啊,桑久拉,你該不會也住在《玄翁亭》吧?」


    「是的。我生長在西之王國,但我喜歡、東方料理。所以,我總是會


    選擇為東之民開的旅社。」


    除了不會隱藏感情之外,桑久拉怎麽看都是一位西姆人。他投宿在《玄翁亭》是一件再自然也不過的事情。


    (東與西的混血啊。這個人的出身似乎很複雜呢。)


    我對桑久拉並沒有懷著戒心。盡管如此,我卻能感受到他散發出不可思議的氛圍。那是一種與眾不同——有別於修米拉爾的魅力或是卡謬爾·佑旭令人感受到的可疑,是一種我無法視若無睹的吸引力。


    (雖然他的外貌跟西姆人沒兩樣,卻會流露出感情。或許是這一點讓我感到新奇吧。)


    不管如何,我對他極有好感。


    因此,我也笑著與他道別。


    「那麽,我還有工作,有緣的話,再——」


    「等一下,明日太,不要亂動。」


    愛·法再次抓住我的手。


    轉過頭後,我大驚失色。愛·法的藍色眼眸燃燒著獵人的火焰。


    「怎、怎麽了?這個人什麽都沒做吧?」


    「跟這個男人無關,又有人盯著我們了。」


    愛·法低喃。


    「跟昨天一樣,是宛如毒針般的視線。現在沒有其他人待在這個地方,我說不定能找出他的氣。你繼續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絕對不要亂了氣場。」


    我動也不動,視線環顧四周。


    這附近不隻沒有其他人的氣息,甚至看不到他人的身影。


    桑久拉歪著頭,似乎有些困惑。


    「怎麽了嗎?我,沒有任何感覺喔?」


    「不好意思,你可以暫時別說話嗎?」


    愛·法粗魯地拋下這句話,望向信·盧。


    信·盧點了點頭,不經意地走到愛·法身旁。


    「怎麽?你感受得到嗎?」


    「是啊,隱約感覺得到……但是,氣息相當微弱,宛如屏住氣息的獵人。」


    「嗯,我不認為驛站城市的居民有辦法消除氣息到這種地步……總之,對方在右手側。」


    愛·法瞄了桑久拉一眼,繼續對信·盧低語。


    「我在這個地方保護明日太和盧家長女,接下來可以拜托你嗎?這個任務可能會相當危險。」


    「我清楚……右手側的前方嘛。這麽一來,是在那兩棟房子之間吧?」


    「說不定。稍微走近看看吧。」


    愛·法這次確切地望向桑久拉。


    「東之民——不對,你不是東之民啊。總之,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


    「好的,什麽事?」


    「要是你與散發出這股氣息的人無關,我希望你馬上離開此處。」


    桑久拉依然困惑地垂下眉毛。


    「我不清楚。不過,明日太,你接下來要工作吧?那麽,我先走了。」


    「好的。不好意思。請你別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喔?」


    我自己也還沒掌握狀況,隻能模糊地道歉。


    桑久拉最後麵露開朗的微笑,重新戴上皮革兜帽。


    「明天,我會拜訪攤位。我剛剛、才去吃了、你的料理。」


    「啊,這樣啊。謝謝你前來光顧。」


    「是。我明天、會更早去。」


    桑久拉刻意沒有接近愛·法和信·盧,稍微繞到遠處,沿著我們的來時路前往《玄翁亭》。


    「好,我們走。明日太、盧家長女,你們邁步後,不經意地繞到我們的左手側。那邊可以看到一條岔路,隻要在抵達岔路前繞過去就可以了,別做出任何不自然的舉動喔?」


    愛·法用眼皮半掩住獵人的眼神,率先邁開步伐。


    除了險峻的眼神外,她的一舉一動與平時沒有兩樣。


    真的有人再次監視著我們嗎?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對方是從昨天早上就開始監視我們嗎?這樣的時間點太奇怪了。倘若這個人與賽克雷烏斯有關,我認為他至少在會談後就會開始行動……)


    我的心跳變得急促。


    我拚命使喚仿佛變得僵硬的腳,緩緩修正路徑,走到愛·法的左側。


    距離右側的岔路隻剩下不到五公尺。回過神來,信·盧已經移動到愛·法的右方,薇娜·盧走在我的正後方。


    路上依舊空無一人。明明隻要再走幾分鍾就能抵達外側的大馬路了。這附近卻宛如鬼城一般寂靜無聲。


    這裏不是富人居住的區域。林立的房屋幾乎都是木造平房,與森邊聚落大同小異。房屋包夾這那條細長的岔路——逼近岔路時,信·盧突然踹向地麵。


    他剛剛還若無其事地走在前方,卻突然從我的視線中消失無蹤。


    信·盧的獵人服隨風搖曳,他衝向岔路深處。


    「啊!」


    我不禁驚叫出聲。


    石頭從房屋陰影處猛地襲向信·盧。


    由於信·盧使用同等的速度急速衝刺,他微微撇過頭,躲過了敵方的猛烈攻勢。


    甚至有石頭朝我們的方向飛了過來,但愛·法一揮劍,帶有劍鞘的大刀就把石頭彈了回去。


    同時,一道嬌小的人影衝出房子陰影處。


    那個人背對信·盧,衝向道路深處。


    那是一個孩子般的小巧身影,披著動物毛皮製成的披風。那並不是奇霸獸毛皮。


    「等一下!」


    信·盧厲聲大喊,手伸向那位謎樣人物的肩膀。


    下一瞬間,他的身體輕盈地飄了起來。


    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回過神來時,信·盧的身體已經在空中大大翻轉,背部撞向地麵。


    信·盧低聲呻吟,襲擊者麵向我們。


    我看不見他的長相。


    他深深戴著兜帽,就像西姆人一樣。


    他的身高不高。比愛·法和信·盧還要矮小。


    他穿著一件宛如豹紋的黃褐色毛皮披風,下方穿著一件簡陋的布質衣物。


    他的皮膚——應該呈現象牙色吧?由於久經日曬又肮髒,所以我無從判斷。至少他不是西姆人或加喀爾人。


    這位小小襲擊者交互望著我們和與我們相隔五、六公尺遠的信·盧。


    接著,他緩緩將手伸向腰際的武器。


    他宛若女人或小孩般纖細的腰上掛著一把半月型的小刀。


    「住手!」


    愛·法聲如裂帛。


    「驛站城市禁止拔刀!你為什麽要伺機狙擊我們!?」


    她呐喊的同時,重新舉起包裹在皮革刀鞘中的刀子。


    然而,她一心一意瞪著襲擊者,輕聲對我們說:「千萬別離開我的身後。」


    襲擊者手握半月刀刀柄,視線固定在我們身上。


    信·盧躺在他的腳邊,痛苦地用手撐著地麵,企圖爬起身。


    下一瞬間,襲擊者小巧的腳踹向信·盧的臉孔。


    鮮紅色的東西飛濺而出,信·盧再次倒在地上。


    「我叫你住手!倘若你打算對森邊居民拔刀,就衝著我來吧。」


    這不是愛·法會說的話。


    她大概判斷自己必須這出這種話,就能救得了信·盧吧。因為距離太過遙遠,不管再怎麽焦急,比起愛·法直接衝過去,讓襲擊者放下刀能更快解決這個場麵。


    襲擊者猶豫地搖頭晃腦。


    究竟該直接轉身離去、還是給腳邊的敵人最後一擊、抑或是提高氣勢,討伐另一位敵人呢——他似乎在煩惱這些事。


    經曆孕生險峻氛圍的數秒沉默後,襲擊者選擇了第三條路。


    他跑向我們,跑向愛·法。


    「趴下!」


    愛·法朝身後的我們大喊後,迅速蹲下身體。


    襲擊者迅速拉近數公尺的距離,將半月刀拔出刀鞘。


    接著,他發出怪聲,縱身一跳——愛·法也揮下大刀。


    兩人的刀都沒有接觸到彼此的身體。


    搶在那之前,襲擊者的身影就消失無蹤了。


    明明是發生在我眼前的事情,我卻一時無法意會過來。


    嬌小的襲擊者從我的視線中消失無蹤,一位穿著長披風的修長身影卻映入我的眼簾。


    這個人與愛·法一樣,揮下收在刀鞘中的長刀,側臉麵對著我們。他是誰呢?就是桑久拉。


    「對不起,我太雞婆了。我感到耿耿於懷,所以折返回來。」


    他沉穩地開口後,本來微微半蹲的他重新站直。


    他用左臂攬著包裹在皮革刀鞘中的長刀。


    「沒有、受傷吧?大概、已經不危險了。」


    我吃了一驚,望向左側。


    愛·法早就已經望過去了。


    桑久拉從旁衝了過來,擊退襲擊者後,襲擊者正按住左肩,在地上痛苦翻滾。


    桑久拉前進三步,踏住落在地麵的半月刀刀身。


    「……謝謝你助我一臂之力。」


    愛·法依然謹慎地舉著刀,低聲說道。


    桑久拉俯視著襲擊者苦不堪言的身影,微笑著說:


    「不客氣。人民的工作是、守衛、治安。把他、交給衛兵吧。」


    桑久拉輕巧地揮舞手中的刀。


    刀子前端彈開這位凶暴襲擊者的兜帽,使他的外貌展露而出。


    下一瞬間,一抹鮮紅色竄入我的視線。


    襲擊者有著一頭不輸菈菈·盧的豔紅發絲。


    「請你、不要抵抗。你是、野盜嗎?」


    桑久拉沉穩地詢問。


    一瞬間,按著左肩蹲在地上的那家夥猛然起身。


    「開什麽玩笑!你把我當作野盜嗎!?」


    少年的聲音——比我想象的稚嫩許多,像個小孩子。但他的神色卻駭人至極。


    他有一頭火焰似的紅色亂發,雜亂的頭發垂落在臉頰旁,從發絲間隱約可以看到偏黃色的雙眸,宛如野獸般熊熊燃燒。


    他憤怒地皺著眉頭,露出雪白的牙齒,簡直像貓科的肉食獸。憤怒和憎恨使他的表情歪斜扭曲,看不出原來的表情。


    「臭西姆人……既然你打算叫我野盜,我先從你開始下手……」


    「你在驛站城市拔刀、襲擊無罪的人民。不是野盜、是什麽?」


    桑久拉始終沉穩地回答,上下打量著那位少年——這位嬌小的襲擊者真不適合「少年」這種溫和的詞匯。


    「看你的模樣——說得也是,你看起來是一位馬薩拉獵人,而不是野盜。」


    「獵人?」


    愛·法微微做出反應。


    少年憤怒的眼神馬上轉向愛·法。


    「肮髒的森邊居民……我絕對不會原諒你們。」


    「你在說什麽。對我們有怨言的話,就說來聽聽啊。倘若你拔刀相向,我也隻能拔刀了。」


    「吵死了!」


    少年突然揮下右手。


    銀色閃光撕裂空氣,愛·法和桑久拉也同時揮刀。


    小巧的飛刀被兩人的刀子彈了出去,掉落地麵。


    他們的反射神經都十分驚人。


    然而,少年已經達成了目的。


    趁桑久拉因揮刀而變動姿勢的同時,少年拿起桑久拉本來踩在腳下的半月刀。


    少年的動作也宛如野獸般敏捷。


    「我一定會找你們報仇!我以赤胡葛拉姆的兒子季達之名發誓!」


    「什麽?」


    當愛·法詢問時,少年已經轉身奔離了。


    桑久拉瞬間想要追上去,但他最後仍歎了口氣,將刀子收回腰際。


    「他的腳程很快,我、追不上。」


    愛·法忍住想要咂舌的衝動,也將刀子收回腰上。


    憑愛·法的腳程應該追得上對方,難道是因為她無法放心離開我們身邊嗎?無論如何,穿著豹紋披風的少年一下就混入建築物間,消失無蹤。


    「赤胡葛拉姆……愛·法,那是卡謬爾·佑旭昨天提到的野盜首領的名字吧?」


    盜賊團《赤胡黨》首領葛拉姆——我記得卡謬爾·佑旭確實這麽說。


    他現在正帶著森邊獵人離開傑諾斯,搜尋葛拉姆的伴侶和兒子。


    「怎麽會這樣。卡謬爾等人竟然錯過了他。喂,這種時候該如何——」


    「不要慌張。我們先治療信·盧吧。」


    愛·法強而有力的眼神瞪著我。


    接著,她瞄了一眼桑久拉。


    「對方、果然、是野盜啊。竟然會在白天、出現在城裏、真稀奇。」


    桑久拉悠哉地微笑。


    該說他粗神經嗎?第一次見到他時,我本來以為他與打架鬧事無緣,看來我必須修正自己對他的印象了。


    「但是、他的肩骨、摸起來碎了。暫時、無法為非作歹。我們該、告知衛兵。」


    「……好的,謝謝你。」


    我這麽回答,但心底卻覺得沒辦法這麽做,歎了口氣。


    赤胡葛拉姆的妻小是卡謬爾·佑旭正在搜索的重要證人。再說,驛站城市的士兵終究隸屬於賽克雷烏斯親弟弟掌管的護民兵團旗下。我們必須比衛兵搶先一步逮住剛剛那位少年。


    (他會如此無法諒解森邊居民,果然是因為自己的父親被當成代罪羔羊處決了吧?既然如此——我隻能把真相老實告訴他了。)


    不僅如此,假如那位少年繼續仇恨森邊居民——我隻能到時候再煩惱了。


    事情似乎愈來愈錯綜複雜,我本來想歎口氣,最後仍把它咽回腹中。


    這一定是森邊居民不得不跨越的試煉。盡管當初犯下惡行的人是劄特·孫,但森邊居民卻無法譴責族長。不是每個人都像米拉諾·馬斯和雷托少年一樣,認為劄特·孫死後,森邊居民的罪就被洗清了。


    (沒想到那個年紀比我還小的孩子,會如此深深地憎恨著某些人——我絕對不能讓他繼續這麽做。)


    拜托了,再次出現在我的麵前吧。然後,我希望你能與新上任的族長東達·盧等人談一談——我凝望著紅發男孩消失的道路盡頭,在心中低語。


    4


    「信·盧!你怎麽了!?」


    所有的工作都結束後,我們在《奇謬鳥尾巴亭》前方與攤位成員會合。菈菈·盧臉色大變,抓住信·盧。


    信·盧的右眼下方出現了巨大瘀青,嘴角滲血。他麵無表情地說:「我太大意了。」


    「什麽意思!?難道有人襲擊你嗎!?」


    「不要這麽大聲。會嚇到城裏人。」


    信·盧依然沉著穩重。


    菈菈·盧仍抓著信·盧的胸口,怒瞪著愛·法。


    「愛·法明明也在,為什麽信·盧會遇到這種事!愛·法,你應該可以輕而易舉地擊敗敵人吧!?」


    「別說了。愛·法已經盡了自己的職責。是我太窩囊,沒有做好自己的工作,愛·法不需要負責。」


    愛·法緊閉著嘴巴。


    她當初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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