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頓丈夫躺下休息,肥胖的女人離開臥室,向樓梯的方向走去。她沉重的腳步令木質地板吱呀作響。


    她先去了閣樓,隔著門板警告“令人討厭”的路易斯別亂作怪。對方用禮貌的語氣嘲諷了她幾句,之後便不再出聲。她又去了兒子和女兒房間外,告誡他們別做出冒犯客人的事情來。做完這些,她深吸一口氣,走向客房。


    “親愛的安娜,”門外,她用溫柔得前所未有的聲音說:“您在這房間住得還習慣嗎?您決定留下過夜,這真令我們受寵若驚。但我們家的擺設陳舊簡陋,又有個討厭的房客,我真擔心您因為這些而不舒服。”


    屋內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很快,安娜打開了房門。這年輕美麗的女人還沒有換下衣服,仍舊是光彩照人的模樣。“夫人,您太客氣了。我是把這裏當自己家的,怎麽會不舒服呢?其實,我和您們沒什麽區別,將來還很有可能成為這個家庭的一份子。如果您不把我當作客人、而是當作親屬來對待,那麽我會更加高興的。”


    肥胖的女人感激地點點頭。在她看來,安娜說話時的語氣和多數北方的有錢人一樣,帶著高人一等、令人厭惡的傲慢;可這個年輕姑娘話語本身很得體,並不讓她反感。事實上,當她想到安娜的家境以及對方父親的政治地位,便不可能有半點反感了。


    她下到一樓,打算為明天的早餐做準備。但在此之前,一種不可名狀的情緒驅使她先做了另一件事。她來到門口,用手觸摸、搓弄安娜掛在這兒的大衣,目光裏充滿了羨慕與懷念。


    這是件山貓皮的大衣,淺灰色的細密軟毛中夾雜著褐色斑點。內層是另一種動物皮,不生毛發、柔軟細膩。這件大衣為了堆疊出層次用了三層毛皮,多半價格不菲。


    這衣服令女人想起了從前在莊園的生活。那會兒她想要這樣的大衣,隻需命令奴隸打獵、剝皮和縫製便可以。她曾有過好幾件,在出售莊園時一並賣掉了。“那是多麽美好的日子!我什麽都不用做,就能擁有想要的一切!”她慢慢走向廚房,輕聲感慨。


    她在內心咒罵著那些“忘恩負義”地逃跑、參加南北戰爭的奴隸們,順便將路易斯捎帶著罵了幾句。北方人令他們失去了做奴隸主時的安逸生活,她卻不得不讓北方軍人的兒子住在自己家!


    走廊忽然暗了一下,似乎是身後的吊燈正因供電不穩而忽明忽暗。她回身察看,發現方才自己觸摸過的那件大衣已經不在衣架上了。現在,它正懸空靜止在那裏,看起來就像有個隱形人正穿著它似的。


    她揉了揉眼睛。大衣仍舊懸在空中。她用顫抖的手將燈關上又打開。這會兒,大衣回到了衣架上,領口處的毛發卻在不住抖動:一隻無形的手將它掛回到衣架上,之後又理了理衣領;仿佛嫌棄它被人碰過,那隻手在領口處反複撫弄,試圖消除其他人的氣息。


    有那麽一瞬間,她暴躁的脾氣起了作用,令她想要掄起椅子衝過去,將那隱匿在空氣中的玩意兒打得敗退、砸得粉碎。但緊接著,她注意到了地板的異樣。走廊裏除了她便空無一人,可她麵前不遠處的地板上有屬於其他生物的黑色影子。最初它是橢圓形的一團,漸漸地延伸出了黑色的利爪——她能分辨出那如同枝椏般的雙臂和細得嚇人的手指。


    聽不出男女的陰森聲音傳入她的耳朵:“別亂碰別人的東西。”


    勇氣全都消失了。她被嚇壞了,張口想要大叫,卻發不出聲音來。她拔足跑開,拖鞋被甩得飛起來也無暇去撿。直到衝入廚房、將門推上,她才鬆了一口氣。


    在廚房的門板後麵掛著一枚銀十字架,內部的凹槽灌滿了聖水。密蘇裏州惡魔最為猖狂的時候,路易斯將十字架掛在這裏。對方認為這扇門是房子的中心位置,掛在這裏能夠起到震懾作用。老約翰和她曾為此和路易斯爭論不休,還用菜刀扔他。直到路易斯提出多付房租,她們夫婦才默許了十字架的存在。


    現在,這十字架令她心中十分安定。她認為是自己的智慧與大度救了自己,並且為此感到慶幸。


    她始終沒改掉早睡晚起的習慣,有客人來時,都是前一晚便為早餐做準備。這次也不例外。她從一串大蒜上取下幾個,開始剝蒜。


    當她專注手頭工作時,忽地感到頸後一陣寒意襲來。她打了個冷顫,同時注意到掛在牆邊的湯勺、打蛋器、平底鍋什麽的都被這陣風吹得晃動起來,一下一下地撞著牆壁。


    “都十二月了,誰把窗戶打開的?唉,除了路易斯,誰還能做出這麽……”她抱怨著轉向窗口,隨即如遭雷劈,呆若木雞。


    不僅窗戶關著,外麵的木窗頁也被鎖上了。他們每年深秋都這樣,將容易漏風的窗戶早早關嚴。那麽,風是哪兒來的?


    她驚惶失措地後退,碰到刀架。她小指外側被刀割傷,疼痛令她蹦了起來又滑倒在地。當她費力地抬起上身、想要站起時,她看見插滿了刀具的木架搖搖晃晃,最終向自己這邊翻了下來!


    “不!”她驚恐地大叫出聲。


    預想中的慘象並沒有出現。一隻白淨纖細的手扶住了木架,將它推向安全的地方。做完這些,安娜居高臨下地微笑道:“夫人,您沒事吧?”


    “不,我沒事!真是太感謝您了。”她驚魂甫定地爬了起來,為自己在未來的兒媳婦麵前大出洋相而羞惱。


    “您的手受傷了,請快去包紮吧。我猜,您正在準備明天的食物。如果您不介意,可以讓我加入嗎?”安娜很體貼地沒有細究。


    “當然可以!天哪,您可真是太客氣了!說實話,我從未見過您這樣可愛的女孩子!”


    安娜笑了笑,看著胖女人跑出廚房,直到確認對方已經看不見自己。她彎下腰,用手指去收集地上的血,之後探出細長的舌頭,將手指上的血舔淨。


    “你為何不從外麵捉隻鳥來?血液新鮮溫熱,而且幹淨。”


    安娜沒理對方,仍舊意猶未盡地舔著手指,變色龍般的靈巧長舌在手指上繞了三圈。直到對這個把戲厭煩,她才盯著路易斯,開口說話:“我更喜歡人類的血液。”


    路易斯冷冷地瞪著麵前的女人。她漂亮高貴,一如既往。但他知道她原本是個什麽貨色。“你來我家,是示威?還是說,你也對人類的愛情感興趣了?”


    安娜笑著走過來。“你哥哥很可愛,嘴唇就像活人的血液一樣美味。我是想和他發生愛情的,但得是在解決你的事情之後。我的主人想讓你到我們這邊來。可上次我邀請你的時候,你將我的邀請儀式完全破壞了。”


    路易斯挑了挑眉。他不明白為什麽那家夥總是想要自己。“為什麽是我?貪得無厭的人想與惡魔締結契約,從而得到本不屬於他們的東西。那些人比我好下手。”


    安娜俏皮地眨了眨眼,如同*。“你來我們這邊,自然就知道答案了。”


    我前世為他工作好幾年也沒得到答案。“這種話隻能欺騙小孩子。”路易斯想了想,抬手指著對方的臉,警告道:“我現在之所以沒有對你發起攻擊,完全是因為傑森——我不想讓他難過。我會盯著你的,如果你做了什麽……”


    他迅速收回手指,警告的話也因此中斷。方才,安娜的臉皮突然從嘴角開始向兩邊撕裂,形成了一個抵向兩側耳根的大嘴。如果不是路易斯迅速收手,此刻他的手指已經被那長滿尖牙的大嘴咬斷了。


    安娜的皮膚變得慘白,眼睛裏放射出黃綠色的殘忍光芒。她裂開了長度嚇人的嘴,笑了。“你放手來呀。”


    ***


    路易斯回過神來,意識到他現在處於氛圍溫馨的小餐館,麵前的也不是模樣可怖的惡魔,而是又被倒上紅酒的酒杯。“不用了,謝謝。我酒量很差。”


    “冬天應該喝一點酒,有助於驅寒。”羅蘭關切道:“你好像很憂慮。可以把煩心事告訴我嗎?或許我能幫助你。”


    “我……”路易斯沉吟片刻,之後緊盯著羅蘭的臉部,慢慢地說:“我在外麵驅魔,而我寄住的家庭做出了引狼入室的蠢事。更有趣的是,有惡魔希望我能加入到他的隊伍裏。”


    羅蘭有點意外地“噢”了一聲。“你不該為了這種事而憂慮啊。我想,在這種情況下,你會直接將惡魔驅逐的。”


    “理應如此。但她有個麻煩的身份,更糟的是,我的兄長正在與她談戀愛。”路易斯敲了敲額頭。“我可不懂戀愛的人怎麽想!如果他看見她本來的麵目還依舊愛她怎麽辦?如果他被刺激得瘋了怎麽辦?”


    羅蘭想了想,貌似認真地提出建議:“如果你想知道戀愛中人的想法,我們可以現在就開始談戀愛。親身體會是最速成的辦法。”


    路易斯翻了個白眼,挖苦道:“你是找不到願意嫁你的人,所以退而求其次嗎?據我所知,你家裏可沒有同性戀。如果你隻是……”


    羅蘭抬手,示意路易斯不必再說。之後,他朝向路易斯身後某個位置微笑了一下。


    路易斯一頭霧水,但很快就搞懂了這是怎麽回事。漂亮的女侍者走過來,慌亂地用圍裙擦了擦手。她滿麵通紅地看著羅蘭,露出一個羞澀的微笑:“今天的午餐不用付小費。”


    羅蘭仰起頭,笑道:“多謝你。”


    路易斯看見那姑娘臉變得更紅,不禁懊惱地轉開了頭。雖然他不想做萬人迷,可這樣的羅蘭真讓他嫉妒!


    “現在懂了嗎?會為我傾心的人有很多,但我相中了你。”


    路易斯冷笑一聲。“我隻懂了一件事:你正用你的個人魅力碾壓我的自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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