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中心接受裁撤。」


    營業戰略會議在苦澀的聲音之中揭開序幕。


    發言人是名古屋中心的營業課長,比哈姆太郎課長大上一歲。他的身材高大,體格相當結實,是個柔道三段的高手,據說直到現在,他在周六日還是會前往道場練習。


    他是名古屋中心實質的領導人,在這次的裁員風波當中站上第一線。不過當然不可能是「主動」請纓,這點從他垂頭喪氣的模樣就看得出來。另外將所有的責任全都推給他的名古屋中心負責人據說正在國外出差,目前不在國內。


    劍野的質問如箭一般射了過來。


    「目前的進度如何?」


    你在問什麽進度?現場沒有人膽敢這樣詢問。


    柔道三段男躬起了厚實的背膀。


    「正職社員當中,目前有八名願意接受優退。」


    「兼職人員呢?」


    「下次更新契約的時候,預定減少三成人力。已經分別告知每一位當事人了。」


    「好,可以了。」


    劍野點點頭,顯然對柔道男的回答相當滿意。


    「貴中心似乎確實執行了我們所提出的計畫。」


    名古屋的課長緊咬下唇、低頭不語,嚴肅的表情透著濃濃的挫敗感。柔道強者麵對大企業時也使不上力,隻能落得被權力輾壓的下場。


    「接著是福岡中心,請回報進度。」


    在劍野的主持之下,會議平淡地進行。氣氛既寂靜又平穩,很難想像這裏是決戰的戰場。不過隻要環視眾人,就知道寂靜之中隱藏著地雷。尤其是現場組更是緊張到令人不忍卒睹,大家周身飄蕩著靜待死刑執行的犯人特有的哀愁。


    劍野所率領的銀行組並排坐在會議室正前方,左手邊是六本木組,右側是我們這些現場組,可說是一如往常的配置。


    六本木組平常總是氣勢淩人、不可一世,在銀行麵前頓時乖得跟小貓一樣。聽說是因為幹部的薪資也要縮減兩成。隻見他們無不垂頭喪氣地看著桌麵,聆聽劍野說話。唯一能夠老神在在的大概隻有天道專務了。


    高屋敷社長依然是老樣子。


    雙手抱胸,閉目不語。宛如巨岩一般不動聲色。他老人家剛好坐在我正對麵,不過他隻在進入會議室的時候看了我一眼,之後就假裝不認識我了。


    倒是有個人一直死盯著我。


    六本木組最旁邊的座位,人稱水溝老鼠的根津財務部長油光滿麵的臉上,正露出一抹猥褻的奸笑。令人倒盡胃口的笑容。我一直避開他的視線,可是他依然死盯著我猛瞧,露出泛黃的牙齒,笑得十分詭異。旁邊的人事部長雖然鐵青著臉,但明顯懼於水溝老鼠近乎發狂的舉動,一句話也不敢說。


    他到底在笑什麽?


    我雖然渾身不自在,但今天無暇理會那種小角色。


    「——接著是大阪中心。」


    福岡中心負責人就座之後,大阪中心負責人立刻起身。低聲表示願意接受裁撤之後,就像個受到斥責的孩子回答劍野的問題。


    其他中心的裁員計畫似乎進展得很順利。


    不過這是隻看帳麵數字的結論。例如方才名古屋的課長宣稱「八名職員接受優退」的背後,代表的是八名失業者的哀歌。這絕非小事,說什麽都不能忘記。


    總之,仙台以外的三大中心,全都接受裁撤。


    隻剩我們八王子而已。


    「接下來是八王子中心。」


    坐在我隔壁的渡良瀨全身一震。


    再隔壁的哈姆太郎課長似乎太過緊張,發出「呼嘿」的怪聲。


    於是我站起身。


    「八王子中心『反對』裁撤。」


    低頭不語的六本木組同時抬起頭來,銀行組眉頭一皺,現場組則驚訝得張大嘴巴。


    「先前我與所有同仁一一麵談,幾乎所有人都想要留下來,繼續在阿卡迪亞服務。大家都是珍貴的優秀員工,予以開除無疑是本公司的損失,因此我堅決反對裁員的指示。」


    我清楚感受到保持在一定程度的室溫急遽下降。無風無雨的氣氛丕變,敵意與憤怒的巨浪朝著我直撲而來。


    「若隻會反對,小孩子也辦得到。」


    在山雨欲來的氣氛之中,響起清晰沉著的嗓音。說話的人正是劍野。


    「既然反對,那就必須提出替代方案。除了裁員之外,是否還有其他削減成本的方法?若不提出類似的替代方案,又怎能讓人心服口服呢?你說是吧?槍羽中心負責人。」


    六本木組聞言,頓時大聲叫囂了起來。對於隻想討好銀行的那些家夥而言,我確實是個麻煩。不過彼此彼此啦。


    「當然有替代方案。」


    「……哦?」


    劍野眯起雙眼,探出上半身。動作雖然老練,此時此刻卻略顯做作,多少有點演戲的成分。


    「到底是什麽替代方案呢?」


    「與環球社進行業務合作。」


    無聲以及無形的驚駭彌漫全場,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與環球社保險集團日本法人進行業務合作,共同成立聯合客服中心。若能實現,勢必可以創造出較以往更多的利益。」


    發言的內容逐漸擴散出去,我想要表達的意思也逐漸滲透至因驚駭而處於虛脫狀態的所有人心中。火花正沿著導火線,一點一滴地迫近炸彈。


    「——這根本就不可能!!」


    率先爆炸的是一名基層幹部。名字記不得了,印象中他是「前亞」的成員之一,為了適應阿卡迪亞的生態,不惜日以繼夜地拚命工作。他經常在業務會議拿出環球社的相關報表,以「絕對不能輸給他們!」來激勵第一線員工,是個相當熱血的男人。


    「環球社是我們的宿敵,我們不可能跟宿敵中的宿敵合作!」


    附和的叫囂聲此起彼落。聲音是來自六本木當中的「海外組」,亦即擁有外國籍的幹部以及社員。他們在來日本以前,就一直與環球社為敵。


    我吸了口氣,挺起胸膛。


    「為什麽要這麽主觀?正所謂『昨日的敵人是今日的朋友』,這是商場的常態,一點都不足為奇。」


    「客戶會無所適從吧!跟競爭對手同處一個屋簷之下,到底有什麽意義!」


    「我指的不是實體店麵,而是客服中心喔。」


    基層幹部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他不愧是「前亞」的人,立刻就想到保險經紀公司。


    「雖然同處於一個屋簷之下沒錯,不過部門當然是分開的。兩家公司分別使用自己的電話號碼,各自接受客戶的來電。簡而言之,客戶那方還是維持先前的流程,並沒有任何改變。請容我提醒大家,這個提案不會對客戶造成任何不便。」


    這是必須特別強調的重點。因為會對客戶造成困擾的提案不應該存在,也不可能成功。


    「會有技術外流的問題吧。」


    從旁插話的人,正是銀行組——坐在劍野身旁的中年男子。他的頭銜跟劍野一樣都是「審查員」,職權應該僅次於劍野。作風強硬,舉手投足皆流露出銀行員高人一等的傲慢,這點跟劍野大不相同。


    傲慢男以原子筆的尾端指著我,同時提高了音量:


    「阿卡迪亞長久以來一直保有自己的客服中心,這理應是少數可以勝過環球社的武器之一。透過這次的業務合作,多年累積起來的技術難道就沒有被競爭對手竊取的可能嗎?」


    「這點倒是不必擔心。技術不會外流的,因為我們會主動『提


    供』。」


    「……什麽?」


    「透過這次的業務合作,我打算將經營客服中心的技術與知識提供給環球社。然後由我擔任聯合客服中心的中心負責人,負責管理以及指揮兩家公司的職員,同時培育傑出的人才。」


    原子筆從傲慢男的手中掉了下來。


    「當然也不是我們單方麵給予。環球社將全額負擔往後三年的辦公室租金,作為我方提供技術的交換條件。一切順利的話,共享兼職人員,以及共通的客戶資料管理係統也可以納入討論。既然是業務合作,利益均沾絕對是必要條件,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會議室掀起了一陣騷動。這代表空洞的夢想被賦予了具體的輪廓,成為可行提議並受到熱烈討論的證據。


    我朝渡良瀨使了個眼色,請她將資料發給在場的所有人。


    「現在發下去的是這次的事業企劃書,以及付諸實行之後的金流預測與損益估算表。經過我們的試算,得出不需裁員也能保有盈餘的結果。若真的要進行業務合作,那可不能隨便裁員。畢竟在教育環球社的員工方麵,亟需目前在職的資深員工鼎力相助。所以非但不能裁員,反而還要雇用更多人力。」


    銀行的傲慢男從渡良瀨的手中一把搶過資料,開始翻閱起來。不久之後,追蹤數字的雙眼浮現出理解以及挫敗的神色。這可是米奇親手製作的表格,花菱中央銀行再怎麽精明,也挑不出半點毛病。


    「……不可能……這……」


    一直站著的基層幹部軟癱在椅子上。


    繼基層幹部之後,總務部的門協部長開口了。這段期間身為社長心腹的門協部長,經常代替保持沉默的社長在會議中發言。


    「原來如此,確實不無好處。不過這畢竟是我們的一廂情願,不知對方意向如何?」


    「根據我所掌握的情報,環球社預定成立的立川客服中心早已敲定了地點,卻一直找不到統籌營運的負責人。空有設備而沒有人才,就像是未開光的神像,因此這個提案也對環球社十分有利。」


    前幾天我再度與環球社的青山接觸,確認了目前的情況。環球社無疑也陷入了困境。


    像是呻吟又像歎息的聲音此起彼落。


    我感受到清一色的反對聲浪逐漸緩和了下來,不過還差了臨門一腳,我還沒獲得眾人絕對的信賴。在場所有人研讀資料的視線之中,依然流露出一絲狐疑。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門協部長頻頻點頭,替大家說出內心的疑慮:


    「不過兩家公司的對立由來已久,難以化解,在國際間更是多有競爭,有這樣的因果,感情上恐怕不易接受吧?」


    「由來已久的對立?」


    我盡可能以嘲諷的口吻提出反駁:


    「國際市場的恩恩怨怨我管不著,我隻知道這裏是日本。阿卡迪亞於一九九〇年代打入日本市場,環球社則是二〇〇〇年代前期,彼此的對立稱不上由來已久。雙方在日本反而更能夠互相合作,難道不是嗎?」


    「這是詭辯。」


    門協部長靜靜地開口。隻見他朝著社長瞥了一眼,確定社長的表情並沒有出現變化。


    「冠冕堂皇的說詞就免了,我們是外資企業,也就是說,ny總部對我們有強烈的影響,不能違抗亞侃費爾ceo的指示。更何況這次的裁員計畫,不正是ceo與銀行的意思嗎?」


    劍野聞言,不禁微微苦笑。門協的說法也可以解釋成將一切的責任都推到ceo以及配合ceo指示采取行動的銀行身上。門協部長當然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好一隻老狐狸,不愧是那個社長的心腹。


    另一方麵,水溝老鼠的臉上依然掛著詭異的冷笑。那家夥完全無視會議的風向,眼睛一直死盯著我,不時發出低級猥褻的笑聲。身邊的幾個幹部輕咳了好幾聲,水溝老鼠卻完全沒放在心上,繼續在偌大的會議室展現宛如鬼怪的存在感。


    這家企業完全是百鬼夜行。


    在這種氣氛之下,我還是堅持以直球決勝負。


    「一切都唯ny是從——既然如此,我們還要日本法人做什麽!」


    門協老神在在的神情出現變化。臉上的表情倏地消失,戴上一層厚厚的假麵具。


    「既然隻能成為ny的傀儡,一切都要聽從亞侃費爾ceo的指示,那我們是為了什麽而存在的?我們不是日本分公司,而是日本法人,理應走自己的路吧。世界有世界的基準,日本也有日本的原則,難道不是嗎?高屋敷社長!」


    無視門協的存在,我直盯著門協身邊的社長。他還是紋風不動,緊閉雙眼不發一語。


    「您真的要聽從總部的指示,縮小產險部門嗎?現在正值汽車保險的轉換期,自動駕駛的技術將大幅改寫汽車業界的勢力消長。既然如此,我們難道不該主動出擊嗎?」


    「這是空有愚勇的幻想哪。」


    回應的人還是門協部長。


    「現實問題就是我們絕大多數的資本都仰賴ny總部的挹注,一旦違背他們的意向,等於失去了後盾。在資金不足的情況下,企業該如何營運?到時候根本連業務合作都不用提了。」


    「不,我們有後盾。」


    「在哪裏?」


    我的視線落在會議室的正前方。


    劍野領軍的花菱中央銀行軍團。


    「隻要獲得國內最大的銀行支持就好了。」


    「——開什麽玩笑!」


    門協想要放聲大笑,結果卻失敗了。縱橫商場數十年的經曆在他的臉頰留下好幾條皺紋,如今滿是皺紋的臉頰僵硬無比,無法動彈。


    我對劍野開口:


    「這次的業務合作一旦成功,阿卡迪亞日本法人的業績勢必會往上提升,您不覺得這是一家值得再度融資的優質企業嗎?」


    「胡說八道!」


    代替沉默的劍野站起來駁斥的人,正是他身旁的傲慢男。


    「我從來沒聽過哪家外資企業會要求銀行提供違逆總部的融資,再說,你們的擔保在哪裏!」


    「沒有擔保品。勉強說起來,大概就是剛剛的事業企劃書吧。」


    麵對氣得麵紅耳赤的傲慢男,我靜靜地回答:


    「沒有不動產之類的擔保品就不能借錢的話,那我們還要銀行做什麽?這種銀行跟街上的當鋪有什麽兩樣?你們應該是就企業即將投入的事業進行評估,判斷是否有融資的價值,這才是社會賦予你們的角色。如果剛剛發下去的企劃書有明顯的漏洞,那我也不好多說什麽,否則請你們認真檢討可行性。」


    傲慢男垂頭喪氣地坐了下來。


    銀行組已經聽不到反對的聲音了。無論讚成與否,至少他們知道我是認真的。


    六本木這邊也一樣。討論的內容已經完全脫離派係鬥爭以及明哲保身的次元。放眼全公司,隻有一個人可以決定我的發言是對是錯。


    於是我對那個人開口:


    「社長,請裁決。」


    高屋敷社長緩緩張開眼睛,對我報以他人口中「宛如老鷹」的銳利視線。一般人可能會被這道視線所震懾,不過我早就習慣了。


    「您不是對產險事業抱持著特殊的情感嗎?您曾經立下這樣的誓言——要藉由幫助車禍受害者的產險事業的成功,走出女兒和女婿死於車禍的悲痛。難道不是嗎?」


    門協的嘴角微微牽動,看起來像在說「你怎麽會知道?」。當然,我並沒有直接探聽到真相,不過從真織的描述之中得知社長在南裏夫妻的告別式


    上哀痛不已的模樣,多少能夠知曉迄今為止的原委。


    社長的一雙眼睛依然直盯著我,嘴角的白胡子紋風不動。


    「這隻不過是私情罷了。」


    說話的人正是劍野,他終於開口了。


    看來他也開始認真了,直盯著我的視線格外銳利。那不是麵對老朋友的視線,而是充滿敵意的眼神。


    「如果剛才的話是事實,我打從心底同情高屋敷社長的遭遇。不過要銀行因為同情而融資是不可能的,經營公司必須基於合理的判斷,可不能光靠私情。」


    「這並非私情,而是理念。」


    我正麵接下利刃般的視線。


    「沒有理念的企業就算一時興旺,遲早也會步入衰敗。高屋敷社長的理念非常崇高,透過理念的實踐才奠定了今天的地位。相較於素未謀麵的ceo,我選擇相信社長,同時也認為社長的理念不應該被拋棄。」


    劍野毫不退讓。


    「我不這麽認為,我還是覺得這是社長的私情。」


    「若是如此,兩家公司之間的恩怨不也是私情嗎?過去的爭奪有什麽合理的理由?難道憎恨環球社,互扯後腿的行為就是合理的嗎?這種爭執根本就是不把客戶放在眼裏的情侶吵架!」


    劍野微微張口,卻又立刻閉了起來。他找不到反駁的話語,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原諒我吧,老朋友。我要贏,非贏不可,否則我的夥伴將會失業。這也是我對她的承諾,我一定要贏。


    「如果環球社是競爭對手,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那麽國內現存的產險三巨頭,也是過去合並了無數競爭對手後所成立的企業,甚至連我們阿卡迪亞當初也是合並了亞細亞海上才成立的。無論是他們還是我們,都是基於合理的理由選擇合並,才得以在驚濤駭浪的金融業界存活下來——花菱中央銀行,你們也是這樣吧?」


    劍野的臉色顯而易見地動搖了。


    他身邊的幾個銀行員也變了臉色,紛紛窺視老大的表情。


    我剛剛碰觸了他們的禁忌。


    「貴行也是花菱銀行與東京中央銀行合並之後的新行庫。當時我的年紀雖小,也透過新聞畫麵目睹了合並之際的混亂。想必吃了不少苦頭吧?一定付出了許多努力吧?我打從心底對當時苦鬥的人員表示敬意。」


    到最後,甚至有人選擇了自我了斷。


    即使是現在,那個人依然深深烙印在劍野的腦海。


    「正因如此,懇請你們理解敝公司的挑戰。隻要跟環球社攜手合作,就可以讓許多人免於失業。請不要奪走他們的工作與容身之處!」


    會議室陷入寂靜。


    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


    與一開始的沉默截然不同的靜謐籠罩全場。一言以蔽之,就是猶豫。在場所有人幾乎都陷入了同樣的情緒。


    一開始就被認定不可行而遭到否定的提案,如今在他們的內心產生激烈的糾葛。


    「我讚成槍羽中心負責人的提案。」


    率先表示同意的是室田先生。


    「至少他的提案並沒有對本公司不利之處。這裏所謂的『本公司』,當然是指阿卡迪亞日本法人。」


    刻意強調這一點,就可以窺見室田先生內心真正的想法了。他身為公司的直效事業本部長,被ny總部橫加幹預的經驗想必不計其數。相較於環球社,還是紐約那邊比較可恨——會有這種想法也不足為奇。至於其他的幹部或是部長等級的人,理論上應該也是一樣的。


    「老頭子我也讚成。」


    嘶啞著嗓子如此表示的人,竟然是八木沼副部長。原本以為他會順著這波裁員退隱江湖,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會讚成我的提議。


    「本來我打算趁機退休,不過若要跟ny作對,情況就不一樣了。就讓我參上一腳吧,大家覺得怎樣?」


    八木沼副部長環視所有幹部,臉上露出駭人的微笑。他可是人稱阿卡迪亞腔棘魚的長老級人物,每個人都要對他退讓三分。隻見眾人不是心虛地低下頭去,就是跟旁邊的人麵麵相覷。


    八木沼副部長站出來之後,現場也陸續傳出附和的聲音。「若真的可以實現,我也想調去立川」——這是福岡的豆芽菜課長說的。總是對六本木唯唯諾諾的現場組當中還是有人願意鼓起勇氣,這點著實令人欣慰。


    銀行員們無不垮著臉,靜觀局勢的發展。


    劍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緊閉雙唇,一雙眼睛直盯著我。承認失敗了嗎?不,他知道最後還是要由老大來裁決,所以才保持沉默。


    「高屋敷社長,拜托您了!」


    這是最後一道關卡,我不禁提高了音量。


    「我已經跟夏川社長提過這個計畫了,隻要社長願意點頭,我將盡全力說服夏川社長。如果兩位願意各讓一步,甚至盡釋前嫌,就不會有任何人因此哭泣了!!」


    漫長的沉默。


    在眾人屏息注目之下,白胡子之下的雙唇緩緩開啟。


    「槍羽中心負責人。」


    「是。」


    「你把我捧上了天,隻可惜我並沒有那麽偉大。」


    高屋敷社長的眼睛並沒有看著我。他的視線雖然落在我身上,卻彷佛看著另一個人。就跟劍野的眼神一樣,他們都思念著不在這裏、而且往後再也見不到的人。


    「到頭來,老夫也跟在座的各位一樣。」


    「一樣?」


    「都是『社畜』。」


    「——」


    意料之外的台詞,讓我原本想要開口說話的雙唇凝固了。


    社畜。


    過去下達我跟南裏花戀交往的公司命令之際,社長拿來當成範例的辭匯。當時社長是這麽說的。


    『最近的流行語叫什麽?……對了,『社畜』。年輕的上班族不都這樣稱呼自己嗎?』


    『這就是你們認為自己必須替公司做牛做馬的證據。』


    這句話讓我感到背脊發涼,那應該是針對我們這些自稱為「社畜」的上班族的強烈嘲諷。


    然而社長剛剛卻說自己也是「社畜」。


    這是自虐嗎?還是——


    「老夫是社畜,上麵的人所豢養的社畜,受到權力的規範。在場的全體幹部都是如此。無論再怎麽位高權重,也不得不服膺於更強大的權力。相信諸位銀行員也是如此吧?即使在外麵以大型銀行的行員的身分趾高氣揚,回到銀行之後,還是得麵對主管的壓力。每個人都是社畜。」


    大家都專注於社長的發言。


    六本木組和現場組就不用說了,甚至連花菱中央銀行的那些人,表情都流露出某種嚴肅的氣息。討論的內容意外偏離主題,我也完全插不上話,隻能注視著社長的臉。


    然而,更意外的發言卻從白胡子之下冒了出來。


    「唯一的例外就是你,槍羽銳二。」


    「我?」


    「以社畜的標準而言,你的獠牙太多,也太過銳利。」


    說完之後,白胡子再度陷入沉默。


    高屋敷社長所說的話,過去夏川社長也曾經說過。她說我長了「牙齒」。我一直覺得是夏川社長太高估我,不過不管這種說法是否正確,至少兩個社長都做出同樣的評斷。


    「我也有同感。」


    喃喃自語的人,正是被夏川社長評為「他也有牙齒」的男人。


    「銳二,你不應該放棄夢想。」


    「……你說什麽?」


    我直視眼前的摯友。


    我的夢想現在跟這件事無關。早已舍棄的過去,跟現在毫無關係。


    眼前的老朋友明明是個冷靜沉著的銀行員,我實在不明白,他為什麽在這種時候提到那件事。


    劍野直視著我,靜靜地繼續說下去:


    「要我說幾次都行,你不應該放棄夢想,不應該成為社畜——也就是上班族。無論如何,你都無法舍棄獠牙。你不是心甘情願接受豢養的那種人。我太瞭解你了。沒錯,比任何人都更瞭解。」


    劍野的瞳孔浮現一抹哀憐。


    不是敵意,也不是憤怒,而是哀憐。


    「開什麽玩笑!!」


    我忍不住大吼一聲。


    「不管我是什麽人,都跟現在沒有關係。這才叫做所謂的私情。你打算翻舊帳來反駁我?劍野慎一這樣的男人,居然會使用這種卑鄙的手段!」


    劍野完全不把我的反擊當一回事。


    他隻是輕輕搖頭,以沉穩的語氣做出宣言:


    「回到屬於你的地方吧,銳二。你不應該出現在這裏。這一定也是沙樹的期望。」


    極其突然地,會議室後方的大門開啟了。


    一名男子走了進來。


    男子的身材瘦高,留著暗金色的油頭,瞳孔是藍色的。外表一看就知道是歐美人士,不過全身散發的氣息相當怪異。置身於所有人皆西裝革履的會議室之中,他卻穿著白色的運動服搭配牛仔褲,一副休閑風的打扮。男人的嘴角浮現一抹輕浮的笑容,乍看之下完全是誤闖進來的可疑人物。


    可是——


    椅子的聲音接連響起,六本木的重要幹部紛紛臉色大變地站了起來,無一例外。室田先生和門協部長也一樣,甚至連高屋敷社長都從座位起身,朝著可疑的入侵者躬身行禮。


    「……!?」


    滿腹狐疑的渡良瀨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她也起身行禮。至於早就站起來的課長,額頭已經貼在桌麵上了。


    隻有我不一樣。


    隻有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什麽也不能做。


    我的思考回路陷入麻痹。這個人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諸如此類的疑問占據腦海,完全無法思考其他的事情。


    我隻能毫無防備地呆立原地。瘦高的男子來到我的麵前之後,拍了拍我的肩膀。近距離一看,那根本不是什麽輕浮的笑容。藍色的瞳孔流露出異常銳利的目光,足以洞悉人心——甚至將之一手掌握。


    我知道這個人。


    不過我並沒有直接見過他。隻有在阿卡迪亞的官方網站或是社內郵件看過他的照片,隻有在夏川真織描述的往事當中,得知他的來曆。


    阿卡迪亞集團的首席執行長(ceo)。


    喬治?亞侃費爾。


    「how do you do?mr.yariba.」


    他狀似親昵地攬著我的肩膀,並從牛仔褲口袋拿出手機,擺在我的麵前。


    螢幕中出現我跟另一個人。


    二十九歲的社畜與身川禦子神高中製服的高中女生,在入夜的立川緊依著行走——看起來像是這樣的照片。乍看之下,照片中的男女主角似乎存在著不可告人的關係。


    ——呀哈!


    怪異的笑聲響徹了會議室。水溝老鼠就像氣喘發作的患者般頻頻喘氣,口水自嘴角流下,手指著我哈哈大笑。呀哈、呀哈、呀哈哈哈、呀哈哈哈哈……


    亞侃費爾ceo再度拍了拍我的肩膀。


    麵露微笑的他豎起右手的大拇指,朝著自己的脖子輕輕一劃。


    然後當眾宣布。


    你被開除了


    「you are fired(你被開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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