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是,沒有不幸。


    幸福的是,沒有幸福。


    ?


    閉上雙眼,淺淺呼吸,放鬆身體的力量,遠離一切現實。隻有頭腦清明,最後甚至失去意識。珂古蘭的視角彷佛幽靈般上升。


    抽離盤根錯節的現實,從知識頂端輕輕俯瞰。想像浮現在暗夜中的雲朵。連自己的肉體也消失,隻剩下純粹的思考。


    稍微整理一下。


    珂古蘭站在神祇的角度,俯瞰腳下的後宮。愛芮和希萊麗澤等人的人偶,在化為思考模型的後宮裏模擬現實般地行動。裏麵當然也包含了珂古蘭的人偶。化為神祇的珂古蘭仔細審視自己的人偶,評斷公主的處境。敵眾我寡,還有壓倒性多數的觀望者。


    珂古蘭謹慎地操控視角,把時間回到一個月前。人偶的處境變化很大。大多數原本是觀望者的人流入敵對陣營,她沒有任何戰友,剩下的則為旁觀者。


    珂古蘭冷靜地衡量在懸崖旁搖搖欲墜的人偶處境,連眉毛都不挑一下,隻是來回審視著時間的推進。


    看到後宮的整體時,她發現一個月前的情況還很安定。當然公主的生命仍然像風中殘燭,但反而因為扭曲到了極致,因此隻要除去這一點,就能得到更安定的配置。


    然而,現在情況陡然一變。


    連接公主的許多條線變得混亂,敵人、觀望者、旁觀者的關係瞬息萬變。混亂招來更多混亂,甚至在與公主人偶無關的地方也有人鬥爭。失去秩序,混亂蔓延,局勢已經混沌得連珂古蘭也無法掌握。


    這正如珂古蘭所願。


    如今,公主已處在漩渦之中,對她貿然出手恐怕無法全身而退。


    當然,她無法防堵部分魯莽的失控,或無法預料的「看不見的攻擊」,所以隻能放手一搏。


    珂古蘭對目前的進展還算滿意。她將自己的人偶回歸原處。


    接著,她取出另一個人偶。


    那是沒有配置在後宮或王宮、純潔無瑕的人偶。人偶上隻刻了三個字「雷克斯」。


    時間再往前推移。三周前的那個早上,雷克斯的人偶和珂古蘭還在一起。但在那之後,他走出宅邸,之後下落不明。


    但珂古蘭不會因為這種程度的事而停止思考。隻要就莉登頑固的態度和騎士隊不自然的言行來推理,就可以立刻察覺雷克斯被藏起來的理由有多麽可疑。


    珂古蘭暫時把視角從雷克斯人偶挪開,對焦於將他卷入其中的現象。下一秒,浮現出近似巨大羅網的結構。


    那是目前在後宮蔓延的瀆職結構。


    其中一張網捉住了雷克斯。珂古蘭謹慎地解開網上的結,仔細注視,然後發現捉捕他的瀆職,大致上可分為兩類。


    一張是騎士隊編織出的網。這張連接後宮內、外的犯罪網,其下還有更多的瀆職在支撐著整體結構。


    這張網編織得很完美的地方是,騎士隊並沒有掌握所有主導權。她們的工作隻是對進出的物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與物品本身毫無關連。所以隨著「買賣」的種類增加,更能確保彼此安全。一旦有什麽萬一,她們構築起可互相像蜥蜴般斷尾求生的關係。蜥蜴斷掉的尾巴和每一個網結一樣。珂古蘭的思緒馳騁在後宮中那些被偶然舉發的事件。普通的宮姬看到這些,便以為瀆職已被整飭,事實不然。那隻是被切斷的尾巴,羅網本身還悠然地存在著。


    就這一點來說,格菈也一樣。目前擺在眼前的難關是,到頭來也隻是和其他張羅網戰鬥,即使格菈被擊倒,也會有人取代她的位置。沒錯,這隻斷尾的蜥蜴,有時就算切斷它的頭,也還是能苟延殘喘。


    總之,這張羅網捕捉雷克斯的時間太短,也不是最本質的那張網。珂古蘭把目光投向另一張網,目前捉住雷克斯的犯罪網是這一張。


    但是,要解開它難如登天。坦白說,她指責格菈放行男人進入後宮,隻是依據格菈的個性和雷克斯消失的事實而做出的栽贓,更深入的事她全然不知。


    而且新的情報也是謎團重重。


    向格菈詢問後可以明白,她們似乎不認為雷克斯的出現是異常的。至少在她試探時,從格菈的反應看來她隻是進行「日常的瀆職」,看起來也不像有和來曆不明的人物往來。這次的委托也能證明這點。


    在那之後,珂古蘭說:「我對那個男人一見鍾情,讓我見他。」當她如此拜托格菈時,格菈便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然後指定了今天晚上會讓對方前來赴約。


    到了這個地步,即使聰明如珂古蘭也一頭霧水。她有一種直覺,雷克斯是不是做了什麽?


    算了,至少現況有所進展。珂古蘭回歸現實。


    「吼~」


    她的眼前有一隻毛皮漆黑的豹。


    「……咩~」


    不隻是黑豹,她的腳邊有一隻雪白的山羊,扶手上有小鳥、陸龜和公雞,每隻動物都以各自覺得舒適的姿勢休息著。


    這裏是後宮偏遠處的公主宅邸的客廳。珂古蘭深深坐進客廳的沙發裏,漫遊在思緒的世界裏。但這些「雷克斯」似乎不滿她這麽做,不斷騒擾她,彷佛在說:「陪我們玩嘛。」


    「真是的,你們真愛惡作劇。」


    珂古蘭邊搔弄黑豹的下顎,邊微笑著說。


    這些動物和駱駝一樣,都是回歸現世的祭品。珂古蘭盡全力保護它們,所以現在宅邸裏充滿各式各樣的動物。


    拜此所賜,最近傳出這間宅邸是動物園和鬼屋的謠言,連照料珂古蘭的宮女都逃之夭夭,但珂古蘭未放在心上。


    她緊緊抱住黑豹,深深吸一口氣。曾是惡魔一部分的動物們,身上殘留著雷克斯的氣息,撫慰了珂古蘭疲憊不堪的心。


    最近隻要和它們在一起就可以放輕鬆。如果沒有它們,或許珂古蘭的心早就崩壞了吧?


    「珂古蘭殿下,我回來了。」


    不過,這樣的時間很快就結束。珂古蘭鬆開柔軟的毛皮。


    站在門前的是琪儂。


    「你回來啦。快報告給我聽。」


    「是的。我問了那名守衛,她說騎士隊長當天親自看守監牢而不在現場。」


    「……哦。」


    「還有,對於當天前來宅邸的騎士──愛德拉和蜜絲拉,我提出格菈的名字向她們詢問事情的始末,她們說對雷克斯進監牢後的事毫不知情。」


    「莉登的口風真緊。」


    琪儂所說的都是背叛、秘密和被藏匿的真相。珂古蘭將所有情報裝入腦海,消除空白地帶。


    「還有這一大疊信件……」


    「給我看。」


    將近一半的信封沒有花紋,不隻沒有落款,甚至沒有寫收件人。許多是來自想從巨額財寶分一杯羹的貧窮貴族。珂古蘭仔細閱讀信件的內容,將信分類為「可以利用」和「沒有利用價值」。


    「可以利用」的,是帶有瀆職氣息的信。


    珂古蘭在蜥蜴切斷自己的尾巴之前,先把尾巴撿起來。羅網是隱藏起來的,而她們處在羅網上看得見的地方。珂古蘭在羅網的破綻之處倒入黃金,汲取情報,然後揭露上半部的結構。她的目的當然不是揭發,而是為了讓情況變得更混亂。


    「琪儂,把這封信送出去。像平常一樣,用匿名的方式。」


    「遵命,我立刻去辦。」


    「還有,這次從現場探查女官長身邊的人。她不可能沒有察覺騎士隊的瀆職。順利的話,還能激起一場人事異動。」


    「遵、遵命!」


    「還有,我想追查我送出的古金幣下落。你能透過你的老家幫我聯係出入的業者嗎?試試看做不做得到。最後,回去時幫我把這份懷紙挾在正門。」


    「是、是!遵命。」


    「我的命令隻有這些,你可以退下了。」


    情況又有了變化。珂古蘭謹慎思考到手的新情報,更新假想模型,矯正錯誤的情報,重新編織羅網。


    她實驗性地替換數字,甚至編織出完全不存在的羅網,然後再卷起絲線。她感覺自己彷佛變成蜘蛛一樣──操控陰謀絲線的不義蜘蛛,在這座名為「後宮」的致死之網上悠然自得地步行的黑發女郎蜘蛛。


    珂古蘭笑了。


    她要把世界改寫成她所希望的模樣。


    為此,她毫不在乎所有人的死活。


    「──殿下,珂古蘭殿下。」


    「什麽事?」


    思緒被人打斷,珂古蘭隻好回歸現實。


    「那個……珂古蘭殿下,最後還有一件事。就是這個……」


    「……這是什麽?」


    琪儂像掏起水般地伸出手,給珂古蘭看手掌上的東西。


    她的掌上放了數十枚金幣、銀幣和細小的寶石。


    「呃……這些是希萊麗澤小姐給的,這些是席薛公主給的,銀幣則是直接扔進屋子裏……所有人都叫我背叛您。」


    「哦,原來如此。」


    珂古蘭冷笑道。每個人的思考模式都一樣。就像她用金錢來收買人心一樣,對方也企圖用同樣的招式來打亂她的陣腳。


    珂古蘭不在乎,因為這麽普通的手法反而在她的預料之內。


    但是,之後的事稍微超乎她的想像。


    「請您收下。」


    琪儂顫抖地遞出財寶,彷佛那些是受詛咒的東西。


    「……」珂古蘭不明白琪儂為什麽要這麽做。


    珂古蘭操控的絲線當然也適用在自己人身上,所以她時時刻刻都思考著琪儂背叛的可能性。


    不,琪儂應該早就背叛她了,因為以琪儂的立場來說,這樣還比較自然。投奔沒有權勢的公主,對琪儂沒有任何好處。


    「……謝謝你,琪儂,我對你的忠誠感到很高興。」


    「謝謝殿下!」


    「所以,你還是收下吧。」


    「咦?」


    「你也需要用錢吧?用這些錢去買新衣服。」


    如果琪儂收下這筆錢財,珂古蘭反而能安心。


    「我、我不能收!請殿下收下!」


    然而,琪儂卻慌亂地跑向珂古蘭,將錢財塞給她,彷佛一刻都不想多拿。


    「這些錢財請您拿去用!我沒有資格使用它!」


    「……哦。」


    「那、那個……我先告退了!」


    這次琪儂真的離開了。


    珂古蘭手中握著冰冷的金幣沉思。


    琪儂這麽做的用意是什麽?


    她已經對琪儂展開搜查,但尚未揪到她背叛的尾巴。更甚者,琪儂彷佛真的對她忠心耿耿,甘於為她賣命。


    珂古蘭還不明白琪儂這麽做有什麽意義。


    她隻知道一件事。


    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麽。就好像從第一顆鈕扣就扣錯了,沒有修正更早以前就產生的錯誤。同時,她有一種已經無法修正的感覺。


    畢竟從她出生開始,世界的一切就錯得離譜。


    她知道琪儂再也不會稱呼她「小姐」。


    珂古蘭的胸口掠過一抹不安。她把手伸到椅子下方,下意識地尋求溫暖,但沒有得到想要的觸感。


    「……你們怎麽了?」


    野獸們都聚集在屋子角落,目不轉睛地看著珂古蘭。


    「過來這裏。」


    珂古蘭拍手招喚它們,但它們仍然一動也不動。


    「算了……」


    所有事情之後再來想辦法。珂古蘭將精疲力盡的身體拋進沙發,深深吐出一口氣。


    她感覺某種東西逐漸瀕臨極限。


    她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一樣想他,希望他用那少根筋的聲音呼喚她的名字。


    那個夢想即將變成現實。她等了好久,終於走到這一步。其他的事等見麵後再問。共享所有秘密,之後再來決定就行了。一思及此,珂古蘭下意識地放鬆表情。在嚴峻的思考中,她覺得自己觸碰到久違的溫暖。


    珂古蘭看向立鍾,約定的時間即將到來。她玩味著幸福,等待那個時刻。就像在等待祭典的禮物一樣,這段時間令人焦急。隻能空等的感覺讓她坐立不安。


    他為什麽不快點來?珂古蘭懷抱著這樣的心情在窗畔坐下,彷佛等待父母回家的孩童翹首望向窗外。


    約莫過了半刻鍾,一名宮姬從庭院的彼端現身。


    她的身高很高,披著慈螺的寬外袍。


    是他嗎?珂古蘭看不見對方的臉和頭發,但身高看起來差不多。不過,珂古蘭按住用力鼓動的心髒,叫自己冷靜下來。最近她隻要看到身高稍高、短發的人,就會以為對方是雷克斯。她已經不知道失望了多少次。


    宮姬走進庭院。


    珂古蘭離開窗畔,走向玄關。她在熟悉的走廊摔倒兩次,這恐怕不隻是因為忘記點燈的緣故。她沿著牆壁緩緩走近玄關,接著聽見「咚、咚、咚、咚」的敲門聲。


    那是格菈告訴她的暗號。無盡的安心感在珂古蘭心中擴散。她所做的一切都有了回報。


    然而……


    「雷克斯?」


    黑豹雷克斯不知何時來到珂古蘭身旁,警戒地瞪著門的另一方。不隻是黑豹,連貓頭鷹、蛇以及年邁的陸龜都伸長脖子充滿警戒。


    一抹不安掠過珂古蘭的心。


    原本便是一心同體的「雷克斯」們之間的情誼已經超越種族,豹和公雞甚至能在同一個地方相安無事。


    如今,它們卻不約而同地散發敵意。


    珂古蘭心想,不會吧?她付出那麽多的心血和努力,都要付諸流水了嗎?


    咚、咚、咚、咚,敲門聲變得急促。


    希望中夾雜著絕望。現在珂古蘭不想打開門了,因為她以為是禮物盒的東西,已經變成墓穴的蓋子。


    咚、咚、咚、咚。


    「是誰?」


    「……我從白翼門『運送夢想』過來了。」


    啊啊。


    聽到這個聲音,連僅存的希望也消失。


    即使男人盡可能壓低聲音用假音說話,珂古蘭還是聽得出來。雷克斯的聲音更輕柔,至少不會蘊含如此粗暴的氣息。


    「請讓我見珂古蘭殿下。」


    「……我就是。呃,『夢想是必要的』……進來吧。」


    珂古蘭回答暗號後解開門鎖。男人毫不猶豫地打開門。


    「咕嚕嚕嚕嚕……」


    「別這樣,雷克斯……跟我過來。」


    這時珂古蘭已經恢複成平常的自己。


    沒關係。她早就習慣絕望了。這點程度的絕望不算什麽。


    相反的,她很慶幸可以判別很多事。一直以來,她活得如履薄冰,但這次在野獸們充滿警戒之前,她完全沒有想到來者是別人的可能性。看來隻要遇上雷克斯的事,她就很容易失去理智。


    她必須謹慎行事,因為嚴苛的日子還沒有結束。


    「……讓我看你的臉。」


    進入屋子後,珂古蘭命令男人,男人也聽從珂古蘭的指示。


    男人與雷克斯的年紀相仿,發型和體型也很相似。


    但他們的相似點隻有這些,身上散發出的氣息完全不同。


    「……咦?」


    珂古蘭本來想揪出這個男人的底細。


    但已經沒有那個必要。


    「你該不會是……」


    記憶從腦海彈出,回到過去。那是難以憶起的孩提時代,是


    珂古蘭還不知道該如何接納絕望時的記憶。


    「亞爾斯。你是亞爾斯?莫爾德!」


    「……我已經舍棄那個名字了,公主殿下。」


    亞爾斯──不,那個名字被剝奪的少年說道。


    「我現在的名字是懷茲華德。」


    莫爾德家族。這個名字是約莫五十年前出現在曆史舞台上的新興家族。來自長劍半島的莫爾德,藉由海運事業躋身貴族階級,其勢力之龐大,近年來甚至當上出身地的屬州提督。


    但珂古蘭記得他,並不是因為這個家族輝煌的過去。


    「……沒想到你還記得我。」


    亞爾斯佩服地說道。


    「我們當時隻見過四、五次麵,我以為你早就把我忘得一乾二淨。」


    「是呀,一般來說,我應該不會記得你。」


    珂古蘭的目光瞬間變得嚴厲。


    「但是,你的存在太顯眼了。」


    那年她六歲,是母後去世約莫一年後的事。珂古蘭參加某次園遊會。這種聚會基本上是為了家長所舉辦的,被帶來的小孩因閑得發慌而開始使壞,玩起捉迷藏、和人吵架並欺淩其他小孩。


    父母的權力會對小孩產生影響,這就是貴族子弟間的交友關係。就這層意義來說,當時的亞爾斯是無敵的。他就像站在強大的莫爾德家的頂端般閃耀,成了其他孩子追隨的孩子王。


    當時他們看上的目標是愛芮。


    雖然現在愛芮的個性激烈得讓人不禁感歎究竟是誰造成的,不過當年的愛芮真的很可愛,害羞內向得在他人麵前甚至不敢說話,讓人不敢相信她是將軍家的女兒。


    當時是珂古蘭對她伸出援手。


    珂古蘭不知道母後與阿姨之間的恩怨,在庭園的灌木叢中培育的友情始終沒有被戴亞發現,在短暫的孩提時光中,兩人情同姊妹。


    「好懷念。那段過去久遠得好像一百年前的事。」


    「……是啊。」


    珂古蘭笑著說道。這種感覺就好像在古老的書本中發現一枚古老的書簽。在最近令人頭痛的每一天裏,隻有過去的記憶仍原封不動地殘留下來。


    懷茲華德也有相同的感受。他露出如果雷克斯和馬修看到會很驚訝的柔和笑容,緬懷著過去。然而,他的笑容裏仍帶有珂古蘭不熟悉的嚴厲。在她的認知裏,亞爾斯?莫爾德應該是更爽朗的少年。


    「……你家的事真的令人十分遺憾。」


    「一切都過去了。」


    兩人因為那起事件而分離。


    莫爾德家族的確很強大,甚至擔任夢寐以求的屬州提督一職。然而,當上提督之後,他們的當家卻犯下決定性的錯誤。


    那就是誅殺。


    在莫爾德家族的當家米海爾就任地的長劍半島上,自古以來便居住此地的索裏德人與藍達那利亞人產生紛爭,眾人都期待提督能消弭兩族的不睦。


    米海爾也確實回應了眾人的期盼。他用當地的語言與索裏德人對話,展現同胞的親和;以在帝都培養的教養接觸藍達那利亞人,讓他們安心。在那片土地上,施政者的人格更勝於實施的政策。以這點來說,米海爾非常傑出。


    然而,在米海爾的任期即將屆滿的第三年春天,他開始冷落藍達那利亞人,偏袒索裏德人,最後導致雙方的對立加劇。


    心生不滿的藍達那利亞人前去抗議,米海爾視此舉為藍達那利亞人的叛變而執意誅殺。最後,他們率領屬州軍和誌願兵進攻帝都。


    但他們連屬州的領地都還沒跨出,就被加爾帕斯卡?戴那巴雷司率領的國防軍全數殲滅。


    以米海爾為首,包括莫爾德家的祖父、祖母,以及擔任軍師的叔父,都被判以國家叛亂罪而處死。莫爾德家的財產充公,也沒有人在意遺族的下落。


    莫爾德家的長男現在就在珂古蘭眼前。


    「不過,讓我驚訝的是,你變了好多。」


    珂古蘭仔細打量六年不見的損友後說道。那個宛如日正當中的太陽般傲慢又爽朗的少年亞爾斯,隨著歲月的流逝而變得有如陰暗燃燒的破曉般沉著。


    「我也很驚訝。」


    懷茲華德說道。


    「當時的我一定作夢也想不到,你居然會和男人偷情。」


    「我也是,沒想到你變得像男娼一樣。」


    「……哈,彼此彼此。」


    「你現在住在哪裏?」


    「……我在帝都。」


    亞爾斯,不,懷茲華德模棱兩可地回答。


    「對不起,你不方便回答這個問題嗎?」


    「抱歉,如果你不介意謊言,我可以稍微向你透露……」


    「謊言?」


    「對,這份工作必須經常撒謊。我有時候是學院的學生,有時候是王子,有時候是擁有尊貴的血統但家族已沒落的人。」


    懷茲華德不知所措地搔頭。


    「沒想到你還記得我,讓我的計畫全被打亂……算了,要現在開始也行。」


    「不用了。」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


    那是韜光養晦般的柔和笑容。


    「你雖然是大罪人之子,但似乎過得還不錯。看來我是白擔心了。」


    「那就好。」


    自然而然的對話,讓珂古蘭感到很驚訝。她最後一次見到懷茲華德是六年多前,而且當年和懷茲華德也合不來,然而,現在和他重逢卻不覺得尷尬,甚至還覺得和他很談得來。


    或許是因為懷茲華德遭逢大難後改變了很多吧?珂古蘭反而覺得自己與宮姬同學之間話不投機。相較之下,懷茲華德雖然言語粗俗,但每句話都有其用意,所以讓她抱有好感。


    「那麽,你接下來打算怎麽做?」


    「什麽怎麽做?」


    「喂,買下我的人不是你嗎?」


    粗野的裝扮與高尚的禮節之間產生了奇妙的哀愁。


    「你可以對我做任何事,像這樣繼續聊天,陪你下棋,或是陪你打發時間也行,我會遵從所有命令。」


    「所有命令……」


    「沒錯,所有命令。」


    懷茲華德露出看透一切的笑容。


    「當然,如果你不中意我,我可以現在就走,下次會換別的男人來吧。」


    「……哦。」


    「什麽嘛,原來你真的打算這麽做。」


    懷茲華德用略帶遺憾的口吻說道。


    「你對認識的人沒興趣嗎?」


    「不,我不是對你不滿。我想,這中間大概出了差錯。」


    「差錯?」


    「你還記得三周前這裏發生的騷動嗎?」


    珂古蘭開始說明變成事實的事件──野獸們從國王的庭園逃出、闖入後宮,那時有一個男人潛入自己的居所,現在她在尋找那個男人的下落。


    「……原來如此。」


    懷茲華德點頭,不知道是否相信珂古蘭所說的話。


    「我明白送錯人的理由了。在那一陣混亂之中,你也不知道對方的名字吧?所以在指名的時候說『那天被逮捕的男人』,對不對?」


    「對。」


    「果然沒錯。其實那天,包含我在內還有其他人被逮捕。」


    「……果然是這麽一回事。」


    這一刻,珂古蘭終於明白那天為什麽會發生不自然的事,因為騎士隊把雷克斯當成懷茲華德的同夥逮捕。


    雷克斯大概也是將錯就錯,假裝自己是他們的同伴而離開後宮,所以才會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那麽,雷克斯現在究竟在什麽地方?


    「亞爾斯,不,懷茲華德,你知道他的下落嗎?


    」


    「在回答你之前,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你為什麽要找他?」


    「……如果說我對他一見鍾情,你相信嗎?」


    「什麽?」


    懷茲華德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著珂古蘭。


    不管是莉登還是格菈,她們到底把自己國家的公主當成什麽?


    她的個性的確跟戀愛無緣,但大家的反應也太過分了吧?客觀來說,珂古蘭隻是正值青春年華的十六歲少女,所以她當然會一見鍾情,也會墜入情網。


    然而,為什麽自己非得被每個人用「您在開玩笑吧」的眼神看待?而且她明明沒有說謊。珂古蘭把手抵在胸口。雷克斯—隻要想到他,小小的心髒就會輕易加速跳動,運送血液。


    她對雷克斯不是一見鍾情,但對他的愛戀再真實不過。


    不然她為什麽能活到現在?為什麽會使出違法的手段?拋棄冰冷卻完美的日子,束縛琪儂、利用梅蒂、向可能成為國家醜聞的瀆職行為伸出援手?她甘心做出這些駭人聽聞的事,全都是為了雷克斯。


    「真的嗎?」


    「……算了,忘記我說的話。」


    「告訴我,你真的喜歡他嗎?」


    煩死了。珂古蘭宛如趕蒼蠅般揮手。


    「嘖!看來是真的。」


    男人不知道從她身上看透什麽,不悅地微微咋舌。


    「……」


    現在,珂古蘭已經不認為這個男人隻是受人使喚的小嘍囉,從他的個性和態度來看,似乎深受敵人信任。


    他一定是被命令來探查她的目的。即使不是為了這個目的,他回去之後也會向上麵的人稟報今天的對話吧?


    聰明絕頂的他現在從她身上讀取了什麽訊息?珂古蘭不禁感到一陣寒意,她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相信。但是,「不知道」這個事實,對珂古蘭來說也是很重要的情報。就像在騎士隊的背後找出一片空白一樣,從月亮俯視的眼眸也在懷茲華德背後看見一片空白。


    他應該沒有理由相信她的說法。


    但他卻相信了,可見他有別的根據。


    「……你認識他。」


    這次換懷茲華德驚訝地瞠大雙眼。


    「告訴我,他在什麽地方?」


    「你隻說『他』,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


    「他……他的身高和你差不多,發色也一樣……」


    「像我一樣的人到處都是,隻有這些形容,我不知道你要找誰。他的名字是什麽?」


    珂古蘭猶豫了。


    這個男人一定知道些什麽。


    盡管知道,卻不代表他會坦率告訴她。她也不知道懷茲華德會不會把得手的情報告訴某人。


    「我不知道。」


    珂古蘭會編造出「一見鍾情」這種荒謬的藉口,當然是因為有其必要。她在尋找雷克斯的下落,但如果尋找理由是「他是戀人」,就太危險了。被敵人知道的話,對方會以雷克斯為人質,不和她進行任何交涉。


    但是,如果隻是「一見鍾情」的程度,對手也無法采取強硬手段,因為在沒有證據的階段就刺激珂古蘭,一旦珂古蘭說「算了」、不在乎他的死活,敵人就會失去所有武器。既然如此,就靜待公主的一見鍾情變成刻骨銘心的愛戀後,再讓公主與那個男人見麵,進而掌握她的弱點,將男人培養成武器善加利用。久居後宮的宮姬應該會如此思考。


    然而,敵人失算的是,男人本來是惡魔,和公主早已是一對情侶,而珂古蘭對此毫不在乎。


    敵人的確掌握了她的弱點,但是,男人要成為「武器」還需要數個月的時間。有了那些時間,珂古蘭有自信逆轉局勢。但是,她現在辦不到。


    她和雷克斯之間真正的關係絕不能被人知道。因為假使被人知道,敵人便會終止這般拙劣的欺瞞吧。


    珂古蘭開始思考,這個男人是否有如此高的價值?她不拋棄任何可能性,用深思熟慮來準確衡量。


    但是──


    「抱歉,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是嗎?」


    她無法相信懷茲華德。


    「既然如此,我也不知道你要找的人是誰。」


    之後,他再也沒有透露任何事。


    ?


    雷克斯不禁心想,同樣是宮姬住的地方,宅邸的主人不一樣,房子的風格也完全不同。倘若珂古蘭的宅邸是沉靜的湖畔,這裏就是空白的沙漠。


    「年輕小夥子,抱歉,把你找來這個地方。很高興見到你。」


    這裏除了原來附設的家具之外,沒有繪畫也沒有花。一個女人在這間沒情調的屋子裏,她的臉上戴了麵具,嘴巴被扇子遮住。但是,雷克斯很快就察覺到,她就是那個現身在監牢的女人。


    「先前承蒙您關照了,夫人,好久不見。」


    「嗬嗬,你還是一樣多禮。」


    女人在扇子後方笑了。


    在藍達那利亞後宮的金楢宮,隻有少數宮姬才有資格被賜予宅邸,這裏就是其中一間。不久之前,懷茲華德帶雷克斯來到這個地方。


    「我今天找你來,是有些事想問你。來,請坐。」


    女人向雷克斯招手,雷克斯半迎半拒地在沙發坐下。她闔起扇子,似乎沒有為此感到不悅。


    「懷茲,辛苦你了,你先退下。」


    身後的懷茲華德皺著臉。


    「夫人,您打算和他獨處嗎?」


    「咦?你吃醋了嗎?」


    「我的意思是,這樣太危險了。」


    對呀!雷克斯點頭如搗蒜。這個婦人可能真的很危險,因為她今天雖然有遮住臉,但脖子以下隻穿著彷佛裸露出肌膚的薄衣。再這樣下去,雷克斯的貞操恐怕難保,所以他希望至少讓懷茲華德留下來。


    「危險有什麽不好?我不介意呀。」


    「夫人……」


    「嗬嗬,跟你開玩笑的。那些孩子還在裏麵,你去做你的工作吧。」


    結果懷茲華德還是遵從女人的指示離開。他明明跟懷茲華德個性不合,但懷茲華德的離開卻讓他感到不安。


    「我們來聊天吧,雷克斯。」


    聲音意外地從很近的地方傳來。雷克斯一回頭,發現婦人居然坐在自己身旁。從下襬露出的膝蓋是雪白的,描繪蝴蝶的扇子是漆黑的。


    「哦,好,我、我們來聊天。」


    「咦?你好純情呢,真可愛。」


    雷克斯逃到狹窄沙發的角落虛張聲勢。人類的身體真的很麻煩。他明明對那個婦人沒有興趣,身體卻擅自起反應,瞬間混亂他的理智。


    「首先,我想先向你道歉。」


    婦人說要道歉,聲音裏卻感覺不到任何過意不去。


    「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誤會你了。你真的是『不相關』的人吧?」


    「我……」


    「真的很可笑。我和格菈都沒有想到,除了我們帶進來的人之外還有別人會進入後宮。不過,你也有不對的地方。瞧你長得這麽可愛,那時候居然還將錯就錯。」


    「我……很抱歉。」


    「沒關係。再說,我也不討厭像你這樣的孩子。我聽懷茲說,你在園遊會上對某個女孩一見鍾情,為了追求她而真的『翻牆』了?真是感人!」


    「不,我……」


    「真的很感人,太有趣了……」


    婦人說要聊天,說完這句話卻沉默不語,麵具後方的眼眸閃爍著光芒。


    所謂「看透」指的就是這麽一回事吧?婦人的眼眸毫無保留,冰冷得令人心頭一顫。雷克斯看過幾次這種眼神,那是專注於研究的眼神,是以神的視角俯瞰觀察對象的博士之眼。


    「……仔細觀察你後,我發現你真的很年輕,皮膚很光滑,頭發很美,真不可思議。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以為你是裝年輕的大人……但是,看起來也不像成熟老練的孩子,真有趣。」


    「呃……謝謝。」


    「但是,隻有這樣。」


    婦人宛如不滿意實驗結果的博士,钜細靡遺地打量雷克斯。


    「沒錯,隻有這樣。你看起來似乎擁有獨特的什麽,既年輕又古老,聰明過人卻又愚蠢地潛入後宮──我承認你的確有點特別,但也隻有這樣而已。」


    婦人像好奇地觀察蟲子翻身的小孩,拉扯雷克斯的臉頰。


    「但除此之外,你沒有特別的地方。你沒有更特別之處嗎?」


    「特、特別?」


    「是呀,特別。比方說,其實你很會討女人歡心……」


    「哇!」


    雷克斯跳起來,從椅子摔下來。


    「你、你要做什麽?莊重一點!」


    「……就是這點。」


    婦人歎了口氣,似乎真的很困擾。


    「你是不是偷了什麽?還是被下了封口令?嗯……不管哪一個,好像都不對。真的很不可思議。難道那個藉口是真的?」


    「你、你在自言自語什麽?」


    「啊,抱歉,我太冒失了。」


    婦人像忽然失去興趣一樣放開雷克斯。


    「你不必對我充滿警戒,我是你的夥伴。」


    「夥伴?」


    「沒錯,夥伴。正確來說,是你和你心愛的女孩的夥伴。」


    她到底在說什麽?雷克斯狐疑地想開口詢問時──


    「然後呢?你們當天有見到麵嗎?」


    單刀直入的質問像用針刺住蟲子,讓雷克斯無法提出疑問。


    正題現在才要開始。


    「……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


    「嗬可嗬,真謹慎。你怕我們對那個女孩不利嗎?你錯了,我反而認為,或許我可以協助她。」


    「協助?」


    「沒錯,我想協助她。你大概已經察覺,我們有管道讓男人進入後宮。」


    婦人微微歪著頭,彷佛在問:「你知道嗎?」


    「……隱約有感覺到。」


    「真優秀。你什麽時候察覺到的?」


    「從一開始,你不認識我,卻幫我逃出監牢,那時候我就覺得很可疑……就算是再放蕩的婦人,一次跟三個男人偷歡也太多了,而且也不可能忘記前一天才偷歡過的男人吧?」


    最重要的是,懷茲華德等人的態度。不過,雷克斯不打算坦白說出口。他覺得懷茲華德似乎有不可告人的盤算。


    「嗯……」


    「我有說錯嗎?懷茲和其他人是男娼,你是妓院的主人。」


    「不,你猜對了我們的身分。不過,三個人並不算多,況且,不記得前一天偷歡的對象很普通吧?」


    「……」她的「普通」大概跟他所認知的不同。


    「算了,知道這些就夠了。小夥子,你還想見那個女孩吧?但是,你不覺得很辛苦嗎?你也不希望落得和上次一樣的下場吧?」


    「確實……」


    「既然如此,我來幫你,讓你和她見麵吧。」


    女人忽然拍手,似乎想到一個好主意。


    「進入這裏的方法、人脈,還有賄賂用的金錢,我都可以幫你準備齊全。對了,你被炒魷魚了吧?我也可以幫你延長在孤兒院的工作,並且提高薪水,命令懷茲不準對你動粗,甚至讓他當你的護衛,怎麽樣?」


    「我……」


    雷克斯渾身戰栗,無法理解眼前的情況。因為婦人所說的人脈和手段,正是雷克斯特地來這裏想交涉的東西。


    而婦人卻主動說要給他。天底下哪裏有白吃的午餐?


    「……條件是什麽?」


    「嗬嗬,你真識相。我想想,首先,我要錢。不過,不是跟你拿,而是跟你的戀人收取。」


    「你的意思是,你要把她當成客人?」


    「沒錯,我總不能做白工,而且最近開銷有點大。」婦人一副傷腦筋的模樣笑著說道。


    「當然,等你們順利成為戀人之後再付錢就行了。嗬嗬嗬,你有沒有勝算?順利的話,我可以稍微幫你們打折。相反的,有些事付再多錢也辦不到。還有,你必須保密。」


    「這一點當然沒問題。」


    「很好。最後還有一項條件,雖然這對你有些過意不去。但我希望你再去見一個客人,你願意嚐試嗎?」


    「別的客人?」


    「沒錯。坦白說,現在有一個很棘手的客人向我們下訂。」


    婦人慵懶地歎口氣。


    「對方的出身高貴,最近的影響力也越來越大,害我無法拒絕她,真傷腦筋。」


    「為什麽要安排我去見那樣的人?」


    「那是對方的要求。你不記得了嗎?她就是你誤闖的宅邸主人。」


    「唔!公主殿下?」


    「哎呀,你知道她?她說對你一見鍾情,真浪漫。」


    雷克斯終於掌握眼前的情況。


    這一定是珂古蘭的計謀。這招真高明。雷克斯在心中叫好,同時差點笑出來。珂古蘭居然說對他「一見鍾情」,聽她這麽說的人一定很困惑吧?因為那四個字一點也不像她會說出口的話。


    「真的很浪漫……」


    婦人語帶嘲弄地低聲說道。


    「你說什麽?」


    「沒什麽。如何?你願意當殿下的對象嗎?」


    「……如果我拒絕呢?」


    「……」


    婦人皮笑肉不笑。


    「我明白了,我接受你的條件。」


    雷克斯像狗兒露出肚子般高舉雙手。婦人已經說出如此重大的秘密,若他拒絕,大概沒有辦法活著走出去。


    「聰明的孩子。但是,你讓我越來越糊塗了。這麽做,你不會對戀人感到過意不去嗎?」


    「嗯……你不用擔心。」


    雷克斯已經徹底掌握珂古蘭的意圖。這是迷路時撒在森林裏的麵包屑,隻對國王揭示謎底的藏寶圖。


    接下來隻要走在指引的路上就行了。雷克斯將自己交給局勢的發展。


    「其實我喜歡上的女孩就是她。」


    「……你說什麽?」


    「上個月的騎馬比賽上,我看到殿下,對她一見鍾情而迷戀著她。」


    這當然是雷克斯捏造的謊言,但也是完美的謊言,因為雷克斯當時真的在場。現在惡魔雷克斯已經變成真正的人類。公主與惡魔之間因超乎常理而不為人知的故事得到修正,兩人的相遇獲得「一見鍾情」這個現實的解答。


    不消說,這仍是一個危險的賭注。因為這件事若傳出去,會演變成天下的醜聞。即使如此,還是值得放手一搏。


    「所以你們是對彼此一見鍾情?」


    「對。」


    聽起來很不自然嗎?


    婦人冷若冰霜的態度讓雷克斯直冒冷汗。


    「哦……?」


    婦人隻是冷冷地說了這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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