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程黎還是維持著昨晚的樣子縮在那裏,連被子都隻蓋了一個角,大半個身子露在外麵。突如其來的門鈴聲讓淺睡的程黎驚醒,裹著被子程黎靠在床上,呆呆地望著房門的那個方向。


    敲門的聲音越來越急促,程黎這才回神過來去開門,門外的郗銘臉上已經滿是怒意,“聾了嗎?不會開門?快點收拾,和我出去!”語氣平靜而冷漠。蛇,真像一條冰冷的蛇。


    “我今天很累,可以不去麽?”程黎的語氣有些蔫蔫的,好似那幾個小時的睡眠對她來說就根本就不存在。程黎看著郗銘漸漸變得銳利的眼神,認命地回屋換衣服。


    車子在空曠的路上疾馳,穩穩地停在了一座恢宏的建築前。程黎跟著郗銘下了車,被眼前絢爛磅礴的景色吸引住了。郗銘等了一會兒沒見程黎跟上來,回頭一看,她正愣愣地站在那裏,回身走過去牽起了程黎的手。霍然間程黎抬起了頭,她訝異地看著郗銘,又看看他們握著的手。那顆跳動平穩的心髒忽然開始震顫,失了頻率一般的奔騰起來。


    郗銘牽著她一點一點地閑晃在這個自己呆了兩年的校園裏,初春時節,校園裏已經是成片成片的綠茵。


    程黎有些怯懦地開口,“這裏是……?”


    “我的大學。”郗銘沒有回頭,隻是淡淡地回答著。


    這裏是郗銘的研究生時代,這裏是郗銘生活了四年的城市,長長的走廊,黃棕色的磚牆教學樓,紅褐色的房頂,還有那個標誌性的胡佛塔。程黎放緩了腳步,細細地細細地看著,她要將這一切刻在心中,這是自己錯失郗銘的兩年。


    登到胡佛塔頂層,他們鳥瞰斯坦福全景,用一望無際一點也不為過。


    “在這裏,我隻去過圖書館和上課的地方,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該去哪裏。”郗銘鬆開了程黎的手,出神地望著遠處一整片紅頂黃磚的建築。


    程黎看著麵前這個高大而又寂寥的背影,這個在第一次就深深地撞進心裏的孤單的背影,目光像灌了鉛一樣的沉,“郗銘……對不起……”聲音軟弱而嘶啞,無奈,又隱隱的包含著無限的苦痛,自她的身體裏,緩緩送出來的呼喚。


    “對不起?!真是遲來的道歉。”郗銘轉身,嘴角帶著淺笑卻沒有直達眼底,“你……會給我一個理由麽?”


    “我……”郗銘,你要我怎麽說理由呢?這個難以啟齒的故事。


    隻一瞬,郗銘邊收回了暗含一絲殷殷期待的目光,徑自離開了。


    擦肩而過的瞬間,程黎的眼淚滑落,酸酸的眼眶止不住的淚珠,他們早就是世界的兩端,即使說清道明,也是於事無補。


    回程的車上,郗銘沒有再牽著程黎的手,而是遠遠地靠著門邊坐著,單手托著腮,像是在沉思著什麽,“去the hidden wine。”


    **


    古樸的舊木門上的招牌還沒有亮起來,似乎這個時間點還不屬於這個地方。郗銘推開木門,一級一級地往下走,越往下走,越能感受到那紅光、藍光、綠光交織出的頹廢,還有愈見清晰的桑間之音。


    陡然間,程黎知道了這是什麽地方。她跑上前抓住郗銘的袖子,“來這裏幹什麽?”


    郗銘反手扣住她的腕子,粲然一笑,“這是我除了學校,呆的最久的地方,你不見識一下麽?”他拉著程黎,一步一步地往裏走,“看,我經常坐在那個位置,一瓶一瓶地喝酒。這裏,真的很好,沒有白天黑夜,沒有欺騙謊言……”


    程黎望著那裏陰暗蔽塞的角落,心像是裂了一般,耳朵裏回蕩的都是鮮血流淌的聲響,它們似錯了道的黃河,在她的身體裏橫衝直撞。呼吸漸漸急促了起來,程黎喘的很厲害,可是還不夠,她覺得身體裏隻有出去的氣,沒有進來的氣。


    “我們……出去……好不好?”手指軟弱地揪著郗銘的衣袖,低聲祈求。她真的受不了這個在她心目中幹淨純潔的少年會整日的浸泡在這樣一個頹廢的地方。


    程黎被抓著的手腕開始發疼,她知道郗銘在用勁抓著她,她不叫,她任他發泄,看不得他疼,隻好自己痛。她被郗銘強製著拉到角落的沙發裏,暗紅色的絲絨在燈光的映襯下泛著歲月的光華,一股濃濃的和著酒味和女人的香水味漸漸彌散開來,這是人最為真實的*。


    他們剛坐下,就有酒保過來,“kingsley?真的是你?剛才我還以為看錯了呢!”


    郗銘點了點頭,“好久不見。老樣子,謝謝!”酒保看了看郗銘緊摟在懷裏的程黎,略帶曖昧地掃了一眼程黎就走了。


    呆坐在那裏,程黎一動不動,她本能地懼怕著這裏,這裏像是一條潛伏著無數鱷魚的河流,在你不知道的時候,就會被那帶著尖牙的畜生死死地咬住,鮮血直流。她看著郗銘在兩個裝了冰塊的杯子倒滿了黑方,棕黃色的液體順著晶瑩的塊狀物體滑下去,靡靡的燈光下閃現著別樣的光澤。


    郗銘遞了一杯給她,冰塊的涼意順著杯壁、手指直達心底。郗銘輕輕地碰了一下她的杯子,一口幹盡杯中的酒,接著,一杯又一杯,很快一瓶黑方已經被郗銘喝光。看著眼前的一切,她的胸口像是堵了一團汙濁的氣體,一直在那裏滌蕩。程黎忽然伸手按住郗銘的,“不要再喝了。”


    郗銘轉頭,程黎對上那雙有些微微醉意的眸子,他黑沉沉的眸子裏,有她的影子,變形了的、縮小了的影子,她甚至覺得對著他的眸子,她的心在被這朦朧、寒冷的目光淩遲著,血液在一點一點地結著冰,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你疼麽?”郗銘覺得自己的舌頭已經有些麻了,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猛地喝過酒,居然真的有些醉了。


    程黎低垂著頭,硬是掰開郗銘的手,放下杯子,扶著他往外走去。醉了的郗銘很乖巧,靠著程黎一階一階地往上走,司機就在不遠處候著,看見這情形趕忙過來扶著郗銘上了車,送二人回酒店。


    程黎替郗銘脫掉外套,解開襯衫的頭兩粒扣子,拿著熱熱的毛巾給他擦臉。一下一下,輕柔的,唯恐打擾了這寧靜安詳的睡顏。


    豁然間,郗銘睜開了雙眼,眼神晶亮而銳利,“出去!”


    程黎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瑟縮了一下,“對不起,我馬上出去!”她立馬起身,飛快地跑出了郗銘的房間。


    郗銘看著那個倉皇的身影,坐了起來,臉上溫溫熱熱的,還殘留著剛才熱毛巾的溫度。窗開著,徐徐的涼風吹了進來,卷著窗簾靜靜地搖曳。郗銘就這麽靜靜地盯著窗簾,等著自己臉隨著時間漸漸寒冷。


    他,一點都不想眷戀這樣的溫暖。


    程黎就這麽靠在房間外麵的牆壁上,順著牆滑坐到地上,茫然地盯著自己的鞋尖,運動鞋尖已經被磨得有些掉皮了,和腳下幹淨的地毯顯得是那麽的不匹配,可是她就是誤入了這個不屬於她的地方。


    牆壁冰冷的溫度透過衣服蔓延到程黎的整個背脊,她爬了起來,低垂著頭一步一步地往電梯那邊走去,他連和她住一個樓層都不願意了。


    程黎到了自己的房間,連衣服都沒脫裹著被子就睡著了,越團越緊的身子在隱隱地顫抖,好像連牙齒都在打著顫。


    忽然間程黎覺得自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冰冷薄削的唇攫住了她的。輕輕的、溫柔的,有點孩子般的執拗,但不帶一絲強悍掠奪的氣息。他久久的,久久的吻著她,一點一點的含著,一點一點的吮著,一點一點地溫暖著……


    程黎幽幽地轉醒,那張模糊的英俊的臉龐漸漸清晰,這是他們之間劍拔弩張之後從未有過的溫情,程黎伸出雙手,緊緊地摟住郗銘的雙肩,她要承載這一刻滿室的暖意……


    郗銘沒有醉的很厲害,他甚至覺得此刻的腦子是相當清醒的,他感受著程黎的動情和顫抖,她像綻放的花朵,開在自己的手中,格外嬌豔。他要用最原始的方式宣泄出最為濃厚的情緒。


    **


    由於談判的很順利,本來一周的行程縮短了三天。


    再次踏上a市的土地,程黎竟然有一種恍然隔世的感覺。郗銘把她送到家以後就直接坐車去公司了。程黎理了理他們的行李,想著還是不去醫院了,就準備去超市買點菜,晚上下廚。


    這幾天,郗銘每天都會準時下班回家吃飯。兩人就像平常夫妻一般。


    下午五點半,門鎖響起了“滴滴”聲,郗銘回來了,程黎接過他的外套掛好,告訴他飯菜已經燒好了,一頓飯郗銘都吃的很安靜,看都沒有看一眼程黎,好似美國的那一夜就是做夢一般。吃完飯郗銘就直接進書房了。


    洗好碗,程黎泡了杯咖啡端進去,輕聲說:“別熬太晚了。”


    “嗯,這個,你看一下。”郗銘拿著一份文件遞給程黎。


    “這是?”程黎一頁一頁地翻著資料,確定這是一個還沒有上市的藥物,但是已經拿到了審批文件,可以上市銷售。


    “內容你應該都看的懂,新藥,我想把它交給你,由你去推廣。”郗銘雙手合十,撐著下巴,觀察著程黎的反應。


    “我?可是我進這一行才一年多,這又是一個完完全全的新藥,我沒有把握。”程黎知道自己隻是一個新人,絕對擔不了重任。


    “可是我相信你,也相信你們公司,具體的情況會有人和你們老總談的,團隊方麵你不用擔心。”


    “這……郗銘,我真的……”不是不自信,程黎對於這個全新的項目真的有點無所適從。


    “好了,我都已經決定了,現在你應該考慮的是怎麽推廣這個藥,出去吧,我等會兒還有一個視頻會議要開。”郗銘收回目光,挪著鼠標“噠噠”地點著。


    程黎拿著文件進了臥室,仔仔細細地研讀著每一條,看著文件上熟識的logo,這次他們的美國之行原來就是為了這個藥,又是一個抗癌新藥,臨床3期的效果顯示也非常的好,投入市場的話肯定是一個重磅炸彈……


    可是為什麽郗銘要交給她來做呢?夜風將窗簾吹得飄了起來,外麵的夜色很黑,連一顆星星都沒有,明天會不會是要下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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