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裏,程黎記得這是除了麵試、年會以外頭一次見到大老板。


    “小程啊,這次我們和郗總可是大合作啊,人家點名了你負責,這是對你的肯定啊,你可要十二分的盡力。”張總笑眯眯地看著程黎,那閃著精明光亮的眼神裏暗含著一絲嘲諷。程黎清楚,如果不是和郗銘的關係,怎麽會讓她來主持一個新藥的推廣呢。


    “張總,我知道,可是我怕我做不好,要不您另找……”


    “哎,小程,郗總對你的信任就是對你最大的肯定,不要妄自菲薄啊!”這塊香餑餑他還是要抓在手裏的,以後的生意才會源源不斷。


    程黎沒有再說,隻是點了點頭,拿著資料離開了。


    回到座位上,程黎隻是呆呆地盯著電腦屏幕,腦子裏紛繁雜亂。無疑,這對任何一個藥代來說都是一件好事,獨立完成一個新藥,做得好的話離大區經理就不會太遠。但是她就是覺得心慌,覺得害怕。


    晚上回到家裏,郗銘就遞給她一份人員名單,說是讓她從裏麵挑出一些合心意的,作為恩培(bp-3425)團隊的成員,而她就是組長。程黎細細地看著這些簡曆,裏麵不乏有從郗氏挖來的銷售人才,而她,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藥代卻是組長?


    “郗銘,你真的要我做?”緊捏著手裏的資料,目光對上郗銘的,真希望能從那雙深邃的眼神裏看出些什麽。


    郗銘像是聽到了笑話,哼了一聲,“你覺得我的時間多的就是來玩你的是吧?你以為你是誰?值得我花這麽多的功夫。嗯?!”郗銘走近程黎,捏著她的下顎,銳利的目光直直的射進程黎的瞳孔。


    程黎側了一下頭,脫開郗銘的手指,“我知道了,我會好好做的。”


    “當然,你可一定要好-好-做!”戥了戥手指,郗銘就去了書房。


    程黎進不得書房,隻好搬了自己筆記本在客廳茶幾上寫推廣報告,厚厚的雪白的羊毛氈子上程黎盤腿坐在那邊,腳邊攤滿了資料,她不時地用熒光彩筆在紙上畫出重點,貼上花花綠綠的標簽,遠遠地看去,就像坐在花叢中一般。


    郗銘靠在書房的門邊,看著這樣一副安逸的畫麵,心裏忽然有一種漲漲的感覺,就像那慢慢漲潮的河水,一點一點地漫過他那顆被自己封堵的硬硬的心髒,暖暖的河水很熨帖,從他的裂了縫的心髒裏鑽進去,很柔很軟。


    回了書房,電腦桌麵上的文字怎麽都進不到郗銘的腦子裏,滿腦子都是程黎剛才那認真工作的畫麵,沉浸在工作中的程黎真的好美好美,那晶亮的閃著興奮的眼睛燦若天邊的星子,沉靜的側臉,那一梢垂下的劉海在她的晃動下拂過她的麵頰,那感覺就像那一個個夜晚,程黎的發梢在自己耳邊撓過,酥酥/癢癢的。


    程黎回房睡覺的時候,郗銘還在書房忙著,最近他真的很忙很忙,她總是看著清晨稍稍凹下去的枕頭才敢確定他真的進來睡過。朦朦朧朧之間,程黎聽見了開門的聲音,很輕很緩,怕是打攪睡夢中的人一樣。被子被掀開,有一股涼氣竄了進來,她被攬入一個懷抱,一個熟悉的卻帶著些許僵硬的懷抱,有些熱熱的氣體一陣一陣有規律地拂著她的頭發,頭皮都有些麻麻的,調到了舒服的姿勢,她又沉沉地睡過去了。


    郗銘看著在自己懷裏像隻小蟲子一般蠕動的程黎,一動未動,蕩漾在腦海裏的想法起起伏伏,終究隨著入夜而沉寂。


    **


    程黎的報告老總很滿意,“小程啊,這報告真是不錯,恩培的市場分析做的太好了,這樣,小程,我和郗總的意見是,奧索那邊呢你也不能鬆,恩培這邊你慢慢來,有什麽需要,我們全力支持。”


    程黎點了點頭,“好的,張總,我知道了,我會盡力。”


    程黎從自己最熟悉的醫院著手,上午早早地就趕過去,等著醫生們下台好利用短暫的時間做介紹推廣。中午不斷地幫醫生們改善午餐,做新藥推廣,可是畢竟是新藥,即使這輪番轟炸戰,收益也是甚微。


    吃飯的時候,程黎對恩培還是若有所思,為什麽她怎麽推廣都沒有人願意試呢?


    “怎麽了,這麽心不在焉?”郗銘已經看了她好一會兒。


    “恩培的推廣不是很好,還沒單子出來。”程黎垂著頭,筷子撥弄著碗裏的飯粒。


    “慢慢來,畢竟這是新藥,適當的,不要太死板。”郗銘夾了一筷菜,說的有些隨意。


    程黎“唰”地一下抬起了頭,眼神裏滿是驚訝,郗銘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


    “覺得奇怪麽?我會讓你這麽做,程黎,生活本來就是這樣的。”郗銘很平靜,平靜地吐出讓程黎震驚外分的話語。


    麵前的他讓程黎覺得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


    可是隔天老總卻也旁敲側擊地示意程黎可以這麽做。程黎無奈,雖然這是圈裏眾所周知的小手段,極為正常的事,但是她還是不習慣,不習慣這麽地求人。嘴裏含著那些承諾,可是程黎怎麽都沒有辦法說出口,隻是一遍又一遍地解釋著恩培的推廣計劃。


    這天中午,程黎還在醫院裏忙活,突然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程小姐,我是歐明楓。”


    是郗銘的媽媽,這個聲音是刻在自己青春裏疼痛的印記,是結痂的傷疤,猙獰的痕跡時時刻刻在提醒著她那最破敗不堪的記憶。


    “我需要見你,立刻馬上!”還是一如既往的趾高氣昂,她是女王,從小到大都是,活的囂張,恣意。


    “我在上班!”程黎不想讓步,曾經的無奈的退讓已經讓她煎熬了四年,守候了四年,但即使現在的身份同樣令人唾棄,她也不想麵對那個曾經的儈子手。


    “你的工作彈性時間很大,如果你不想見麵,那麽我們就去j市談,在你父母麵前。”歐明楓的聲音還是那麽的冷酷,麵對要毀掉自己兒子一輩子的幸福的人,她怎麽會手軟呢?


    人之所以可謂強大,那是因為還沒有被敵人摸到軟肋,一旦觸到,就像抽了地基的大廈,搖搖欲墜。


    “在哪裏?”壓下心中的恨,程黎隻能麵對。


    “洛塔。”


    “好!”四年了,歐明楓的喜好還是一如從前。


    洛塔還是那麽美,那麽貴氣,四年前的第一次見麵就是在這裏。紅色磚牆,褐色房頂,走近了就能聽見咖啡廳裏的留聲機放出的音樂。


    推開門,侍者將程黎引到包廂裏,連包廂都是一模一樣的!生活有的時候是多麽的可笑和巧合!


    歐明楓已經坐在那裏,一身暗紅色的呢子套裙,和房間的主色調極為搭配,伸出那保養得宜的手端著華美的咖啡杯,一口一口細細地呷著,格外閑適。


    程黎走過去坐下,眼神淒楚而又憤怒,心裏的火點子像是遇到了汽油,騰地一下就燒了起來,“你找我什麽事?”


    哼!還是這麽的沒禮貌,小家子氣。歐明楓示意侍者出去,從包裏拿出一疊照片攤在程黎麵前,“你好像忘記了四年前對我的承諾!”


    程黎的手指一張張的劃過照片,都是自己出入郗銘公寓的時候拍到的,“嗬!就這樣?”


    “那還要哪樣?”麵對程黎的淡定,歐明楓露出一絲惱怒。


    “我們是正常的情侶關係。”


    “你和瞎子聾子有什麽區別,怎麽?現在這樣子掩耳盜鈴,你就以為是幸福?”歐明楓的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官家太太的姿態一覽無遺。


    “如果我說是呢,四年前我做出的承諾一直有效,可是問題是郗銘現在找上門來,他愛我也好,愛沈斯怡也好,隻要他需要我呆在他的身邊,我就不會離開。”程黎起身,看著臉色被漲的通紅的歐明楓,微微地笑了笑,“你找我,於事無補!”


    程黎跨著大步離開,用力地推開那扇沉重的玻璃門,逃似的跑出來,一直跑一直跑,直到看不見洛塔為止。眼眶有些酸澀,程黎坐在公交站台的椅子上,手指拚命地攪著自己的衣服,她又一次地被人戳中了傷疤,那個一直隱隱地泛著疼痛的傷疤。


    包裏的電話一直在響,哀涼的音樂一直在耳畔繞著,這是郗銘的專屬鈴聲,可是她不想接,她不想被他知曉她的軟弱,這一種無人疼惜的軟弱。


    她一直在街道上晃著,手機估計已經沒電了,安靜地躺在包裏再也沒有響起過。路上車流開始漸漸地密集起來,喇叭聲此起彼伏,奏起了一支屬於歸家人的快樂的小曲調。程黎好像覺得自己與所有的人在背道而馳,怎麽她就是找不到回家的路呢?


    她抱著包開始奔跑,她記得的,她記得回家的路,那個小小的一室一廳才是她的家,她要回家!


    鞋子敲擊地麵發出“噔噔噔”的聲音,急促而又迫切。程黎跑著跑著看到了熟悉的門衛室,熟悉的樓道,熟悉的鐵門……


    打開門,她衝到床上,摟著那個帶著塵土味道的枕頭,埋進自己,埋掉那些酸楚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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