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環顧著四周,周圍的牆壁上都包裹著記憶膠,甚至在牆邊的棱角處加厚了三層。他們怕他自殺,一旦這個想法躍然而出,他便覺得心情越是愉悅。


    他動了動拷在身後的雙腕,長時間地保持同一個姿勢,有點血液流通困難。


    終於,監控室的門打開了,刑閔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年輕人。


    沈逸微笑著跟他寒暄:“刑警官。”


    刑閔示意了一下,他身邊的年輕人陳殊便上前為他打開了手銬。沈逸活動了一下腕關節,皺了皺眉道:“都差點要失去知覺了啊……”


    刑閔坐在他對麵的椅子上,神情嚴肅:“那我們開始吧。”


    “刑警官,”沈逸望著窗戶外麵,那裏是一座廣場,外麵是一座法式的大鍾樓,每到準點便會發出洪亮的鍾鳴聲,激起了撲棱著翅膀的白鴿,“這裏看出去的風景我很喜歡,隻是這個城市的環境不如新市這麽好,新市很少會有霧霾。”


    刑閔嘴角一抽,繼續板著臉道:“你是準備自己從頭到尾闡述下自己的經曆,還是我問你答?”


    沈逸依舊答非所問:“蕭九韶呢?他怎麽不來,甘願當幕後英雄?”


    “……他在寫檢討。”


    “我想畫畫了,可以給我帶一套畫畫的工具來嗎?”


    刑閔看著他。


    沈逸微微一笑:“別動怒,現在是我每天作畫的時間,如果你願意讓我保留這項休閑活動的話,不管你問什麽,我都會回答你。”


    “如果我不按照你的要求去做,你是不是就永遠不會開口?可是這個世上,隻有死人才不會開口。”


    “啊,你舍不得殺我的,你的上級的上級的上級……也舍不得殺我,他們需要我,也需要我的大腦。我的要求,你答應嗎?”


    “好,一言為定。”


    第二日,刑閔再次來到特殊禁閉室外,門外的獄警給他報告裏麵的重犯的情況:“他很安靜,除了三餐時間,就是在畫畫。”


    刑閔點點頭,走進了這禁閉室:“你昨晚睡得還好嗎?”


    沈逸正握著炭筆在畫紙上勾勒,聞言頭也不抬地回道:“別打擾我畫畫。”


    刑閔聞言也不生氣,點點頭,在一邊坐了下來。陳殊顯然不太適應這位暗花先生的風格,有點欲言又止。


    刑閔拍了拍他的肩:“沉住氣,學著——”他本來想說“學著點”但是轉念一想還是不妥:“不,還是別學他的好。”


    陳殊小聲問:“那要學著蕭科一些嗎?”


    刑閔搖搖頭:“他的風格並不適合你,也不適合幾乎所有人。”他就不會采用他們所說的什麽犯罪心理學和邏輯學,他從底層的小警察做起,靠的就是不斷地累積經驗,有了經驗就會產生判案的直覺。而蕭九韶也未必能夠適應他的方法。


    他們安靜地等了一個多小時,沈逸終於擱下了畫筆,伸了個懶覺,走到他們對麵坐下:“今天的問詢時間開始了嗎?”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就是現在開始。”刑閔清了清嗓子,“你是如何成為暗花的?”


    “我的父親是南歐人,他跟我的母親相愛之後結婚,最後兩人都死於一場車禍,但是那不是一場單純的車禍。當我十八歲時去德國讀預科,有人找到了我,告訴我,我的父親是因為不再為組織做事,所以才會死的。他們威脅我也加入。”


    “組織?”


    “你不會真的以為那些事全部都是出於我的一時好奇才做的吧?我還沒有這麽無聊。我是他們的大腦,他們需要我,我自然會去做一些互惠互利的事情。就像當年星展製藥集團的爆炸案一樣,我借用了星展的研發實驗室,可惜後來不知道怎麽回事,我的實驗數據暴露了,那個研發團隊裏有人借用了我的部分實驗數據,用在了藥品研發上,結果藥品上市在短期內就有致癌效果。”沈逸語氣平靜,“那麽接下去就會徹底調查這件事,然後會有人發現我的實驗數據不對勁,我不得不在年會上製造爆炸案,這樣一來,大眾的眼球都被吸引在了爆炸案上,沒有幾個人會去關注藥品致癌的事件。”


    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淩局長身上的bhn1病毒就是那個時候研發出雛形的,使用之後,會迅速破壞人體神經,就變得像那些科幻片裏的喪屍一樣,很有趣吧?”


    刑閔手上的筆尖忽然穿透了紙業,他忍耐地說:“你剛才說你在德國留學的時候加入了組織。”


    “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我會成為組織的大腦。但是我很快就發現了我有一種能力,我能夠引導別人的情緒和想法,於是我就在我身邊的女友身上試了。然後她從二十多層樓上跳下來,就算到了那個時候,她還以為是她自己想自殺。”


    刑閔點點頭:“我看過你的檔案,你讀預科的那年,的確有個女孩子跳樓自殺。”


    “但是我也發現我身上的缺陷,我的文字能力非常弱,就算我能夠把當地粗野的俚語用當地口音說出來,但是一旦換成書麵,我就無法處理。所以我最後不得不肄業了,因為我根本通不過考試和論文。”沈逸聳聳肩,“不過就算我連學士學位都拿不到,組織也無所謂,隻要我的腦子沒問題就好。”


    他笑意盈盈地看著刑閔:“刑隊,你以前也不擅長考試吧?那可有點麻煩,這點可是會遺傳的呢。”


    刑閔動了動唇,最後又忍了下來:“說說那件連環分屍案吧,我知道那也是你的傑作。”


    沈逸搖搖頭:“你錯了,那件事跟我無關。”


    “跟你無關?”


    “我如果想要殺人的話,幾乎不會自己動手,明明隻要用語言就能讓對方做出追悔莫及的事情來,為何還要這麽辛苦去教人分屍?這種殘暴的做法就隻是殘忍,而非犯罪美學,我向來不屑於去做。”


    刑閔想了想,問道:“那就是秦晉?”


    沈逸看著他笑:“他很有趣,明明隻是我的下線,可有可無的地位,卻非要模仿我去教唆那個電鋸管理員做這種事。所以我最後還給褚小姐寫了警告信,唯一的收獲,就是她也不算辜負我的期望,果然做得很不錯。”


    “你這種說法,真是讓我無法相信你所說的一切。”


    “為何不信?如果是我做的,我自然會毫不猶豫地承認,而不是我做的,我又為何要認?”沈逸道,“從某種角度上來,這件事發生得非常好,正因為如此,我才能夠知道有褚小姐這麽有趣的人。”


    “那可是兩條人命,那個小姑娘才讀初中!”


    “那又關我什麽事?”


    刑閔沉默了半晌,才問了下一個問題:“那麽現場的數字密碼也是秦晉留的?”


    “那是我留的。等到那個電鋸管理員把事情都做好了,我才去幫他收拾殘局,他連指紋和血手印都忘記擦掉,你說是不是很粗心大意?”沈逸看了看窗戶外麵的法式鍾樓,下了逐客令,“刑警官,你今天問了很多問題了,現在又到了我自己的時間,請明天再來。”


    刑閔默不作聲地站起身,隻見他又站在畫板後麵,開始專心致誌地作畫。他下巴上還貼著紗布,臉上青紫的痕跡也沒退掉,看上去有點可笑。可是他根本笑不出來,他的姿態就高傲如帝王一般,即使已經成為階下囚。


    他們沿著門後的廣場一直往前走,那裏有一群正在散步的白鴿。


    陳殊從口袋裏拿出一包餅幹,掰碎了喂給鴿子,它們則撲棱著翅膀來啄:“刑隊,暗花他奇怪的習慣真多。”


    “因為他是暗花。”刑閔沒頭沒腦地回答,沈逸的下場很可能是終生監-禁,這隻是一個開始。


    “我又來了。”這已經是第三天了。刑閔準時出現在特殊禁閉室裏。沈逸放下畫筆和顏料盤,抬頭笑著跟他打招呼。


    刑閔走到他身後,隻見畫板上的畫十分奇怪,根本看不出是什麽東西,隻看見幾塊顏色突兀的色塊。他以對方的業餘愛好做了開場白:“你為什麽會這麽喜歡畫畫?”


    沈逸拉開椅子,在邊上的小方桌邊坐下:“那跟刑警官你要進行的調查似乎無關吧?還是突發奇想,想要了解我?”


    “想要了解你多一點,這樣總沒壞處。”


    沈逸嗯了一聲,又繼續笑道:“因為我是圖像記憶的典型,腦海裏裝著的畫麵太多,都快爆炸,所以要排空一些。刑隊,你可是很顯著的文字記憶者哦,雖然你的文字記憶能力也不太好就是了。”


    刑閔就當沒有聽到他的挑釁,繼續道:“那麽我們繼續昨天的問題,你說你隻是在那件連環分屍案裏幫人收拾了一下殘局?”


    “是啊,我擦掉了現場的指紋,然後又把現場的血液帶到了那家造船廠的設備上,我可是真心在為你們警方引路啊。”


    刑閔忍耐地在做筆記,他也算是見過各類形形□□的罪犯,但是還沒有見過這種會讓他時刻血壓和腎上腺激素一起升高的罪犯:“按照時間順序,下一個就是東太平洋號事件。”


    “東太平洋號事件其實沒什麽可說的。”


    “就算沒什麽可說的,也請你撥冗陳述一遍。”


    沈逸無辜地攤了下手:“那個時候,我已經開始對褚小姐產生興趣了,你沒有看到她怎麽誘導心理治療師的——順便一說,我覺得現在你們官方的心理治療師的素質真的太爛,甚至還比不上蕭九韶這樣的半吊子。我真誠建議刑隊你這次提交報告的時候,順便跟上級提一提這個問題,長此以往下去,你們的警員萬一出現生理和心理的障礙,又找不到合格的心理治療途徑,會給社會造成危害的。”


    “……”刑閔還是忍,“然後呢?”


    他咦了一聲:“你不把我剛才說的話記錄下來?你回頭會忘記的。”


    “我有監控攝像,不可能有遺漏。”刑閔提示他注意牆角的攝像探頭,“這不是擺設。”


    沈逸抱著臂,微笑道:“好吧。於是我就去預定了東太平洋號上的一半艙位,我為何要選擇東太平洋航線,是因為那家旅遊代理公司是謝家的,褚小姐很容易就會從那邊得到警方有異動的消息。同時,我也給秦晉傳遞了信息,讓他再給褚小姐一個暗示。可是我沒有想到他會給出路上有防暴警察這麽愚蠢又明顯的暗示。隻要褚小姐跟人一對口供,那麽這個謊言就戳穿了。”


    “其中有部分艙位,我隻預支了定金,通過現金轉賬,一共分了十筆小額,並且是在另外一個城市,所以你們要查銀行櫃台監控的話,起碼也得查全國的。預定的手機號碼,我用了蘇葵的,因為我跟她的妹妹曾經是留學時候的同學,同時,我把東太平洋號的旅客需知留在了蘇薔的車上,她姐姐很快就看到,並且真的預定了豪華艙位。不過即使蘇葵對此沒有意向也無所謂,我可以換別的人選。”


    刑閔低頭在記錄本上寫著字,寫了幾行以後又提醒道:“還有呢?”


    “還有,我找到一搜走私漁船,然後我找到了位置極佳的孤島,並且事先在島上做好準備。那座孤島的確是十分符合我的要求,有毒物,卻沒有野獸和致命的蛇蟲,唯一的缺陷就是,島上並沒有毛地黃生長,所以我種上了一些。可惜因為土質問題,那些毛地黃很快就枯萎了。”沈逸歎了一口氣,“看來是天注定我這次會留下漏洞。上了船之後,我注意到淩局長和他手下的爆破員在船上布置引爆裝置,我早已料到會有這個舉動。如果沒有辦法活捉我,大概他們是打算直接把整艘遊輪炸掉。”


    沈逸看到刑閔抬起頭來盯著他看,便道:“別驚訝,要推測出這點並不難。因為我是客觀人士,從局外人的角度來看,這點的確是十分有可能的。”


    刑閔對他所謂的“客觀的局外人”實在不敢苟同:“你有時還挺謙虛的。”


    沈逸托著腮:“我一直都在總結之前每一次行動所產生的教訓,並且不斷改進,職業素養罷了。”


    “那你帶著你的四個舅舅上船,又是出於什麽考量?”


    “刑隊,你又錯了,”沈逸笑著糾正,“你忘記我外婆曾說過的話,我當初是想帶著‘我全家人一起上船’而非隻是‘四個舅舅’。我的意圖也很簡單,就是覺得他們活著也沒什麽意思,不過為城市增加二氧化碳和廢料——當然你要說我是為了撇清身份,表示我也是這場海難中的受害者也行。”


    刑閔語氣平淡:“哦,那麽你這麽做是為何?因為他們曾阻止過你母親的婚姻?”


    “他們的確吞掉了我父母的大部分財產,不過並不是我這樣做的主因。我剛才說過了,我這樣做就是因為他們活著沒有任何意義,不如用來成就我一人。”


    “……下一個問題,蘇葵被刺傷這件事,是否跟你有關?”


    “哦,”沈逸用手指叩了叩桌角,“當然,我出言激怒了她的助理,那位助理先生就刺傷了她。我事先破壞電路,到了那支華爾茲的時候就會自動跳閘,又在蘇葵的裙角抹了熒光的顏料,吳禕聲就是靠熒光顏料來準確判斷她的位置,同時還把碎玻璃塞到我的手裏。當然他想嫁禍給我這件事還是讓我有點驚訝,不過他既然想這麽做,我也不會拒絕。”


    “出言激怒?”


    沈逸動手幫他往回翻筆記本:“這個問題就回到我們最初說過的那件事,我看到你是記在前三頁的第四行——對,就在這裏,當年我在德國讀預科的時候,曾有位女留學生跳樓自殺。”他指了指那行字,又問:“刑警官,每天都是你來問我問題,很容易產生倦怠感,不如換個人如何?”


    “你想挑誰?褚青蘅?”


    “不,”他似乎詫異地挑了挑眉,“不不不,我不會見她的。我還要為我的這段愛情留下最美好的印象,我隻會選擇我的對手。我的對手自然也不是你。”


    刑閔收起記錄本:“我回頭去申請,如果申請能通過,蕭九韶自己又願意來,你就會如願。”


    “你今天的訊問就到此為止了?”


    “今天就到這裏吧,反正也快到你畫畫的私人時間。”


    “刑警官,你真是善解人意。”沈逸站起身,像是對著底下每位在座的觀眾謝幕一樣,對他優雅地欠了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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