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奇的劍挑起了貝蒙戈的下巴。


    隻見那隻像是放大了好幾倍的綠鬣蜥的魔物不禁昂起身體,暴露出腹部這個最大的弱點。這時,莉諾立刻從旁邊刺出一槍。


    「喝!!」


    這一記漂亮的刺擊,滿載著透過內魔法讓肌力強化後的力量。


    寬厚的刀刃刺穿貝蒙戈的皮膚,深入髒腑之中,鮮血猛然噴濺而出。莉諾身體微蹲,踏穩雙腳,輕巧地換手拿槍之後,一口氣朝上方揮起,便見一條黑線自魔物的腹部竄到胸部,再經由喉嚨來到嘴邊。


    在那條黑線慢慢滲出血絲的時候,魔物的上半身就裂成左右兩半了。


    「噢……真厲害。」


    精湛的舞槍技巧。對於這出乎意料之外的本領,瑟奇讚歎不已。


    貝蒙戈——學名是南特裏亞克森林翼蜥,但沒有人會使用這個稱呼——它們的雄性成體最大可長達四公尺,是中等尺寸的魔物。其肉富含魔力素(瑪那),嚐起來清爽美味,經常被狩獵來食用。雖然它們並沒有特別的武器,但動作極為迅速,還擁有足以匹敵五個人的怪力,最重要的是,它們背上那布滿刺的鱗甲相當堅硬。因此,如何攻擊它們的柔軟腹部就成為了攻略的重點。


    以一般的攻擊方法來說,都是由其中一名隊友集中攻擊頭部。不斷攻擊臉的話,貝蒙戈通常會厭惡地站起來,這時再由其他同伴攻擊就可以了。


    隻要了解攻略方法的話,就能簡單打倒這種魔物,因此通常是讓新手同伴來當標靶。


    但是,瑟奇雖然已經當獵人兩年了,今天卻是第一次打敗貝蒙戈。不用說,這是因為他沒有同伴的緣故。


    盡管兩個人可以輕鬆打贏這種魔物,但一個人單打獨鬥則相當棘手。瑟奇好幾次都差點死掉,也不隻一、兩次惹怒它們,結果被一群貝蒙戈追得在山中東逃西竄。


    「太好了呢。」


    有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終於回過神來。


    呈現在他眼前的,是莉諾·渥克那張無憂無慮的笑靨。


    這幅情景實在沒有什麽真實感,瑟奇再一次捏住自己的臉頰。好痛,這不是夢。雖然很像夢,但確實不是夢!


    瑟奇現在和少女槍士莉諾組成一隊了。


    莉諾的整齊瀏海和一對濃眉很令人印象深刻,是一個並未特別打扮的純樸女子。她的肌膚白皙,柔嫩的臉頰泛著蘋果般的紅暈,五官並不突出,說難聽點是長得很普通,說好聽點則是恬靜的麵容令人看了很安心,有一種……這個女孩子完全是在北國鄉下長大的感覺。事實上,在問過她之後,也的確是如此。


    以女孩子來說,她長得較高,但相較於扛在肩上的拿手兵器——超過兩公尺的長槍,她便顯得非常嬌小。


    如同前述,她是一個鄉下人。就和兩年前的瑟奇一樣,她也來到作為狩獵魔物的中心地帶而繁榮興盛的王都,打算組一支優秀的隊伍大展一番身手,是個胸中燃著希望的年輕魔物獵人。


    「其實我原本應該先去隊友引薦所才對。」莉諾說道。「但是,像我這樣的鄉巴佬突然和正宗的獵人一起組隊,要是扯到人家後腿的話,我會覺得很過意不去,所以就卻步了——而且呀,都市人感覺都有點可怕吧?瑟奇你不這麽覺得嗎?」


    好像是這樣,又好像不是這樣。瑟奇並不記得家鄉的人特別親切,也不記得都市人格外冷漠……這純粹是因為兩邊的人對他都同樣冷淡而已。他沒有朋友可以依靠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暫且不談他個人的事情。來到王都的莉諾是打算在組隊之前,先測試自己的力量能發揮到什麽程度——


    於是,她便獨自來到這座東山。


    由於這座山位於王都裏德米洛巴齊亞東方,所以才稱作「東山」——還因此引起住在這座山東方的人們不快,他們表示:「王都的家夥竟然取這種自我中心的名字。」——這座山有好幾座連綿的山峰,地形富有高低變化,綠意盎然的森林、陡峭的岩壁、溪流和瀑布,一直到延伸至地下深處的洞窟,各式各樣的自然環境都包含在內。當然,棲息於其中的魔物種類也十分繁多。從菜鳥到老手,形形色色的魔物獵人都很喜愛這裏,是一座優秀的獵場。


    然後——實際上,莉諾靠著一己之力來到了相當深入的地方。


    「我真的是嚇死了,畢竟才到半山腰而已,突然就出現這麽強的魔物。」


    莉諾一邊將貝蒙戈的屍體做放血處理,一邊苦笑道。


    愈接近東山山頂,就愈容易遇到大型的危險魔物,山腳處雖然經過不少人為整修,但深山中仍留有未經開發的豐富自然資源。


    「半山腰的話,就算是四個鋼鐵階級的人組成的隊伍也不會隨隨便便就闖進來耶……你竟然一個人就走到這種地方了。」


    「我好歹也是白銀階級的喔。」


    「真的假的?」


    這個國家的魔物獵人公會,是按照實績和技術將獵人分為七個階級。白銀排行第三,一般來說,連老練的獵人在快要退休時都還不知道能不能到達這個階級,十幾歲就到達白銀的莉諾可以說相當了不起。實績落在平均值的獵人則會停留在鋼鐵階級,排行第五。順便說一下,瑟奇是黏土階級,當然是最低的階級。


    當瑟奇老實告訴莉諾之後,她就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真的嗎?太令人難以置信了,因為瑟奇你的技術相當高超呀,身手比我家鄉的鋼鐵階級好太多了。」


    「是、是這樣嗎……我自己是覺得沒那麽厲害啦……」瑟奇瞬間就放柔了表情。「果然該歸功於長年以來的單打獨鬥嗎……」


    「咦……你一直都是一個人嗎?」


    瑟奇原本正不好意思地搔著後腦勺,但聽到這個問題後,手便僵住了。糟糕,他多嘴了。


    太久沒和年齡相仿的女孩子說話,所以他一時開心過頭了。


    以常理來說,不可能會有擅長單打獨鬥的魔物獵人。雖然極小型的魔物可以一個人解決,可是很費力氣,而且就算努力打倒了魔物,變賣價格也很低,所以賺不了多少錢,絕對是組隊比較有效率。


    盡管如此還是硬要堅持單獨行動的話,那就會被視為本身有什麽問題,才會找不到同伴組隊。像是實力太差、性格有缺陷等等……或者是有前科。


    「其、其實啊!」瑟奇不給莉諾產生不必要疑惑的時間,便滔滔不絕地說道:「我一來到王都就犯下了大錯,然後不好聽的謠言就傳開了……就連在隊友引薦所都不會有人來邀請我入隊,所以我也沒辦法。」


    「大錯……?」


    「嗯,就……有點搞砸了,讓一開始跟我組隊的隊友們很生氣。」


    他沒有說謊。


    隻是隱藏了幾個重大的資訊。


    重大的資訊。


    像是——瑟奇有一個傷腦筋的體質,在某個契機之下,右手會違反主人的意誌,對女性做出性騷擾的行為。


    還有——所謂的大錯,是指他企圖脫掉初次見麵的女孩子的內褲。


    以及——這個大錯的結果,就是瑟奇被當作性騷擾犯,名字被列入魔物獵人公會與隊友引薦所必須注意的人物名單上。


    他不想讓她知道這種事情。至少現在還不要。


    「原來如此……」莉諾用手托著下巴,露出思索的模樣。「不過,應該是過失吧?瑟奇你並沒有惡意吧?」


    「當然了,我才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惡意。」


    瑟奇用力搖了搖頭。那是不可抗力,他實在是無可奈何,隻是沒什麽人願意相信他就是了。


    「果然是這樣呢!可是你卻一直因為過往的事情被排擠……都市人果然很陰險啊!」


    莉


    諾忿忿不平地說著,簡直就像這件事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一樣。真是一個好女孩。他覺得自己好像騙了她,胸口出現一陣刺痛感,但他並沒有在說謊。


    「瑟奇你……明明救了我呀。」


    說著,莉諾就輕輕碰了瑟奇正在製作臨時擔架的手,擔架是用來搬運貝蒙戈的。他彷佛遭受電擊一般,心髒咚咚猛跳了起來。


    他反射性地推開她的手。


    莉諾睜大了雙眼,然後立刻難過地垂下眼眸。


    完了。瑟奇背上突然冒出大量冷汗。不管怎麽說,他剛才的反應都太敏感了。雖然他急著要安撫她,但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畢竟他根本沒有和年齡相仿的女孩子好好聊過天的經驗。


    「對、對、對不起,我隻是有點……」


    瑟奇也不知道自己「有點」什麽。不過,莉諾還是理解了他的意思,對他露出一抹溫柔的微笑。


    「啊,嗯,沒關係。話說回來——」她若無其事地轉回正題。


    「剛才真的很謝謝你。」


    「那、那單純是時間點剛好而已。」


    沒錯——瑟奇的確將莉諾從危機中拯救出來了。


    莉諾在踏進山腰的時候,便遭遇到了被稱作侏羅安吉斯的肉食龍。


    學名為巨傘龍。


    雖然稱作龍,但和一般有翅膀的飛龍不同,它們是以兩隻腳行走,擁有立體視覺、尖銳鉤爪和溫血心髒的恐龍類。身長超過三公尺,含尾巴的體長是大約五公尺左右。它們長在頸部周圍的彩色皮摺會張開魔力的防禦力場(護盾),反彈敵人的攻擊,自身體內的魔力素(瑪那)則能轉化為火焰霰彈從口中發射出來,威力相當於四十七把火繩槍一齊射擊。在東山的食物鏈中,它們占據生態金字塔的最頂端,是令人畏懼的掠食者。


    在一年之內,王都會流傳好幾起侏羅安吉斯讓獵人身負重傷的消息,發展為死亡事故的情形也不在少數。它們是東山最該警戒的魔物之一。


    就算莉諾是白銀階級,獨自對抗這樣的對手還是太勉強了。她陷入苦戰,不得已敗退下來,一路越過河川,穿過樹林,想盡辦法要甩掉侏羅安吉斯,但它還是執拗地追在後麵。盡管侏羅安吉斯擁有強烈的地盤意識,很少會離開自己的勢力範圍,這次卻一反常態,因為它也餓了。


    莉諾整個人狼狽無比,但還是逃到了山腳附近。


    瑟奇剛好就在這時路過了。


    莉諾說過,要是沒有他的話,她現在早就變成侏羅安吉斯的晚餐了吧,因為她當時已經快要放棄了。


    瑟奇丟出為了應付緊急情況而帶在身上的少量催淚彈,阻擋了魔物的視野。他知道催淚彈對非常依賴視覺的侏羅安吉斯很有用。接著,他迅速地繞到魔物背後,奮力朝它腳後跟的肌腱砍下去。


    如果他這一擊就能砍斷對方的腳,那就再好不過了,但遺憾的是,瑟奇並沒有成功。不過,有他相助之後,原本開始泄氣的莉諾再度燃起了鬥誌。她揮起巨大的長槍,轉而展開猛烈的反擊,朝侏羅安吉斯一下又一下地刺過去。瑟奇則發揮靈敏的身手快速移動,不斷劈砍腳後跟、側腹、後頸這些致命之處。他們兩人幾乎沒有交談,也沒有時間交談。


    不久後,侏羅安吉斯對他們兩人的看法從『弱小的獵物』變成『棘手的敵人』。魔物一邊拚命撐開皮摺以威嚇瑟奇等人,一邊逐步後退,然後就拖著單腳消失在森林深處了。


    瑟奇和莉諾互看了彼此一眼,大大地吐出一口氣,稍微頓了一會兒後,他們兩個都笑了起來。


    後來,他們就像現在這樣一起行動了。


    「那時你真的好帥唷……簡直就像我以前看過的圖畫書(漫畫)裏的英雄一樣。」


    他們將戰利品放到擔架上,一邊費勁地走下山,莉諾一邊彷佛在作夢似地說道。


    「像圖畫書(漫畫)一樣……嗎?」對瑟奇來說,這個形容帶有一點複雜的意思。「難道說……你喜歡圖畫書(漫畫)嗎?」


    「唔,不討厭呀,我以前應該看了不少唷。」


    「是……是喔。」怎麽辦?要問嗎?幹脆就問問看吧。「那麽,有一部叫作『魔倒戰記艾司』的圖畫書(漫畫),你有沒有……看過呢……?」


    「咦?什麽東西?」


    她的聲音顯然很疑惑,似乎連書名本身都沒有聽過。


    「……不,沒什麽,當我沒說。」他火速退縮了。「以前我爺爺買給我的圖畫書(漫畫),書名好像就叫作這個名字,我隻是稍微想起來了而已。」


    「原來如此呀,不過都記不太清楚了吧,畢竟隻有小時候才會看那種東西呀。」


    「就是說啊,哈哈哈。」


    瑟奇不想將自己房間的慘狀告訴莉諾。


    他的租屋處現在塞滿了大量的圖畫書(漫畫),地板都快被壓垮了。這是因為他不斷買每個月發售的新刊來囤積,又跑到舊書店搜集舊刊。而且他記得所有看過的書名,對他來說不可能會有記不清楚這種事情。


    他本人認為自己絕對不是什麽圖畫書中毒者(漫畫宅)——但是,在旁人眼中並非如此。


    由於他的微薄收入都投注在買書上,不僅快繳不出房租,在常去的餐廳也賒了很多帳。但是,他有一個無論如何也不能停止收集圖畫書(漫畫)的理由——


    不過算了,那和現在沒有關係。


    因為他沒有必要和莉諾說那麽多。


    (但是,將來要是彼此的感情變得更加親密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隨便說說的啦。


    瑟奇忍不住彎起了嘴角。


    不管怎麽說,現在是兩個人。


    有他夢寐以求的同伴。


    此刻的心情就是「終於得到、盼望已久的、同伴了!」這樣。


    實際上,莉諾是一位理想的同伴,不僅待人親切,本領高超,又很純樸可愛。最重要的是,她還沒去過王都的隊友引薦所。


    無論是瑟奇這令人傷腦筋的體質,還是害他的名字被登錄在必須注意的人物名單上的可惡意外,莉諾都一無所知。如果是她的話,就可以拋開先入為主的成見,看到瑟奇的真實模樣。


    這一點一直都是他所渴求的。


    瑟奇心中充滿了對於光明未來的期待。


    首先就從當朋友開始吧。


    然後慢慢提升好感度,讓她更了解瑟奇,並且也讓瑟奇更了解她。


    關於體質的事情,在那之後再告訴她就可以了。


    到時,坦白一切的瑟奇就會這麽問:


    『莉諾,你願意跟這樣的我在一起嗎?』


    而她會這麽回答:


    『這還用說嗎,瑟奇?那種詛咒和我們至今共度的時光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麽,畢竟我們是同伴呀。』


    (哦?真是太棒了!)


    看著別人的背影,放出「給我爆炸吧」這種邪念的日子終於結束了。從現在起,瑟奇和莉諾會結為人人稱羨的好搭檔,一步步登上成功的階梯。


    我——我們就是現充啊!


    瑟奇一邊想著這種事情行走著,一邊露出了令人懷疑是不是嗑過藥的放蕩笑容。不行,這樣絕對不行。


    總之,和莉諾相遇就是讓他如此開心的一件事情。


    開心到很想說:「我已經沒有什麽好怕的了!」


    然而,前人也說過這麽一句話——好事多磨。


    似乎過了一個小時左右,『啵』的一聲,感覺到有一滴水落在鼻頭上。才剛發現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下,忽然就轉為疾風驟雨,山上的天氣變化很快。


    雨勢猛烈,一點樹蔭根本擋不了雨。為了尋找躲雨的地方,他們兩人奔跑起來


    ,立刻就來到了崖邊,旁邊就是斜麵陡坡。這時,跑在前頭的莉諾,發現了幾乎被羊齒植物叢掩埋起來的橫穴開口。


    「你看!我們去那邊躲雨——」


    那一瞬間,莉諾大概是鬆懈下來了,腳踩在泥濘的地麵後不慎滑倒。她輕輕叫了一聲,身體失去平衡,往宛如泥水瀑布般的斜坡墜下。盡管如此,她還是反射性地緊緊抓住從地麵突出來的灌木叢,免於滑落的命運。真不愧是白銀階級。


    「莉諾!」


    瑟奇當場丟掉行李,朝她衝過去。


    「瑟奇……手!」


    說著,莉諾伸出一隻手,而瑟奇見狀,便呆立在原地。


    「……!?你怎麽了?」


    雖然瑟奇知道自己得救她才行,但對於握住她的手還是感到猶豫不已。他才剛抬起手,又縮回來,然後再抬起手,又停住。隻有救她的心情很積極而已。


    對了,用棒子之類的東西就不用直接握住她的手了。瑟奇這麽想著,便跑去撿莉諾的長槍,而這時候,莉諾已經靠自己從泥河中爬上來了。


    莉諾半帶猶豫地指著剛才的橫穴,瑟奇也畏畏縮縮地點了點頭。


    尷尬的氣氛蔓延開來。


    洞穴很狹窄,兩個人在裏麵會變得很擁擠。雖然貝蒙戈的屍體隻能放在外麵淋雨,但有先使用抹了獸脂的皮裹起來,所以也不至於太糟。


    「哇?……都濕透了……」


    莉諾一邊扭著皮帽一邊說道。兩、三縷濡濕的黑發貼在飽滿的臉頰上,讓那張孩子氣的側臉增添幾抹豔色。


    瑟奇不禁就要為之著迷。


    莉諾不理會瑟奇的視線,開始將被汙泥弄髒的衣服一件一件脫下。先是皮鎧、靴子,然後是襪子。皮鎧下的棉襯衫因為濕掉的關係緊貼在肌膚上,讓她的粉色肌膚若隱若現。更危險的是那雙毫無防備地露出來的赤腳。她的腿不愧是經過相當的鍛鏈,顯得修長且富有彈性,但圓潤的腳掌則像嬰兒的手指般柔嫩。


    「哈啾!」


    在莉諾打了一個可愛的噴嚏時,她的發間也飄出一股花香,竄進瑟奇的鼻子裏,讓他差點暈眩了起來。


    「……你、你會冷嗎?」


    「不……沒事。」


    幸好特裏亞克王國現在是暮春的季節,就算下雨,氣溫也不至於太低。


    他們兩人暫時聽了一下雨聲。雨下得很大。不久後,莉諾就啞著嗓音問了。


    「呐,難道說,我很……麻煩嗎?對不起唷,我一時太高興了……」


    他嚇了一跳,轉過頭去,便見莉諾的側臉滿是陰霾的神色。


    「怎、怎、怎麽會呢,沒有那種事啦!」


    「但是……」她咬緊下唇。「我總覺得,你好像在逃避我。」


    「那種事情我才……」


    他不能一口咬定自己沒有這麽做,這讓他感到很痛苦。幹脆現在就把秘密全都告訴她吧。這樣一來,肯定能解開誤會。不過,雖說是能解開誤會……但也很有可能招來別的誤會。也就是說,會變成他是為了將對莉諾做出的無恥行為正當化,而捏造出那種不可能會存在的體質。這會讓他很傷腦筋,非常傷腦筋。


    他繼續這樣煩惱個不停也不是辦法。


    瑟奇漫不經心地用左手撐著地麵,而莉諾便握住了他的手。


    「呐,如果你有什麽想法的話,就坦白告訴我吧?不然我——」她的下文並沒有傳入瑟奇的耳裏。


    對莉諾來說,這不過是要讓心不在焉的瑟奇注意自己的無心之舉罷了。但是,對瑟奇來說……


    一陣電流從被莉諾抓住的左手竄過身體,流進了右手。


    他的右手隱隱傳來脈動,彷佛是其他生物一樣。


    (糟了。)


    瑟奇連忙用力壓製住自己的右手。他的右手像是剛從船上卸下的鰻魚似地,在左手裏掙紮著-然後不斷試圖往莉諾的方向伸過去。


    那五根手指像軟體動物的觸手般蠕動著,渴求她的身體。


    瑟奇擁有令人傷腦筋的體質,在某個契機之下,右手會違反主人的意誌,對女性做出性騷擾的行為。而那個契機——亦即讓他轉變的起因就是這個。


    被異性握住手。


    原理完全不明。瑟奇雖然兩隻手都戴了手套,但那種東西沒辦法使其平靜下來。總之,一旦被異性握住手,瑟奇的右臂就會背叛自身意識,化為渴求女性身體的怪物!


    「……瑟奇?」


    莉諾疑惑地看著瑟奇,他正在和自己的手臂奮鬥,而下一瞬間,一道雷就劈在橫穴旁邊的樹木上。


    雷伴隨著閃光與轟響。


    莉諾因此分神了一下子,而瑟奇的右手就抓住這個空隙竄了過去,貼上她的胸部,然後緊緊握住。她的胸部雖然偏小,但絕對不是可以忽視的坡度。


    「呀啊……〇△x□!?」


    莉諾發出不成語意的尖叫聲。


    那表麵軟得像是要融化一般,但下層的肉很飽滿,相當緊實。整整有好幾秒的時間,瑟奇的意識都徘徊在桃源鄉之中。雖然他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不過感覺很舒服,收不住手,停不下來,忍不住希望這種時間能一直持續下去。


    純真的莉諾因為太震驚而僵住,於是他的右手趁機做出更誇張的暴行。隻見那隻手往下移動,打算鑽進莉諾的衣服下擺之中。


    莉諾在回過神後,便叫道:


    「不要……等等……這是怎樣!?你在做什麽!?」


    「不對……你搞錯了,莉諾,這不是、這不是我的意誌——」


    「好了!快住手啦……呀啊!?」


    在莉諾掙紮著試圖甩開瑟奇的時候,因為腳下的泥濘而滑了一下。她失去平衡,兩個人纏在一起跌倒。瑟奇倒在莉諾身上,一時之間收不了勢。


    於是,瑟奇的嘴唇與莉諾的嘴唇——


    就這樣碰觸了。


    盡管隻是嘴唇互相碰觸這種單純的狀況而已,但對瑟奇和莉諾來說,這毫無疑問是初吻。瑟奇也是第一次容許自己的右手肆無忌憚地做到這種地步,隻能說他太鬆懈了。


    (慘了慘了搞砸了好軟一切都完了女孩子好香怎麽辦——)


    雜亂無章的思緒在瑟奇的腦內交錯而過,整個混亂到不行。


    可是,他的右手完全無視脖子以上的部位在思考的事情,繼續大膽地試著鑽入莉諾的衣服裏。可能是因為往上方會遇到激烈的抵抗,所以右手這次反過來往下方移動,越過緊實的腹部,企圖往下半身探去——


    不過,它並沒有得逞。


    因為一記卯足全力的上勾拳轟到了瑟奇的下巴。


    他的上半身被莉諾用胳膊頂起,在狠狠咬到舌頭的同時,臉又被追加了一記右直拳。


    瑟奇不由自主地飛了出去,側臉撞上洞穴裏頭的土壁,半張臉都陷了進去。有三位天使在他頭上翩翩起舞。


    莉諾的眼中噙著淚水,用力瞪了不省人事(氣絕狀態)的瑟奇一眼,然後抓起上衣和長槍往雨中奔去,連鞋子也沒穿。


    「——混蛋!低級!!」


    丟下這些話後,莉諾一下子就消失在豪雨簾幕的另一端了。


    「等等……這……這是誤會啊……!!」


    瑟奇奮力拖著踉蹌不穩的雙腳,不顧一切地追在後麵。


    ——你搞錯了!


    ——剛才那不是我的意誌!!


    雖然他想這麽喊出口,腳卻先踩到泥濘而跌倒了。他連忙踩穩雙腳想站起來——但這次是腳下的地麵整個崩塌,而他眼前就是陡坡。這是一場規模較小的山崩。


    騙人的吧。


    瑟奇的身體立刻被泥水淹沒,混在土沙、


    小石頭和樹根等東西之中,從斜坡滾落下去。


    然後消失了。


    〇●〇●〇


    於是,故事回到開頭的地方。


    (我——沒有同伴。)


    在傾盆大雨之中,瑟奇·霍克伍德的半張臉埋在泥水裏,心中哀歎道。


    這一切全都是施加在瑟奇身上的可恨詛咒所致。他粗魯地拔掉右手的手套丟了出去。這種東西完全派不上用場。他露出來的手掌在雨中散發出銀白色的光輝,上麵刻印著不可思議的魔方陣,其中並沒有能夠解讀出意思的文字或記號,隻有幾何學的圖案組合出類似時鍾字盤的圓形紋樣。


    瑟奇厭惡地瞪著這道光芒。


    翻過來的話,便可見手背也浮現出其他紋樣,瑟奇也是第一次看到這一麵發光。那紋樣和掌心的不同,是極為單純的環形。環形被分為四等份,發光的隻有其中三個半區塊,剩下的部分則黯淡漆黑。


    那個給他魔方陣的男人說,這是能量槽。


    如果分成三塊的話,就有三發;分成四塊就有四發。隻要有這些累積起來的數量,你就能施展出驚人的力量——他也這麽說了。


    「什麽驚人的力量?」瑟奇喃喃自語著。「別笑死人了,這種東西能派得上什麽用場啊?」


    他一點也不想要這種東西。


    如果早知道是要用可能會發生的邂逅,以及可能會得到的同伴來交換的話,瑟奇也就不會接受這種東西了。


    如果他沒接受這個魔方陣的話——


    不,至少今天隻要別在這種時間下雨的話——


    瑟奇恨起了老天爺,接著恨起了給他魔方陣的男人,然後又恨起了三年前完全被那個男人的花言巧語所騙的自己。


    他在那個地方趴了一陣子,任由雨水打在身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


    瑟奇慢慢地站了起來。


    他用雨水將沾到頭發的汙泥衝掉,再用衣服下擺擦擦臉,歎了口氣。


    然後他抬起了頭。


    他的表情當然稱不上是開朗,但也並非是陷入絕望的表情。


    一直消沉下去也改變不了什麽。曆史沒有『if(如果)』,時光也不會倒流。


    (我又沒有失去什麽。雖然莉諾讓我作了一個美好的夢,但夢總會有醒來的時候。我從昨天開始就沒有任何改變,明天開始也不會有任何改變,隻會繼續做同樣的事情……)


    他振作起來的速度相當快,很能承受精神上的打擊——與其這麽說,其實他隻是單純習慣不幸罷了,但不會對失敗耿耿於懷絕對是他的優點。


    (不過……)


    對壞心眼的老天爺還予一擊應該不會遭到報應——他是這麽想的。


    「接招吧——竟敢在關鍵時刻下雨——」瑟奇高舉正散發著銀白光芒的右掌,對準雨雲,不對,是對準那個位於另一端、將他的命運玩弄於股掌間的上位者——也就是神。「混帳東西————!!」


    而後,他將積蓄在魔方陣的能量釋放出來。


    從他掌中釋放出來的能量化為銀白色的閃光,劃出閃電狀的軌跡,從地上伸向了雷雲,正如同逆流的雷電。


    在發射的同時,四等份能量槽的其中一塊光芒消失了。瑟奇並未放在心上,接連射出剩下的另外兩發。一發,然後又一發。


    三束閃電纏繞在一起,化作三條大蛇直攀天空。


    黑雲將雷擊吞噬進去,沒多久後,那股破壞力就在上空炸裂開來。


    才剛發現刺眼的閃光穿梭於雲間,下一瞬間,雨雲就遭到炸碎了。漩渦狀的能量湍流四處竄動,餘波化為狂風,吹得地上所有的樹木與葉子一齊沙沙作響,就像是發生了局部暴風雨一樣。


    待一切都結束之後,隻留下萬裏無雲的晴天。


    嗯。


    這樣舒暢多了。


    他看了看手背,殘餘不到一發的能量在能量槽的一角發出淡淡光芒。如果那個男人說得沒錯,能量之後應該會隨著時間慢慢消散。


    他並非完全沒有覺得很浪費的念頭,隻是實在沒想到會有如此厲害的威力。


    恐怕沒有任何人會想到剛才的天崩地裂(雖然沒有地裂)是憑一人之手所造成的吧,而且還是吊車尾的孤獨獵人所做的好事。


    他如此想著,產生了狹隘的——不對,是微小的滿足感,正打算離開此地時……


    「喂。」


    有個人從瑟奇背後叫住了他。


    那是宛如鈴鐺般甜美的女聲。


    剛才無意中就忽略掉了,其實他背後聳立著一棵巨大的山毛櫸。高度超過十公尺,是一棵相當氣派的樹,且距離地麵兩公尺左右的地方有一個大樹洞——有個像是在躲雨的女孩子從樹洞中露出臉來。


    那是個令人怦然心動的美麗少女。


    她戴著一頂高雅的緋色帽子,擁有一頭波浪狀的亞麻色長發,發絲紋理細致,呈現絲綢般的質感,散發出晶亮光澤。她的臉蛋很小,但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睫毛長得驚人,瞳孔是紅寶石般的殷紅色,眼底封印著紅蓮火焰,正熊熊燃燒著。再加上她的眼角稍微向上勾起,讓她看起來相當強勢。隻有嘴唇是非常小巧的櫻桃小口,並且是漂亮的櫻粉色。


    雖然她的外貌宛如娃娃般清麗,可是從體內滿溢出來的生命能量太過強烈,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比較像一隻傲慢的小貓。


    擁有※二律背反(自相矛盾)要素的她,充滿了莫名危險的魅力。(編注:意指對同一個對象或問題所形成的兩種理論或學說,雖然各自成立但卻相互矛盾的現象。)


    隻是,她待在山毛櫸樹洞裏的模樣非常蠢——


    瑟奇錯愕地佇立在原地,而樹中的少女則繼續說道:


    「再讓吾看一次你剛才的招數。就是那個在天空開出一個洞的招數。」少女冷漠地揚起下巴,用命令的口氣說著,看起來實在很傲慢。她稍微頓了一下之後,又莫名補上類似辯解的話。「吾、吾可不是很在意,沒有很在意喔!?」


    「為什麽要講兩遍啊?」


    少女從樹洞爬出來後,就坐在樹洞的邊緣上,搖晃著雙腳。瑟奇險些看到她短裙內的輕飄布塊,連忙轉開了視線。


    「吾要講幾遍是吾的自由吧。你到底要不要讓吾看?」


    「不行。」


    「不行?」


    「彈丸用光了。要射出那一擊的話……那個,需要做很多麻煩的準備啦,不這樣的話,就沒辦法重新裝填彈丸。」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做那個什麽準備工作啊,吾會等你準備完畢。吾、吾並不是那麽想看喔!並沒有要看喔!?」


    「所以說,你為什麽要講兩遍啊?」


    瑟奇原本打算針對右掌的魔方陣詳細說明一番,可是他放棄了。雖然事到如今他沒打算要隱瞞,不過也不想特地說明。


    特別是關於能量的裝填方法。


    「抱歉。」瑟奇盡可能用溫和的口氣說著,避免顯得很生硬。「我今天有點累了,想盡快趕回去休息。你也沒有那麽想看不是嗎?這是你自己講的吧?」


    「別會錯意了,蠢蛋。」少女仍舊纏著他不放。「吾雖然說過沒有要看,但沒有說不想看啊。你不用那麽著急,慢慢來不是也很好嗎?可、可別因此以為吾不管怎樣都想和你說話啊!吾並沒有要和你說話喔!?」


    麻煩透了。


    瑟奇感到有點不耐,這女的是怎樣啊?


    臉蛋明明很可愛,說出口的話卻雜亂無章,結果還是完全搞不懂她到底想要瑟奇做什麽。


    無法再和她溝通下去了。瑟奇這麽想著,便默默轉過身,而少女忽然慌了起來。


    「等、等等!不對,雖然吾不是要你等吾一下,不是要你等吾一下,但總之你不要動——啊!?」


    瑟奇轉向傳出尖叫的地方,便看到少女差點從樹洞滑落下來,她勉強用手指勾住樹洞邊緣,拚命踢蹬著雙腳。她沒有足夠的臂力爬上去,但要跳下去又太高……的樣子。


    隻見亞麻色頭發的少女隔著肩膀斜看了他一眼,然後用無可奈何的聲音說道:


    「才……才不需要你來救呢……吾才沒有希望你來救呢!!」


    就算她這麽說,但怎麽可能不去救啊。


    瑟奇搔了搔後腦勺。


    ——這家夥一點也不坦率。


    〇●〇●〇


    結果是瑟奇變成梯凳,讓她成功落到地上。


    「哼,吾可不會道謝。」


    「不用你道謝。不過,這棵樹你跳不下來,當初是怎麽爬上去的?」


    「才……才不是跳不下來,不是跳不下來啦!隻是、那個,爬的時候一咬牙就上去了,但從高處往下看的話——」


    原來是怕高啊。


    「就像小貓一樣嘛。」


    「貓嗎?嘻嘻……別這樣誇獎吾。」她用手托著下巴,連連點頭,不過他並不是在誇獎她。「啊,可別會錯意了,吾並不是貓派喔,才不是貓派呢!」


    「是喔。」瑟奇也是貓派。


    「不過,那個,有監於你的表現,就特別將吾的名字告訴你吧。」


    「不用了。」『有監於』這個詞的用法好像怪怪的。「我又沒有想知道……」


    「好,把你的耳朵挖乾淨仔細聽清楚了,吾隻說一次。」她根本沒在聽他說話。「人稱吾為孤高的大魔術師,幽珂·蜜利亞米!」


    「這句宣傳台詞是怎樣啊?」瑟奇不禁一笑。什麽『人稱』,是誰這麽稱呼她啊?「我叫瑟奇·霍克伍德。既然都打完招呼,我這次真的要走了。」


    在瑟奇打算再度離去的時候,他的袖子被緊緊揪住了。


    「吾叫你站住。」


    「幹什麽啊,你還有什麽事嗎?」


    「並不是有事。雖然並不是有事……但也不是沒有事。」


    「到底是有事還是沒事啊!你這家夥真夠麻煩的!!」盡管瑟奇為人溫厚,可是對於幽珂這種不得要領的態度還是火大了起來。「有什麽要求的話,就直接說出來啦,這樣我才知道該怎麽做啊!我又不會無視人家當麵拜托的事情,所謂的人情義理就是這麽一回事吧?」


    「哈!」


    幽珂眯起大眼睛,俯視著瑟奇,同時用鼻子哼笑出聲。不對,實際上幽珂比瑟奇矮了半顆頭以上,是瑟奇俯視她才對,隻是她的態度和表情充滿「居高臨下的感覺」。


    「真令人不舒服……你那是什麽笑容啊?」


    「因為你實在太幼稚了。這樣的話,是無法在※連活牛的眼睛都會被挖走的都市生存下來的。」(譯注:日本的俗諺之一,意指動作迅速,或不可輕忽大意。活馬的說法比活牛更普遍。)


    「是活馬吧。」


    「你的家鄉是這麽說的嗎?」


    「我想全國都一樣。」


    「算了,仔細聽好,吾現在要告訴你這個世界的真理。」


    幽珂自信滿滿地說著,然後像是突然想起來一樣,重複說道:「才、才不是要你聽呢!吾並沒有要你聽!」


    「總覺得你看起來非常想要我聽……」


    「沒有那種事。」


    「喔,是喔……隨便你吧。」


    他累了。


    當瑟奇拖著沉重的雙腿往前走去,幽珂就撐著長杖追在他後麵。和瑟奇相比之下,她的步伐相當小,走起路來匆匆忙忙的。不僅如此,她的腳步感覺非常不穩,每一步都搖搖晃晃,實在很危險,瑟奇隻好特地放慢了腳步。


    如果走快一點,說不定就能甩掉她了,但他也不敢這麽做。


    而她就自顧自地說起話來了。


    「你聽好了,無論什麽時代都一樣紛爭不斷。」


    「是啊。」


    他隨便應了一聲後,幽珂就露出極為欣喜的表情。她果然很想找個人說這一番話吧。「為什麽人類之間不能和平共處呢?這都是因為,人類就是會想反抗其他人的生物!」


    幽珂自信滿滿地斷言道,然後挺起胸脯,「哼哼!」地噴出大聲的鼻息。


    說到胸部的話,這個女孩子雖然很矮,胸圍卻相當傲人。不過,看上去並不會有不均衡的感覺,就像是凹凸有致的理想體型縮小了一號。嬌小的身材加上良好的曲線,就是俗稱的矮個子美女吧。


    ……已經沒人會這麽說了嗎?


    「會想反抗其他人啊……」


    瑟奇低喃道。


    「不錯。如果別人說『借我錢』,你就會更不想借吧。如果別人說『來救我』,你也會更不想去救吧?」


    「不,這個嘛……應該要看狀況吧。」


    瑟奇也不是完全聽不懂這套理論。他也有過類似的經驗,像是別人說不要看,他就會更想看;看到不準按的東西,他也會更想按。※到極限了,就是現在,按下去!(譯注:典出漫畫《jojo的奇妙冒險》中的台詞。)


    「但說成絕對不變的法則,好像不太對。」


    「你在說什麽?這才是真理。」


    「你有根據能這麽斷定嗎?」


    「吾以前拒絕過別人的請托,當下非常爽快。」


    「竟然是經驗談啊!」


    那單純是你的個性很惡劣吧——瑟奇在心中這麽喊著。


    說出口的話,事情似乎會變得更加複雜,所以他便作罷。


    「……不過,經你這麽一說,我好像明白你的言行為什麽會這樣了。簡單來說,你就是認定將自己的希望直接說出來的話,就會遭到違抗吧?所以才不坦率說出口?」


    「唔。」幽珂抿起櫻桃小口,撇過頭說道:「……才、才不是那樣,才不是那樣呢。」


    「是是是。」


    瑟奇一邊繞過泥水斜坡,一邊找路回到之前躲雨的橫穴。畢竟貴重的裝備和道具、糧食等物品都放在裏麵,將好不容易打倒的貝蒙戈一直丟在那邊也很可惜。


    「雖然我覺得你的主張也有一番道理啦……」瑟奇說道:「可是那樣一來,世界就無法運轉了吧?人在遇到困難的時候就要彼此互惠。在你遇到困難的時候,我會協助你。反之,在我遇到困難的時候,你就協助我。」


    「你指的是互助精神啊?」


    「沒錯,這是組隊的基本理念吧?」


    提到「組隊」時,瑟奇露出了苦澀的表情。


    沒想到會由他這個萬年孤獨鬼來述說組隊的理念,真是諷刺。


    然後,他直到現在才在意起眼前這位少女的真實身分。除了組隊的魔物獵人以外,沒有人會踏入這座山中,而她一個人是在這裏做什麽?


    「組隊啊……」幽珂歎了口氣。「吾不需要什麽隊友,才不需要什麽隊友。」


    「嗯?所以你果然也是啊。」


    「當然是魔物獵人啊,不然看起來像什麽?」


    「像什麽——」


    要他說像什麽也很令他傷腦筋——她這副打扮絕對不像是魔物獵人。硬要形容的話,差不多就像淘氣的千金小姐出來散步的模樣吧。


    她穿著薄西裝和緋色披風(和帽子是同一款式,邊緣有金線刺繡,看起來很貴)這種輕裝,下半身則是迷你裙,行李隻有背在肩上的單薄包包,實在不像是踏入極為險惡自然環境中的人會有的裝扮。她腳上甚至還穿著高跟靴子,穿這種東西在山道行走根本等同於自殺行為(難怪她走路會這麽不穩)。


    隻是


    ,她手上的長杖毫無疑問是魔物獵人的裝備。


    那大概是由魔物的獠牙削製而成的吧,表麵光滑,呈現出富有光澤的白色,前端鑲了一塊大水晶,內部雕刻著一隻跳躍的兔子。那是光學魔法(雷射)雕刻的立體水晶,為工匠利用高等光屬性魔法耐心製作出來的超高級品,恐怕貴得嚇人。


    由魔物的身體組織和寶石組合起來的長杖,是操縱魔法——而且是操縱外魔法的『魔法師』之必備品。


    「隻有那把長杖有魔法師的感覺呢。」


    「真是嘴硬。不管怎麽看,吾都是身經百戰的厲害獵人吧?」幽珂說著,當場就像模特兒一樣轉了一圈,然後踩到泥濘跌倒了。「咿呀!!」


    「厲害獵人……嗬嗬。」


    瑟奇忍住笑聲。如果要忠實標記語感的話,就是「厲害獵人(笑)」這樣吧。幽珂在泥中跺了跺腳。


    「不、準、笑丄


    「抱歉抱歉。我看看……喏,抓住吧。」


    瑟奇撿起掉在附近的小樹枝,朝她伸了過去。


    「……吾又不需要你幫忙。」幽珂邊說邊伸出了小小的手。「才不需要你幫忙呢。」


    「真是麻煩死了。」瑟奇苦笑著拉起小樹枝,讓她站起來。「比起一個人,果然還是有同伴比較好吧?」


    「吾可不會道謝。」


    「我又沒在期待。」


    「……騙人。」幽珂一邊扭絞著後麵的裙擺,一邊靜靜說道。「這樣一來,不就和你剛才那番言論自相矛盾了嗎?你之所以會出手幫忙,就是在期待吾以後會幫助你吧?」


    「不是,我沒有這麽想……我說的互助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


    是什麽意思呢——瑟奇無法立即回答。


    出於善意?隻不過是做了人類理所當然會做的事情?


    這種空洞的言詞不能夠說服她。


    他自己是怎麽想的呢?在幫助莉諾的時候,他敢說自己沒有任何期待嗎?說不定她可能願意成為同伴——他敢斷言自己沒有這種企圖嗎?


    「不管怎樣——有同伴絕對是好事啦。」


    「還真是沒說服力。」幽珂裝模作樣地環顧周遭一圈。「嘴上這麽說,你自己似乎沒有任何同伴耶?」


    痛!


    她這一句話準確地刺到瑟奇內心最脆弱的部分。


    命中要害!效果超群!


    瑟奇從站立狀態垂直倒下,馬上就一動也不動了。


    「喂……喂……?你怎麽了?沒事吧……還活著嗎……?」


    嗚嗚咽咽……嗚嗚咽咽……


    此時傳來一道像是來自地底的啜泣聲,幽珂不由得嚇得往後一仰。


    「反正我就是個孤獨的人啊……一輩子都找不到同伴啊……」


    一股晦暗的負麵能量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見狀,就連幽珂都不得不暫時收起強橫的態度。


    「對……對不起,都是吾的錯,你別哭了,好嗎?」


    「嗯……」


    瑟奇發揮出天生強大的回複力,重新振作起來,然後又繼續往前走去,而幽珂則小步地追在後麵。


    走了一陣子後,幽珂就像想起什麽似地說道:


    「可別會錯意了。吾其實並不覺得自己有錯,才不覺得自己有錯呢!」


    不久,他發現一條山野小道,似乎能夠通往之前所在的地方。雖然一開始是平緩的上坡,但愈往上爬就傾斜得愈厲害,必須踩著矮樹或突出的岩石爬上去才行。當他一留意身後,就不出所料地發現穿著高跟鞋的幽珂正在奮戰中。


    瑟奇不自覺地伸出右手,卻又連忙縮回來。


    幽珂似乎沒錯過他這個舉動,在爬上陡坡後,她就邊喘氣邊說道:


    「你那隻手,藏有你的秘密吧——在天空開出一個洞的招數的秘密。」


    「我說啊……」他都忘了,這女的本來就是以此為目的跟著他。「你好像太看得起我了,我並沒有在天空開出什麽洞喔。」


    「騙人,吾都看到了。天空轟地一聲……」


    「那隻是把雲吹走而已。我說啊,天空又不是花窗玻璃或戲劇的布景,怎麽可能開出什麽洞來啊?你的意思是藍天會裂開嗎?就像丟石頭砸窗戶那樣?如果真能開出洞的話,另一邊又是什麽啊?」


    「不知道。」


    「什麽不知道……」


    「正因為不知道,才要親眼見證。」說完,幽珂連忙再度補上:「不……不對,吾可沒有一定要看,才沒有要看呢!!」


    「好了啦。」


    什麽天空的洞穴……


    與其說難以置信,不如說根本無法想像,太荒誕無稽了。


    不對,要說荒誕無稽的話,他身上的詛咒也一樣——……


    「……雖然我不懂為什麽,原來你想知道這個啊,就是——想知道在天空開出洞穴的方法?該這麽說嗎……」


    「……吾沒有想知道喔,才沒有想知道呢。」


    「看來你想知道這個……真沒辦法,那麽,雖然我不知道能不能當作參考——但我就說明一下原理吧。不過,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啦。」


    幽珂連點頭同意都沒有,隻用紅寶石般的眼眸直盯著他看。於是,瑟奇說了。


    「你知道什麽是※本能慾望嗎?」


    「就是地震的壓力波所引起的……」


    「你說的是※初期微震。」


    「殺人、搶劫、犯罪、放火!」


    「你說的是※殘暴無道!」


    「如果吾變成了男生。」


    「你說的是……呃,※美少年!」(編注:以上詞匯皆有部分日文發音相似。)


    如果美少女變成男生的話,的確是叫作美少年,但這種事可以自己講嗎?


    「算了,把這東西給我的那個男人——」瑟奇踩著草叢前進。「當初這麽說了:『生物的目的是什麽?』『我們是為了什麽而生?』」


    「你是在說——宿命,不對,是與生俱來的使命嗎?」


    「不是那麽浪漫的事情。他的回答是這樣——『那就是創造,也就是留下子孫』。」


    「唔哪?」


    「簡單來說,就是生殖。鮭魚產完卵不久後就會衰竭而死;公螳螂在交尾時會被母螳螂喀吱喀吱地吃掉,變成產卵所需的養分。像這些生物,都是重視繁衍子孫多於自己的生命。不對……不隻鮭魚和螳螂,所有生物都是如此。無論是貓狗、鳥還是人類皆相同,隻是沒有那麽極端而已,本質都差不多。」


    「才沒有那種事呢。吾和男人,那個……」幽珂頓時結結巴巴了起來,臉頰變得赤紅。「吾才不願意為了生、生、生生小孩這種事情獻出生命呢。啊,說錯了,是願意喔,吾可是很願意的!」


    真的是很不坦率耶——瑟奇歎了口氣。


    「我也不這麽認為。可是,那家夥的想法不同,他將生小孩的能量和生存的能量視為同義。而生小孩的能量……也就是性欲,所謂的本能欲望就是性欲的能量。」


    「嗚耶?」


    他相當抗拒在女孩子麵前說出性慾這種詞匯,他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唰地熱了起來。


    「根據他的理論,人類……那個,在動情的時候,體內的魔力素(瑪那)就會對本能慾望發生反應,產生特殊能量的『根源』,稱作『利貝姆』。」


    瑟奇伸出右掌給她看。


    隻見上麵描繪著由幾何學的複合圖樣所組成的圓陣。殘留的能量早已消散殆盡,銀白色光芒也消失了,現在就像個單純的烙印。


    「我告訴你這東西的名字吧。這叫作《生命炮》,是由性欲的能量來驅動


    的。」


    幽珂露出錯愕的模樣,一時合不攏嘴。


    「所……所以那是什麽?就是你剛才將雲吹散的東西……」


    「是性欲的能量。」


    「那是怎樣啊!」


    「不要問我!!那可是我日日夜夜對自己的手所說的台詞!!誰會樂意使用這種力量啊!!」


    「唔、唔嗯……」幽珂這次也被瑟奇的氣勢嚇到了。「不過,那個,吾知道你不喜歡這個力量了,但也不是多令人自卑的事情吧?既然可以使用那麽強大的破壞力,以魔物獵人來說不就是天大的好事嗎?而且不耗費成本,因為男人的性欲隨時隨地都能無限湧出呀……你看你看。」


    說著,幽珂就用雙手捧住自己的胸部晃動起來。雖然包覆在好幾層衣服之下,那塊狀物卻不失柔軟,在被手掌捧起後就因為自身重量而變形了,像是充滿了沉甸甸的肉——不對,那是夢想。


    幽珂露出笑容,一副得意的模樣。


    她似乎也對自己的身體很有自信。


    「我說啊……」瑟奇皺起眉,始終用冷淡的眼神瞪著幽珂,於是,她臉上那不懷好意的賊笑慢慢褪去。「如果你以為每個男人都會被這種低廉的誘惑吸引,那就大、錯、特、錯啦!」


    「是……是嗎?抱歉。」幽珂一臉尷尬。「吾不知道你是貧乳派。」


    「不對啦————!!」


    他是巨乳派。


    在他們東扯西扯的時候,總算是抵達橫穴了。


    他加快腳步跑過去。


    「噢——太好了。」


    幸好瑟奇留在這裏的裝備和貝蒙戈的屍骸都沒事,也沒有其他獵人或魔物侵入的痕跡,瑟奇安心地撫了撫胸口。


    接著,他注意到莉諾原本留在這裏的靴子和行李都被拿走了。


    (她回來過一次啊……)


    難道是來找瑟奇的嗎?


    怎麽可能……


    瑟奇搖搖頭,這種想法再怎麽說都太自我意識過剩了。


    不過,看到靴子消失,他也放心了。光是知道她並不是光著腳在山裏跑來跑去,他就覺得堵塞在胸口的東西消失了。


    他整理好行李,離開橫穴,問題隻剩要怎麽搬貝蒙戈下山了。


    「呐,你真的是一個人嗎?除了我自己以外,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獨行獵人。」


    「之前不是說過吾是個孤高的人了嗎?吾抱持不組隊的主義,因為吾不信任他人。」


    「唔嗯。」他覺得少了前衛的魔法師單獨行動很不明智。「不過,這樣剛好,我們來打個商量吧,你能不能幫我搬這個戰利品?等我在山腳將它變賣出去後,換到的錢我們平分,這應該是不錯的主意吧。」


    「不要。」


    她一口回絕了,連平常的『才不是?呢!』都沒有。


    「為什麽,我又不是要和你組隊?」


    「什麽搬運屍體……吾哪做得了那種匹夫在做的事情啊,蠢蛋!啊,吾不是搬不起來喔,才不是搬不起來呢!!」


    「原來是沒體力啊……」


    不過,她手臂確實很瘦,腳及腰也很纖細,看起來沒什麽力氣。


    「喂、喂。」幽珂不自在地扭了起來。「為什麽你要一直盯著吾的屁股看?」


    「不……我沒有在看你的屁股……」他看的是腳。


    「吾的臀圍是五十三萬。」


    「哪來那種體型啊!?」


    假設屁股的斷麵幾乎是圓形的話,那她的直徑就有一·六八公裏。


    「……吾是在開玩笑喔!」


    「我知道啦!你八成是在說※匹夫和臀圍的諧音冷笑話,但又加了一個多餘的笑點,造成你的主旨模糊掉了啦!!」唉,他感到虛脫。「……我隻是很好奇你是怎麽生活下去的。」(編注:兩者日文發音相似。)


    魔物獵人的工作,並非隻有狩獵魔物而已。


    說起來,他們之所以狩獵魔物的原因,就是為了從魔物體內采取各種資源。比方說,富含魔力素的肉,或是從發火性的體液提煉燃料,還有在體內以魔力合成的稀有金屬或稀土類,以及骨骼、毛皮和纖維。缺少魔物資源的話,就沒辦法維持大致上的人類文明。


    獵人取得的戰利品,幾乎都會交給在獵場附近營業的肢解業者,在那裏才能換取金錢。雖然也有獵人從加工到零售都是獨自解決,但不管怎麽樣,光是打倒魔物的話,是拿不到錢的。


    「蠢問題,吾的出身和那些必須辛苦工作的人可不同。」


    不出所料,自稱『孤高的大魔術師』的家夥用自大的態度摸著下巴。


    「哦?那你是怎麽生活的?」


    「有個女人幫吾出了房租、夥食費、燃料費等所有費用。」


    「這不是軟飯女嗎!這樣不好吧!!」


    「吾為高貴的軟飯女,所以無妨。」


    「什麽是高貴的軟飯女啊?」難道身上有鑲金剛石(鑽石)之類的嗎?「話說回來,你不否認自己是軟飯女啊?」


    「別、別會錯意了!那可是你擅自提出來的說詞!吾是因為有必須實行的大事,才不得已求那家夥幫忙!」


    「真的假的……」


    說起來,真的有願意養這種女人的怪人嗎?


    (不對……應該有。如果是那個奇人的話,說不定願意養……)


    瑟奇想起某個認識的女性。


    「啊,對了,喂,瑟……」


    「瑟奇。」


    要別人聽一次她的名字就記住,結果自己卻記不住別人的名字啊。


    「瑟奇,吾忘記說一件事了。」


    「又這麽突然啊。」真是一個愛擅自轉變話題的女人。「這次怎麽了?」


    「這個《生命炮》……」幽珂凝視著瑟奇的右手。「吾知道有個和你一模一樣的招數,是記載於某本書籍中。」


    「什麽?」瑟奇忍不住揚起嗓音。「喂,你說的書籍該不會是魔倒戰記——」


    這時——


    在距離大約兩百公尺之外的樹蔭中,出現了受傷的侏羅安吉斯。


    由於那隻遲鈍地揚起脖子的巨大肉食龍太過安靜,又太過理所當然地出現在視野之內,所以瑟奇有一瞬間——雖然以獵人來說很不應該——陷入茫然自失的狀態中,呆立在原地。


    而這一瞬間,侏羅安吉斯就將這兩位獵人納入攻擊範圍之中了。


    肉食龍猛衝過來,在瑟奇等人麵前反轉身體,用彎彎的尾巴掃了過來。那威力等同於九百個sm女郎一齊揮鞭過來——


    千鈞一發之刻,瑟奇從動彈不得的狀態解放出來,拉住幽珂的披風從尾巴下方鑽過去。魔物不容他們逃跑,用長著刀刃利爪的腳踢出一擊。瑟奇揮劍而起,架開它的踢擊。好重。他的愛劍像黏土一樣扭曲變形,從根部爆裂而斷。但是,劍斷掉反而相當幸運,要是威力沒分散的話,碎掉的就是他的胳膊了。侏羅安吉斯的踢擊相當於兩百記全壘打!


    幽珂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之後,就慢半拍地叫了起來。


    「嗚、嗚啊啊啊啊啊啊!?這這、這是怎樣啊!?」


    「情況超危急的啊!」


    原來他和莉諾一起擊退的侏羅安吉斯還沒死心。


    瑟奇丟出袋子裏的最後一顆催淚彈。那是由昆蟲係魔物在體內合成的成分,加上蔥屬植物的汁液合成所製作的。隻見催淚物質散落開來,灼燒肉食龍的眼鼻。


    要是劍沒斷的話,現在應該是一口氣逆轉攻勢的時候。


    但唯一的武器已經不能用了。該全力逃跑嗎——還是試著用斷劍攻擊要害呢?不管哪一條途徑都是相當不利的賭注。魔物和人類之間的身體能力就是存在


    著如此壓倒性的落差。


    然而,此時有一個女人毅然決然地朝侏羅安吉斯走了過去。


    這個人當然就是幽珂·蜜利亞米。


    「幽珂!?」


    「你退下。」幽珂毫不畏懼地笑了。「看清楚吾的力量吧。吾並不是想要讓你看喔,才不是想要讓你看呢!」


    她用長杖前端那雕有兔子的水晶塊指著魔物,將意識集中到指尖上。


    如同用來流汗的汗腺,以及分泌淋巴液的淋巴腺,人類的身體裏有分泌魔力的魔力腺,且多數都集中在指尖上。


    從幽珂的指尖分泌出來的魔力透過長杖流到水晶之中,引起複雜的魔力反應。隻見水晶塊發出淡淡光芒,兔子的身影立體鮮明地浮現出來。


    運用巧妙的勁道控製反應,將魔力轉化為各式各樣的物理現象,這就是魔法師的拿手好戲。


    「接招吧!外魔法《金屬爆裂光波》!!」


    隨著她的叫聲,水晶迸出刺眼的光芒,五彩繽紛的光束在天空飛竄著。


    《金屬爆裂光波》是攻擊係外魔法中最高等的法術,極為罕見,瑟奇以前也隻在教科書一隅的框格裏看過這個名稱而已。


    將照射範圍裏所存在的金屬轉化為純粹的能量,使其爆炸——書上如此寫著。聽起來好像效果非常有限,但將「金屬」說成「金屬元素」的話,應該很容易就能理解這一招有多恐怖了吧。沒錯——金屬元素存在於這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土壤和石頭不用說,生物體內也有。鐵質也是金屬,鹽分(氯化鈉)也是金屬,就連鈣也是金屬,隻要籠罩在這個魔法之下,全部都會變為炸藥。並不是用爆炸攻擊,而是使其爆炸,所以當然無視一切防禦力,對現充以外的對象也很有效果。


    瑟奇睜大雙眼。


    這種大魔法連白金階級的魔法師都不一定會使用,為什麽一個出現在新手獵場的小女生會——!?


    幽珂釋放出來的魔力流,筆直地朝雙目失明而驚惶不已的怪物衝過去——才怪,魔力流在途中便像二次函數的圖表一般,就這樣劃著彎曲的軌道,往錯誤的方向飛過去……魔力流在空中徘徊了一陣子,有如在盛夏的石板上痛苦扭動的蚯蚓,不久就失速落往一個與侏羅安吉斯所在處完全無關的地方。


    「啊!」


    瞬間,大地轟然崩裂。


    光束蜿蜒飛騰,接連吞沒岩石、樹木和水窪,並炸個粉碎。不一會兒,綠意盎然的森林一角,就變成坑坑洞洞的不毛荒野。


    但是,也僅止於此而已。


    爆炸之處樹木不多,火勢幾乎沒有蔓延開來,就算有樹木稍微燃燒起來,樹木本身也會用水的外魔法撲滅(既然是生長在富含魔力素的土地上的植物,這種小把戲易如反掌)。


    當然,侏羅安吉斯毫發無傷,充其量隻是被熱度和聲音引開注意力罷了,就像是被假動作欺騙一樣。


    侏羅安吉斯再度轉向他們。


    這時,瑟奇已經帶著幽珂躲進附近的草叢之中。


    「喂……剛才那是什麽啊!」


    瑟奇的臉埋在泥裏,一邊慢慢匍匐前進,一邊小聲怒吼道(很精明)。


    「魔法啊!」


    「那種失誤的確是很像魔法啦……一般人會在那種情況射歪嗎!?」


    「畢竟吾非同凡俗,才會發生平常想像不到的事情。」


    「是壞的方麵啊?」


    不對,那威力確實非同凡俗,但打不中也無濟於事。


    「吾、吾並不是不擅長控製喔,才不是不擅長控製呢!」


    「我倒希望你可以認真否認!」這種傲嬌語法真是令人開心不起來。「……但是,這樣就有希望能贏了。我會想辦法製造機會,幽珂,你就盡可能接近那家夥,射出剛才那一發——」


    「不行。」幽珂不高興地說道:「沒魔力了。」


    「誒?」


    沒,魔力——嚴格來說,是魔力素(瑪那)用罄。唯有植物才能自行產出魔力素(瑪那)。人類要攝取其他生物的魔力素(瑪那)並消化吸收後,才能補充魔力素(瑪那)。換句話說,若要迅速回複魔力,就必須食用容易消化的東西再休息片刻,不能像圖畫書(漫畫)一樣用道具迅速讓魔力全滿。


    「那其他魔法呢?應該有消耗比較少的外魔法吧?」


    「吾不喜歡那種小家子氣的招數,任何時刻皆一擊必殺是吾的信條。」那就給我擊中啊。「除了《金屬爆裂光波》之外,吾還學了一種魔法,但不是用來攻擊的……吾、吾並不是隻記得住這兩招喔,才不是隻記得住這兩招呢!」


    堂堂大魔術師會使用的魔法——隻有兩種。


    「真沒用!」


    「吵死了!」幽珂差點就要嚷嚷了起來,瑟奇好不容易才製止她。侏羅安吉斯在周圍的樹林間慢慢走來走去,尋找他們二人的身影。耳邊傳來草叢被撥開的沙沙聲,還有小樹枝被踩斷的聲音。幽珂壓低嗓音問道:「——話說回來,為何前提是吾和你站在同一陣線上呢?吾等根本不是什麽同伴,你不過是偶遇的陌生人,沒資格對吾的主義說三道四。」


    「我都幫了你這麽多,你還敢說這種話啊?」


    「終於露出本性了。」幽珂露出諷刺的笑容,讓瑟奇心中陡然一跳。「所以你從一開始就別有所圖啊?先賣吾人情,順利的話就想拉攏吾成為同伴嗎?」


    「怎……才不……!!」


    他的話哽在喉間,沒辦法再說下去。果然——是這樣嗎?莉諾也好,幽珂也好,他隻是單純想利用她們才會出手相助嗎?


    「比起那個,應該有更可靠的方法吧?雖然吾不知道你在擺什麽架子——」


    「……你在說什麽?」


    「別裝傻了,就是《生命炮》啊!那隻要用你的性、性、性慾就能攻擊了吧!要是沒有就想辦法生出來!如果有需要,吾就特別把吾的胸部……不對,是肚臍……不對不對,隻有腿的話,吾可以讓你看!吾、吾可不是想讓你看——」


    看到幽珂不慌不忙地開始脫靴子,瑟奇便製止她。


    「……怎麽了?」


    「那個,雖然很難以啟齒……但光看是不行的。」


    「唔哪?」


    「滿足性慾的時候,《生命炮》才會累積能量,你知道這代表什麽意思嗎?簡單來說,並不是想觸摸,而是觸摸的時候……也不是想做,而是做了的時候——才會累積能量。」


    「這……」幽珂目瞪口呆。「這是怎樣啊?」


    這實在是很占便宜的設定,好像是哪裏的十八禁圖畫書(色情漫畫)一樣。在這種情況下,要說誰占了便宜——除了瑟奇少年以外,當然不作他想。對他來說,《生命炮》就是滿足慾望的大義名分。


    因此,幽河會產生這種疑問也不意外。


    「喂,莫非你……是盯上吾的身體才說那種無稽之談嗎?」在說出口後,幽珂的疑問似乎轉為確信,隻見她的臉龐像水煮龍蝦一樣通紅無比。「沒錯吧?就是如此吧!不要以為現在麵臨危機,就可以動這種卑鄙的歪腦筋啊,你這個癡漢變態色情狂性犯罪者——……」


    幽珂的痛罵聲突然消失了,因為她身旁的瑟奇露出了非常無精打采的表情。


    「……大家都這麽說啊。不過,這也難怪吧,立場顛倒的話,我也會這麽想,畢竟有誰會信呢?」瑟奇晃了晃右手。「什麽『我的右手會為了索求利貝姆而擅自動起來』,聽起來隻像是破綻百出的藉口而已。」


    滿腔怒氣無處宣泄,幽珂繃緊了臉。


    「……隻要實際表演一遍就好了吧?」


    「每次在累積能量前就被痛打一頓了啊。之前能裝填利貝姆是一時幸運!還


    是該說不幸?總之就是發生了意外。」當時要是沒被落雷引開注意的話,莉諾絕對不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襲胸,更別說親嘴之類的。「至少要是我長得稍微美形一點的話,事情大概就不一樣了吧。」


    「的確,你的長相不會讓人想勇於和你嚐試身體接觸。」


    「我就說吧。」


    「……你不否認啊?」


    瑟奇隻回以苦笑。


    沙沙唰唰,啪唧。


    他們屏住氣息。侏羅安吉斯一度走到他們旁邊,然後慢慢遠去,它又將臉探入其他草叢中,不停亂翻著。雖然催淚劑讓它的鼻子失靈是不幸中的萬幸,但它遲早會找到他們。


    「……要是不勇於嚐試——」


    「啊?」


    「如果能確實打倒魔物的話,把吾的利貝姆給你也無妨。」


    「啥!?」


    「別、別會錯意了!」幽珂抬眸瞪著他,臉頰染上一片漂亮的粉紅色。瑟奇見狀,心髒立刻猛跳起來,這並非出自於對死亡的恐懼。「吾、吾並不是同情你喔——才不是同情你呢!單純是在利用你而已!」


    「是——是嗎?是這樣啊。」


    「當然了!」幽珂爬到一棵巨大的水權樹下,然後背靠著樹坐起身。


    「之前說過了吧,吾不信任他人,什麽友情、羈絆、互助精神之類的,全都是欺騙,隻是將互相利用的關係美化了而已。同伴什麽的吃屎去吧。」


    瑟奇繞到坐著的幽珂麵前,和她麵對麵。隔著水權樹,可以看到侏羅安吉斯的背影。


    「但交易就另當別論了。吾任憑你的——你的《生命炮》所用,而作為交換,你要保護好吾。吾、吾可不是信任你喔,才不是信任你呢!」


    「…………」


    「如——如果決定好了,就快點動手吧,沒有時間了。」


    「……我知道了。」


    雖然瑟奇內心還存有迷惘,隻是也想不到其他辦法了。他大膽地伸出左手,緊緊握住幽珂的小手。


    突然,產生了戲劇性的變化。才剛發現瑟奇的右手抖了一下,緊接著手就脫離他的控製,


    擅自動了起來,迅速竄往幽珂的胸部,用力揉著那豐滿的軟肉。


    「嗚喲哇啊啊!?」


    幽珂一不留神大喊出聲,雖然她用雙手搗住嘴巴,但為時已晚。


    侏羅安吉斯回頭了。隻見它拖著左腳,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為……為什麽會這麽……」瑟奇的右手停不下來,就像在揉麵團一樣,將幽珂的身體亂揉一通。她衣領的紐扣被扯開,露出了乳溝。「嗚呀啊啊!好、好癢……快、快點結束啦笨蛋!」


    「我、我知道啊……但不太……累積得起來耶……!!」


    他看了一下右手背,隻見能量槽發光的部分雖然占了圓環一半以上,但還無法發射。現在浮現出來的這個圓環,並沒有分出區塊,之前和莉諾接觸時均分成四等份的能量槽,現在變成了大大的圓形。


    「……和之前不一樣……」


    「這……這是怎麽一回事啊!?」


    「該怎麽說,那個,看起來好像是……《生命炮》會配合對象改變性質,像是攻擊方法,或是每一發所需的能量之類的。而所謂的對象,就是我……」


    「動情的對象嗎?所……所以對象是吾的時候要花比較多時間嗎?」


    「嗯……」


    「這是怎樣啊——……!」


    幽珂為了抑製住叫聲,便緊閉雙眼,用力抿起可愛的嘴唇。她額上滲出的急汗,從輕顫的鼻梁滑落下來,那張宛如娃娃般清麗的臉龐扭曲起來,讓原本不起勁的瑟奇也不由自主地被煽動了情緒。


    但是,這樣下去絕對來不及,魔物正在嗅著附近的草叢尋找他們。


    「真、真沒辦法……喂,瑟……」


    「瑟奇。」


    「瑟奇,我特別批準你!和我……接接、接吻吧!!」


    「咦!」那不就是親嘴嗎?「呃,可是,那樣……」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拖拖拉拉啊?蠢蛋!快點啦,要來不及了!」


    的確,現在也隻剩下這個方法了。能量槽停滯不前,離全滿還很遠,如此下去,他們隻會一起被吃掉而已。


    「……我知道了。」


    魔物就近在身邊。瑟奇在心中賠罪。


    (對、對不起……!)


    瑟奇彎下腰來。


    彼此的嘴唇逐漸靠近。距離五公分。她的亞麻色頭發飄出一股甜香,讓他感到暈眩。距離三公分,他感覺到她溫熱的吐息。距離一公分……!!


    「……唔!」


    這時,按捺不住緊張感的幽珂像是「嘿喲!」一聲似地湊上嘴唇。但她的下巴抬得稍微過高,而且還閉著眼睛。


    結果,她的下巴就直接撞上瑟奇的鼻子了。


    碰!


    「痛死了!!」


    瑟奇的鼻子完全是在毫無防備的狀況下遭到重擊,他立刻倒下來,痛得悶哼不已,壓著不斷流血的鼻子在泥水中打滾。


    「啊……啊?」


    另一方麵,還沒搞清楚狀況的幽珂眨了眨赤色眼眸,一臉不解地直望著瑟奇。她身後站著一道巨大的身影。


    是侏羅安吉斯。


    「咿!」


    侏羅安吉斯高舉結實的胳膊揮了下去。雖然這一擊很隨意,但其中所隱藏的打擊力等同於保齡球從二十樓墜落下來的程度,要瞬間打碎少女的纖細身體做成肉餅都還綽綽有餘。


    ——可是,它的利爪沒能碰到幽珂。


    「《究極閃斬》!!」


    隻見一道劍芒劃出銀色的軌跡,將侏羅安吉斯的爪子彈開來,緊接著劍鋒一轉,將其手腕斬下。


    幽珂愣愣地看著眼前的景象出神。瑟奇好不容易從鼻子的撞擊中振作起來之後,也慢半拍地察覺到情況有異。


    侏羅安吉斯急忙躲開,撐開皮摺威嚇敵人。有一位劍士阻擋在它麵前。那人身穿純白鎧甲,手拿閃爍著白金光輝的劍,擁有銀色的頭發以及端正無比的側臉——瑟奇認得這張臉。不對——恐怕沒有任何一個住在王都的人不認識這個少年。


    「修格……!?」


    「哎呀,美麗的小姐。」他無視瑟奇,朝幽珂露出笑容。那一口白牙像在拍廣告般閃閃發光。「有沒有大礙?」


    少年的名字為修格·德基。


    他以史上最小的年紀到達魔物獵人的最高階級——白金,是一位天才,現在是人人認可的國內第一獵人。他雖然身為劍士,卻比一般魔法師更精通外魔法,不僅腦筋好,個性也勇敢,對任何人都很溫柔,而且還是美男子。


    他是眾人崇拜的王國少年英雄。


    他不可能一個人出現在獵場,隻見他的隊友接連追了上來。從草叢中衝出來的她們,將渾身虛脫的瑟奇踢開甚至踐踏過去,也把癱坐在地的幽珂推了開來,在修格周圍排出陣形。


    那是治愈術士蜜蜜、槍手麗希達、重裝騎士薇儂以及魔法師歐嘉。


    全是姿色不分上下的美女與美少女——不知道是誰取的,這叫修格後宮。


    (為——為什麽這些家夥會來這種地方?他們應該都是在挑戰外國的地下遺跡之類難度更高的場所吧?)


    這四人都是一級魔物獵人,而且不管由誰來看,都能發現她們全被修格迷得神魂顛倒。修格後宮雖然是部分(非戀愛充實(受歡迎)係的)獵人出於嫉妒才開始使用的名稱,不過看起來挺名符其實的。


    而今天又多了一個人,有個少女怯生生地從後方加入戰鬥隊列中。


    她有整齊瀏海和樸素的濃眉,武器是長過身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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