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卵。」琉瑚搔了搔鼻頭。「卵啊……」


    「不是卵的話,繭或蛹或任何幼蟲都行。在東山發現的生物中,有沒有還沒確定真麵目的?」


    雖然知道是某種生物的幼體,但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這世上意外地存在著這種生物。瑟奇等人認為在那種尚未厘清的生物之中,或許會有魔超獸的線索。


    這裏是隊友引薦所的等候室,時間是早上。


    瑟奇等人呈現備戰的狀態,將工作中的琉瑚叫過來。瑟奇旁邊當然是幽珂、康絲妲和翔。


    「你突然這樣問,咱也沒辦法呀,而且咱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做……雖然咱很想這麽說,但咱挺愛『說聲拜托,對方就會想辦法幫忙』這種天真的想法,所以就特別優待你們一次哪。咱稍微調查一下。」


    「……你真的是讓人很難坦率道謝的女人耶……」


    「唔嘻嘻,難以應付之處也很有魅力哪?那等咱一下喔?」


    說完,她就消失在櫃台另一邊,經過一分鍾左右便回來了。


    「好快!」


    「哎呀,真驚訝真驚訝,時機超剛好呢。這個這個,一定是這個吧?」


    說著,琉瑚遞出一張薄薄的紙。那是廉價紙張,用在報紙的號外等等之類的東西上,散發出墨水的氣味。


    「我看看……『關於喬巴·法米爾醫師公會長殺害事件之聯絡』……?」


    「那是誰?」


    「我哪知道?」


    「再看仔細些呀?喏,這裏——」


    那是向魔物獵人公會發出的支援委托,名義是修格·德基。內容如下:


    昨日中午,法米爾醫師遭到形體不明的魔物襲擊,離奇死亡。那個魔物似乎是從修格因應醫師的委托而帶回的寶石——恐怕是看起來像寶石的卵——中出現的。當前推測該魔物正潛伏在地下。因此,他從獵人隊伍中募集誌願者,於今日早晨一起前往地下水道展開大搜索——「這個寶石是——」


    「就是那個啊!他之前說挖掘地底湖的湖底才找到的雙色混合寶石!!」


    「看來修格昨天就做好事前協商了呢。王都的主要獵人都在今天一大早出發到下水道了喔。難怪今早引薦所這麽空哪。」


    「什麽?」幽珂橫眉豎眼了起來。「吾沒有聽說這種事情啊,沒有聯絡吾是怎麽回事?」


    「哎呀哎呀,你們怎麽想都不是『主要獵人』哪?」


    「而且……」康絲妲說:「事已至此,他們不可能沒有想到賭注——魔超獸的事情。如果這個『形體不明的魔物』就是魔超獸巴格金的話……」


    「也就是說,被我們找到的話就糟糕了。」


    「先下手為強。」翔說道。


    「好!」幽珂用長杖敲打地板。「立下賭約是七天前的黃昏,今天是第七天。隻要在今天黃昏之前找出魔超獸並打敗——就是吾等的勝利了!」


    「要是那魔物隻是單純的變種蟲怎麽辦啊?」


    「到那個時候……」瑟奇說道:「就試著硬扯『那隻蟲是巴格金的原型!』,如果行不通的話再老實認輸。」


    「但既然如此,還是希望能贏呢,畢竟也關係到我們的欠款。」


    「我們啊……」他想起不好的回憶了。「不過,以我個人來說,隻要能給修格那家夥好看就夠了。」


    「反正是以幽珂的杖作為賭注。」翔以一臉事不關己的模樣說道。「我隻是要幫助心愛的男人而已。」


    「什麽反正啊!這可是母親給吾的重要——不對,這、這並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喔,才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呢!」


    「真麻煩誒,你直接說這東西很重要,請大家幫幫忙不就好了嗎?」


    瑟奇小聲說道,而耳尖的幽珂便揮起長杖「咿!」地威嚇他。見狀,他不由得跳開。他可受不了額頭又被劃破。


    「所以你們要去嗎?還是不去?」琉瑚問道。


    「當然要去,怎麽可以被修格那家夥超前啊!你們就盡管跟來吧,仆人——」


    就在這一瞬間,傳來「轟隆!」巨響,一股由下往上頂的震動讓隊友引薦所搖晃起來,立牌和隔板類的東西都啪啪啪地應聲倒下。


    「什、什麽?」


    連琉瑚都連連眨著雙眼。瑟奇第一次看到她動搖的模樣。


    「外麵。」


    翔率先跑了出去,接著是康絲妲。而瑟奇在幫助靴後跟卡到磁磚溝槽的幽珂站起來後-也追在他們後麵。


    〇●〇●〇


    跑錯場合。


    眼前的情景隻能用這四個字來形容。


    成排的石頭與磚瓦街道,還能看到遠方那莊嚴的國王城堡,以及教會的大鍾樓,這裏是經過高度洗練、傳統與新潮並存的街道。而在這樣的地方……


    佇立著一隻巨大怪獸。


    體長五十二公尺,體重二萬六千噸。


    由於它是四肢著地的攀爬姿勢,所以高度大概是二十五公尺左右。但是,這樣還是很大,太大了,是足以將周圍並列的建築物比下去的大小。


    雖然它的體型像犀牛、三角龍和甲蟲的混合體,但最終的模樣一點也不像上述任何一種生物。


    它全身包覆著鎧甲般的螢光橘外殼,外殼像是從岩塊上隨便鏟下來似地粗糙不平,宛如鍾乳石般擁有無數凹凸之處。下麵的皮膚是深藍色,紋路為一節一節的蛇腹狀。側腹有一排洞穴,從不斷收縮的樣子看起來,應該是類似昆蟲氣門的器官。


    它擁有四條強韌的腳,腳尖分為三個蹄,尾巴很短,頭部有一支圓錐狀的角,上麵刻著螺旋狀溝槽——簡單來說就是電鑽,角正不停旋轉著。麵部有鋼盔似的甲殼包覆,裏麵的左右兩邊各有三隻細長的眼睛,並一亮一滅地閃著黃金色的光芒。嘴部前端有左右開合的大顎,就像螞蟻或螳螂這些肉食性昆蟲的大顎一樣。


    怪獸發出了高亢的咆哮。是生硬冰冷且不像生物發出的聲響。


    「…………好大。」


    好不容易擠出這兩個字,瑟奇便呆呆地佇立在原地。


    怪獸出現於王都東側一帶,而瑟奇等人所處的隊友引薦所是偏向王都西側。明明離得這麽遠,怪獸的模樣卻清楚到足以細數外殼上的突起物。


    康絲妲和翔也露出失神的表情,呆立著不動。那是不知道此刻該做何表情的臉。應該笑就好了吧。實際上或許也隻能笑了。


    『艾司』裏麵確實有寫到體長超過五十公尺……但想像和親眼見到差很多,或者該說差太多了。說起來,由於圖畫書(漫畫)的插畫是以山野作為背景,所以沒強調出那種巨大的感覺。然而,當它站在自己平常出入的建築物旁邊後,便會深刻地意識到令人絕望的驚人尺寸。


    不過,雖然大小印象有差,模樣與圖畫書(漫畫)裏的倒是一模一樣。


    毫無疑問是『魔超獸巴格金』。


    「我們是要……把那個怎麽樣?」


    「打倒。」


    幽珂低吟道,眼睛定定地看著。


    「不……不是啦,慢著。那、那個已經不是打不打倒的等級了吧?」


    「打倒它!」幽珂大力噴出鼻息,奔了出去。「上吧!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幽珂一邊發出自暴自棄的吼叫聲,一邊朝巴格金衝刺過去。


    跑了二十公尺左右就沒力了。


    巴格金雖然以超華麗的方式登場,移動速度卻很緩慢。隻見它背對著陽光慢吞吞地前進著。話雖如此,這對它腳邊的人們來說,已經是十足的威脅了——


    「話說回來……」康絲妲背著氣力不濟的幽珂跑著。「它是從什麽地方出現的呀?」


    「


    這個嘛……呼,應該是……下水道吧。」


    「這麽大一隻怎麽進得了下水道啊?」


    「從卵孵出來的時候應該很小吧?趁那時潛入下水道裏……呼,然後在裏麵長大,同時也擠壓著周圍的牆壁和土壤之類的……吧。多半是以這種狀態卡在地麵之中,結果被修格那些家夥叫醒。」


    「它似乎覺得刺眼。」翔說道。


    「畢竟一直待在地底下啊,可能不習慣陽光吧。」


    「……那麽,隻要習慣陽光就會開始行動了?」瑟奇臉色發青。「喂喂喂……在這種地方橫行肆虐的話,可不是造成巨大傷亡就能收場的耶!整個王都會消失啊!」


    「說起來,收在這種——」康絲妲說著,用食指和拇指比出大小。「小石頭裏麵的東西,怎麽會隻花一個晚上就變這麽大啊?」


    「……是『德西烏姆』。」


    「是介於公升和毫升之間的……」瑟奇說道。


    「那是※分升。」(譯注:日文音似德西烏姆,以下拜師與十分位數分析皆同。)


    「師傅,請教我劍術。」康絲妲說道。


    「那是※拜師。」


    「將顧客以購買金額由高排到低……」


    「那是※十分位數分析!不要插嘴啦!吾的母親說過,魔超獸是超脫世界原理以外的存在。那些家夥一直接收著冥界所供給的無限『死亡能量』……因此不需要吃東西,也不需要孕育什麽,隻是不斷破壞——」


    「無限……所以要怎麽打敗那種怪物啊!?」


    「不要問吾。」幽珂在康絲妲背上擺架子。「吾、吾並不是不知道喔。才不是不知道呢!」


    「不負責任。」翔說道。


    「吵死了!實際打看看的話,絕對馬上就能找到一兩項弱點啦……應該吧!!」


    「真不可靠啊……」


    這時,可以看到一行人的對麵正湧來避難的人潮。瑟奇等人立刻衝進旁邊的巷子裏,先讓他們過去。隻見驚慌的人們一邊互相推擠,一邊馬不停蹄地跑過去。耳邊傳來男人的怒罵聲,以及少女的哭喊聲。


    「要在這股人潮中逆向而行有點勉強呢……」


    「上麵。」翔指著頭上。「從屋頂。」


    的確,這一帶是規格相似的建築物密布的住宅區。不僅高度相仿的建築物很多,間隔也很近,所以來往於各個屋頂之間應該不會多費力。


    「原來如此。那麽,先找附近的建築物進去,再爬——」


    「不需如此!交給我吧!」康絲妲拍拍胸脯,將背上的幽珂扛到肩上。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要衝了!」


    「咦?慢著,難道說……咿呀啊啊啊啊啊


    」


    幽珂劃出漂亮的拋物線,被拋上了屋頂。咚隆,傳來一聲悶響。


    接著,康絲妲用力抓住向後退去的瑟奇的肩膀。


    「來吧,瑟奇也要!」


    他連拒絕都沒辦法。


    雖然沿著屋頂前進並沒有想像中那麽輕鬆,但遠比撥開擠滿整個地麵的群眾前進快上許多。


    當瑟奇等人跑到距離三百公尺左右的地方時,巴格金終於真正地動起來了。隻見它發出貫穿天際的咆哮聲,邁出大步往前行。那巨大的身軀才稍微碰一下,周圍的建築物就宛如沙堡般崩塌。


    另一方麵,位於魔超獸側麵的廣場上,漸漸集結起大批的獵人。那是和修格一起到下水道搜索的魔物獵人。雖然巴格金爬出地麵的時候造成一片混亂,導致他們被分散開來,但現在再次恢複統一行動,為了一齊對抗巴格金,他們開始擺出陣形。而負責指揮的,當然是修格。


    「要上了,諸位!」


    他站在最前麵舉起白金之劍,而獵人們便配合地同時發出呐喊聲。在「嗚噢噢噢!」的叫嚷之下,連空氣都為之震動。


    「可惡,那些家夥要動手了!快一點!」


    幽珂一邊戰戰兢兢地側身走在傾斜的屋頂上,一邊喊著。


    「你最慢誒。」


    「吵死了!!」


    「話說回來,修格那家夥竟然可以集結這麽多人啊……」瑟奇一邊望著將巴格金包圍起來的獵人,一邊歎了口氣。「足足有三十支隊伍……不對,應該更多嗎?大概一百二十人左右吧。透過一聲號令就能聚集這麽多人……」


    反觀這一邊,在七天之間四處奔波才集結到四個人,而且還是互不承認對方為同伴的人。


    「這就是聲望的差異嗎……」


    「現在可不是感到失落的時候,瑟奇!再這樣下去,我們會被捷足先登!」


    結果在瑟奇等人到達前,戰火還是先點燃了。


    率先發出攻勢的,是弓箭手和槍手的遠距離射擊。隻見毒箭如雨點般落下,槍彈化為暴風雨襲向魔超獸。雖然這波攻勢幾乎都被橘色外殼彈回去了,但偶爾也刺入藍色皮膚中,飛濺出藍黑色的血。


    受到來自側麵的攻擊,巴格金緩緩地轉過頭去,似乎隻感覺到類似被蚊子咬的疼痛而已。旋轉的角構到附近的武器店,將其破壞殆盡。


    接著,出現在它麵前的,是魔法師集中轟過來的攻擊魔法。


    火焰、電擊、寒氣、毒煙以及光束魔法輪番攻擊。好幾發大大小小的魔力反應在巴格金的麵部炸裂,冒出冉冉黑煙。


    「成功了嗎!?」


    其中一個獵人叫道。


    「唉,換作是圖畫書(漫畫)的話,那種台詞就代表——」


    如同瑟奇所擔心的,巴格金在散去的黑煙之中緩緩現身,看起來並沒有受到什麽大礙。雖然頭部的甲殼有一點點剝落,但根本稱不上致命傷。倒不如說,巴格金看起來隻像被惡作劇惹怒了而已。


    隻見巴格金激烈地顫動起來。包覆住背麵的橘色裝甲滑開來——完全不像生物所擁有的結構——在那下麵,出現了一個異樣的器官。


    那是大大小小塞滿於肉之間的晶體。小的直徑也有一公尺以上,大的則長達七、八公尺。在瑟奇眼中,那看起來就像是無數個眼珠一樣。


    「防禦魔法!」


    修格一下命令,未參與攻擊而處於待命中的治愈術師便張開了防禦力場(護盾),力場好幾層交疊在一起,變成斑紋(大理石)閃耀的光壁,將所有獵人籠罩住。


    巴格金背上的晶體亮了起來.發出岩漿般灼熱的紅光。


    下一瞬間,數十枚晶體開始一枚一枚地發射出赤紅色的光束。帶有凶惡熱能的光雨撞在利用外魔法產生的防護壁上。巴格金每一發熱光線所擁有的能量,能在瞬間將一台戰車熔解。當數十發一起射過來時,就算是身經百戰的獵人們也承受不住。


    防禦力場(護盾)轉眼間被削弱,到處都出現了裂紋。


    然後,終於潰堤。


    如雨點般降下的光束,襲向獵人們的戰鬥隊列之中。


    慘叫聲接連響起。就算沒有直接受到光線攻擊,也不斷有人被建築物倒塌時墜下的瓦礫壓在下麵。


    「一團亂啊!」


    「必——必須救他們才行!」


    「不行。」


    康絲妲正要改而前往獵人的方向,就被翔阻止了。


    「為什麽!?」


    「先打倒大家夥。過去隻會被卷入。」


    康絲妲咬緊牙根,往巴格金的方向趕過去。對手已經近在咫尺了。


    而獵人們也不是一直挨打而已。


    劍士們跨過瓦礫山,朝巴格金展開突擊。衝在前頭的是修格,莉諾也跟在旁邊。他們各自拿著大劍、長槍、斧頭、刀等武器,往巴格金的足部斬下去。這幅情景,就像是群起湧上巨象的螞蟻一樣。


    隻見巴格金看似厭煩地揮


    動前腳,草率地敲了敲地麵。它所造成的衝擊,遠超過三百萬名幼女同時跺腳的力量。隻見石板路凹陷下去,裏德米洛巴齊亞東部發生了一場大地震,那些免於遭到破壞的建築物都接二連三地崩毀。當然,如果是直接被踩中的話,豈止是變成肉餅的程度而已。


    瑟奇等人待著的建築物也受到餘波牽連,開始崩塌。


    「嗚啊,嗚啊!」


    他們從傾斜的屋頂滾下去,撲向從商店的屋頂垂下來的布幔。他們四人(幽珂隻是緊緊抓住康絲妲而已)將布幔當作繩子,勉強降到了地上。但是,這次頭上則不斷落下瓦礫。


    「大家跑起來!快點!!」


    瑟奇等人低著頭拚命跑著。康絲妲揮動戰鎚,將掉下來的磚瓦塊打碎。幽珂則是一直處於被康絲妲拽著走的狀態。


    跑一下子後,視野突然寬闊了起來。巴格金已經將周遭的建築物全數破壞殆盡,幾乎變成了空地。


    中央往下凹陷、變得如隕石表麵般坑坑洞洞的地形中心位置上,巴格金正不停地甩著頭。原來是獵人們閃過魔超獸的踩踏攻勢,爬上它的身體,朝外殼的縫隙中攻擊。不愧是身經百戰的勇士,每個人到這種時候還是果敢地進行猛攻。但是,每當魔超獸一搖身體,就會有一人落下、兩人落下……人數慢慢地遞減。


    莉諾——莉諾沒事吧?


    瑟奇不禁盯著巴格金的身體表麵。


    率先映入眼簾的,是另一個人物。那就是修格。他奔走於魔超獸的鼻尖,不斷攻擊它的眼珠。右邊三顆眼睛已經全數遭毀,左邊也隻剩下一顆而已。巴格金就算猛甩頭,他也發揮出優秀的平衡感以及內魔法的強度來承受住。


    ——唔嗯,真厲害啊。


    瑟奇由衷地感到佩服。他並不隻是個討人厭的家夥,也確實擁有實力。


    那種攻勢瑟奇做不來。然而,瑟奇也擁有獨一無二的武器——在他煩惱要怎麽開口時,翔就主動拉住他的袖子。


    「啾。」


    「咦?啊……嗯,說得也是啊,隻能這樣了啊。」


    「見證我倆愛的力量的時刻。」


    說著,這位肉食係男子露出心醉的笑容。如果說出這句台詞的是女孩子就好了啊!瑟奇在心中哀歎著,但幽珂和康絲妲隻是用莫名冷淡的表情看著他。


    「唔嗯……男生們感情融洽,真是一件好事呢。」


    「是啊,瑟奇似乎也不是很抗拒的樣子。」


    「嗬嗬,在嫉妒。」


    「誰會嫉妒啊?」


    「才不會嫉妒。」


    那個,你們搞錯了,我比較喜歡女孩子啊。瑟奇正要這麽辯駁的時候,翔就迅速滑入他懷中堵住了他的嘴唇。宛如軟體動物的舌頭愛撫著齒列、軟顎以及舌背,接著逐漸轉為蹂躪。快感的衝擊波酥麻地竄過腦內,流向了右手——這時,瑟奇感覺到一股奇妙的不協調感。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瑟奇的腦中有障礙物在阻止利貝姆產生。


    翔放開了嘴唇,而瑟奇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然後皺起眉頭。


    「嗯……怎、怎麽感覺很少啊?」


    上一次接受翔那技巧性的親吻時,能量槽一瞬間就累積到將近九成左右,但現在還不到兩成。八個作為《生命追蹤彈》發射基準的刻度,隻累積了一發而已。


    為什麽?


    「誒……管他的!」


    沒時間磨蹭了。瑟奇伸出右手,喊道:


    「《生命追蹤彈》!」


    一發光彈發射出去,飛向巴格金。瑟奇瞄準的部位是嘴巴內部。


    巴格金的嘴就像彈珠遊戲(小鋼珠)台的門一樣,不斷左右開合著。光彈在空中彎彎曲曲地改變軌道,滑溜地被吸進裏麵了。確定中獎了。


    在魔超獸臉上的修格像是嚇到似地呆然不動。


    沒多久——衝擊來了。


    巴格金喉嚨深處被挖入,從口中咕嘟咕嘟地吐出藍黑色的血塊。魔超獸感受到意料之外的疼痛而震驚不已,用兩隻後腳直立起身體,前腳在空中胡亂揮動。那些一直緊抓著巴格金皮膚的獵人,不禁七零八落地掉下來。修格也放棄鼻尖的位置,一路從肩膀跳到腰,再跳到足部,從發狂的巴格金凶猛威勢中逃掉。


    這時,有一個人走向前,那就是幽珂。


    「致勝時機!」


    她一邊奔向魔超獸,一邊用刻有兔子圖案的長杖指著巴格金。集中於水晶塊裏的魔力產生複雜的反應,之後便化作一道超強破壞力光束發射出去。是《金屬爆裂光波》!


    「既然是這麽大的目標……就算射歪了一點也無妨!!」


    她說的完全正確。


    幽珂沒辦法好好讓《金屬爆裂光波》筆直向前飛,所以麵對野狗大小或恐龍大小的對手時,命中率極低,而且還會無秩序地破壞周遭,隻是一個為大家帶來麻煩的技能——幽珂也好,康絲妲也好,瑟奇認識的女性都是破壞狂——但是,麵對擁有超過五十公尺巨軀的巴格金,偏移個三公尺左右也不過就是一點小誤差罷了。


    隻見原本恐怕是瞄準臉部的破壞光束歪歪曲曲地蛇行,在盡情繞了一大圈之後,命中魔超獸的側腹部。


    這個魔法能將所有金屬元素變作炸藥,裝甲的強度完全不構成阻礙。隻見巴格金的外殼立刻沸騰地冒出氣泡,然後爆炸開來,橘色的碎片撒向了四周。而且還沒結束。不受控製的光束宛如蛇的舌頭似地蜿蜒著,舔舐巴格金的表麵,從側腹到肩膀,再從肩膀到臉。伴隨而來的大大小小的爆炸奔騰於魔超獸的表麵上,在那身巨軀上刻下無數個坑洞。


    「怎麽……樣!」


    幽珂得意地雙手握拳舉了起來。


    巴格金的巨軀在眼前搖搖欲墜,然後倒在亂七八糟的石板路上。


    「好厲害!」


    「打敗了啊!!」


    瑟奇等人在後麵發出喝采。從巴格金那邊逃回來的獵人們用「那家夥是誰啊?」的眼神看著他們。


    「……還沒完。」


    一回頭,便發現是莉諾。她應該也在直接攻擊巴格金的陣列之中吧。隻見她將長槍當作拐杖,輕輕地拖著左腳,額上也出血了。


    「莉諾!你的傷……」


    「沒事。比起這個——」她瞪著巴格金。「那家夥還活著。」


    如同她所說,巴格金突然站起來了。


    它的側臉被燒爛,在裸露出來的頭蓋骨之中,剩餘的一隻左眼正燦亮地發出光輝。


    「咦……」


    幽珂呆立在原地。接著,大發雷霆的巴格金往她衝過去,用旋轉的角攻擊她。那種破壞力,光憑一擊就能將王都教會的大鍾樓打垮——!!


    「幽珂!」


    「幽珂!」


    瑟奇和康絲妲都奔向她。


    「支援。」


    翔射出的箭矢(不是毒箭)刺進瑟奇的屁股裏。


    「痛死了——!」


    瑟奇跌了一跤。康絲妲則跑到幽珂身邊,將她推倒並壓在她上麵,而超巨大的角正好擦過她們上方。


    看丟目標,巴格金瞬間看似困惑地晃了幾步,而就在這時候——


    「接、招、吧!《究極閃斬》!」


    修格殺了過來,將它的左眼一劍劈開,並打算在收回劍時再給予一擊,但巴格金突然轉過來,它的角和修格的劍相撞在一起。修格被彈飛出去,而那把名劍則一分為二,落在了地上。修格撞到地麵的同時,所有眼睛都被摧毀的巴格金揚起了完全不像生物會發出的尖叫聲。


    巴格金轉過身體,用電鑽般的角插進地麵。猛烈的土砂噴發出來,轉眼之間,那巨體就陷入了土中。不一會兒,魔超獸的身影便消失了。


    現場隻剩下被破壞殆盡的街道,以及受傷的人們而已。


    「怎麽、會……」幽珂在康絲妲懷裏呻吟道:「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


    〇●〇●〇


    王都裏流傳著國王棄都而逃的風聲。


    消失在地底的巴格金杳無蹤跡。人們擔心它總有一天會再現身作亂,便開始爭先恐後地脫離王都。各種交通工具——主要是馬車和船——立刻爆滿,因此大部分的居民隻好徒步離開。趁火打劫的人橫行於人煙稀少的城裏。


    另一方麵,與巴格金戰鬥而受傷的獵人們被送到王都各地,接受自願留下的醫師與治愈術師們舍己奉獻的治療。


    而在醫院的一處病房內——


    結束早上的一戰之後,已經過了半天以上。太陽差不多要西沉了。


    全身纏滿繃帶的修格躺在床上,這張床粗糙得完全比不上他平常睡的床。他的右手,左腳和肋骨皆骨折,其他地方也盡是撞傷和割傷,但他本人還是若無其事地在床上坐起身來。真的是歹人和美貌(帥哥)得勢。


    他的同伴一臉憔悴地隨侍在他身邊,唯獨不見戴眼鏡的治愈術師蜜蜜。相較於修格,其他人隻受輕傷而已,可是他們的表情都比他還要沉重。這也不意外,因為他們之前對付魔物時從未嚐過這等慘敗的滋味。特別是對麗希達來說,那更是殺掉祖父的仇人。她因為太過悔恨而哭得不成人樣,現在是莉諾在安慰她。


    「……我帶來了。」


    連門都沒敲,蜜蜜便現身了。她有一邊的鏡片不知道跑去了哪裏。跟在她後麵進房的則是看似疲憊無比的瑟奇和康絲妲,還有這種時候也一如往常沒表情的翔,以及消沉得像是世界要毀滅似的幽珂。


    修格環視了他們,然後聳聳肩。


    「抱歉啊,特地把你們叫過來——噢,我還躺著真是失禮了,因為我似乎必須靜養一陣子才行。」


    「無所謂啦,希望你可以長話短說。因為我們接下來——」瑟奇深深地歎了口氣。「還必須去很多地方。到處都人手不足。」


    瑟奇和康絲妲這半天都到處奔走,運用《生命治愈》進行治療。隻是連續使用也差不多來到了極限,漸漸沒辦法好好地累積起能量槽。


    「——我知道了。莉諾,把那個給他們。」


    莉諾隻微一頷首,就將用布包起來的兩塊金屬片遞出去。


    「這是——……」


    「依照約定,把我的劍給你們。雖然折斷導致價值下降,但之後我會再用其他東西補償。賭注是你們贏了。」


    不過,瑟奇卻將莉諾遞出來的劍用力推了回去。


    「你搞錯了,修格。我們的勝利條件是『打敗巴格金』——也就是說,現在還沒分出勝負。」說著,他稍微不安地望向窗外。「該不會已經黃昏了?難道說,七天過去了?」


    「無所謂。」修格苦笑著。「那不是人類對抗得了的東西,而是災害或是神明這一類想反抗也無從反抗起的事物。真要說的話——就是命運吧。」


    修格雖然很虛弱,但說出來的比喻還是很裝模作樣。


    「沒有吧……你們的攻擊不也相當有效果嗎?」


    「要是被洞穴裏的老鼠狠狠咬了一口的話,你也會把手縮回來吧?但是,老鼠又殺不了人類。人類下次也會拿出更可怕的道具來趕走洞穴裏的老鼠——就是這個道理。我們雖然將那家夥趕出了洞穴,但還是遲早得離開這裏才行。」


    「什麽啊……白金階級的獵人大人還真懦弱耶。你才是放棄得太早了吧?」


    「別這樣奚落我啊,霍克伍德。別看我這樣,我也覺得自己該負起責任。都是因為我把那種東西帶進來,才會造成這種嚴重的慘劇——正因為這樣,為了自己的虛榮心和自尊心,我不想再錯看事態了。那家夥——不是人類可對付的。」


    「我們……」蜜蜜接著說道:「一開始並不相信你們說的『魔超獸』存在於世上,正因為如此,才接受了賭注。然而,如果我們可以再認真一點聽你們說話——或許在把那顆石頭帶進王都前,就會先察覺到怪物的存在也說不定。」


    「這……誰知道呢。」


    「我們也是今天早上才發現有可能是卵。」翔說道。


    「你們花了六天才發現的可能性,換作是我們,一天就會發現了。」蜜蜜回道。


    「你說什麽?」


    「你到底是在反省還是在找碴啦!?」


    「好了好了,蜜蜜說這番話也沒有惡意,原諒她吧。」修格說道。「總之,我們不賭了,投降。那把劍已經歸你們了。」


    「唔唔……」


    對這種不徹底的解決方式,瑟奇無法釋懷。該說是有一種沒尿乾淨的感覺嗎?而這時,之前始終保持沉默的幽珂小聲說道:


    「……這樣不是很好嗎?收下吧,拿去還清康絲妲的欠款也很好啊。」


    「幽珂?你怎麽了啊?這樣真不像好強的你……這種像是敷衍了事的結果真的好嗎?最有幹勁的人明明是你耶……」


    「……哈,看到他這種滿身是傷的模樣,吾就不想爭了。吾可沒有欺負弱小的興趣……才沒有呢!」


    幽珂用力拉下帽子後,就要直接離去。


    「啊,喂,幽珂?」


    雖然瑟奇想去追幽珂,但莉諾還一臉困擾地維持把劍遞出去的姿勢,他也不能放她不管。當他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翔就飛快地伸出手收下了劍。真厚臉皮。


    「先走了。」


    翔說完便揚起手,然後就追在幽珂後麵,而瑟奇和康絲姐也連忙要跟過去,卻被修格叫住了。


    「等一下,我還有一件事必須向你們坦白。」


    「……什麽事啊?我很趕耶!?」


    「你們那間醫院之所以會遭人放火……是過世的法米爾醫師指使的。」


    「誒?」康絲妲睜大雙眼。


    「他向我暗示過這件事——而我則默許了,等同於共犯。隻是……他也有他必須守護的事物,我希望你們了解這一點。」


    「……」康絲妲皺眉看著修格,然後看了看哭腫眼睛的麗希達,接著又看向修格,並歎了一口氣。「……嗯,好吧。這件事我會放在心裏。幸好那場火災也沒有人受重傷。」


    「那被康絲妲打得渾身是傷的那些人呢……」


    流氓五人組倒是傷得相當重。


    「那就別提了啦!你要說的就是這些而已嗎!?那我要走了哦!?」


    「我來出吧。」


    「什麽?」


    「剛才有提到你欠了錢吧。那是醫院的修繕費吧?就由我來負擔吧——這當然和劍是兩筆不同的帳。我可不打算說這是最起碼的補償喔。」


    〇●〇●〇


    瑟奇和康絲妲在醫院的走廊小步跑著。


    「太好了呢。」


    「咦?」康絲妲相當驚慌。「啊,借款嗎?托你的福。」


    「我也恢複清白的自由之身了啊。哎呀哎呀……呃,康絲妲?」


    瑟奇大吃一驚。隻見她的臉色呈現出死人般的青紫色。


    「你、你怎麽了?身體不舒——」


    「瑟奇。」康絲妲說道。用哽咽的嗓音。「對不起、對不起,我說了謊。」


    「嗄?」


    「我說拿瑟奇去抵押是騙人的,用我老家的房屋抵押就很足夠了,所以全部都是騙人的。瑟奇是自由之身,一直都是。」


    「為……」他還在害怕被逼玩※抽血麻將或走鐵條之類的——當然並不會有這種事,但他真的相當提心吊膽。「為什麽要說謊?」(譯注:分別出自漫畫《鬥牌傳說》與《賭博默示錄》。)


    「不這樣的話,我覺得沒辦法留住瑟奇……因為,一直沒有人像你一樣,願意和我當朋友……我不希望你離開。這是我的真心話。」


    「怎麽會?我們不是約好了嗎?在找到能善用這隻右手的方法前,都要一起行動。」


    「嗯。可是,我很擔心……雖然我說要相信他人,但我自己並非如此……像我這種人沒資格談正義吧?你已經……開始討厭我了吧……」


    唔嗯。


    瑟奇感到迷惘。雖然他覺得現在應該要狠狠表明自己的怒火比較好——不過傷腦筋的是,他並沒有那麽生氣。結果,他還是決定老實說出自己的真心話。


    「我不可能會討厭你啊。」


    「咦……」


    「說得直接一點,比起說謊,擅自將他人拿去抵債的人更令我不爽!倒不如說,在我心中,現在康絲妲的股價上升了喔。」


    不過,本來是跌停的狀態就是了。


    「這是……」康絲妲一臉認真地說:「比白蘿卜好一點……的意思嗎?」


    「不是※蕪價!」(譯注:指蕪菁。)


    真是鬆懈耶。瑟奇搔了搔頭。這是哪裏的森林嗎?


    「不過,已經沒關係了吧?我會忘記這件事,所以康絲妲你也忘了吧。今後,如果你還願意像之前一樣幫助我和幽珂的話,我會很開心的。」


    「也要幫幽珂嗎?」康絲妲露出苦笑。「說得也是呢,現在還不能放著你們兩人不管,必須用我的正義引導你們!這就是!我的……」


    「康絲妲,這裏是醫院!這裏是醫院啦!」


    她一恢複精神就是這樣子。轉換心情的速度太快也是一個問題。


    「……走吧,必須去找幽珂和翔才行。」


    〇●〇●〇


    幽珂和翔在醫院用地的邊緣,旁邊停著一台小型馬車,而坐在車夫座上握著韁繩的那個人是——……


    「誒?琉瑚?」


    「哎呀,大家雖然和超大型怪物打了一場,但都很有精神呢。唔嘻嘻嘻。」


    坐在那裏的不是別人,正是隊友引薦師琉瑚。一問之下,才知道這輛馬車是她的私有物。供養幽珂的事情也是,這女人莫名地收入不錯,到底是什麽來頭啊?


    「咱受到幽珂拜托,所以才來這裏將你們一起帶到王都外麵。畢竟引薦所目前停止運作,咱也在想要不要先回老家一陣子呢。要是擔心住宿處的話,你們也來住哪。」


    「去外麵……幽珂!?」


    「別……別會錯意了喔。」幽珂不知道為什麽移開視線說道:「吾並沒有放棄,這是戰略性的撤退。就算從正麵攻擊也贏不了那家夥,吾等必須先重整態勢,思考對策才行。必須思考……對策。」


    「是這樣……沒錯啦。」


    這真的是正經、慎重又正向的意見。但是,瑟奇還是莫名感到不安。說起來,幽珂和「正經慎重」根本不搭。


    「好了,上來吧,要出發了喔。」


    雖然康絲妲說要留下來繼續進行治療活動,但瑟奇說服她說,離開王都的人也需要《生命治愈》的力量,她才不情不願地坐上馬車。幽珂不知道為什麽沒有和大家一起待在車內,而是打算坐在設置於後部的戶外座。


    「為什麽你要坐那裏啊?裏麵還坐得下耶?」


    「吾很困。有你們在旁邊講廢話會讓吾睡不著啊。」


    「你在那種地方睡覺會摔下去喔。」


    「吾很高貴,才不會摔下去!好了,快點出發吧,琉瑚!」


    「喔?」


    琉瑚一邊發出不知道是回答還是吆喝的聲音,一邊揮出鞭子之後,兩匹馬便輕快地跑了出去。由於石路歪曲變形,所以車內晃得很厲害。


    盡管並非是出自於本意的戰略性撤退,但一躺在柔軟的座席上,便感到安心也是事實。瑟奇立刻就困倦了起來。


    「話說回來……」他揉揉眼,說道:「剛才的《生命追蹤彈》隻能射出一發是怎麽回事?之前在山裏使用的時候,能量槽好像累積得更多啊。」


    「大概是……」翔正在把玩修格的劍,並說道:「那樣沒辦法滿足瑟奇了。」


    「嗄?」


    「要讓那個魔方陣啟動的話,就需要你的性慾哪。」坐在車夫座的琉瑚也加入了話題。「是不是翔是男孩子的事實,在你腦中抑製了性慾的發揮呀?」


    「遺憾。」翔說道。「調教不夠。」


    「調教……!?」這危險的詞匯讓他的睡意煙消雲散。「你想對我做什麽啊!」


    「還用說?我要讓瑟奇對男人的抗拒感消失,讓你喜歡上我。倒不如說,要讓你變得沒有我就活不下去。」


    「很可怕耶!還想說你很少說這麽長的話,結果竟然是這種內容啊!!」


    「但是,屁股那邊不是已經被(箭)貫穿兩次了嗎?」琉瑚問。


    「對。被我的(箭)貫穿了。」


    「會招來誤解啦,不要把重要的部分省略掉!」


    「真、真是的,大家從剛才開始就屁股屁股的……好下流。」康絲妲說道:「啵。」


    「你啵什麽?」


    「噗。」


    「你噗什麽?」


    一股強烈的虛脫感襲來。在一起朝巴格金衝過去的時候,大家的心明明是連係在一起的,結果事情過去之後就是現在這樣。不知道該說一如往常地我行我素,還是沒有一點進步。瑟奇望向坐在後麵的幽珂。


    她好像用毛毯把自己蓋了起來。從毛布隻看得到緋色的帽子,正隨著馬車的振動左右搖晃著。


    「唔嗯……?」


    瑟奇眯起雙眼。


    〇●〇●〇


    巴格金在王都的地下深處靜靜潛伏著。


    那身表皮遭到獵人們砍殺,又被幽珂的魔法燒傷,如今已經褪色到接近白色,乾燥後出現裂紋。從旁人的角度來看,它就像是死了一樣。


    但是,巴格金還活著。


    不久後,那結痂的表皮發出啪唧啪唧的聲音,並開始剝落下來。從那裏麵出現小一圈——不對,是小兩圈以上的巴格金。除去體型變得相當小之外,身體沒有任何傷口,很健康。是脫皮。隻見被褪下來的舊外皮皺了起來,混在泥土之中,都分不太出來了。


    巴格金磨蹭著周遭的土壁,將纏在身體上的舊皮磨掉,然後讓角激烈地旋轉起來,開始挖土前進。目的地是地上。它任憑破壞的本能驅使自己。


    〇●〇●〇


    莉諾·渥克單手持槍,在變成鬼城的街道上徘徊著。


    馬上便是日落時分。籠罩在黃昏之下的無人街市顯得格外淒涼。


    非常沒有現實感。這一個禮拜裏發生的事情多得令人眼花撩亂,所以她腦袋跟不太上。和瑟奇相遇。強硬的初吻。被選進修格的隊伍。雲端上的生活。對修格和蜜蜜反感。法米爾醫師的死。和巴格金的戰鬥。然後……


    (剛才瑟奇使用了不可思議的力量……)


    在反擊行動的基礎點《生命追蹤彈》發射的瞬間,她也目擊到了。


    (原來不是騙人的……所以那個吻真的隻是個意外嗎……)


    想到這裏,她又「不不不」地搖搖頭,還不能這麽下定論。她不相信。怎麽可能會相信。


    修格和他的同伴也差不多要乘坐馬車離開這座城市了。她不回去的話,會讓同伴們擔心。相較於以前,她對他們的反感已經變得相當小了。並不是因為修格的一番話,而是她察覺到他們也有要守護的事物。


    可是,她為什麽要在這種地方信步而行呢……


    「莉諾!」


    背後突然傳來一道呼喊,讓她嚇了一跳。而在發現


    聲音的主人是瑟奇的時候,她再度嚇了一跳。他和康絲妲、翔這兩人一起跑過來後,就將手放在膝蓋上喘著氣。


    「呼、呼……抱歉,你有沒有看到我們那個幽珂!?」


    「咦?」莉諾眨了眨眼。「你們沒有在一起嗎?」


    「那家夥想自己和巴格金戰鬥啊!」瑟奇跺了跺腳。「她瞞著我們,獨自留下來了!竟然將麻袋塞進毛毯裏麵當替身!琉瑚那家夥雖然假裝不知道,但她絕對是已經看穿幽珂的目的還保持沉默——」


    「為什麽要做這種魯莽的事情——」


    「因為那家夥認定隻有打倒魔超獸,才能證明自己的價值。」


    「咦?」


    「我明明就告訴過她沒這回事了!由於她的魔法對魔超獸沒用,所以她又鑽牛角尖了啊!反正她一定是要采取奮不顧身的荒唐攻擊……這女人真的是麻煩死了!!」


    看到瑟奇這副激動的模樣,莉諾連好好回一句話都沒辦法。瑟奇在察覺到她的表情後,便一臉尷尬。


    「啊……對不起。你沒看到就算了,我先走了。」


    「等……」


    轟——隆——


    莉諾的話被轟然巨響蓋過——距離很近!


    一看四周,便發現有一道如同尖塔般的身影,以急速昏暗下來的天空為背景聳立著。那絕對是直立狀態的巴格金的角。


    「在運河附近。」


    「是在興建中的大橋那邊!」


    距離修格和莉諾住宿的那間旅館『法爾肯』很近。


    也在康絲妲對瑟奇進行人工呼吸的場所隔壁。


    「走吧,反正那個笨蛋(幽柯)也會往那裏過去!」


    三人互相點點頭,同時跑了出去。


    「——等一下!」


    莉諾反射性地抓住瑟奇的手肘。他向前摔倒,而康絲妲和翔也察覺到這一點而停下腳步。


    「什、什麽事?」


    「你為什麽……要為她做到這種程度呢?要是被卷入的話,可是會死的喔?」


    「你、你說得也沒錯啦……」瑟奇搔搔頭。「可是不能放著她不管啊。」


    「……因為是同伴?」


    「不不不。」瑟奇打從心底露出了感到麻煩的表情。「那家夥不是什麽同伴,隻是別人而已啦……隻是別人。她也是這麽想的啊。」


    莉諾感到啞然。這是怎麽一回事?


    「那……為什麽?」


    「你問我為什麽,我也不知道要怎麽回答啊……果然還是不喜歡一個人吧。」


    莉諾凝視著瑟奇,像是要看出一個洞來一樣,而他則困擾地轉開視線。


    「……因為那家夥個性很差啊,隻有我這種沒用的家夥才有辦法和她相處。不過,這算是彼此彼此啦……我也會被你這樣優秀的女生討厭啊。」


    「我……」


    「沒關係,這才是普通的反應。但那家夥隻有我……隻有我們了。雖然是現在而已。所以我必須去找她才行。我不是擔心那家夥。才不是擔心那家夥喔?該說單純是順水推舟嗎,隻是因為她太讓人擔心,實在看不下去——」


    瑟奇的話尾說得很含糊,而且這一次真的要衝過去了。莉諾跟在他身後跑了起來,瑟奇露出慌張的表情盯著她看。


    「莉諾?」


    「……我也一起去。」


    「為什麽?」


    「那種事情我怎麽知道啊!!」


    真的是不知道為什麽。當她回過神時,身體就擅自跑起來了。


    她並不是擔心他。隻是單純因為他行事太危險了,實在看不下去,順水推舟而已。


    〇●〇●〇


    幽珂一邊拖著疼痛的腳,一邊往巴格金前進。由於她一直穿著高跟靴跑來跑去,所以腳底刺痛無比。但是,更加痛苦的是心髒。她的心髒現在如擂鼓般砰砰作響,感覺馬上就要衝破胸口飛出去一樣。不然的話,她的心髒說不定就會因為狂跳而擅自爆裂了。


    巴格金還沒察覺到幽珂正在接近。


    從地底現身的巴格金將附近的建築物從一端掃蕩過去,有時從紅色晶體中噴射出怪異光線,將周遭化為火海。接著,巴格金逐步往北邊過去,不久就發現這一帶最高的建築物——旅館『法爾肯』,將此建築物當作下一個攻擊目標。巴格金來到旅館前麵,用角將地基挖起來,


    然後用身體撞擊傾倒的建築物。之後,它用前腳踩住逐漸崩毀的建築物,進一步用力將其壓毀。破壞完這個之後——下一目標是興建中的大橋嗎?


    之前曾經受到超過百名獵人攻擊的表皮,僅僅花半天便不留一點傷口地再生了。但是——幽珂馬上就察覺到並沒有完全和原本一樣。巴格金整體看起來縮小了。現在巴格金的體長應該隻有四十公尺多一點吧。


    ——看來也不是沒效果。


    幽珂覺得自尊心得到了一點安慰。然而,她連忙搖了搖頭。如果母親說的話沒錯,半吊子的損傷對那家夥來說並不會有損失。就像不費任何成本就從巴掌般的大小巨大化一樣,隻要花時間,說不定也能恢複為原來的大小。


    隻能想辦法完全斷絕它的性命了。


    在早上的戰鬥中,巴格金最討厭被攻擊眼球以及體內!也就是飛入口中的《生命追蹤彈》。既然如此,隻要她跳進它口中,在裏麵發射大魔法的話……


    屆時她會變成怎樣,老實說,她不想思考。但是,如果要像這樣一直被否定自身價值活下去的話,還不如拉著那家夥一起自爆比較好。


    這就是她的尊嚴。


    ——我在說你很可愛啊。


    她腦中突然閃過瑟奇昨天對她說過的話。


    (可惡……為什麽在這種時候!)


    幽珂抓了抓頭發——這幾天下來完全變成習慣了——不斷喘著氣。雖然她想要深呼吸,但不管怎麽樣都會變成紊亂的呼吸。


    (有什麽好怕的?吾是一個人,一直都是一個人撐過來的。不管是那兩個背叛者、琉瑚、瑟奇、康絲妲、翔——都不過是被吾巧妙地利用了而已。不可能會來救吾的。吾不希望他們來救吾!)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幽珂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朝巴格金衝了過去。


    〇●〇●〇


    「找到了————!!」


    他從遠方看到幽珂用搖搖晃晃的危險步伐,追著往修格大橋前進的巴格金。


    「我先過去!」


    「拜托你了!」


    康絲妲猛然加速,將瑟奇等人拋在後麵。莉諾也用斜眼使了眼色,追在康絲妲後麵。她們兩人不愧是精神百倍的前衛職種,速度相當快。瑟奇也不認輸地拍了拍宛如鉛一樣的疲憊大腿,而翔則一臉若無其事地跟了上來。


    話說回來,今天一直都在跑。由於使用過度,喉嚨和肺都像是灼燒般疼痛。


    就快抵達目標的橋了。


    修格大橋寬二十多公尺,全長約一·五公裏。設置於河底的地基利用好幾個拱門連結起來,上麵再鋪上橋架。


    巴格金踏上了這座大橋。


    興建中的大橋耐不住其重量,立刻便被壓扁——原以為會如此,但意外地並沒有發生這種事。瑟奇馬上就知道理由了。比起早上見到的巴格金,現在的它變得相當小。雖然修格大橋的拱門彎曲起來,用石頭鋪建的表麵出現裂痕,不過還是支撐住巴格金的重量了。由於整座橋都扭曲了,所以遲早難逃崩塌的命運,不過現在正勉強保持著平衡。


    巴格金一邊將大橋的路幅占據得滿滿的,一邊悠然地走著,從海的那端前往大陸的方向。有個嬌小的人影從巴格金的胯下穿過去,衝往它的頭部。那是幽


    珂。


    (那個笨蛋!)


    瑟奇咂了舌。來不及了!


    這時,翔拉住他上衣的下擺。


    「幹嘛啊?」


    「看起來想做傻事。」


    「我?要做什麽英勇的特攻行為嗎?」瑟奇哼笑一聲。「怎麽可能?不會不會,我不可能會做那種事。我最討厭那種——」


    「騙人。」


    翔斬釘截鐵地說道。瑟奇搔了搔鼻頭。


    「…………你知道?」


    「喜歡的男人的事情我全都知道。」


    「真可怕耶……不過,沒錯喔。我昨天才剛重讀了圖畫書(漫畫),然後就想起以前的心情了呢……像是原來我想變成這個模樣之類的。在圖畫書(漫畫)裏麵,遇到困難的時候,幾乎都是主角做傻事才得以突破困境。」


    「你很喜歡啊。」


    聞言,瑟奇一臉不好意思地答道:


    「一定……很喜歡吧,像那樣的情節。」


    「你沒資格說幽珂是笨蛋。」


    「哈哈,的確——那麽,你想怎麽做?要阻止我嗎?」


    翔搖搖頭,嘴角泛出一抹心醉的笑意。^


    「怎麽會,我不會放棄喜歡,也不幹涉別人喜歡。我幫你掩護。」


    「……這一次別再射到我了喔??」


    「有二就有三——」


    「不要啦,我拜托你。」


    巴格金的背已經迫在眼前。康絲妲和莉諾分別從左右兩邊攻擊魔超獸的後腳。巴格金回過頭。


    莉諾瞄準外殼與外殼之間的接縫,不斷用槍刺進忽隱忽現的藍色皮膚。以修格舉的例子來說,就像是老鼠緊咬著腳趾頭一樣,是非常弱的抵抗行為。但是,她現在隻能做這種事情了。而另一邊的腳,則是由康絲妲以鬼神般的氣勢揮動著戰鎚攻擊。


    魔超獸看似厭煩地搖晃著身體,也踏了幾次腳,試圖將莉諾等人趕走,然而在橋的路幅之中沒有多少空間讓它發揮,所以它的動作不能做得很徹底。這是絕佳時機。這樣一來,隻有他們有決定性的攻擊手段……


    「你——你們些這家夥!」


    原本來到巴格金頭部正下方的幽珂,驚慌地跑了回來。由於巴格金察覺到莉諾等人的攻擊,所以她突襲的機會便化為泡影。


    「你們來這種地方做什麽?」


    「還用說嗎!」康絲妲未停下手,說道:「是來成就正義的!好不容易來了一個這麽好懂的敵人,我怎麽可能有辦法默不作聲!我覺得很麻煩喔,那些牽涉到許多人的權利或主義主張之類的事情……而這個很好懂!總之隻要打倒的話,大家都會很開心!!」


    「你是小孩子啊?笨蛋!」


    「我是小孩子。」康絲妲以漂亮的笑容回應。「因為我不要成為大人。」


    一瞬間,莉諾看著她的臉失神了。


    康絲妲的一句話似乎解開了謎題。瑟奇之所以感到很在意的原因,還有他的同伴之所以感到很在意的原因,以及,她之所以來到這裏的原因。


    他們都是小孩子。隻顧自己方便,擁有既幼稚又自以為是的自我。那些為了融入社會而被逼著要舍棄的東西——夢想、堅持,或者是自尊——他們一直都舍不得丟棄,因此才會遭到排斥。也因此,才會無論過多久都沒有同伴,無法配合他人。


    可是,那是誰都會欣羨的生活方式。


    其實誰都想要隨心所欲地過活,不想妥協或迎合別人,也不想變成肮髒的大人。但是,不能用那種態度生活,所以才屈服,所以才退縮。


    莉諾也是如此。


    在法米爾醫師和修格默默達成協定時,雖然她出聲質疑了——但結果還是默默吞了回去。因為她不想舍棄意外獲得的奢華生活,以及加入國內第一隊伍的名譽——她當時內心深處一定是這麽想的。


    所以,她很羨慕。長大成人的莉諾,很羨慕還是小孩子的瑟奇等人。


    幽珂和康絲妲爭執了起來。


    可以從橋的入口處看到瑟奇的身影。


    「瑟奇……唉,那個蠢蛋,你們這些人全都……」幽珂抓了抓頭發後,再次轉身。她這一次打算對魔超獸進行特攻。「好了,不要管吾!別跟來!別跟來喔,吾是說真的!」


    這時,終於忍耐不住的巴格金粗暴地轉換了方向。它硬是扭轉身體,抬起前腳在莉諾等人麵前一揮而下。


    那衝擊讓橋架的一部分凹陷下去。


    「危險!!」


    大家連忙後退,但幽珂的靴後跟不幸地卡在石路的縫隙間。她搖搖晃晃著身子,正好踩到變得比較脆弱的部分。就像是陷阱一樣,周圍開始轟隆轟隆地崩塌。


    「咿呀——!?」


    「幽珂!」


    隨著幽珂的身影消失在洞穴中,瑟奇正好追上也跳了進去。莉諾探出身子往洞穴下方窺視,便在橋的地基處發現兩人的身影。瑟奇正從水中拉起筋疲力盡的幽珂。


    巴格金成功轉換方向,並逐步往他們逼近。一度遭到嚴重打擊的部分再次受到加重的負荷,讓整座橋都發出了悲鳴。它再往這邊——海的方向——過來的話,橋這一次一定耐不住重量了。要是現在橋崩毀了,掉到下麵的那兩人會被壓扁。


    好。


    莉諾下定決心,露出了帶點惡意的笑容。


    「康絲妲——我希望你能幫我一下。」


    聞言,康絲妲眨了眨那雙藍眸。


    「幽珂……喂,幽珂!」


    瑟奇拍了拍她的臉頰後,幽珂就略為睜開雙眼,於是他鬆了口氣。


    他們很幸運。由於這座橋正在興建,所以橋下設有防止跌落的網子。他們在墜入河前先勾到了網子,才沒有受到多嚴重的撞擊。雖然她的額頭因為割傷而流了點血,但其他地方並沒有明顯的外傷。「甚至有點太幸運了。」瑟奇喃喃說道。看來神明大人並不是隻會刁難人。


    「好痛……」


    幽珂眼中盈滿淚水地呻吟著。


    「這是自作自受,誰教你要一個人暴衝。不過,太好了,傷口很淺喔。」


    「騙人……」


    「嗄?」


    「吾已經……沒救了……」一顆淚珠滑落她的臉頰。「吾的身體,吾自己很清楚……」


    「…………」什麽?「——哎,就說是輕傷了。」


    「無須安慰吾……被安慰傷口很淺的時候,便是受到致命傷的時候……這是老規矩……」


    「不是啦,不過圖畫書(漫畫)裏的確是如此。」


    將受重傷的同伴扶起來的場景,是創作物的精髓。瀕死的人對親近的同伴吐露真情的模樣,都會讓讀者或觀眾熱淚盈眶。「明明都受到致命傷了,還想講到什麽時候啊?快點死一死吧!」隻有庸俗的人會這樣吐槽。盡管如此,幽珂的心髒並沒有開出一個洞,身體也沒有被一分兩半,隻有輕傷而已。


    頭上亮起了紅色的光芒。是巴格金在亂射光束。旅館的廢墟附近斷斷續續地發生爆炸。雖然從瑟奇的位置看不到,不過是翔隻身變成誘餌,吸引巴格金的攻擊。


    「好了,別說蠢話,要逃了喔。待在這裏,萬一橋崩塌……」


    「等等……最後……咳咳咳。」謎樣的咳嗽。她完全入戲了。「最後,吾有一件事情……想問你……」


    「……什麽事?盡量長話短說喔。」


    他的態度就像是在說,如果這樣她會滿足的話,那他就奉陪一下吧。


    「……能遇到你,實在太好了。」


    「咦?」


    糟了,超乎預料之外的重大告白似乎開始了。當他察覺到這一點時,已經太晚了。幽珂完全進入『演戲模式』,逐漸嘮嘮叨叨了


    起來。


    「本來的話,吾應該更早說的……謝謝你願意和吾這種人來往。但是吾說不出口。被你……被你們寄予信賴很令吾害怕。吾擔心自己會不會又遭到背叛,於是便膽怯了起來……藏住自己的真心話,一直逞強……可是,你們豈止沒有背叛,還跑到這種地方救吾……」她吸了吸鼻子。「像這樣陷入瀕死,吾才終於能夠坦率說出來……真是諷刺啊……」


    「幽、幽珂……夠了,別再說了……你不會有事的……!!」


    說完,他才發覺這也是這種情節的經典台詞,不禁抱住了頭。


    巴格金猛烈地吼叫著。


    他無意間抬起頭,便發現康絲妲和莉諾從隔壁的地基降下來。以位置來說,正好在巴格金的屁股下方。她們打算做什麽?在她們麵前的支柱布滿裂痕,感覺隨時都會崩毀。


    「瑟奇。」


    幽珂小聲呼喊著,臉龐像熟透的番茄一樣通紅。有氣色這麽好的重傷者嗎?盡管如此,被那雙盈滿水光的眼睛一看,瑟奇的心跳數也開始增加,喉嚨很乾。


    「怎、怎麽了?」


    「你說吾很可愛……吾真的很開心。」


    「是……是喔……?」


    「手……」幽珂怯生生地伸出右手。「可以……握住吾的手嗎?」


    「可是……」


    做那種事的話,瑟奇會……


    「無妨……至少在臨死之際,希望有人能陪在吾身邊……一個人死去很寂寞。一個人……」幽珂的臉皺縮成一團。「吾已經不想再一個人了。」


    當瑟奇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別擔心。」瑟奇輕聲說道:「這樣就不再是一個人呢。」


    他的右手立刻就要失控。但是,在他的右手擅自行動之前,幽珂已經主動抱緊了他。他們的視線交錯。幽珂滿臉通紅,因為輻射熱的關係,連他都熱了起來。紊亂的呼吸混入了她的體溫與香味。


    「吾啊……吾啊……」幽珂的聲音顫抖著。「好像快——迷上你了。」


    他的嘴唇被奪走了。


    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接吻。不是失敗的吻。這個吻無法和翔那種黏糊糊地纏上來的吻比較,隻是嘴唇之間輕輕碰觸的笨拙親吻。為了接收利貝姆的舌頭也隻用前端碰觸了她的黏膜而已。但是,瑟奇的體內確實湧起一股熱潮。他看了一下,隻見右手的能量槽以猛烈的氣勢逐漸蓄滿——


    莉諾用眼神對站在支柱另一邊的康絲坦使眼色,取得一致行動。


    「預備——起!!」


    莉諾和康絲妲將各自的武器——長槍和戰鎚高舉過頭,集中全身的力氣,燃燒體內的魔力素(瑪那),用力揮下去。


    因為這一擊,勉強撐住巴格金體重的拱門處就輕易地崩塌了。


    立足點突然崩落,巴格金被拉向後方,一屁股摔在地基上麵,而橋架則倒塌下來。雖然它用力搔著橋架試圖爬上去,但石頭不斷崩落,使它爬不上去。


    康絲妲和莉諾立刻跳進水中,避開那股餘波。


    她們在波浪之間探出臉,互相擊掌。


    「不過把橋弄壞,這樣真的好嗎?」


    「沒關係、沒關係。」莉諾笑了。「小時候呀,比起蓋東西,我更喜歡破壞喔。」


    巴格金掉落下來。以腹部朝著他們的狀態跌坐著,似乎正為了爬到橋上而掙紮。那家夥恐怕不會遊泳吧。這條河很深,流動速度也很快。


    所以它如果要逃的話,隻能趁現在了。


    不過,瑟奇不打算讓它逃。從這個位置的話,就可以瞄準它沒有甲殼的腹部。它的肚子像在催促人家快攻擊似地完全露了出來,而且——瑟奇也有子彈。


    瑟奇的右手現在正寄宿著利貝姆的光輝。浮現在手背上的能量槽亮了十成,表示能量已蓄滿。此外,透過和幽珂接觸而得到利貝姆的時候,能量槽並不會顯示出刻度——也就是說,一次發射就會釋放出所有能量。


    不僅需要累積十成的利貝姆,還隻能射出一發。換句話說,這具備了相當的威力,是必殺的子彈。


    「幽珂……看好了。」


    幽珂倚靠著瓦礫山,孱弱地點點頭。瑟奇一邊感受著她的視線,一邊轉向魔超獸,瞄準位於正對麵的那個部位,喊道:


    「《生命炮》!!」


    瑟奇的手掌裏溢出由白中帶藍的光芒形成的湍流。


    隻見光芒扭成螺旋狀,化為極粗的光束,貫穿過巴格金的腹部。


    慘叫聲響起。


    光束從腹部劃著變化急遽的曲線,往正上方延伸過去,到達開始閃燥星光的天空。然後……


    天空破掉了。


    宛如玻璃花窗,也像是戲劇的布景一樣——漆黑的星空碎裂開來,看得到另一邊呈現出純白色,是什麽也沒有的一個空間。


    「——嗄!?」


    見狀,發射出攻擊的瑟奇本人最感到驚訝。


    才錯愕沒多久,巴格金就產生了異變。隻見它像是被光的漩渦卷入一般,橘色的外殼和藍色的肉都嘎吱嘎吱地從身上被扯落下來。藍黑色的肌肉層下方現出深灰色的骨骼,才剛發現一些不知名的彩色內髒被拉出來的時候,就連骨頭也亂七八糟地被卷走。在眾人驚訝當中,巴格金的巨軀一片也不留地遭到分解,最後變成由橘色與藍色混合起來的黏稠模樣,就這樣被吸進了天空的洞穴中,像是蓄在浴桶裏的水流入排水溝一樣。


    浮現在手背上的能量槽的燈暗了下來,光束不再出現。就連開在天空的洞也像是時光逆流一般,轉眼之間合了起來。在洞穴關閉的前一刻,可以看到有某個小碎塊從裏麵掉了下來。


    凝神細看,那就像一顆漆黑的圓石一樣。雖然沒有任何根據,但瑟奇覺得,那應該是收在巴格金體中的東西——也就是那家夥的核。


    黑石在空中慢慢崩壞,變成粉末狀之後,乘著風在瑟奇和幽珂的位置落了下來。隻見閃閃發亮地反射星光的黑粉,宛如受到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引導,被吸收進幽珂的長杖中消失了。


    四周回歸不真實的寂靜。


    無論是巴格金或天空的洞都不見了,隻留下被破壞殆盡的橋而已。


    「瑟奇……」幽珂說道:「把杖給吾……」


    瑟奇撿起掉在她旁邊的長杖,遞給了她。原本是透明的水晶塊之中,隻有兔子圖案的下方——全部的四分之一左右——被染上黑色。


    「呼……呼,嚇到吾了。你果然……是會在天空開洞的人啊。」


    「……不過,關於這一點我自己也嚇到了……」他的心髒現在還劇烈跳動著。真的嚇到了。「這並不是我自己的力量,也有你的幫忙——」


    「啊,說得也是……吾很開心喔。最後能和你……和同伴一起戰鬥……」她的聲音愈來愈弱,逐漸消失。「吾已經……沒什麽可留戀的了……」


    「幽、幽珂……?幽珂!!」


    她浮現出平靜的笑容,輕輕地閉上雙眼。


    「幽——珂——!!」


    在那之後,幽珂的意識就融入了溫暖的黑暗之中……


    ——當然不可能。


    「…………」


    「幽珂?」


    「……………………」


    「幽~~~珂~~~?」


    「………………………………」


    「喂,幽珂小姐,你的呼吸和脈搏都很正常喔?差不多該起來了。」


    「唔嘎啊!」她跳了起來。「為、為何!?為何吾還活著!?」


    「不……所以我不是說了很多遍嗎?你受的是輕傷,為什麽你不相信我啊?」


    「咦?輕、輕傷?」


    「輕傷輕傷。」


    「不會死……?」


    「不會死不會死。」


    突然之間,幽珂剛才的發言像跑馬燈(可以說這個時候才是她的靈魂窺見死亡深淵的瞬間)似地在腦中浮現出來。令人害羞到極點的一連串告白。


    幽珂的臉迅速轉為火紅,讓人擔心是不是要自燃了。


    「你們兩個,沒有事吧??」


    這時,康絲妲和莉諾、翔都跑了過來。而他們三人見到的,是一顆頭彷佛熱水壺般冒出蒸氣的幽珂。


    「吾、嗚嗚嗚嗚嗚嗚嗚、吾、吾是在說謊喔喔喔!那些都是騙人的!什麽迷上了你,那種事情、那種事情,根本不可能會發、發、發生噢!!」


    「迷上了?」翔的眉毛抽動一下。「不能忽視。」


    「那麽,剛才那個果然是你們兩個的利貝姆……」


    康絲妲才剛說出口,幽珂就到達臨界點了。


    「《金屬爆裂光波》——!!」


    「哇————!?」


    法杖發射出失控地到處亂竄的破壞光線。周圍散落的石頭和磚瓦不用說,連水中的微量金屬分子也接二連三地爆炸,之前好不容易逃過一劫的部分橋架開始崩落。瑟奇等人跳入河中,保護住頭,從崩塌的修格大橋勉強保住性命。


    而幽珂則趁著這團混亂消失了。


    〇●〇●〇


    翌日,黃昏。


    「果然還是要走呀?」


    琉瑚斜眼看著停在港口的客船,一邊說道。


    「就算你說要走遍世界,尋找剩餘的魔超獸……但沒據點會很困擾哪,一直待在這城市不就好了?瑟奇他們也在找你喔。他們好像很想和你一起尋找魔超獸哦?」


    「為何?這和那些家夥……已經沒關係了吧。」


    「誰知道呢。或許是對非日常的世界感興趣了呀。或者說,是對幽珂本身有興趣也說不定哦。」


    「哼,吾已經對他們不抱興趣了。才沒有興趣呢。他們不過是用過就可以扔的家夥而已。」


    幽珂一邊瞪著逐漸陷入水平線的夕陽,一邊大聲說道。海風吹拂著她那頭蓬亂的亞麻色頭發。她沒戴帽子。


    「……不過,也無?所謂啦。按照約定,咱沒告訴瑟奇他們。」


    「唔嗯……受你照……啊,不是,吾沒有感謝你,才沒有感謝你呢!」


    「你這家夥真的是有夠麻煩的。這種廢物的程度真令人陶醉,好向往呀。」


    「吵死了。」


    琉瑚唔嘻嘻地留下一如往常的笑聲,然後揚長而去,連回頭都沒有。幽珂發覺自己忍不住目送著她的背影,便拍了拍自己的臉頰。不行不行,留戀是大敵,孤高的大魔術師不會回顧過去。


    她覺得海風突然冷了下來。


    「……真搞不懂你耶,明明就一臉快哭的模樣。」


    相當熟悉的嗓音向她搭話,她猛然回過頭。隻見對方留著整齊瀏海,還有一張五官較平的容貌。她對這張臉有印象。沒記錯的話……


    「……你是誰?」


    「什麽!」猛摔一跤的,當然是莉諾·渥克。「啊,說?……說得也是呢,對你來說,我隻是其他多數人(路人)的其中之一而已……沒把我放在眼裏也沒辦法……」


    「啊,對了,沒記錯的話,你是修格那邊的槍士!什麽啊,是來報複的嗎!」


    「我才不會做那種事!真失禮耶……」說著,莉諾就咳了咳,調正坐姿。「不過,修格他們確實想要雪恥喔。大家都覺得不能一直輸,充滿了幹勁。當然——我也是。」


    「哼……真是一群器量小的家夥。」


    「或許是這樣。可是,我不太想被你這麽說呢——竟然這麽逞強,還擺架子,我覺得這樣很不乾脆喔。」


    「什麽?」


    幽珂的太陽穴冒出青筋,而莉諾突然表情放柔。


    「不過啊,我也能夠明白你的心情。改變自己和他人的關係很需要勇氣呢。要接受這件事情也一樣需要勇氣。或許,比起長大成人,還是——」


    「吾……吾聽不懂你在說什麽,聽不懂喔,吾是說真的。」


    「但你的表情好像聽懂了。」


    被指出這一點之後,幽珂就睜大雙眼,嘴巴不停咕噥著什麽。這舉動明顯很可疑。


    「——總之,我就把考驗勇氣的機會先讓給你了。雖然我總有一天也必須正視自己的感情——但現在還不太有勇氣。我也打算暫且先和那些人待在一起。」


    莉諾轉著頭,遠遠認出正在靠近乘船處的人影。


    「啊——終於來了。我都特地通知他了,竟然還這麽慢,真是的。」莉諾淺淺一笑,輕輕用拳頭敲了敲幽珂的胸口。「那後會有期,我可不會輸喔。」


    莉諾說完,便快步離去了,留下呆愣在原地的幽珂。接著,最後一個迅速地取而代之的登場人物,果然是瑟奇。他拿著幽珂丟在馬車上的緋色帽子。


    「呼呼……找、找到了……有趕上……!!」


    「瑟奇……你、你……」


    瑟奇以單手製止才剛開口的幽河。在吞下紊亂的呼氣後,他一口氣喋喋不休地說道:


    「我知道。橋下的事情……我會放在心裏。如果這樣也不行的話,我會忘掉,畢竟那時候你也很驚惶失措。雖然我覺得這件事早晚得慢慢說清楚,但現在就先擱置一旁吧。在這之前,我有一件事想問你。」


    「什……什麽事?」


    瑟奇做了一個深呼吸。他閉上雙眼,似乎正在咕噥著什麽。隻字片語傳入幽珂耳中。


    ……勇氣。


    ……給我勇氣。


    不久後,他睜開眼,正麵注視著幽珂,然後吞下一口唾沫。


    「幽珂,和我組隊吧。我想要和你……在一起。你正在尋找的東西,我也想和你一起尋找。康絲妲和翔也是,雖然他們沒說出口,但我想心情是一樣的。」


    幽珂的臉頰唰地滾燙了起來。她撇過臉,用斜眼看著瑟奇,便發現他相當緊張,不斷顫抖。答覆。必須答覆他才行。


    「吾……吾、吾吾……吾拒絕。誰、要、和、你、組隊啊!」


    瑟奇呼出一口氣。幽珂陷入混亂之中。不對。不對,這不是她真正的心情。她其實知道他才是自己尋求已久的對象。


    幽珂用不靈活的舌頭說出下文。


    「但——但是——」


    勇氣。


    「吾、吾吾吾承認你是個滿有用的家夥。因此——」


    給她勇氣。


    「當吾的仆人吧!然後今後也都要為吾效命!」


    「不要。」


    瑟奇立刻答道。什麽——幽珂猛摔一跤。


    「為什麽!」


    「沒有什麽為什麽啦,你這個高傲女!誰?要跟隨你這種暴君啊!我要求對等的關係!」


    「區區一個圖畫書中毒者(漫畫宅)想與吾平起平坐還早一百年呢!蠢蛋!」


    說著,幽珂不可一世地挺起豐滿的胸脯。瑟奇心頭冒火,將緋色帽子硬是蓋在她頭上,並且就這樣用力往下壓,隔著帽子抓亂她的頭發。


    「為什麽你總是這種居高臨下的態度啊!真麻煩!超級麻煩!」


    「唔?不?準?壓?!住手啦,不要碰頭發,性騷擾!變態!」


    這時,出現了一對無所事事的大小人影。是康絲妲和翔。


    「唉,果然在吵架啊!好了,你們兩個!不可動用暴力,不可以——!」


    「不會把瑟奇讓給你。」


    加上這兩個麻煩的人,爭執更是發展到混亂的程度。你推我擠的,彼此叫囂,漸漸連一開始是在爭執什麽話題都想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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