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關後,郊外一片寂靜,除了偶有兩聲老鴰啼叫,也就是葉屠蘇的馬蹄聲最為鮮明,倒是那馬蹄聲後麵跟著的一串吱吱呀呀的車軲轆聲響反倒顯得尖銳刺耳。葉屠蘇嘴裏叼著不知道什麽時候扯來的狗尾巴草,百無聊賴地駕著馬車四處晃悠。


    蘇淺趴在車裏,兩手摁著屁股,外麵越安靜,他反而覺得屁股越疼。萬般無奈,蘇淺隻得掀開簾子,探出半個腦袋來。待再次確定這周圍唯一能講話的隻有葉屠蘇一個人之後,蘇淺默默地歎了一口氣。


    “葉屠蘇,你還記不記得我問過你,你究竟是什麽人。”


    葉屠蘇吊兒郎當的背影聞言明顯僵了一僵,不過片刻之後又恢複了原態:“哎呀,你說這郊外這麽偏僻,咱們到底能不能找到客棧啊?”


    葉屠蘇的反應完全在蘇淺意料之中。蘇淺眼裏染上了笑意,幹脆收了捧著屁股的手,支著腦袋,饒有興致地望著葉屠蘇的後背。


    “昌亦同我說過,江湖上有個叫冥月的魔教,教主叫做葉屠蘇。”


    視線中的背影又是一僵,這次蘇淺連嘴角都彎了起來。蘇小王爺的這番搭訕技巧在江湖上有個響當當的名號,叫做“哪壺不開提哪壺”。


    其實按理說,葉屠蘇是不怎麽怕身份拆穿的,反正江湖上的人大多不怎麽待見她,若是對方知道了,她要麽就是提刀把那人砍了,要麽就是直接扭頭就跑。可如果對象是蘇淺,問題倒變得複雜了。其一,蘇淺是武林盟主,即便是他不討厭她,他也有義務砍死她不是?哦,雖然這個可能性幾乎為零,倒不是說大美人不舍得,而真是因為他沒這個能力。其二,如果大美人真的要同她反目,無論是殺了他還是扭頭跑,葉屠蘇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不幸福。


    難得葉屠蘇默默分析對了一回問題,這問題卻著實棘手的很。這感覺……就像死裏逃生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條小路,跑到頭才發現原來是個懸崖,其中滋味,不言而喻。


    蘇淺換了一隻手支著腦袋,另外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扣著馬車底板兒,很是耐心地等著葉屠蘇的答案。


    “嘿嘿嘿,你不會覺得我是月冥的教主吧?”葉屠蘇裝傻地撓了撓腦袋,誓死不回頭。


    “哦——?”蘇淺拖著長音,敲擊車板的手忽然停下:“我分明說的是冥月呀,你怎麽知道那魔教叫月冥?你們……很熟?”


    “啊哈哈哈哈,月冥嘛,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挺有名的一個魔教,據說他們教主挺厲害的,我一個混江湖的,知道也不奇怪嘛。”葉屠蘇的笑聲幹巴巴的就像兩塊晾了十多天的饃饃,心裏忍不住甩了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車輪還在骨碌碌地轉,蘇淺勾著唇角望著葉屠蘇,忽然覺著自己新培養的興趣真是不錯。雖然這種興趣本質上和貓逗老鼠沒什麽區別,不過蘇淺目前顯然樂在其中,想停下來都難。


    “你不願意說也罷,上次那個來抓你的人是誰?你總不至於連這個也不願意告訴我吧?”


    彼時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葉屠蘇斟酌了一陣,決定還是試試必殺絕技——睜眼說瞎話。指不定繞著繞著還能繞回來呢?坐以待斃實在不是葉大教主的本色。


    有了對策,葉屠蘇反而不慌了。醞釀了半餉感情,這回背影沒僵,反倒是略顯纖弱的肩膀微微抖了一抖,再開口時,連這秋風都顯得有兩分蕭索。


    “那人其實是奴家原來的所在的風月之地的老板,對奴家百般虐待。後來奴家同好姐妹不堪淩/辱,這才投奔了倚欄院的媽媽,那冷老板看不得我和姐妹在倚欄院做了頭牌,還替媽媽賺大把的銀子,這才派了人過來抓我們……”


    葉屠蘇怕一會蘇淺再問桑止是誰,幹脆連他一同編了進去。別看這段忽悠人的鬼話不長,裏麵可融合了整整三部話本子的精華,分別是《洪二姐與張郎》、《小芹菜與後娘》、《頭牌背後的故事》。這基個話本子是桑止的最愛,葉屠蘇雖然沒有認認真真瞧過,不過聽桑止說多了,其中精髓還是參透了的。


    蘇淺隻覺得天靈蓋被一道莫名的閃電劈了個正著,欠抽的嘴竟然一下子還沒止住:“那那些黑衣人叫你教主……”


    “奴家過去用來接客的名兒就叫做嬌珠啊!奴家的這身武功,也是當初被虐待的慘了,偷偷摸摸跟著護院學的!”


    蘇淺那兒是越聽越雷,葉屠蘇倒是越編越順。早知道自己有這樣的絕技,以後沒銀子了便不用比武贏錢了,幹脆支個台子說書算了。


    越想葉屠蘇越激動,到了後麵幹脆止不住,抹了兩把老淚。蘇小王爺目瞪口呆地瞧著前麵馬上一抽一抽的葉屠蘇,生怕她興致一來接著編下去,急急忙忙重新縮回馬車裏,繼續捂著屁股去了。


    眼見尋店無望,卻沒想到天無絕人之路,待馬車朝著城牆轉了大半圈的時候,葉屠蘇忽然瞧見了不遠處有一戶人家,雖然房屋有些破舊,不過燭火明亮,在這樣萬分寂寥的夜晚,看著倒也有十分的溫馨之意。


    葉屠蘇停下馬,扭過頭挑了挑馬車簾子,指著不遠處的那戶人家:“客棧看樣子是沒有了,要不大美人你將就一下?”


    草屋好歹也強過破廟,尤其是對於體驗過一次破廟的蘇小王爺來說,這個時候,一戶民居足以抵過十座破廟。不過這郊外如此偏僻,孤零零樹著一戶人家卻也有些微妙。蘇淺盤算了半天,想著反正有葉屠蘇在,他一時半會也沒什麽大礙,大不了先看看情況,若是有危險,再跑不遲。


    開門的是個滿臉胡子的老漢,容貌看不大分明。老漢看見蘇淺和葉屠蘇很是熱情,二話不說便將二人迎進了屋。這屋裏似乎住著老漢和他的閨女,無奈那閨女蒙著麵,又是個啞巴,不過瞧那雙眉眼,必然是極俏的一個美人兒。


    見到屋子裏隻有兩個人,蘇淺稍稍放鬆了警惕,不過到底還是留了個心眼。那老漢忙前忙後替二人下了麵條,蘇淺和葉屠蘇剛剛已經吃過幹糧,這會並不怎麽餓,蘇淺幹脆把葉屠蘇麵前的碗搶了過來,死活不讓她吃。


    “晚上吃那麽多容易滯食,你還是別吃了。”


    想來蘇淺是怕這麵裏有什麽東西,到時候他暈了不要緊,若是葉屠蘇暈了,麻煩可就大了。隻是蘇淺的心思葉屠蘇哪裏明白,隻當是剛剛路上說的鬼話把蘇淺氣惱了,鼓了鼓腮幫子,倒也沒有去搶。


    旁邊的老漢看著,不解地替葉屠蘇說話:“這位公子怎麽難為自家弟弟?趕了一天路,說不累不餓那都是騙人的,這會子有碗熱麵吃可是享受。”


    挨不過老漢熱情,蘇淺嚐了口麵,衝老漢擺了擺手:“他一向吃得少,吃得太多一會睡不安分。”


    葉屠蘇瞪了一眼蘇淺決定不說話。那個啞巴閨女見狀朝葉屠蘇招了招手,偷偷遞了幾塊香糕給她。那姑娘漂亮又善解人意,葉屠蘇要真是男人,隻怕要淪陷。趁著蘇淺不注意,葉屠蘇幹脆溜到一旁啃起來香糕。


    用完了晚膳,老漢拾掇出了一間房讓給蘇淺和葉屠蘇,二人勉強湊活著,好歹是睡下了。不過二人不知,這一睡,問題就大發了。


    “他娘的!你放的藥夠不夠啊!”


    “二當家的,我可是整整一包都放進去了啊!不過這兩人吃的都不多,藥效如何我也保證不了……”


    “保證不了你個鴨蛋的!老子為了抓他們連女人都扮了,她媽/的要是出什麽差錯你看老子怎麽收拾你!”


    那老漢同啞巴閨女正是喬裝的八字胡和二當家。二人因為在鎮上賠了錢砸了飯碗,而且那二當家還因為葉屠蘇的緣故丟了回大臉,一時氣不過,一路尾隨著二人來到城門口。見蘇淺二人找不到住所,這二人便起了邪念,將這戶原來住著的人家趕了出去,生生霸占了屋子埋伏著,這才有了現在這出好戲。


    蘇淺半夢半醒間聽到了聲響,暗道不妙,防了一撥人卻沒想到還有另一撥。想著,蘇淺就像抬手去推身邊的葉屠蘇,卻怎麽也使不上力來。待想到葉屠蘇沒有吃這裏的東西,應該沒有大礙,蘇淺心中一鬆,幹脆兩腿一蹬,安安心心地昏了過去。隻是他哪裏知道,葉屠蘇當時坐在一旁,一腔怨恨無處發泄,吃的香糕比蘇淺吃的那口麵條多上幾倍,這會隻怕已經在夢裏聽桑止念話本子了。


    所以說,蘇淺從頭到尾想的還算周全,唯一錯誤的,就是太過相信葉屠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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