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月冥的地盤上拿著劍飄來飄去的角色不過寥寥,而一年到頭皆是一身玄衣的人更是隻此一家,別無分店。


    玄衣之上,一枝金色寒梅栩栩如生,兩三隻金蝶翩躚。冷清絕一動不動地站在蘇淺身後,完全不去看葉屠蘇,隻將劍越壓越緊,蘇淺雪白的脖子上漸漸現出了一條紅印,卻依舊淡定地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難得蘇淺有了兩分英雄本色,葉屠蘇卻是實在看不下去,甩脫了桑止的手就朝著二人奔去。桑止見狀也不阻止,隻勾著唇,悠悠地從袖筒裏又摸出一把花生,斜著身子半倚著樹幹,一副標準看客的模樣做的盡職盡責。


    見蘇淺不答,冷清絕漸漸失去了耐心,不悅地蹙了蹙眉,待要往劍上再加上幾分力道,葉屠蘇忽然撲了過去,一把抱住了冷清絕的大腿,嗚呼一吼:“英雄刀下留人!”


    咳咳,葉大教主的出場,是不是和各位看官想象的有點不一樣?再怎麽說,至少也應該是一個飛身拿下冷護法的劍,再酷酷地回到原地鎮靜地兩手抱拳作個揖才是正解。不過,葉大教主之所以做出這種不符合身份的事情,實在是剛剛她一路奔過來,一路就在觀察冷清絕的表情。無奈怎麽瞧也沒瞧出半點冷護法的心思,安全起見,葉大教主還是決定先抱大腿為妙。幸好看上去這招頗靈,冷清絕手上卸了三分力,轉而低頭朝著地上狗腿的葉屠蘇打量了一會,眯了眯眼睛。


    “兄台哪位?”


    轟——


    此時此刻,隻怕隻有這一個字能形容葉屠蘇此刻的心情。這個字可以表示五雷轟頂,也可以表示精神世界崩塌,這一刻,還能表示小心髒爆裂的聲音。嗯,沒錯,不是碎掉,而是爆裂。誰讓冷清絕這句話問的有些許沉重呢?深究冷清絕沒認出葉屠蘇的原因,自然不會是葉屠蘇身著男裝的緣故,作為穿著開襠褲就互相認識的兩位,葉屠蘇就算是化成灰,冷清絕也不可能認不出來。如今他這麽問的原因很簡單——冷護法壓根就不想認這個倒黴的教主!


    葉屠蘇默默地拾起碎了一地的小心髒渣渣,眨巴著雙眼,硬生生擠出了兩行淚,死死地扒住冷清絕的褲管吼道:“大哥你不認識我了嗎大哥?!我是你當年被拐走的小妹啊!”


    呲啦——


    彼時這奇怪的一聲,便是冷清絕三觀崩塌的聲音。清脆是清脆了些,畢竟冷護法跟著葉大教主這麽多年,三觀早就被折磨得不堪一擊。而且剛剛那一聲貌似有點像……冷清絕凝了凝神,仔細像葉屠蘇手裏望去……咦?蘇蘇手裏握著的一片黑色布料怎麽有點像自己的衣角?


    冷清絕倒吸一口冷氣,猛地蹲下身去,奪過了葉屠蘇手裏的那團黑布,劈頭蓋臉就朝她吼了過去:“葉、屠、蘇!這件衣服是我最喜歡的啊!上麵的刺繡可是我千裏迢迢跑到江南找那裏最有名的繡娘繡的!我!你!”


    難得冷清絕修養良好,心裏再氣,憋了半天也沒有罵出個髒字。反倒是葉屠蘇比較痛快,拍了拍冷清絕的肩膀,安慰道:“幹!不是什麽大事!下次賠給你!”


    得了保證的冷清絕沉了沉氣,立馬又恢複了之前的淡定,用了些力道扒開葉屠蘇膽大包天熟稔地放在他肩上的爪子,挑著眉問道:“兄台哪位?”


    縱是葉大教主臉皮再厚,撞上一枚冷釘子,那臉皮也是要疼上一疼的。好在葉屠蘇麵皮粘得牢,一時半刻掉不下來,也就幹脆將就著用了。葉屠蘇定了定心神,再次拿捏出兩分演技,一雙手拽緊了冷清絕另一邊的衣袍:“大哥!我剛剛說過了呀!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小妹啊!”


    “嗬嗬!”桑止倚在樹上,邊剝著花生邊看著好戲,難得今天這場戲這麽熱鬧,蘇蘇和冷清絕都是鐵了心的要飆一飆演技,倒是便宜了他這個路人甲。仔細瞧瞧,今兒的劇本是……失散妹妹尋親記?又加了力道,花生殼立馬應聲而碎,桑止捏了花生仁將那層紅皮搓了才丟進嘴裏。忽然一隻手探上桑止的肩膀拍了拍,桑止猛地回過頭去,卻見到剛剛還命懸一線的劇本男主角正悠悠閑閑地麵帶微笑站在自己身後,罷了還不忘朝自己麵前伸一伸手。


    “兄台,還有花生麽?”


    彼時的狀況,若是有看客中途強勢插/入,隻怕要有些迷茫。


    一邊是樹下一對紫衣白衣的璧人湊作一團,邊吃邊看邊討論,一邊則是一雙表麵上相隔多年終於重逢實則暗潮洶湧的“兄妹”。本來這雙“兄妹”儼然是主角,無奈半道男配角轉了陣營,樹下璧人戲份吃了一重,自然不容忽視。


    先說桑止和蘇淺。蘇淺發現桑止搓花生皮的小動作,很是興奮,自己八卦道自己也是從來不吃花生皮,都說吃花生皮好,可自己總覺得澀嘴,就是娘親逼著也不肯吃。桑止難得找到了知音,一拍即合。兩人從白胖子聊到瓜果,又從瓜果聊到河鮮,儼然把葉屠蘇和冷清絕那對拋在了腦後。


    好在藝神附體的葉屠蘇終於發現了蘇淺已經安全,眼淚往回收了收,就著之前揪下來的那塊黑布擤了擤鼻涕,歎道:“我不就離家出走幾天麽?狗剩你不用這麽糾結!”


    “小妹你不是說小時候被人拐走了麽?怎麽變成了離家出走幾天?”冷清絕拍了拍袍子蹲下來,磨了磨牙道:“還有……你再叫一聲狗剩試試?”


    好漢不吃眼前虧。葉屠蘇飛快地眨了眨眼睛,咧著嘴就朝冷清絕使出了殺手鐧,一副聲音甜的好像要滴出蜜來:“冷哥哥,我也是上次太氣了才離家出走的嘛~這次帶了個陌生人回來也是意外。我這不是不能暴露咱們月冥才出此下策的嘛~”


    葉屠蘇這招殺人於無形,雖然不是一技必殺,但是偏偏冷護法回回都中招,無一例外。冷清絕抬手揉了揉太陽穴,聲音裏有些疲憊:“我怎麽看不出來他是陌生人?”冷清絕抬頭朝蘇淺的方向望了望:“你上次和他逃跑之後不是一直住在他府上麽?”


    狗剩分明知道自己藏身在哪裏卻沒有立即派人去抓,看來還是給自己留了幾分臉麵的。葉屠蘇滿意地點了點頭,伸手拍了拍冷清絕的肩,卻沒想到冷清絕伸手一攬,一把將她勾到懷裏,用隻有她能聽清的聲音喃喃道:“你終於肯回來了……回來就好……”


    本來兩邊戲份輕重相當,各有看點,冷清絕這一招搶戲,實在有些犯規。還好桑止眼尖,抬起胳膊肘就頂了頂旁邊還在認真剝花生的蘇淺,揶揄道:“看樣子蘇蘇要被他大哥搶走了。”


    蘇淺一抬頭,落入眼中的正是郎情妾意的好場麵。蘇小王爺看到倚在玄衣男子懷裏乖得像隻小犬的葉屠蘇,心裏咯噔了一下。待片刻之後,腦子恢複了運轉,這才忽然想到葉屠蘇剛剛叫那男子大哥,估計是親人相見分外激動,抱上一抱也在情理之中。隻是待蘇小王爺再一想,方才暗叫不妙。根據葉屠蘇劣跡斑斑的說書記錄,誰知道這個大哥是真是假?


    蘇淺一急就要上前將葉屠蘇從狼爪之下救下,桑止見狀,又朝嘴裏丟了顆花生,幽幽道:“若是想活命,建議你別去多事。”


    “那男人是誰?”蘇淺依舊一副意欲上前的模樣,如今考慮到小命,邁出去的那條腿收回來也不是,就這麽擺著也不是:“他和蘇蘇……”


    “喲~你也叫她蘇蘇啦,看來感情不錯嘛~”桑止扭了扭水蛇腰,兩手一叉:“放心,你沒聽見蘇蘇叫他大哥嘛,別急別急。”


    “那你……”


    “我?”桑止反手指了指自己,又拍了拍身上粘到的花生屑,笑道:“我也是蘇蘇的大哥呀。蘇蘇有很多大哥的,你不知道吧?哎呀哎呀,他們兩個有完沒完?終於可以回我的屋子裏麵舒舒服服躺著嘍~”


    其實說實話,蘇淺初聞桑止的話的時候,依稀還有些不明白他所謂的“蘇蘇有很多大哥”是個什麽意思。直到……


    “這位是我的三十二號表哥,這位是三十三號……這位是三十六號。幹的!總算介紹光了!還有百來號表哥這幾天有事出去了,所以不在府上。改天再帶他們來見你!”


    對於這種暴露幫派內部實力的行為,冷清絕很反對。可葉屠蘇一副興致盎然的模樣,他一時又不好打擊她的積極性,隻能冷著臉站在一旁觀察蘇淺的反應。好在蘇淺識相的很,一是壓根不在乎不想聽,二是葉屠蘇說的累,他聽得也很累,幹脆從頭到尾很傻很天真的望著葉屠蘇,隻朝各位“表哥”笑著點頭示意,連對於葉屠蘇安排出這麽荒唐的表哥見麵大會懶得發表異議。


    好不容易介紹完,氣氛卻有些僵。


    葉屠蘇抹了把汗,自作聰明地拍了拍手:“沒想到二十年過去了,諸位表哥都沒怎麽變啊!啊哈哈哈!”


    氣氛更僵了……


    做戲做全套,葉大教主舔了舔嘴唇,故作天真地扯了扯冷清絕的袖子,問道:“大哥,我住哪個屋?”


    葉大教主這一問很有演技很帶感,如果可以的話,冷清絕自然想把她扔到豬圈裏去。好在葉屠蘇一句“大哥”還算受用,冷清絕額上青筋跳了跳,愣是忍住了把她揍一頓的衝動,好聲好氣地回答:“你原來住什麽屋,自然還住什麽屋。”


    “那他呢?”葉屠蘇覥著臉指了指蘇淺:“他能住我隔壁麽?”


    “……”


    “能麽?”


    “蘇蘇……”


    “嗯?”


    “你那麽多表哥管他跟誰擠!再不濟還有客房!我看你是想和桑止出去睡樹上吧!!!”


    躺箭的桑止弱弱地舉了舉手提問:“……呃,清絕……為什麽蘇蘇都回來了我還是不能進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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