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濕冷之意愈發濃重,自裸露在外皮膚的每一個毛孔滲入,楚江緊了緊衣袍,有點吃不消。此處命名為冷泉,眼下情景倒也對得起這個名字。


    楚江略略皺眉,他在外麵都冷成這般,不知道秦嫣在裏麵情況如何。轉眼又記起彭古意說的那番話,“夫人自春風閣離開,接著一路心急火燎地趕來我這裏,二話不說直接奔向冷泉,個中緣由有點經驗的人都明白嘛”。他歎了口氣,最終打消了詢問的心思,這種事情還是佯作不知的好。


    一個時辰過去。


    青石門內沒有任何響動。楚江猶豫半晌,向前敲上石門,稍稍提高聲音道:“你,還好吧?”她怎麽說也是未東門主,別在裏麵出了事,不然他可有不少麻煩。


    一會兒裏麵傳來回應,略帶沙啞的音調。她說,“哦,還好。”


    又一個時辰。


    楚江心中有點不安,來回踱了幾步,緊接著聽到門內有聲音響起,很輕很有節奏感,他停住腳步側耳聽了好一會,才模糊辨別出那是一種敲打聲,除此之外別無聲息。


    然而這極輕極細的敲打聲卻讓他不覺皺眉,怎麽聽怎麽刺耳。待這聲音持續片刻,楚江忍不住正欲再次開口,不料突然有雜遝的腳步聲行近。他忙退回原處,站定。


    不多時,果然有人進入石洞。而且不止一人。最前方是不久前剛離開的彭古意,他的身後跟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楚江認識,正是秦嫣的大官人幽難求。幽難求一隻胳臂打著繃帶,他氣色有點不太好,一張臉黑得厲害,與白白花的繃帶對比得很明顯。


    幽難求的旁邊走著另一位男子,這人楚江並沒有見過,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人便是秦嫣的三官人寧微,那個完全讓人看不出渣在哪個地方的極品渣。


    寧微,北國四大家族之一寧府的大公子。為人穩重細致,舉止進退有度,性子不驕不躁,待人溫和寬厚,不欺下不媚上,總之此人相當完美,幾乎找不出他的缺點。有一子寧次,秦嫣說不是她的,但至於是誰的,十渣信息中沒有記述。


    寧微雖然隻是三官人,但大官人幽難求不管事,二官人曹胄經常不在未東,是以秦嫣後院事宜皆由寧微管理。其餘九渣雖然心高氣傲兼個性非常兼相互看不慣,但沒有一人對寧微表示不滿。做人做到這種份上,要麽此人相當有手段,要麽此人……是個傻子。


    另外,寧微還有一點與其他九夫不同,即此人是自薦入秦嫣後院。據記載,秦嫣因搶錯了幽難求和米辭,導致對愛情幻想破滅大半,決定換種口味,順帶發發善心做點積德之事,轉而收身世可憐之人入後院。這時寧微抱著尚在繈褓的寧次來了,寧微說,孩子沒了娘童年不完整,懇請秦門主收留。秦嫣看他相貌萬裏挑一,性格又沒得說,於是手一揮收了他。


    楚江不動聲色地打量寧微,隻見他一襲簡單的青衣,衣著並不十分華麗,但剪裁卻極為合身,衣袍整潔得幾近完美,上麵甚至沒有存留一絲褶皺,沒有哪怕丁點汙痕。玉簪挽發,身姿秀挺略顯清瘦,氣質斯文。行走間衣袂生風,舉手投足合乎規矩,盡顯不同平常人的高貴修養,他整個人亦如身上的衣袍般完美,毫無瑕疵。


    彭古意於青石門前停下,轉身向幽難求和寧微,笑道:“夫人正在裏麵。”


    寧微點點頭,笑容溫和:“有勞古意公子。”


    彭古意擺擺手,微微垂了眼睛,竟然有點不好意思。他放輕聲音:“三哥客氣了。”


    猛然見到前一刻還在各種敲詐勒索坑蒙拐騙的大灰狼突然變成溫和好捏的小白兔,楚江望著彭古意,表情無語,心情複雜。


    彭古意又道:“夫人自春風閣離開,接著一路趕至這裏,直奔冷泉,古意想夫人怕是……”他沒有將話說下去。


    寧微輕輕頷首,笑容溫和如一:“我剛才問過米辭,他說夫人服下的是和合散,一盞茶後發作,三個時辰即可無事。這樣算來夫人尚有一個時辰。”


    彭古意摸了摸鼻子,局促道:“……那就好。”頓了頓,他啟唇欲言,又止。


    寧微似知他心中所想,笑道:“古意公子放心,此番前來與你無關,寧微會向夫人解釋清楚。”他自袖中抽出三張千兩銀票,遞於彭古意,“這是三千兩,夫人這次的費用。”


    彭古意幾乎把鼻子都揉紅了,瞟了瞟那三張銀票,想伸手去接又百般忐忑不太敢,咳了一聲道:“古意之前與夫人開玩笑呢,夫人來此是古意的榮幸,談錢……”


    “談錢多傷感情。”楚江淡淡地接過彭古意的話,同時也淡淡地接過寧微手中的銀票。睫毛緩眨,他慢條斯理道,“既然古意公子不需要,那楚江暫代夫人收著,以備不時之需。”


    彭古意一瞬漲紅了臉,直愣愣地盯著楚江,直到楚江把銀票收入袖中,他這才轉開視線,胸膛劇烈起伏著,表情憤慨又痛心又萬分糾結,眉毛擰得如蚯蚓般。


    幽難求瞥了楚江一眼,冷哼一聲並不發話。


    唯有寧微神色不變,溫和微笑如初。他微微頷首,向楚江道:“是寧微考慮不周,還望楚公子勿要見怪。”緊接著他自袖中又取出一疊銀票,交於楚江,“楚公子隨夫人入未東,這幾日又是貼身相伴,夫人平日花銷不小,這是兩萬兩,楚公子先收下。若有短缺,可以隨時著人來府中取。”


    捏著兩萬兩銀票,楚江不覺燙手,他有點理解彭古意的心情,遇上這樣的一個人,臉皮不夠厚的話壓根扛不住。訕訕地收了銀票,楚江頷首道:“公子客氣。”


    輕輕一笑,寧微又道:“寧微失禮,還沒向楚公子介紹呢。在下寧微,夫人三官人。”接著他轉向幽難求又道,“這位是大官人,難求兄長。”


    楚江憂鬱又糾結,硬著頭皮向前作禮:“在下楚江,夫人……七侍,見過寧公子,見過難求……兄長。”


    彭古意見楚江如此,心情大好,胳臂一抬與他勾肩搭背,調笑道:“十一弟初來還很羞澀嘛,莫怕莫怕,以後哥哥們會好好照顧你,”爾後靠近楚江耳邊,壓低聲音迅速道,“那三千兩記得還我,不然本少爺讓你站著進來,躺著出去。”語畢身形速撤,彭古意緊接著笑道,“讓你感受到春天般的溫暖,處處有家的感覺,哈哈。”


    表情僵硬,楚江慢慢自彭古意胳臂下掙紮出來,餘光不經意間瞥見寧微正瞧著他略略出神。見他看過來,寧微怔忡之色一閃而逝,唯餘不變的溫和笑意。


    翡翠碧眸一點點幽深,唇角揚起似有若無的笑意,楚江想,這三官人寧微倒有點意思。


    正在這幾位兄弟各懷心思互道敬仰之際,裏麵的敲打聲漸漸變大,像是敲在風化的岩石上,發出細微的碎裂聲。


    楚江有點疑惑,彭古意事不關己,幽難求從始至終黑著一張臉,而寧微,一直溫和微笑的他,此刻臉色卻是變了變。他向前敲上石門,波瀾不驚的語調中竟含了一分顫意:“夫人,夫人你怎麽樣?”


    敲打聲漸緩漸低,終至於無。


    寧微用力敲了敲石門,稍稍提高聲音:“夫人,我是寧微,我煎了一劑藥望夫人能及時服下。”


    許久,沉默。


    寧微麵上漸有了焦急之色,在他按捺不住正要按上那石門機關時,裏麵傳來秦嫣的聲音,透著濃濃的疲憊,她說,“寧微是嗎?我很好,用不到服藥,勞煩寧微關心。”


    寧微自侍從手中接過保溫壺,不輕不重道:“夫人,米辭說那藥雖然對身體無大礙,但藥性太烈,寧微此劑湯藥或能中和些許。距藥性消散尚有一時辰,寧微還請夫人服下。”


    秦嫣聲音更低:“寧微費心,真的……不、用。”說到最後兩字時,幾乎是從一個一個喉中擠出,艱難、微弱而含糊。


    默了須臾,寧微道:“夫人若是不想見到寧微,那寧微暫把藥交給楚公子,讓他伺候你服下,這樣可好?”


    沉默,無聲響。


    寧微臉色有點發白,急聲道:“夫人,你怎麽樣?夫人,夫人……”


    半晌,沒有反應。


    寧微焦急之色難掩,準備按上石門機關。


    關鍵時刻,紫影一閃,楚江擋住了他。


    寧微眉目沉沉:“寧微愚鈍,不知楚公子這是何意?”


    纖長濃密的睫毛一點點揚起,碧眸閃現憂鬱之色,楚江慢吞吞道:“夫人有吩咐,不論有何種響動,都不許任何人進去或者察看。”


    寧微退開一步,語氣不明地重複道:“不論有何種響動,都不許任何人進去或者察看?”


    楚江點點頭。


    寧微溫和地笑了:“楚公子,但現在是沒有響動,所以我們進去應該不違背夫人的吩咐吧。”


    睫毛撲閃一個來回,楚江慢慢咀嚼著其中關聯。


    寧微卻不再等,右手格住楚江,左手迅疾點上石門機關。一陣“隆隆”響動,石門緩緩打開。未等完全開啟,寧微攜了保溫壺,首先彎身進入。


    目光稍顯迷茫,楚江似乎仍沒反應過來,關鍵時刻他又卡住了。


    幽難求冷著臉,抬手推開他,第二個進入。


    彭古意打量他一番,第三個跟上去。


    腦筋緩動,楚江記起之前秦嫣曾說,若不成,本門主剁了你扔去喂狗。他身上一寒,終於反應過來,正欲抬腳跟上去。不料,裏麵傳來一聲虛弱尖叫,緊接著是雜遝的腳步聲。


    “砰”,楚江被撞得直退三步,頭暈眼花。抬眼便見幽難求臉色黑紅不定,急匆匆衝出來。


    不明所以,楚江再次拾步向前,不料他剛跨出一步,又一個人影閃出將他再次撞回原地,正是彭古意。彭古意摸了摸鼻子,輕咳一聲,麵上有尷尬之色。


    連續兩次被撞,楚江長了教訓,不再急著進去,老老實實地等寧微也出來。


    然而一等二等,他沒有等到寧微,卻是等到了秦嫣氣急的招呼。她低吼:“楚江,滾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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