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嫣醒來之時已是翌日下午。窗戶半開,陽光自外流瀉而入,明亮而不刺眼。微抬眼皮望向外,隻見太陽像個紅彤彤的圓燈籠斜斜掛在樹梢,欲墜不墜。


    睡得太久不覺頭暈,她揉著太陽穴讓自己慢慢清醒,同時心中暗暗抱怨,彭古意真是的,每次都狠勁下藥,想讓她長睡不醒啊。


    重重紗布纏繞,左臂的傷已被處理好,她望著那隻左手,略略出神。她模糊記起昨晚好像做了夢,夢見很多以前的事情,以前的人。似醒非醒間,似乎有人輕輕摩挲她的臉頰,溫柔而遲疑,從眉角一直到下頜,最終落在她的唇上。


    她很努力地想醒過來,然而整個人卻像被夢魘住,無論如何掙紮都無濟於事。正在她苦惱之際,那隻手掌緩緩離開,終至於消失不覺。


    秦嫣抬起手,下意識地沿著同樣的弧度輕撫而去,臉頰上仿佛還存有那手掌的溫度,暖暖的。她半坐起身,靠向床頭,仰望著奢華精致的床頂,許久。


    許久,她頭輕輕一側,一滴清淚自近裏側的臉頰滑下,涼涼的,沒有溫度,沒有聲音。


    楚江進來時,同樣沒有聲音,腳步很輕。她嚇了一跳,連那滴淚都沒來得及拭去。不過,楚江並沒有看見那滴淚,因為它流在她裏側的臉頰。她將頭輕輕一偏,所有痕跡盡數被掩藏。作為未東門主,她行事一向謹慎,少有例外。


    楚江沒有走向前,立於屏風處,淡淡笑道:“你醒了?”


    秦嫣點點頭,輕蹙眉頭,苦惱道:“我睡了多久?”


    楚江想了想,道:“自昨日酉時到今日未時,大約十個時辰。”


    秦嫣拍了拍額頭,歎道:“還好還好,還以為是第三天了呢。”


    緩緩一笑,楚江慢條斯理又道:“古意公子調了點藥粥,口感或許差些,但有益於夫人身體恢複,請問夫人準備何時用?”


    秦嫣揉了揉肚子,笑道:“你這麽一說還真有點餓了,我馬上起床洗漱,你端來吧。”


    楚江退開一步,頷首道:“是,夫人。”


    秦嫣覺得楚江今日怪怪的,但也說不出哪裏奇怪。直到那藥粥端上來,而他不僅沒有陪她一起,反而轉身欲退出去時,秦嫣終於知道他哪裏奇怪了,他待她的態度沒了之前的隨和親近,而是有了明顯的疏離之意,一如她那些夫侍,表麵恭敬,實則各懷心思。


    這個認知讓她氣惱。把湯匙放下,她叫住他,沉著臉問:“你這是怎麽了?這裏又沒有外人,你何必如此?是不是彭古意對你說了什麽?你別聽他搬弄是非。”


    楚江轉過身看她,半晌,輕歎道:“昨晚在下認真反思,深覺不能勝任秦門主賦予的重托。在下相繼助你改造幽難求和米辭,相繼兩次失敗,而剛到彭古意這裏,我就被他當場血坑,更別提改造他。所以,楚某難以擔此重任,還請秦門主另請高明。”


    秦嫣不覺著急,霍地站起身:“我當初可是付了一年的錢,你怎麽說也得呆上一年吧,至於是否有成效,那是我說了算,你不用有壓力。”


    淡淡一笑,楚江道:“錢不成問題,楚某可以全數退回,秦門主若不滿意,楚某亦可追加十萬兩,算是違約補償。”


    秦嫣向前一步,扯了他的衣袖,因焦急與極度不滿,那如玉麵容浮起淡淡暈紅。她憤憤道:“簽的是死契,不到時間你不能走。我們未東不差錢,我不要退錢,也不要違約補償。”


    楚江不禁無奈,扶額道:“那你到底要什麽?”


    秦嫣脫口而出:“我要你……”


    兩人皆是一怔。


    “唰”得紅到脖頸,秦嫣局促地垂了眼,輕咳一聲,一字一字磕絆道:“……幫、我、擺、平、十、渣。”


    楚江同樣尷尬:“哦,哦。”


    秦嫣猛地抬眼,蹙眉道:“哦哦,是什麽意思?”


    楚江心下糾結,不看她:“沒什麽意思。”


    秦嫣攥緊他的衣袖:“那你不走了?”好容易有個幫忙能商量事的人,萬一他走了,她豈不是要繼續孤軍作戰?何況,這人是師父推薦的,雖然說師父那神棍十件事有九件靠不住,但他一旦認真起來,還是能相信一二。現在她全指望著楚江,所以無論如何不能讓他走。


    楚江愈發糾結:“你給我點時間,我再考慮一下。”


    秦嫣不依:“白紙黑字寫得明白著呢,你不用考慮了,我不會放你走。”


    楚江不待見她的強橫,不悅道:“腿腳長在我身上,走不走你說了不算。”


    眼珠一轉,計上心來。秦嫣鬆開手,突然笑了:“楚教主,此話當真?”


    楚江道:“當然。”


    秦嫣推了他一把,努努嘴道:“那你走吧。強扭的瓜不甜。”


    楚江沉沉看她:“真的?”


    秦嫣點點頭:“當然。”


    楚江轉身正欲離開。


    這時,秦嫣又笑道:“教主記得帶上兩天幹糧。”


    楚江扭頭,不明所以:“為什麽?”


    秦嫣悠然道:“對於你這樣人生路不熟的外人,穿過叢林趕至未東防護陣需一日,而從未東防護陣再出叢林同樣需一日,這麽算來不是兩日嗎?”


    楚江恍然大悟,未東有防護陣隔絕,沒有相關信物,這未東進入不易,出去亦不易。也就是說,沒有秦嫣的許可,他壓根走不了。懷著最後一絲希望,他放緩語氣:“那你送我出去吧。”


    秦嫣聳聳肩,不置可否,轉身坐回桌前,埋頭吃粥。


    最後一絲希望破滅,楚江沮喪了,在她對麵坐下,歎氣道:“好吧,我幫你擺平十渣。不過我們先說好,一年之後即使十渣改造失敗,你也要放我走,不許耍花招。”


    有把柄在手,氣勢明顯強了不少,秦嫣大口吃著粥,不耐道:“知道了。”唇角勾出似有若無的笑意,她心道,解決不了事情就想走,哼哼,想得倒美。本門主怎麽說也得拖個人下水,可不能隻有我自己悲催。


    沒能成功抽身,楚江情緒低落,連那單邊劉海都比平時垂得厲害,垂得有氣無力。碧眸深深,目光憂鬱。


    秦嫣心中起了那麽一丁點點的愧疚,一邊吃粥一邊安慰道:“楚教主,人這一生不能拘泥於自己的世界,要多曆練見見世麵,這樣的生活才精彩,你說是不?”


    淡淡掃她一眼,楚江不為所動:“不——是。”


    杏眼微眯,秦嫣手腕一轉,那把寒光閃爍的匕首倏然現於掌中。她啟唇,嬌媚聲線千回百轉:“嗯……哼?”


    不是自家地盤,少不得放低姿態,楚江無奈點頭:“秦門主說得很有道理。”


    收匕首入袖,秦嫣心情明顯好上不少,一碗粥吃完又讓人盛了一碗,胃口大開。


    回憶瀟灑恣意的過去,立足群狼環伺的現在,展望黑咕隆咚的未來,楚江不禁愈來愈抑鬱,一時有了度日如年之慨歎。而照這樣算來,他在未東還要呆上三百多年,憂憤,欲死。


    楚江走不脫,少不得盡心力為秦嫣辦事。


    秦嫣見此很是愉悅,親自為他送去宵夜,坐於一旁紅袖添香。


    對於楚江則是……


    有雇主看著,他不得不絞盡腦汁,夜以繼日,查漏補缺筆下不停。


    對於彭古意……


    飯菜明碼標價,夜宵明碼標價,燈油明碼標價,住宿明碼標價,數錢數到手抽筋。


    夜深,人靜,筆聲沙沙。


    秦嫣用胳膊肘捅了捅楚江,單手托腮,無限明媚而憂傷道:“教主,我們何時進行下一步計劃?”


    楚江慢慢回神,睫毛一點點揚起,沉思片刻,緩聲道:“按照原來計劃下一個應是顏戈,不過鑒於上次改造出了點問題,你最近不得不避開米辭。而顏戈與米辭同住一個院落,所以,我們暫時略過顏戈。”


    秦嫣打個嗬欠,眼中有了困意,點頭道:“那下麵安排改造彭古意還是程浮?”


    楚江眉頭稍皺,放下手中的筆,揉了揉太陽穴,輕歎道:“目前情況,我不認為我們能成功改造彭古意……”


    秦嫣接過話:“那就程浮吧。”提及程浮,秦嫣神情無奈,搖著頭幾分恨鐵不成鋼道,“不知他現在哪吃喝嫖賭醉生夢死,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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