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日頭蹭過樹梢,徐徐西下


    地點:某家不知名酒樓


    人物:程浮、楚江、米辭、秦嫣、酒客若幹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酒樓一個安靜少人的角落桌上,此刻正有人一邊仰頭灌酒,一邊旁若無人斷斷續續地吟唱著。他早已爛醉。


    束一寸寬的藏藍色絹帛抹額,額發散落遮住左目,眉眼之間盡是頹廢自棄之意。相貌卻是好看得緊,即使醉成這般,舉止之間亦不失風流之態。嘴上留兩撇胡子,修剪得很整齊,平添三分成熟男人的味道。


    偶然抬眼,隻見那醉眸籠了層蒙蒙的灰色,以至於讓人想起蒙塵珍珠,有種黯然的光華。光華是好的,可惜黯然掉了,而縱使黯然掉,光華依然是光華。


    周圍酒客吃喝談笑,沒有露出絲毫異樣眼光。這些人眼不瞎耳不聾,自然看得見他。這個人行為明顯不同常人,而眾人卻熟視無睹,隻能說明這種情況對此人已是常態,大家見慣不怪。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鍾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複……”


    手中一空,再沒酒液流入口中,他不覺止了吟唱,勉強支起腦袋,抬著醺醺眼眸望去。半晌,看清來人,他打著酒嗝笑道:“米辭,你搶我酒杯作甚?”


    米辭板著臉不答,放下酒杯,伸手將一個人推至他麵前。


    醉眸朦朧,他隻見此人一身明紫錦袍,麵孔生疏,又笑道:“這人,沒見過。”伏在酒桌上,他做思考狀,“長相不錯,氣質不錯,莫不是新來的兄弟?”


    米辭麵上淡無情緒:“猜對了。”隨即為兩人介紹,“這位是楚江,夫人七侍。這位是程浮,夫人四官人。”


    程浮一邊打量楚江,一邊執了酒杯道:“楚公子,能幫忙倒杯酒嗎?”


    沉默好一會兒,楚江才拎了酒壇,給他滿上一杯。


    一飲而盡,程浮拍上楚江肩膀大笑道:“楚公子倒是看得起程某。”


    楚江沉默,目光憂鬱。


    程浮把空杯舉向他,楚江抬手又為他滿上一杯。程浮大口飲著酒,笑問道:“楚公子,這個時間你怎會遇見米辭?難道你也有……同樣的喜好?”


    楚江為他滿上第三杯,依舊沉默。


    這時,米辭漠然地發了話:“有人將他賣入春風閣,恰好被我看到。”


    程浮一愣,拍桌大笑:“賣入春風閣?楚公子真是有趣。”


    米辭語氣不明道:“他初來此地,路癡又太呆,被人拐去賣掉很正常。人交給你了,夫人尋來你們一同回府。”


    程浮還在搖頭大笑,笑得酒都喝不下去。


    米辭冷哼一聲:“另外,轉告夫人,看好這位兄弟,再有下次我也懶得管。”語畢,轉身走了。


    程浮又笑了一陣,終於慢慢止住。他伸出兩指,對楚江道:“這是多少?”


    默了片刻,楚江道:“二。”


    程浮點點頭,又加了一根手指,道:“這是多少?”


    默了更久,楚江道:“三。”


    程浮:“加在一起呢?”


    默了半天,楚江道:“五。”


    程浮長出一口氣,拍拍他的肩膀:“還好還好,隻是有點呆,並不傻。我就說夫人不至於如此重口味。”


    楚江:“……”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當然都是程浮問,楚江答。程浮繼續一杯杯灌著酒,楚江在旁邊一杯杯為他滿上。


    當秦嫣趕至此處時,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


    楚江不見,她心下焦急萬分,因為帶楚江回未東之前,蘇沐曾囑咐道,“大師姐,我表哥其他方麵還好,但是不識路,而且他的呆病和精分症狀間歇性發作,你別讓他一人亂走,不騙你,真的能鬧出人命”。


    這段時間相處,楚江除了呆點沒有其他異常,這讓她放鬆了警惕。今日不經意地間丟了他,她驀然想起江湖中盛傳關於楚江的種種,不覺驚出冷汗。忙傳令下去,著未東所有屬下立即尋他。


    而一收到相關消息,她則馬不停蹄地趕來。


    此刻見他正與程浮兩人喝酒談天,稱兄道弟,不亦樂乎。她在鬆一口氣的同時,心下泛起絲絲怒意,幾乎想衝上去質問,這麽大個人連路都走不好,怎麽活到現在的?


    不過,她並沒有把這種情緒表現出來,在很久以前,在她還未接任未東門主之時,她就學會了喜怒不形於色,學會了掩飾自己真實的心境。師父說,作假、裝逼、扮傻,人生三境界。


    於是,她輕拂衣袖,優雅邁步,將高貴而驕傲的氣質展現得淋漓盡致。酒樓中的人見此,不覺同時閃至兩旁,自動讓出一條道路。


    徑直行向程浮和楚江,秦嫣頷首,標準式微笑:“兩位,回府了。”


    楚江轉眼看她,憂鬱而沉默。


    程浮抬眼望著秦嫣,半晌,才扶著桌沿勉強站起,滿身酒氣,醉眸斜睨。他踉蹌兩步,搭上秦嫣肩膀,低聲笑道:“夫人今個兒倍有氣勢。”


    秦嫣瞥他一眼,淡淡道:“怎麽又醉成這般?酒太傷身,以後少喝點。”


    程浮斜斜靠在她肩上,搖頭笑道:“不不,酒可是好東西。夫人以後也可以多喝點。有句詩說得好,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醉眼迷離,他抬手撫上秦嫣臉頰,一寸寸摩挲而下,“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秦嫣竟然沒有閃躲,任他左右揩油一番,無奈道:“你這次真的醉了。”


    程浮另一隻手攬上她的腰肢,五指依次不輕不重地拍打著:“真醉還是假醉有何關礙?隻要一醉即可。假作真時真亦假,真真假假誰又能分得清。”他忽而笑道,“夫人不是接我們回府嗎?怎麽還不走?難道是想再陪我喝兩杯?”


    秦嫣終於伸手攙住他,同樣笑道:“好,回府。”她頓了頓,遲疑道,“你還能走出這門嗎?”


    程浮擺擺手:“本來走不了的,但程浮見夫人今日明豔照人,不覺神清氣振,渾身生出力氣,區區咫尺距離不在話下。”邊說邊摟了秦嫣往外走。


    秦嫣轉眼去看楚江,橫眉對他:“還不跟上來?”真是沒一個讓人省心的。


    程浮腳步踉蹌,語氣不明地曖昧笑道:“夫人真是花心,有我陪著你,你還不忘其他兄弟,讓程浮情何以堪呢?”


    秦嫣幽幽地歎:“你真醉了,連胡話都說起來了。”


    說話間,兩人已行至馬車旁,秦嫣攙著程浮上了馬車,正欲回身叫楚江,不料程浮一把攔了她,衝楚江含糊地笑道:“楚公子還是騎馬吧,讓周圍的人見見,也曉得你是我們未東府上的人,不然下次再被稀裏糊塗地賣出,可就鬧笑話了。”


    楚江憂鬱而沉默,沒表示任何意見。


    秦嫣隻得隨程浮進入馬車,但還是有些不放心,揮手招來侍衛,道:“書羽,你看著點楚公子。他有什麽意外,唯你是問。”


    書羽答應著離開。


    馬車緩緩駛起,平穩而舒適。程浮懶懶地靠向錦緞褥子,醉眸似開未開,唇角似揚未揚,靜靜地瞧著秦嫣。


    終究放心不下,秦嫣開了車窗探向外,見楚江老老實實地跟著馬車,這才輕舒口氣,坐回身。轉眼見程浮神色奇怪地盯著她,她不覺輕蹙眉:“你今天怎麽了?抽風?”平時也沒見他這個樣子。


    程浮微抬眼皮,輕聲笑道:“你喜歡他?”


    秦嫣神色稍變,朗聲拒絕:“沒有。”


    程浮點點頭:“那就離他遠點。”停了須臾,他笑道,“聽說夫人請他來改造我們十個兄弟。這種事情怎麽可能成功,夫人你是無聊了吧。”


    秦嫣抿唇看他,臉色不很好。


    程浮又道:“夫人何必自欺欺人呢?有意思嗎?放棄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吧。依我看,你找個機會送他離開方是正經,免得惹出事端,”


    胸脯劇烈起伏,秦嫣直直地盯著他,半晌才道:“你,為何如此排斥他?”


    換個了更舒服的姿勢半躺好,程浮醉意闌珊道:“你想知道?”


    秦嫣點頭。


    程浮道:“因為你喜歡他,或者說你會喜歡他。”仿佛怕秦嫣不信,他又加重聲音強調道,“我看人一向很準,夫人,你別急著否認。”


    他笑了笑:“有那樣一種人,他們隻要相見,就注定會被彼此吸引,性格與氣質使然。你和楚江便是如此。”


    秦嫣轉開眼睛,默然不語。


    程浮輕輕地歎:“可是寧微呢?夫人,你讓寧微置於何處?他為你……”


    秦嫣揮手打斷他的話,圓睜美目,情緒激動:“當初是他先負了我,是他負了我……”驟然止住話語,她極力平複下情緒,拍拍額頭道,“對不起,我失態了。”


    程浮依舊笑看著她,隻是這笑容漸漸複雜起來,複雜到誰都看不懂。


    秦嫣聳聳肩,渾不在意的模樣:“何況還有小九。”


    狀似不經意地瞥向窗外,那道明紫身影若隱若現。程浮猶豫再三道:“可是,他……沒有表麵上那麽簡單,或許不是良人。”


    仰臉上望,讓欲出的眼淚盡數落回原處,秦嫣勾唇一笑:“我知道啊。”魔教教主楚江,中原武林排名絕對能進前十的人物,她又怎會不知曉?


    江湖盛傳,魔教教主楚江可精分出七八種人格,平時呆得厲害,但不定什麽時候就轉了性。


    江湖盛傳,魔教教主楚江曾因精分出鬼畜嗜殺的人格,連續屠戮忤逆他的三個門派,直殺得天地變色,日月無光。


    江湖盛傳,魔教教主楚江生性懶散,懶起來幾乎連自己的命也不管,有次差點被一群地痞毆打致死,原因是他當時懶得還手。


    江湖盛傳,魔教教主楚江從不在乎任何人或事,他隻有高興與不高興,高興時怎麽都行,甚至讓他殺自己他都不會有絲毫猶豫,不高興時,對方就等著被虐嘍。


    江湖盛傳,魔教教主楚江……


    這樣的一個人怎麽能做依靠呢?他現在呆在未東,讓著她哄著她,不過是因為他還高興,若他有天不高興了,定是另一番局麵。


    程浮有些不理解:“那為何還留他在身邊?”簡直是攜帶一罐不定時炸藥。


    秦嫣無所謂地攤攤手:“本來就沒指望什麽,就像你說的,我不過是無聊了而已,存留著些許不切實際的幻想。”


    默了片晌,程浮咬牙切齒道:“有他在我們壓力很大啊,夫人,你這是故意的還是故意的呢?”


    秦嫣微微挑眉:“新年將近,他們幾個也要回來,不請個狠角色治得了你們?若有人再像去年那般折騰,我可受不住。無論用什麽辦法,你記得側麵提醒他們一下,別鬧得過火,若惹他不高興,大家就等著一起玩完吧。”


    臉色瞬息百變,程浮艱難擠出兩個字:“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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