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雲飛卷,斜陽西落,天際霞光漸散,和風微吹,帶來淡淡的溫涼之意,仿佛女子柔荑輕輕地撫摸。


    未東府門處,手執賬單排隊的一眾人等早已心滿意足地歸家,喧嘩嘈雜的巷道恢複最初的寂靜。


    馬車漸行漸緩,最後“鏗”的一聲停於鏨金獸頭大門前。立刻有人上前為他們掀開車簾,垂手旁側伺候下車。


    秦嫣先攙了程浮,照顧著他下了車,爾後斂衣隨其後。


    寧微率眾仆從候在門外,見秦嫣自車內行下,他抬步便欲向前,然而腳步還未邁出,又微微躬身,了無痕跡地收回,溫和恭謹道:“夫人。”


    秦嫣沒有看他,神色淡淡點頭:“寧微辛苦。”


    寧微凝著她,眼底神色不甚分明:“能為夫人分憂解難,實是寧微的榮幸。”


    姣好麵容依舊無甚表情,秦嫣視線飄忽,始終不往寧微身上落,道:“楚公子已尋到,沒什麽事就散了吧。”


    唇角翕動,寧微欲言,但見她此刻這般疏離之態,終究什麽都沒說,轉身準備退下。


    “娘親回來了,娘親抱抱。”突然有奶聲奶氣的孩童聲自府中傳來,轉眼望去,隻見一個粉嫩粉嫩的小奶娃擺動著肉胳膊肉腿,跌跌撞撞地奔過來,身後婢仆張開雙臂緊張地左右招呼著。


    正當這奶娃即將奔至秦嫣麵前之際,寧微踏步行出,將他攔了一把抱起,笑道:“寧次乖,娘親累了,改天再抱你。”


    睫毛輕覆如團扇微闔,掩住眼底所有神情,秦嫣默然而立,冷靜地旁觀。


    寧次抻著肉胳膊,繼續掙紮向秦嫣,一雙黑眼睛澄澈見底,直直地望著秦嫣喊:“娘親,我要娘親。”


    細密的睫毛揚起,落於眼底的陰影一點點消散,秦嫣終於遲疑地開口:“一件小事而已,寧微言重了。”說著向前伸手將寧次接入懷中,笑著逗他,“娘親不在時,寧次有沒有調皮,每天乖乖吃飯嗎?”


    寧次肉嘟嘟的小胳膊摟上秦嫣脖頸,奶聲奶氣道:“寧次不調皮,吃飯乖乖。”


    秦嫣捏了捏他的臉蛋,笑道:“我們家寧次真聽話。”


    奶娃咧嘴一笑,把秦嫣摟得更緊,蹭上去磕絆道:“娘親,要親親……”


    秦嫣側首,“啵”地吻在他肉團團的臉蛋上,眉眼間漫入笑意。


    寧次格格笑著,掙紮向寧微,輕輕張嘴,露著萌出的小牙:“娘親,爹爹……也要親親。”


    秦嫣笑容一僵。


    此時,楚江早下馬立於一旁,因無事可做也便打量起他們三人。視線在秦嫣、寧微和小奶娃寧次之間轉了幾圈後,他猶豫著向程浮道:“這孩子有五六分像夫人,要說不是夫人生的倒讓人不信。”


    楚江聲音並不高,隻是此刻除了秦嫣三人外沒有人說話,是以他這一出聲便被注意到。秦嫣轉眼看他,眸色當即沉下去。


    打了個酒嗝,程浮腳步蹣跚,搭上楚江肩膀,醉笑道:“好好的府院不入,偏偏站在門口說話,有福不享找罪受。我不等了,楚公子,你隨我再去喝兩杯如何?”一邊說一邊醉醺醺地拖著楚江往裏麵走。


    隻覺搭在肩膀上的胳臂如同緊繞的鐵箍,楚江一時竟無法掙脫。但見秦嫣沒說什麽,楚江也就暫且隨他。


    程浮斷斷續續地吟唱:“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哈哈,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歌聲漸行漸弱,人影漸行漸遠,終止於不見。


    左望望,右望望,寧次轉動著漆黑的眼珠,一點也不明白眼下情況,隻是摟著秦嫣脖頸,格格地笑。


    寧微自秦嫣身上撈下寧次,遞給候在旁邊的奶娘,眉間含笑,溫和道:“帶小公子下去。”


    奶娘應了一聲,忙抱了寧次往回走。


    寧次不依,扭動小身子向秦嫣道:“娘親,我要娘親。”


    奶娘不敢稍停,邊極力哄著寧次,邊小步疾行,迅速退了回去。


    笑容散去,秦嫣又恢複原來的淡無情緒,擺擺手道:“散了吧。”語畢,抬步就欲向府中行去。


    溫和笑意不減,舉止合乎其度,寧微攔了她,道:“寧微有事需與夫人商議,還請同至書房片刻。”


    秦嫣腳步稍頓,淡淡道:“你看著處理就好,你辦事我很放心。”


    寧微又道:“此事不同一般,寧微思量,須得與夫人商議才是。”


    片晌,輕輕蹙眉,秦嫣道:“好。”


    秦嫣居右,寧微居左,秦嫣在前,寧微在後,相差一步之遙。行過亭台水榭,樓閣走廊,終於來到書房處。


    兩人先後進入,寧微輕輕闔了門,轉身凝視她,一貫完美的溫和表情褪去,目光複雜得讓人看不清,看不懂。


    秦嫣仍不看他,緩緩開口,聲音中滿是疏離之意:“寧微有何事商議?”


    寧微凝視著她,神情驟然哀傷,他向前一步捉了她的手,顫抖著聲線道:“嫣兒。”


    如此熟悉如此陌生,這稱呼她有多久沒聽到過了?身子一僵,她神情卻是平淡如水,不起波瀾:“寧微有何事商議?”


    一隻手輕撫上她的臉頰,迫使她與他對視,寧微一瞬不瞬地看著她,那麽溫柔那麽憐惜,帶著絲絲懇求:“嫣兒,我知道當年是我不對,但事情已經過去,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你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讓我好好照顧你,一生一世對你好。”


    秦嫣退開一步,讓臉頰離了他的手,唇角微揚,露出輕蔑的笑意:“寧公子多想了,我們從來沒有開始過,何來重新,何來彌補?”她笑了笑,極其不屑,“當初我答應你入住未東,不過是看了小九的麵子以及往日相識一場的份,若寧公子識相井水不犯河水,我也無所謂。若寧公子不知好歹,再這般糾纏,那就別怪我不念往日情誼。”


    凝著她看了半晌,寧微眼底哀傷之意漸退,重新漫上完美的溫和微笑,讓人看不透的完美微笑,語氣輕柔卻堅定道:“嫣兒,你心裏有我,不要再自欺欺人。你為什麽總是不看我?你對其他人都很好為何單單冷著我?嫣兒,你可以不承認,但我知道你是愛我的,像從前一樣。”


    秦嫣的笑容冷下去,一點點結冰:“你以為天下隻有你一個男人?你以為我忘不了你?”


    鬆了手,寧微輕聲一笑,搖著頭道:“天下自然不會隻有我一個男人,但你眼裏隻許有我一個。”


    目光凝結冰霜,秦嫣冷冷道:“寧公子未免太高看自己。”


    微微歎氣,負手而立,寧微溫和地笑:“嫣兒最好離他遠點,我的手段你應該很清楚。魔教教主,嗬,確實有點意思,不過若敢染指我的女人,我會讓他永遠走不出未東。”


    秦嫣冷笑:“你還知道這是未東?我是未東門主,這裏我說了算。”


    寧微望著她,道:“嫣兒,你別逼我。我放下一切來到未東是等你回心轉意,不是看你愛上其他人。”


    冷意更甚,秦嫣道:“我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管。”


    拳頭握起又緩緩鬆開,寧微慨然長歎:“怎麽還是這種不肯低頭半點的強脾氣,當初你但凡說半句軟話,我們也不會有今天這個局麵。”


    睫毛微垂,掩了眼底的暗流,秦嫣拾步就向外走:“若沒其他的事,我回去了。”


    寧微身形輕動,擋在她麵前:“讓他離開,你想做什麽我來助你。”


    秦嫣看了他良久,媚然一笑:“我想讓難求、米辭、古意還有衛淩、漠遲等人死心塌地愛上我,我想左擁右抱夜夜換人,我想收攏各色美男充實後宮,嗯呢,寧公子準備如何助我?”


    寧微再笑不出來。


    兩人對視沉默,氣氛一時緊張。


    突然聽得“嘩啦”一聲巨響自房頂傳來。轉眼去看,隻見明晃晃的金光一閃,有道身影從上麵直直跌下,快落地時一個翻身這才堪堪站住,沒讓自己摔倒。


    磚瓦碎了一地,那完好的房頂不知何時竟然破出一個大洞,淡淡的暮色混著飛揚的塵土,形成頗為別致的景觀。


    秦嫣轉眼看彭古意:“你在幹什麽?”


    撣去身上的塵土,彭古意摸著鼻子,很是尷尬:“我嗎?我、我……”劍眉一橫,怒目相向,彭古意秒轉氣勢洶洶,憤然指責道,“夫人,你簡直太過分,收了我們十一個兄弟,竟然還想著各色美男?這山望著那山高,見異思遷,夫人你這般花心,讓我們怎麽托付終身?”


    秦嫣:“……”


    彭古意怒色不減:“既然這樣,我們還是早作打算的好,從哪來的回哪去,省得一腔真心付無情落花。”語畢,推門拂袖離了房間。


    待剛跨出門檻,他斂衣,一溜煙兒跑得比兔子還快。


    行至無人之處,拍胸口喘息,彭古意暗歎,還好溜得及時,他老子的,竟然被程浮坑了,我就說這廝一點都不簡單。今日這帳本少爺定要討回來。


    邊平複著紊亂的心跳,邊垂著頭懨懨地往回走,彭古意拉長了臉,十二萬分不爽。


    不料剛至小巷拐角處,隻聽一道破空聲直襲而來,他顧不上看一眼忙回身後撤,然而對方速度過快,“砰”得一聲,兩人還是撞上了,各自退了好幾步才站定。


    一腔怒氣轟然發作,彭古意大聲道:“本少爺一身金黃都閃不瞎你的狗眼?當你有24克拉氪金?”


    對方亦怒:“老子這逼人的帥氣都逼不開你,簡直刷我忍耐下限。吾靠!”


    微微有點熟悉啊,兩人齊齊抬頭,四目相視。


    “是你!”異口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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