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宴側過頭,看到柳昀正神情專注地看向遠處。“我和你娘相遇相知之時,差不多就是這樣的時節。”他像是想起了什麽,露出一抹哀傷的微笑來。“她是我見過最善良純真的女子,可惜我沒有保護好她。”


    柳宴向前走了一步,試圖擺脫因為突然的親近而造成的尷尬。他極力掩飾內心的不悅,“時至今日,還說這些做什麽?”對於他娘親那樣的女人,柳昀的負比殺更加殘忍。


    柳昀訕訕地收回手,看著不知何時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記得你七歲時,也不知道在阿祖麵前說了什麽,他初次見你便對我說要好好栽培你。”


    那年他懷揣著怨恨和忐忑孤身到了柳府,那個樣貌威嚴的老人高高端坐在上。等到堂中唯唯諾諾的人逐漸散去,他走下來摸了摸他的頭,露出了一個寬慰的笑。那一刻柳宴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竟然開口說:“我以後要成為你這樣的人。”充滿童稚的聲音讓老人一愣,隨即笑容便在眼角眉梢蕩漾開來。


    周遭靜得有些不尋常,柳宴將流散在夜色中的視線慢慢收回,淡淡地開口:“我辜負了阿祖的期望。”


    柳昀搖了搖頭,顧自走到一顆團團如蓋的桂花樹下。“你知道你的表字為什麽是無憂?”


    無憂……這個遙遠記憶中的名字居然真的存在過。就像是離別太久的□□,柳宴一時很難接受它,不禁轉過身去等待下文。


    “其實我不太願意走你阿祖那樣的路,你娘最大的願望是你一生無憂。所以你成了駙馬也許是冥冥中注定的事情。” 他見柳宴隻是皺著眉,看上去不大明白,便繼續說道:“每個人都有任性妄為的時候,隻是不要辜負了他人才好。”柳昀到底是經了些風霜的人,他和姈兒之間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想到自己好像從來沒有和柳宴這麽交談過,他的心底升起些微愧怍。“也許你因為你娘親的事情在心底怨恨我,但是我仍希望你記住一個父親的忠告。”


    也許雲淡風輕、年少無憂之時,這個背影略顯寂寥的男人也曾愛過他的娘親。在某些時候,在厭倦了算計和顧慮的時候,他也會縱容內心深處一絲隱秘的*。柳宴沉默著目送他離去,直到冷風吹得頭有些生疼,他才想起回書房去拿件外衫。他拿起那件忘記換下的衣服,發現青灰色的布料上沾了一些草屑和汙漬。想到之前發生的一切,他不由失笑。


    ***


    自從姈兒從山上回來,流螢不止一次發現她在傻笑。每當她叫一聲,姈兒就驀地回過神來,然後耳朵尖尖慢慢地變紅。流螢把手覆在她額頭上,確認她並沒有發熱。但是她心裏還是有些擔心,姈兒在山上吹了冷風,何況她的腳還沒好全。


    還沒等流螢開口,姈兒卻發話了:“你隨我去醫館看看吧。”於是流螢隻好放棄了請郎中來府上的打算。其實她也知道,駙馬把她家公主吃得死死的,這次出門很難說不是必有用心。


    馬車在醫館門前時,姈兒無意間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她的身形略略豐潤了一些,由一個侍女攙扶著上了馬車。臨進車前,還警惕地向四處望了一望。


    “流嵐!”這時流螢也看到了她,遠遠地便喊了一聲。


    馬車上的女子頓了一頓,又重新走了下來。“參加公主殿下。” 她雙目視下、微微屈膝行了萬福之禮,抬起頭來時麵色有些蒼白。


    姈兒還在猶豫著要不要說些“好久不見,你最近長胖了。”這樣的客套話,她卻先說了句“若沒有什麽事,奴婢就先告退了。”,目光躲躲閃閃,像是有什麽急事一般。流嵐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她自恃為公主乳母之女,很少在人前顯出如此卑屈之態來。現在跟在蕭世謙身邊,卻是一口一個奴婢的。


    “皇兄還好嗎?”姈兒想起已經多日不見蕭世謙了,之前派人送去幾封信也如同石沉大海。不知他和柳宴是幾時相識的,不過那天在攬月樓也沒有見到他。“他最近是不是很忙?”姈兒稱著她還未走,便好奇地問。


    聽到姈兒說起蕭世謙,流嵐的神色變得有些複雜。“王爺公務繁忙,奴婢也多日未曾見他了。”說著匆匆上了馬車。


    對了,他現在是豫章王了。姈兒見流嵐麵上不加掩飾的落寞,便知她說的是真話。於是就放任那輛馬車駛走,自己和流螢走進醫館裏麵。


    一見到年老的郎中,姈兒便開口問道:“剛走的那位穿紅衣的女子,是我一個要好的姊妹。敢問先生,她來這裏做什麽?”


    老郎中正提筆寫著方子,聞言慢悠悠地抬起眼來,“那真是恭喜了,方才那位夫人是來買一些安胎的藥劑。”


    聽到這個回答,姈兒越發覺得一頭霧水。她側頭看站在一旁的流螢,她也皺著眉搖了搖頭。堂堂王爺的妾室既然有孕,為何不請宮裏的禦醫。難道是正室夫人善妒,容不下流嵐。可是她二皇兄向來風流,以前也不曾聽聞袁氏做過什麽事。


    姈兒顧自沉思著,這邊老郎中卻已經開始診脈,他的語氣裏含著一絲疑問:“似乎沒有什麽異樣。”這時姈兒才想起來告訴他,自己傷的是腳。“哦。”剛才姈兒聽到紅衣女子懷孕的消息時,好像不大高興。他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什麽,“夫人的脈象沉穩有力,利於妊娠,年紀又輕,假以時日……”


    “是……是嗎?郎中還是先看看我的腳吧。”姈兒如同身背大石,一時間直不起身,脫完鞋襪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前幾天走路扭傷了。”


    老郎中的臉上仍舊掛著那個帶有深意的笑,他慢慢地站起身來,走過去觀察她的腳。“已經沒有大礙了,先前處理得很好。”他示意姈兒穿上鞋襪,“對日後懷孕不會有影響,夫人就放心吧。”


    流螢在一旁鬆了一口氣,“多虧當時有郎君在。”姈兒則被郎中說得不知如何回答,臉燒紅了一大片。


    老郎中聞言了然地點了點頭,“夫人福氣好,懂醫術的人都很體貼。”他作出一副過來人的姿態來,“夫妻之間鬧個別扭也是常有的,以後這樣小病小痛,就不必麻煩像我這樣的外人了。”


    是都很擅長自以為是和話中有話吧。姈兒由流螢扶著,默默無言地走出了醫館。


    和來時一樣,姈兒時不時地往窗外看。尤其是途徑柳府時,就差把整個頭探出去了。流螢清楚姈兒在想什麽,隻是笑盈盈地看著她。她家公主吧,說矜持也不矜持,說奔放又不奔放,是典型的有賊心沒賊膽。


    下了馬車,姈兒深吸一口氣,帶著失望的神色走進公主府。她百無聊賴地走著,卻看到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這個背影,就算在人山人海裏麵,她也能一眼認出來。柳宴站在那裏,爽朗清舉、濯如春月,就像可望不可即青天白雲。但是她的腳步變得越來越輕快,臉上的笑意不可遏製的蔓延開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寤生歡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四葉西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四葉西並收藏寤生歡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