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寒氣逼人,許紫煙卻隻穿了一件中衣,半個肩膀露在外麵。姈兒靠過去想幫她把衣服拉好,手還未觸及肌膚便停在了那裏。


    許紫煙的肩上、背上,布滿紅紫色斑斑駁駁的傷痕。在她雪白的肌膚上,手指或牙齒留下的印記像是盛放的妖冶花朵。仿佛片刻之前在她身上發生的不是歡愛,而是一場廝殺。姈兒偏過頭不忍


    再看,“流螢,你去讓人取一些活血化瘀的藥膏來。”


    站在邊上的流螢神情凝重,顯然也正在為這些傷痕吃驚。聽到姈兒的吩咐,她點了點頭,視線卻遲遲膠著在那裏。直到姈兒又碰了碰她的手,流螢終於想著推門出去。


    “公主,沒想到你也來了。”許紫煙已經自己穿好衣服,嘴角噙著一個勉強的笑。這個永成公主到底是什麽樣的人?許紫煙隻知道自己厭惡她,包括此時她眼中流露的一絲關切。


    注意到她表現出來的不自在,姈兒起身,和許紫煙保持了一定的距離。“你這個樣子,是因為柳宴嗎?”姈兒心中有愧,聲音也顯得沒有底氣。


    回答她的是一陣沉默,許紫煙看向別處,算是默認了。她緊抿雙唇,秀眉微蹙,像是在提醒自己身上該有多痛。


    姈兒低下頭,像是在自言自語:“對不起,怎麽辦,怎麽辦……”隨後她又看向許紫煙,眼神裏麵充滿無奈和迷惘,“許紫煙,到了這樣的地步,你該怎麽辦?”


    怎麽辦?問她麽。“我隻想留在三郎身邊,不求任何名分。你知道我有多愛他?我自小漂泊,現今三郎是我唯一的依附,我甚至覺得自己隻是為了他而存在。”許紫煙說得有些激動,身子微微顫抖著。


    這個女人莫不是瘋了,才會在她麵前講出這些話來。但是她此時的眼神如此堅定,讓姈兒下意識地後退幾步,“那柳宸呢,你為什麽不能試著喜歡他?柳大哥是駙馬,他不可能娶你的。”縱然可以,她想自己也不會答應。


    許紫煙從床上走下來,她伸手拂過姈兒身上精致的緋色衣裳,目光卻停留在那支令她印象深刻的倒垂蓮花簪上。她扯住衣袖柔軟絲滑的一角,不讓姈兒繼續往後退。“公主嗬,有什麽東西是你得不到的,你知道什麽叫‘情有獨鍾’嗎?公主殿下從出生起便是錦衣玉食,你隨隨便便丟掉的東西,也許是我們這些尋常百姓夢寐以求的。”


    “柳宴不是隨隨便便的東西,他是我心裏的摯愛。”姈兒咬字極重,甩開她的手站定。麵對許紫煙的步步緊逼,她終是沒了耐心。


    終於露出本性了,剛才裝什麽善良。許紫煙搖搖頭,語氣卻篤定:“那他呢,你有沒有問過,他是否願意做這個駙馬?”


    姈兒的目光有一刻的閃爍,這正是她一直回避的問題。看到笑意一點點在許紫煙臉上蔓延開來,她攥緊了拳頭,卻仍舊無法欺騙自己,隻能給出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我肯定,他現在願意做我的夫君。”


    許紫煙的麵部表情漸漸變得僵硬,她和姈兒在昏暗的房間裏麵對峙著,誰也不說話,似乎都在等待著對方脆弱的神經首先崩潰。流螢走進來,卻沒有注意到這詭異的氣氛。她徑直走到許紫煙跟前,手裏攥著藥膏,神色複雜地說道:“公主,讓婢子來。”


    帶著一絲不解,姈兒將視線從許紫煙那裏收回來,對著流螢微微頷首。她可從未想過要替許紫煙上藥,對於這個執迷不悟的人,她已經仁至義盡了。


    將許紫煙的衣衫褪至肩下,流螢深吸一口氣,暗暗祈禱自己沒有看錯。若不是為了確定一件事,她大可以讓別院的侍女來敷藥。她瞥一眼身側,姈兒已經在一張椅子上坐下,眼睛正看向別處。


    塗了藥膏的指腹輕按在許紫煙的肩頭,慢慢滑到右側的蝴蝶骨處。流螢屏住呼吸,手指忍不住顫抖。視線鎖定在那裏,眾多傷痕之中一粒不太起眼的朱砂痣,她果然沒有看錯。


    “你塗好了嗎?”許紫煙見她不動了,便側過頭問。又或是流螢的力道重了一些,她的眉頭微微蹙起。


    流螢慌忙移開手指繼續敷藥,但是眼前不可抑製地漸漸模糊了。不會錯的,許紫煙是她失散多年的親姐姐。身世和年歲都差不離,仔細看的話那一雙眼睛像極了她們的娘親。一朝失散,竟流落風塵。流螢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場合,以這樣的方式找到了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


    心中思緒萬千,她胡亂地塗了藥膏,替許紫煙將衣服掩上。“娘子這幾日要格外留意,飲食也要清淡些。”流螢忍不住關切道。


    許紫煙並不理睬,兀自低頭係好衣帶,“奴現下身子不適,就不起身送公主了。”她向直接向姈兒下了逐客令。可惜了這一身傷疤,本是給柳宴準備的。她要他親眼看看,柳宸是怎麽對她的。叫他看看這切膚之痛,那麽心裏麵的愧疚就會多一些。現下既被蕭雩姈見了,也能讓她如鯁在喉。


    門外下人已經盡數退下,隻有柳宸一言不發地立在那裏,以及他身後同樣沉默著的柳宴。


    許久之後,察覺到柳宴隱忍著怒意漸漸地靠近,他揮了揮手杖將他們隔開了一段不小的距離。“就站在那裏,你沒有資格教訓我。如果父親知道我們兄弟三人,為了一個女人自相殘殺,他會有多心寒。”柳宸


    提到陳年舊事,柳宴停下腳步,語氣裏麵滿是遺憾和無奈,“你誤會了,我隻把紫煙當妹妹。你之前不是也很疼愛她嗎?二哥若是恨,大可衝著我來,不要傷及無辜。”


    “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我隻是離不開紫兒。”柳宸輕笑,內心卻苦澀,他說的是實話。他的視線掃過柳宴的身下,突然高高地舉起手杖來,“恨?我夜夜都睡不安穩,就算所有人的腿都廢了也不解恨。”從風華正茂的世家公子,變成一個閉門不出的殘廢,沒有人會懂他有多恨。


    麵對快要抵在自己胸前的手杖,柳宴的手舉起來又放下。他慢慢地閉上了眼睛,雙唇緊緊地抿著,像是準備欣然接受柳宸下一刻的報複。


    “好。”柳宸的攥緊手杖的一頭,從齒縫裏吐出一個字來。


    “二哥!”姈兒張開雙手橫在兩人中間,麵含慍色地問道,“你們這是做什麽?”一記重擊眼看就要落了下來,被動地轉身,身後的柳宴及時抱住她擋了過去。


    麵前突然多了一個人,柳宸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失去了平衡,向後踉蹌了幾步依舊沒能站穩。等到重新站直了身子,卻是姈兒和柳宴同時抓住了他的手。


    姈兒目光灼灼地望了一眼柳宴,然後對著柳宸說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二哥願不願意聽聽姈兒的建議?”她方才在不遠處看著,好像明白了一些,問題的關鍵是柳宸的心態。


    “什麽建議?”柳宸地俯下身,漫不經心地問。他吃力挪動沒有知覺的左腿,好讓自己站得更舒服一些。不知為何,姈兒的一聲“二哥”讓他的心頓時軟了下來。明知自己對於許紫煙已經是窮途末路,居然還懷著一絲希冀聽她的建議。


    姈兒把躺在地上的手杖遞到柳宸手中,並不理會柳宴質疑的目光。“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治好你的腿。我會請宮中最好的禦醫來,無論如何都要治好。”她側過頭,若有所指地看了看的身後的房間,“所以這段時間,就算是為了所有人的安寧,也不要再來別院。”


    她未免也太天真了,柳宴擔憂地注視著柳宸的神色變化。自從建安城內最高明的郎中醫治無果,柳宸一直抗拒治療,甚至提及有關的話題都會大發脾氣。此時他的手指緊緊攥著手杖,骨節一陣陣地發白。


    “好,往後下官的這條腿托付給公主了。”柳宸居然答應了,沒有過多的猶豫。他甚至看著姈兒驚喜的表情,有些尷尬地淺淺一笑。是因為許紫煙的決絕,還是她明媚的笑靨,在那一刻他重新有了為自己活下去的衝動。


    搞定了,就這麽簡單?“二哥放心。”要不是因為擋在麵前的手杖,姈兒差一點想上前擁抱一下柳宸。她幾步撲到柳宴的懷裏,享受屬於她的溫暖。他們之間的阻礙,正在一個個地消除。流螢的視線也從房間的方向投過來,欣慰地朝她點了點頭。


    看著那個漸行漸遠的寂寥背影,柳宴如釋重負。他和他都得到了安定,至少暫時是這樣。姈兒大約真的是他生命中的一個異數。他低頭看她,目光溫柔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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