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與一些人之間的糾纏注定無法避免,那就以平和的心態去麵對無法預見的未來。對於姈兒來說,沒有比現下的心情更重要的事情,沒有比相安無事更好的結果。也許是因為年幼失恃的緣故,她越來越安於平靜的生活。


    與柳宸相處久了,漸漸地姈兒發現,她也許本就樂於幫助這個人。他那與柳宴相似的眉眼讓她感到親切,即使那張臉上總是帶著些病態的陰鷙。當從柳宴口中得知他之前總是抗拒醫治時,姈兒有些訝然。但是很快她就接受了這種轉變,因為她相信沒有人會無緣無故放棄一種更好的可能。


    為了維持這種現狀,姈兒盡心盡力地履行著對他的許諾。對於她有些急功近利的治療方案,柳宸除了偶爾發發脾氣倒也配合。隻是因為蕭徹的病情總是反反複複的,她終是沒能請到宮中最好的禦醫。


    數月以來,蕭徹依舊抱病在床,甚至不止一次地動過出家的念頭。他冷落一眾妃嬪,對陳曼霜更是毫不過問,隻有蕭雩妍和其他幾位嫡出的公主得以探望幾次。朝中上下自然是怨聲連連,隻能看著蕭衡的勢力日漸壯大。長樂殿昭儀之事還是被傳布開來,眾臣認定太子失德,虧得太子妃謝氏父兄的勉力保全。所有的這些消息,無論是從流螢、柳宴還是其他人那裏得知,姈兒都習慣性地選擇忽略。


    禦醫不過幾日才來一趟,柳宸平時也要去上朝。這樣一來,可以治療的時間本就不多。姈兒又怕柳宸像之前那樣抗拒,於是常常親自去柳府監督。


    好在是柳宸的傷勢終是有了些微好轉,禦醫也漸漸放下了初見他時的擔憂。當時傷到了骨頭,又因為長期沒有得到適當的護理,柳宸的左腿已經有些變形。臨走前禦醫麵露難色,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姈兒隻聽進去一句:怕是康複無望。事已至此,她當然不會就此放棄,隻是回過頭對著柳宸微微一笑。


    最後禦醫隻答應姈兒會盡力而為,他在柳宸身上嚐試各種手段。藥物、針灸、推拿還有食療,這些柳宸曾經一一經曆過,大多是安慰罷了。但是姈兒認真的模樣激起了他內心的些許不甘,他告訴自己就這麽一次,最後一次為這條殘腿努力。


    到後來柳宸覺得病痛輕緩了一些,也不知到底是哪種方案,抑或是姈兒日複一日的鼓勵起了效果。他還記得姈兒在冬寒將盡之時對他說的話:“二哥不要心急,你看天氣也一點點暖起來了。”她站在不遠處向自己揮動雙手,為池塘裏悄然萌生的綠意欣喜不已。“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看著那個充滿生氣的女子,他甚至想起久未思及的詩句來。


    他慢慢地可以不用手杖拄著走路,卻並不告訴姈兒。這個公主毫不懷疑是個傻姑娘,他很喜歡看到柳宴與她為自己起爭執。姈兒每次來柳府,柳宴總是送她來,卻從不進門。他們避開他的視線交談,一個說對方愛管閑事,一個指責對方自私無情。最後柳宴強把她拉入懷裏,才止息了一場鬧劇。柳宸在他們身後嗤笑,原來柳宴也有無可奈何的時候。


    由春入夏,氣候濕熱,柳宸卻仍需在摻了藥物的熱水裏泡上兩個時辰。朝堂上陳左堯不知為何對他趾高氣揚,他煩躁地打翻侍女手中的盆子。“哐當”一聲,各種名貴的藥材散落在地。不多時,門外又送進來更多的藥材。一味一味,將要遵循嚴格的次序放進去。


    “二哥,你別這樣。這麽多日子都過來了,且按著方禦醫的法子醫治下去。興許……興許不出幾天你就可以正常走路了。”說著姈兒的聲音裏麵都帶著哭腔了,她自己也知道這希望有多渺茫。


    近來柳宸聽著她講的趣事,有時也會淺淺的笑一下,還以為他的心態陽光了一些。一番話沒有任何回應,柳宴那邊偶爾也勸她放棄,她真的快要支撐不住了。


    看到柳宸從房間裏麵走出來,姈兒不禁眉頭緊鎖,但是下一秒她麵上的表情就變為震驚。柳宸的手上並沒有拿著那根木杖,他緩慢而平穩地走了幾步,聲音裏麵猶自帶幾分慍怒:“這幾日感覺好些,往後就不要準備什麽‘藥浴’了。”


    “這麽說,你可以原諒柳宴了?”姈兒一時欣喜,便將內心的想法脫口而出。每個人的心都很誠實,畢竟這才是她最終的目的。


    柳宸聞言麵色立即沉鬱下去,輕蔑地瞥她一眼。“柳宴他值得嗎?”他給了極其一個涼薄的回答,像是在嘲笑姈兒,又像是追問自己。他把手遞到侍從那裏,好像要去什麽地方,“他躲在草叢中那麽久,是以什麽樣的心情看著我被狼群撕咬。有時候,我寧願他沒有將我背回來。如果沒有他,我便始終是一個完美無暇的世家公子。”


    聽柳宸的口吻,倒是在怪柳宴救了他。姈兒知道多說無益,便將話題引開:“二哥若是喜歡許紫煙,何不好好地追求她,女子都喜歡被人愛惜。”


    “你覺得我愛她嗎?”柳宸讓攙扶他的侍從停下來,回過身來玩味地看著姈兒,眼神裏麵還殘餘丁點恨意。


    姈兒走了幾步跟上他,“二哥應該很愛她吧,你不是為了她將大哥……”那個可怕的“殺”字,此時不說,柳宸也應該心知肚明。說完她小心地覷著柳宸的神色,生怕又一次惹怒他。


    “是她和你說的?”柳宸輕笑,說話間他們已經來到了池塘邊,眼前是層層疊疊的蓮葉和錯落點綴其中的蓮花。柳宸慢條斯理地在亭子裏麵坐下來,然後支退了身邊的仆從。


    提及這件事,他怎麽還可以心安理得地坐在那裏,談笑風生?姈兒挪了挪腳步,下意識地想要遠離柳宸。


    “那晚大哥酒醉,紫兒也是失手才將他推入池中。我經過時,她的衣衫不整,發生了事什麽可想而知。你別這麽看著我。”他停下來,對姈兒懷疑的神情表示不滿,“我的確不是什麽正人君子,才會趁機占有了她。可笑麽?她拚死想要保全的東西,還是因為想要隱瞞真相而失去了。”那不是愛,僅僅是占有。他討厭許紫煙眼裏的同情,用憎惡和恨意來取代也在所不惜。


    姈兒還在為他的前一句話傷神,無暇回答這麽無意義的問題。他並沒有提到柳宴,是許紫煙害了柳宜,居然是這樣。她應該相信誰?盡管有些猶豫,或許是出於女子的天性,姈兒的潛意識裏麵還是偏向了柳宸。這樣也好,柳宴不必總是對許紫煙懷有歉意。她朝柳宸沒心沒肺地一笑:“不管怎麽樣,答應二哥的事我做到了。隻是日後你若是要去別院,可不能再任性妄為了。”


    這樣的口吻,以為他是孩子麽?柳宸擺擺手,“我累了,你先回去吧。沒什麽特別的事,公主今後也不必來柳府了,免得駙馬不高興。”


    “既然如此,二哥保重。”姈兒識趣地和他告別。雖然柳宸過河拆橋的態度讓她略有不爽,但眼下還是值得高興的事多些。


    她匆匆忙忙地趕回公主府,往書房前走。柳宴正伏案寫字,她躡手躡腳地靠過去。“柳大哥,我回來了。你在寫什麽呢?”姈兒雙手按在他的肩上,輕聲細語地問。


    身側一股馨香,柳宴這才注意到她,“今天怎麽這麽早?”他隨手將一本書蓋在信紙上麵。


    駙馬都尉不過一個榮銜,不知道柳宴成天都在忙些什麽。姈兒也不糾結於這個小舉動,她以手托腮伏在書案上,眼睛笑成兩彎月牙:“我有兩件事要告訴你,一件好事,一件壞事。”


    她能有什麽事,大約又是柳宸的傷病出了變化。而且照這仗勢,不像是有壞事。柳宴居高臨下地望著她,揚了揚眉等待下文。


    因為是悲喜交加的消息,姈兒盡量把語氣放的平靜一些,她深吸一口氣:“一件是二哥可以不用手杖走路了,另一件是許紫煙說了謊,人不是二哥殺的。二哥他——”


    聽到前半句,柳宴淡淡地點了點頭。雖然嘴上不說,但是他私下裏翻了不少醫書,還和那位方禦醫探討過幾次。但是另一件是怎麽回事?他心中煩躁,立即打斷姈兒:“二哥,二哥。你除了他就沒有別的事可做了嗎?我和說過多少次了,紫煙隻是我的妹妹。”


    “柳大哥……”姈兒已經站了起來,怔怔地看著他,“二哥的腿傷好了,難道你不高興嗎?不是我對許紫煙存有偏見,我隻是告訴你真相。你總是這麽自私,這麽自以為是。”她手足無措,有些詞不達意,越解釋越像在掩飾。


    看著姈兒苦惱的樣子,柳宴想安慰她,伸出手卻又無力地放下了。“姈兒,你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最近事多,他剛才沒由來地發火,冷靜下來覺得自己有點過分。


    柳宴的意思是讓自己閉嘴,姈兒咬著嘴唇點頭,“柳宴,你寧願相信一個外人也不信我,你不要後悔。”她走出去重重地關上了書房的門。


    姈兒的離開帶起一陣涼風,柳宴無奈地揉了揉眉心。原以為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如今卻又多生事端。兩個人都是親人,他該相信誰?誰都看得出來許紫煙對自己不單純,他不得不懷疑姈兒的目的。況且她最近對柳宸太過上心,他原本就不大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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