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二公子之死,因為主上的追封,以及長公主蕭雩妍的親□□問,最終還是鬧得滿城皆知。曾經烜赫一時河東世家,自此凋零。


    喪事之後,許紫煙請願回到柳府,還是住在那一處幽靜的西苑。這其中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姈兒已不想再深究。柳宸到底成全了許紫煙的安閑自在,卻也讓她和柳宴之間的關係越來越僵。


    沒過多久,柳昀就得知了這個消息。他還在從吳興任上,而且白發人送黑發人,於禮不合。他能做的隻是修書一封,以表哀思。信中說要將雲山那塊風水寶地給柳宸,那原是為他自己準備的,足見其對二子的憐惜。這倒和柳宴想到一塊去了,似乎是因為時間匆忙,他並未另尋墓址。


    秋風蕭瑟,木葉飄零,姈兒坐在窗邊遠眺。一陣細雨一陣涼,她伸手拉緊單薄的中衣領口。案上的一碗酸棗仁粥已經放了許久,她卻始終沒有動。


    立在一旁流螢終於看不下去,有些憤懣地說道:“公主,傷心也要有限度。都這麽多天了,你要一直這樣下去嗎?”


    聞言,姈兒搭在窗檻上的手指動了動,視線卻依舊落在遠處。她輕聲答道:“流螢,我是真的沒有胃口。”


    一陣悉索,卻是流螢在身後跪倒在地。她低著頭,語氣驟然變軟:“奴婢從來沒有見過公主這個樣子。是流螢錯了,當日不應阻攔你。但公主不能如此冷落駙馬,他是你的夫君。”


    姈兒秀眉微蹙,似是不知道她為什麽這麽做。她走過去扶著流螢的小臂,“起來吧,和你沒有關係。”頓了頓又問道,“流螢,你跟在我身邊那麽久,你覺得我應該是什麽樣子?”


    流螢攀著姈兒的胳膊慢慢起身,略一思索便娓娓道來:“孤獨、單純、堅強,愛憎分明。”


    初入宮廷的日子裏她受盡□□,直到得到長樂殿那個小公主的青睞。姈兒不知道,其實好幾次都是流螢故意接近她。因為恩寵少的地方便沒有是非,同時也被她的善良和眉宇間的倔強所吸引。


    第一個詞便是“孤獨”,姈兒不禁眼眸一黯。她執著流螢的雙手,如同麵對姐妹的溫煦。“你是我的宮人,所以了解我;柳宴是我的夫君,卻不信我。也許你會覺得小心眼,但是我無法不在乎。我和他之間始終存著疏離,柳宸的事情隻是其中一個緣由罷了。”


    感覺到手中的溫度一分分抽離,流螢驀然發現眼前的人已經回到了窗邊。看著那個落寞的背影,她終於明白,真正傷了姈兒的是柳宴的態度。


    在許紫煙的問題上,姈兒還是怪她的吧。沒有站在姈兒的那一邊,她是有苦衷的。流螢的眼裏閃過一抹愧色,咬了咬唇終是開口:“公主近來不思飲食,夜裏也睡不好。駙馬雖未明說,其實日日關懷,公主不要辜負了他的一番心意。”


    任憑細密的風雨打在麵頰上,姈兒的視線瞥過那碗已然冷卻的粥。酸棗仁有寧心、安神之效,其實她早已猜到那是柳宴的意思。


    一晃兩個月過去了,昔人早已成為一抔黃土。而這件事,卻成了她和柳宴永遠的心結。自那天起,他們就一直冷言相向。既然關懷,為什麽不親自來見她。就因為他應允許紫煙搬回柳府時,她脫口而出的一句不想再見他的氣話?


    思及當日的情狀,心口泛上無盡的苦澀。姈兒快走幾步,端起案上那口精致的瓷胎漆碗。手指觸及碗壁傳來的冰涼,同柳宴若即若離的關懷一般,失去了應有的溫度。


    身後腳步聲漸急,一襲白衣撞入眼簾。其實流螢早已發覺柳宴站在門邊,也不知已經等了多久。無論對錯,終究是要有個人先讓步的。她躬身向他行禮,悄然地退下。


    柳宴站定在姈兒麵前,按住她的手腕喝道:“別喝,已經涼了。”話剛說完,心底便生起一片疼惜。因為剛剛圈起那截孱弱的皓腕時,他忽然意識到,她這些天又瘦了。


    當確定眼前的人是柳宴後,姈兒麵上的驚詫一閃而過,她恍若未聞地別了開臉。全然不顧碗裏的粥灑出來,她越是掙紮,柳宴就越是加重力道。手被攥地有些生疼,她的目光四處逡巡,卻發現流螢早已不在房中了。


    於是姈兒重又看向他,帶著薄怒,目不轉睛。有意無意的躲避著,似乎很久沒有這麽近看他了。柳宴的麵色有些憔悴,下巴上隱約可見青色的胡碴。“看來你過得也不好。”她隨口說道,帶著一絲嘲諷。


    柳宴聞言一怔,不知為何那個“也”字讓他更覺酸澀。姈兒突然掙開了他的手,依舊將那碗粥往嘴裏送。他緊鎖眉頭、麵含慍色,姈兒也就跟著怒目而視。


    清脆的聲響劃破沉寂,舉在麵前的瓷碗卻突然被柳宴打落在地,張揚地碎在她的腳邊。粘稠的粥液濺濕了她鳳頭履,也髒了柳宴的白衫。


    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姈兒不可置信地望著他。厭倦了爭吵,她不想再和柳宴多做糾纏。抬腳欲走,不期然踩上了一地碎片。“哢嚓”作響的同時,柳宴卻伸出手擋住了她。


    “對不起。”他麵上浮現出愧色,隨後竟然蹲下來為她擦拭。姈兒看著他的衣袖也一點點染上斑斕的顏色,訝然地睜大了雙眼。而她的心,不知不覺因為這一句道歉而柔軟下來。


    “本想看著你喝了粥就走的,可是你每次都不肯喝。我看著站在窗邊,卻怎麽也邁不開步子。原以為你知道是我熬的,是不願意喝的。”柳宴用輕緩的語調說著,代表了他此時的妥協。餘光瞥見她腳邊的狼藉,他狀似無奈地搖了搖頭。


    “那時我說了那些氣話,我以為你不願見我。這些天,你常常站在外邊嗎?”姈兒低垂眼眸問道。想起他最近奔波於柳家和公主府,偶爾在吃飯時才能見到。她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動容,以及那一絲暗暗的希冀。


    柳宴卻不回答,兀自起身去關那一頁小窗。一邊解釋道:“你這樣站著吹風,會著涼的。粥涼了就不要喝了,我再去做。”他扶窗的手頓了頓,又加了一句,“剛才你和流螢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循聲而去,姈兒的視線從殘存著淺漬的鳳頭履上麵移開。柳宴張開雙臂,輕而易舉地闔上了兩扇窗扉,將風雨和嘈雜隔絕在外。天色本就陰沉,在陡然加深的一片灰暗下,那挺拔的背影和修長的手指,都讓她感到無比熟悉。


    那一刻,姈兒很想對他說:“柳大哥,我後悔了。”為了任性之下說出的,那些傷害人的話。她動了動嘴唇,隻餘下滿口的幹澀。


    柳宴的雙手還撐在的窗頁上,微曲的脊背緊緊繃著。“這段日子柳府的事務繁多,忽略了你。但是你怎會認為我不信你,怎會認為我在疏遠你?”


    他是真的累了,應付著出入柳家的人情冷暖,謀算著另一個人的天下大業,卻沒有地方可以訴說。他驚詫、憤恨於那些冷言冷語,唯獨沒有想到的是,姈兒對於他的信任是那麽在意。是他忘


    記了,她本就是那樣內心藏著孤絕的女子。


    姈兒被問得一時無言,腳步卻不由自主向柳宴靠近。“柳大哥,就讓那些事過去吧。”姈兒伸出手圍住他的腰,輕聲地呢喃著,將頭貼在他的背上。


    柳宴慢慢地轉過身來,捧著她看起來清瘦不少的臉頰。溫柔地凝望一刻,他俯身吻上她的唇。先是淺淺的觸碰,然後再一點點加深這久違的親昵。


    感受到他的怒意和隱忍,姈兒青澀而貪婪地回應著。思緒一片混沌,隻能聽見唇舌交纏的旖旎聲音。直到柳宴的手穿透層層阻礙撫上她光潔的後背,她突然觸電地般將他推開。


    看著柳宴眼神迷離而詫異,含著意猶未盡的渴求。她輕輕一笑,“我餓了,不是說去廚房嗎?”


    柳宴怔了一會兒,才想起她指的是什麽。他的眼底漾著笑意,將姈兒重新拉入懷中。沒有理會她方才的異樣,而是用直接不容置喙的語氣說道:“這件事不急,再等一會兒。”


    被迫將頭埋在柳宴胸前,聽著他沉靜的心跳,姈兒還是覺得如墮煙海。他們這是,和好了?她將信將疑地伸手環住他的身軀,真實的擁抱和隱隱的留戀很快減退了她的困惑。


    “答應我,不管今後發生什麽,都不要懷疑我對你的心意。”柳宴毫無預兆的一句話,讓她的身體心虛地一顫。拉回思緒,姈兒微笑著點了點頭。


    而柳宴此時目光深遠,腦海裏想著和她截然不同的事情。隻有他自己知道,這次回公主府並非是偶然起意。看著她的笑靨,心裏甚至有一刻動搖。他收緊雙手,使懷中的柔軟更加貼近。


    一度溫存,情深意長。望著柳宴慢慢地走出去,姈兒不覺鬆出一口氣。很快她就被一種難以言說的幸福感所包圍,傻傻地站在那裏,許久都沒有動。


    他們都隱隱覺得對方有些不一樣,卻又說不上來。殊不知宮闕之內,即將展開一場蓄謀已久的廝殺。那一天過後,許多人、許多事,都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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