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分別之後,柳宴出入公主府的次數越來越多,卻依舊是來去匆匆。喪期一過他便開始上朝,姈兒有時在書門外麵看著。似乎可以透過那疲憊而認真的神情,想見朝堂之上的波譎雲湧。


    連日來她不曾出府,仍然聽到侍女們議論著幾段宮廷秘聞。不知為何,有關當今太子和某位昭儀娘娘有私情的傳聞在建安街頭傳的沸沸揚揚、愈演愈烈。而豫章王並非真正的皇子這一塵封已久的往事,突然間又甚囂塵上。


    迫於形勢,朝廷嚴令盤查散布謠言之人,卻始終一無所獲。倒是痊愈沒有多久的主上,在連番的打擊之下又再次病倒。


    值守在書房門外的想雲、織雲二人正得說得起勁,激動地麵色潮紅。沒有發現駐足在麵前的姈兒,麵色一點點地沉了下去。流螢見狀出口相斥:“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在這裏妄議皇室是非。”


    話音剛落,想雲和織雲麵露驚惶,隨即上前行禮,“奴婢該死,請公主恕罪。”許久沒有聽到回應,低著頭的兩人抬眸欲作辯解。


    一聲歎息,姈兒擺了擺手,“罷了,今後休要再提起這些。”隨後她望一眼房內,便轉身離去。姈兒捂著胸口,腳步邁得有些沉重。這已不是第一次聽聞這些,她的整顆心往下墜,隱隱地覺得會發生些什麽。


    流螢見到這一舉動,跟在她後麵問道,“謠言想必已經在城內傳開,公主可是在為王爺和太子擔心?”


    姈兒沒有回答,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自古以來,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但人言可畏。”她隨口而言,不知流螢是否能理解。卻不曾想,第二日便發生了一件大事。


    元寧二十年秋,益州發生地震,當地民眾死傷逾萬。竭力賑濟的同時,群臣以上天示警為由,聯名上奏請求廢除蕭世誠太子之位。


    消息傳來,姈兒磨墨的手不禁一頓。柳宴想必早已知曉卻隻字未提,而是平靜地在這書房中作畫。似乎這些天他總是這樣,有些刻意的平靜。她略一沉思便開口:“這群臣之中,可有柳大哥的一份?”


    柳宴睨一眼剛剛離去的小萬子,淡淡地道:“形勢所迫罷了。”他靈活地轉動著手腕,任畫筆在宣紙上遊走,一幅淡雅清逸的山水已然成形。若不是此時恰好都在書房,他竟不知姈兒一直關注著朝政,確切地說是蕭家人的動作。


    對於柳宴這樣的回答,她既不驚訝,亦沒有過多的失望。自從得知他和蕭雩妍有來往之時,就該想到會有這樣的局麵。姈兒將視線從畫上收回來,饒有深意地問道:“那麽柳大哥覺得,這是天意還是人為?”


    柳宴抿嘴停了停,又開始作最後的潤飾。他輕笑一聲:“在那些大臣甚至主上的眼裏,這一點都不重要。你在擔心太子殿下?我記得你與豫章王更為親近。其實眼下主上未作回應,最後的結果還未可知。”


    所謂太子和昭儀的私情確有其事,但他們找不出更多的罪名,才會扯上天災那麽冠冕堂皇的理由。姈兒狀似認真地觀察著柳宴的細致描摹,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麽。


    直到柳宴放下畫筆,她才緩緩地開口:“大皇姐身為炙手可熱的長公主,為何還要處心積慮地散布流言?難道她一直以來覬覦的是……”說到這裏,她倒吸一口涼氣。


    沒想到她這麽快就想到了蕭雩妍,柳宴抬眸看向她。他起身捏了捏姈兒的鼻子,語氣裏麵帶著寵溺和隱隱的擔憂:“姈兒,你很聰明,也從不隱藏內心的想法。但這些事,不是你應該關心的。”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接觸,姈兒不由地頭往後仰。她的目光追隨那修長的手指而去,隨即爽朗地一笑:“柳大哥忘了,我畢竟是大梁的公主。即便我無意關心,但這個身份是改變不了的。”


    凝著那個純淨的笑容,柳宴卻是眸光一黯。姈兒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兩人就這麽沉默了下去。案上輕煙嫋嫋,兩個低眉的人各懷心事。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混雜人聲和馬蹄。流螢神色慌張地闖了進來,道完“公主、駙馬。”便在立在那裏喘氣。


    “什麽事?”柳宴和姈兒異口同聲,齊刷刷向她看來。他們的神色,似乎不是很高興。


    可是現在不是察言觀色的時候,她略微順了順氣便說道:“外邊來了好多甲士,已經將整個府邸包圍了。似乎是……來者不善。”她剛剛目睹了整個過程,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公主府被包圍了!柳宴和姈兒對望一眼,俱是不解。一刻的愣怔,柳宴說了一聲“我去看看。”就往外走去,姈兒和流螢也立即跟上去。


    未等他們走下台階,就發現二十來個士兵已經在院子裏站成一排。領頭模樣的人跪地向姈兒行禮道:“屬下陳定奉平川王之命,護公主周全。”他聲音陰冷,有意無意地瞥向站在她身旁的柳宴。


    “平川王?”姈兒驚呼出聲,“我與他也素來沒有沒有交往,何況現下並未危險。”她邁開步子,想要走近打量著這群來勢洶洶的士兵。


    柳宴按住她的肩膀,阻止她衝動上前。就在這時,陳定已經起身靠近,拔刀相向。“此刻府外有三百將士待命,還望公主不要任性行事。”他刻意在“三百”二字上加重語氣,一雙銳利的眼睛咄咄逼人。


    凜冽的寒光閃過,姈兒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撞到了躲在她身後的流螢。回頭瞥見柳宴堅毅的側臉,姈兒對著她安慰的點了點頭。


    訝然已經轉為平靜,柳宴注視著這些士兵的一舉一動。“平川王的下屬也應懂得禮數。”雖然已經猜到幾分,他還是冷冷地問道,“你還沒有回答,到底是為了什麽事?”


    陳定不卑不亢地掃視一圈,才慢悠悠地收回刀來,可見蕭衡如今的猖狂。“主上病危,為防有心之人謀反,到時殃及公主。”他終於吐出一句話來,言簡意賅。


    原來主上未對廢儲之事作任何答複,是因為他已經病危。姈兒的腦中頓時一片空白,有什麽東西轟然炸開。這一樁樁密集而來的變故,讓她感到心力交瘁。


    柳宴的指節漸漸發白,直覺告訴他事情沒有那麽簡單。他語氣嘲諷:“謀反?平川王到是一片忠心。若真有人起事,此時更應該守衛在宮中不是嗎?”


    “我要進宮,去見父皇。”姈兒有些手足無措,兀自喃喃道。


    陳定聽見姈兒的話,冷哼一聲:“殿下有所不知,長公主已經入寢宮探望主上。此時宮門已鎖,嚴令閑雜人等出入。”他說完又退到士兵身前,不再理會他們。


    姈兒呆呆地看著地麵,隻覺胸中鬱結。理智告訴她這不是事實,但“閑雜人等”這個詞還是像一把利刃插入心間。


    “先進去吧。”直到柳宴摟著她的肩往回走,姈兒才回過神來。從柳宴堅定的眼神中,她可以看出這將是一場長久的對峙。走路時緊緊咬著下唇,她此時最擔心的,還是宮中的情勢。


    用了一個錯漏百出的借口,而且不願多做解釋。如此看來,蕭衡是不會輕易放他們出去的。在轉身的刹那,柳宴的心裏又生起一絲疑惑。有什麽理由,他們居然連姈兒都要提防。


    ***


    不曾想這一進書房,便是幾個時辰。天色漸暗,永成公主府上下卻依舊是一片光明。三百甲士手舉著火把,將整座府邸圍得水泄不通。


    顏靖臣負手立在圍牆邊,風吹起他與黑夜融為一體的發絲和衣袍。唯有兩府相連的這一處沒有被士兵占據,他靜靜地看著那院中的幾點火光,麵上看不出什麽情緒。


    那個身姿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傲岸,他微微昂著頭,透著運籌帷幄的自信。然而他此時望向遠處的眼底,竟然藏著若隱若現的柔情。


    “夜裏風大,尊上要一直在這裏看下去嗎?如今這架勢,裏麵的人必定是插翅難逃了。”櫻兒立在他身後,聲音裏麵帶著毫不隱藏的苦澀。


    顏靖臣並未回頭,隻有話裏含著些笑意:“你以為這是我安排的?你以為我這麽做隻是為了困住她?”


    他的麵上閃過一絲猶疑,其實他自己也不敢確定,為什麽會這麽忌憚柳宴。原以為許紫煙是癡狂之人,才會暗示她下毒。也許他該慶幸,結果還是造成了他們之間的隔閡。想到這裏,顏靖臣不禁握緊了拳頭。


    “若非如此,公主府那麽大的動靜,尊上還能如此鎮定?你又為何常常在這裏一站便是半日?”櫻兒反問他,語氣一點點地變弱。


    “哈哈哈……那你就太小看我顏靖臣了。”寂夜裏回蕩著他狂放的笑聲,聽起來更像是在欲蓋彌彰。他轉身望了她一眼,似讚善,又似概歎。“沒想到你許久未插手攬月閣的事務,卻仍舊看得那麽清楚。走吧”


    腳步聲漸遠,櫻兒回神跟上他。他終究還是承認了,甚至沒有做任何解釋。其實她看得清楚的,何止是他的一舉一動,還有他的心。也許比起那個眼裏隻有權謀與殺戮的出雲公子,剛才的他更像是一個人。


    從被救回中原,她就時常聽他提起蕭雩姈這個名字。心裏麵是羨慕企、記恨這個女子的,猶記得宮中初遇,她的戒備和探詢一覽無餘。


    她突然又想到了什麽,急急地追過去。“尊上,屬下可以求你一件事嗎?”


    四下無人,櫻兒的這一聲叫喊格外清脆,成功引得顏靖臣頓足。她卻望著那個連背影都透著淡漠男子,咬著嘴唇猶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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