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皇宮有著不同尋常的靜謐,所到之處的黑衣衛士都已換成了不曾見過陌生麵孔。蕭雩妍在風中略一頓足,明黃色調的寢宮內畫棟雕梁依稀可見。兩個身形魁梧的帶刀侍衛站在她身後,麵無表情卻警惕地打量著四周。


    陳太醫麵色沉著地走了出來,簡略地說了蕭徹此時的情況:急怒攻心,病情惡化。蕭雩妍聽了不著痕跡地一笑,對他微微頷首。若非他有意拖延,蕭徹病危的消息恐怕早已是滿朝皆知。


    而今一切皆在掌握之中,她亟不可待地就要提步入內。首領太監劉福卻擋在了麵前,恭敬而諂媚地說道:“長公主恕罪,隻有您一人可以入內。”


    此次入宮並非是蕭徹傳召,蕭雩妍聞言微愣。她斜睨著冷哼一聲:“劉公公,以往可沒有這樣的規矩。父皇既然已經不省人事,這難道是你的意思不成?”


    劉福忙不迭地哈腰低頭,“公主見諒,奴才隻是怕衝撞了尚在昏迷中的主上。再者說了,往常也不見您帶著他們。”他從容應對,有所意指地看向侍衛身側的兩柄尖刀。


    她望了一眼身後,麵含難色。劉福並不是他們的人,再耗下去反倒多生事端。“你倒是忠心,本宮還以為劉公公一向隻會諂媚逢迎、見風使舵。”蕭雩妍語含譏諷,揮了揮手示意要獨自進去。


    “公主請吧。”劉福滿臉識相地地退到一邊,看起來對於這番嘲諷不甚介意。知道他聽見腳步聲遠去,再抬頭時眼裏閃過一抹精光。


    宮人都已被屏退,殿內一片寂寥。漸漸靠近那明黃的羅帳,蕭雩妍試探性地喊了一聲“父皇。”許久無人應答,隻有紅燭燒得畢剝作響。床榻上沒有絲毫動靜,她鬆了一口氣,將懷中擬好的詔書取出來。


    “父皇,不要怪兒臣自作主張。我已經受夠了,這一切都是你們逼我的。就算為了母後,我也不能讓江山落入陳曼霜那個賤人手中。”她口中念念有詞,轉身走到書案邊上,低頭翻找著什麽。


    頃刻間案上已經雜亂無章,卻依舊不見那方雕螭虎紋的玉璽。禦書房已經派人搜過一遍,究竟會在哪裏,她不禁陷入了沉思。


    “妍兒。”似是一聲歎息。


    這突如其來的渾厚男聲,使得她背上一陣陣發涼。蕭雩妍僵直了身子,攥著詔書的左手指節發白。身後許久都沒有動靜,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隻是這玉璽,極有可能是在蕭徹身上。


    這麽想著,她又一步步朝龍床走去。蕭雩妍屏住呼吸掀開羅帳,裏麵竟然空無一人。她不可置信地盯著那床錦被,心底油然而生一絲恐懼。


    “妍兒可是在找玉璽?”又是那聲音,這次她確信自己沒有聽錯。蕭徹就站在身後,可以清楚地聽出他語氣裏的冰寒。


    放下帳子,她慢慢地轉過身來。蕭徹雖然麵色有些蒼白,卻非陳太醫所說的那樣的並重。“嗬嗬,父皇原來一直在騙兒臣。既然已知曉我在尋玉璽——”蕭雩妍的語氣裏麵滿是自嘲,眼神一凜便大喊道:“來人啊。”


    蕭徹聞言將視線從她手中的詔書上收回,眼底寫滿了失望。再開口時已無一分慈愛:“朕已經容忍多時,希望你不要一錯再錯。”


    “我沒有錯,錯的人是你!”蕭雩妍突然厲聲道,她的臉上泛著扭曲的笑意,“不是真的病重又有何妨,平川王此刻已經控製了整個王宮。隻要我拿出這份詔書和玉璽,結果不會有任何的變化。”


    蕭徹奪過那份詔書,隨意掃一眼便丟回她身上。“身為一朝的長公主,權勢滔天、恩寵極盛,你還有什麽不滿足?朕並未答應要廢黜太子,更何況還有三位皇子。你要朕傳位於蕭衡,這真是天大的笑話。”他像陌生人一樣睨著蕭雩妍,笑得很是蒼涼。


    任憑詔書打在肩上,蕭雩妍絲毫不肯低頭。“父皇以為人人都稀罕這皇位?我不過是想要做一個幸福的女人罷了,這一點唯有蕭衡可以幫我。”


    那兩個帶刀侍衛遲遲沒有進來,殿外隱約傳來激烈的打鬥聲。蕭雩妍知道情況有變,卻還是繼續說道:“父皇是九五之尊,心中隻有權力。你至始至終都將兒臣當作籠絡朝臣的工具,甚至在前一刻還在算計。”


    蕭徹垂眸道:“你和蕭衡之間的事情早已傳得沸沸揚揚,朕始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些退讓卻滋長了他的野心,如今竟敢覬覦皇位。你們真是朕的好女兒、好臣子,當真不念一點情分。”


    “情分?早就在父皇為了殷勳打我的那一刻,就已經消失殆盡了。父皇為何如此偏心,後宮佳麗三千,你可知夜夜對著那張醜陋的麵容的入眠是什麽感受?”蕭雩妍麵上帶著倔強與恨意,彎腰拾起腳邊的詔書,“兒臣隻是想和所愛之人名正言順地相守,若世人不允,我隻能憑自己爭取了。”


    詔書被遞到眼前,蕭徹不由地退後一步。他的神色有幾分動容,“殷勳的相貌雖配不上你,但是他性格敦厚純良,博學多識,又是一片孝心,正好治一治你頑劣的性子。你們二人,終究是辜負了朕的一番苦心。”


    “父皇敢說,這其中沒有向殷家示好的意圖?”


    麵對他的無言,蕭雩妍忍不住嗤笑道:“不必再提什麽皇家的責任,兒臣今夜不是來央求你的。”說著竟從袖中掏出一枚匕首來,寒光乍現。


    就在這時,從廊柱後麵閃出數名銀盔甲士來,劍鋒紛紛指向蕭雩妍。她本無力反抗,不多時便被兩名甲士挾製住。“放肆,本宮可是長公主。”她目光淩厲,依舊不願示弱。


    蕭徹冷冷地道:“你與朕父女二人,今日恩斷義絕。”他背過身去,神色有幾分掙紮,“傳朕旨意,皇長女蕭雩妍意圖謀反,即日起廢除公主名號,永世不得入京。”


    話音剛落,殿門大開。劉福邁著急切地步子進來,道一聲“主上。”便徑直從她麵前經過。蕭雩妍被甲士拖著,突然大聲地笑了起來。她仰著頭說道:“真好,這公主我早就做膩了,謝主上開恩。”


    收回視線後,蕭徹用身邊人才聽得見的音量問道:“劉福你聽見了嗎?不是謝朕不殺她。”劉福深知情況複雜,主上又是喜怒無常,並不多言。金碧輝煌的寢宮內,徒留滿室傷感。


    “朕聽聞蕭衡府中美姬無數,夜夜笙歌。他若真心愛你,便不會讓你孤身入殿。”


    蕭雩妍拖至殿外,茫然地望著遠處的空曠。隨她來的侍衛早已沒了蹤影,蕭徹的最後一句話卻無


    比清晰地傳入耳中。她緊緊咬著下唇,淚水卻止不住在那一刻決堤。


    想起那些看似快樂的過往,她不禁喃喃出聲:“父皇、蕭衡,為何不騙我一輩子。”


    ***


    月明星稀,風聲陣陣。柳宴他們已經被困了三個多時辰。陳定一行人如雕塑般立在院子裏,全都閉口不言。也不知宮中時何形勢,姈兒坐不久,便在屋內來回踱步。


    環顧四周,流螢趴在案上昏昏欲睡。更可恨的是,柳宴居然就站在窗邊,負手望天,看上去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柳大哥,這樣下去不行,你快想想辦法啊。”她剛扯住柳宴的袖子開始晃,就聽見自己肚子發出“咕嚕嚕”的聲響,於是手便尷尬地停在了那裏。


    柳宴側身,他的視線從她的手上慢慢移到肚子,最後帶著戲謔地看她:“原來已經這麽晚了。流螢,你去廚房拿些吃的來。”


    在這種危及的時刻,如此不著調的眼神看著十分不舒服。但是姈兒並沒有表達自己的嗔怪,隻是默默地把那隻手收回來,因為她已經想到了另一件事。


    “啊?哦……是。”迷迷糊糊中聽到自己的名字,流螢立即彈起身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就看見姈兒對著自己擠眉弄眼。


    見她一臉茫然,姈兒略一思忖便做起拿蕭吹奏的動作來。流螢當下會意,為今之計隻能去找顏靖臣幫忙了。她對著姈兒鄭重點頭,打著嗬欠往外走去。


    房中隻剩下兩個人,月輝灑進來便更顯清冷。柳宴輕歎一聲,將姈兒拉過去坐下。他握著她有些冰涼的手,溫言道:“平川王既然大費周章地派兵前來,恐怕一時半會都不會有結果。你放心,


    吉人自有天相,現在先好好休息。”


    “我是擔心太子哥哥。”姈兒淡淡地解釋。感受柳宴帶來的溫度和安定,雙腿仍是止不住瑟瑟發抖。


    另一隻手撫摸她的頭,柳宴“你此時理應關心主上,又何必自欺欺人。”他察覺到姈兒有一刻愣怔,卻始終不再多說些什麽。


    剛到門口就見一把尖刀晃在眼前,流螢頓時睡意全無,定了定心神說道:“公主餓了,命婢子去廚房拿些吃食。有勞二位放行。”


    門首的甲士對望一眼,又向站在遠處的陳定征詢了意見。他們見來人是一個侍女,便也不加阻攔。甲士都似乎都集中在那個小院裏,流螢一路暢行無阻地到了廚房附近。


    四顧無人,流螢尋了一條岔路便往花園奔去。等氣喘籲籲地跑到目的地,她卻愣在了那裏。不知為何,這圍牆比往常高了許多。也不知顏靖臣之前是怎麽翻越的……大抵是因為他武藝高強。流螢放棄了那不切實際的想法,未免引起甲士注意,她隻得輕聲地喚著:“顏公子。”


    聲音裏麵透著急切與無奈,卻因為音量不高而收效甚微。一連喊了幾聲,耳邊隻聽到風吹樹葉。想到事態緊急,她垂下的雙手在又再次放到了嘴邊。


    “什麽人?”這時,隨著一名男子的驚疑,幾點忽然疏疏朗朗亮光朝她這邊湧過來。“誰在那裏!”那人又叫了一聲,隱約有怒意。


    是平川王的甲士,流螢在心裏暗叫一聲“糟糕。”連連後退,誰知踩到枯草引起了更大的聲響。進退兩難之間,突然有人從身後攬住了她的腰。


    “別出聲。”說話間,那人已經攜著她躍過了高高的圍牆。


    耳邊的風聲呼嘯而過,流螢落地許久都沒有回過神來。其實當餘光瞥見那張堅毅的側臉時,她便立即安心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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