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華深重,窗外吹進來一陣帶著寒意的風。


    “娘娘,夜深了,您該休息了。”紅蓮在她身後給她披上了一件外套,看了看外麵的月亮,又道,“今夜又是十五了,外麵的月亮好圓呀。”


    花錦城心頭一緊,忽然想到了什麽,抬頭朝黑暗的遠方看去,那個方向正是清華宮。


    一個起身,花錦城像是失了神一般快步地朝門外走去,紅蓮一驚,“娘娘,這麽晚了,你要去哪裏呀?”紅蓮卻已是喚不住她了,隻能跟了出去。


    腳步終於在清華宮前止住了。


    “娘娘,你怎麽又到這裏來?皇上有可能都已經睡下了。”紅蓮惴惴不安地看著她,總覺得今夜的娘娘有些不尋常。


    花錦城神色凝重地看著那一扇門,終於還是踏了進去。


    寢殿外的李公公看到臉上半喜半憂,沒有阻撓花錦城進去。


    門“吱”地一聲打開了,一個茶盅瞬時砸了過來,險些砸到了自己。李公公為難地看了看花錦城,輕輕地關上了門。


    “滾出去,朕說過誰也不許進來!”


    花錦城靜然而立,看著滿地的碎片,心中竟浮起了一絲憂色。看來,睡蟲蠱又開始發作了。


    花錦城沒有開口,抽出袖中的短笛,吹了起來,笛聲輕輕,悠揚舒緩,安撫身心。


    簾帳內似乎傳來了一聲響動,但是很快就恢複了平靜。


    過了一陣,裏麵傳來他的聲音,幽幽的,“你過來。”


    花錦城猶豫了一下,走進了去,卻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那人的聲音一黯,“坐到朕的身邊來。”


    “皇上?”


    “怎麽,怕朕吃了你不成?”鳳閔怒聲怒氣,沉默了半晌,見花錦城還是沒有動,又開口,“朕隻是想靠近一點聽,你站得太遠了,不可以嗎?”前半句還是惡狠狠的,到了後半句居然帶著小孩子撒嬌般的哀怨,讓花錦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了。


    花錦城思量了片刻,看到榻上的人動了動,怕是已經不耐煩了,便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軟榻上,那人正著一身白色的寢衣,斜靠在一邊,黑發如墨,雙目如夜,令人不敢直視,隻是臉色微微蒼白,掩蓋了不少張揚的氣息。


    “坐到這裏來。”鳳閔指了指自己身邊的位置。


    花錦城剛想拒絕,鳳閔又沉聲開口,“不要再惹朕生氣。”


    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花錦城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就再也不敢亂動了,身軀筆直得近乎僵硬。


    那一夜,鳳閔就這樣靜靜地在她的背後聽著她吹了一夜的笛。


    清晨,醒來的時候,花錦城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已經睡到了榻上,身上還蓋著錦被。而鳳閔早已不在了。


    三天後,晉王的大喜之日,喜氣掩蓋不住,就連整個皇宮的每一個人都在喜氣洋洋地談論著,無非就是婚禮會多麽的壯觀,聘禮和紅綢擺到了幾裏之外的街上。


    花錦城淡漠地聽著,直到再也聽不出什麽新意,便叫紅蓮將門掩上,而這時,李公公忽然而至,讓花錦城移步清華宮同鳳閔一同用膳。


    始料未及,這一日,鳳閔居然會邀她共進午膳,然而,他的用心花錦城隻是猜到了幾分。


    午膳上,各色菜式精致而誘人,花錦城卻味同嚼蠟,嚐不了幾口便再也吃不下了。


    鳳閔放下手中的象牙筷子,看了她一眼,“怎麽,不合胃口?”


    花錦城神色一動,恭恭敬敬地答道,“皇上多慮了,菜很好,隻是今日臣妾胃口不佳,還請皇上見諒。”


    “哦?果然還是不合你胃口,不過,朕吃著也覺得不是甚好,不如……”鳳閔悠悠地看了一大桌的才菜色,忽然猝不及防地朝她一笑,那笑是驚豔的,同時也是狡猾的,他倏爾起身,“來人,擺駕晉王府,朕與梨妃要同去給晉王賀喜。”


    花錦城也跟著起身,卻不料聽到的是這個決定,驚得差點碰落了桌上的筷子,睜大眼睛看著鳳閔,渾身從頭冷到了腳底。


    看得出花錦城就要拒絕,鳳閔眉毛微挑,搶先一步,“你也是從晉王府裏出來的,那裏也算是半個你的半個娘家,如今晉王大婚,你難道就不想去賀喜他一下嗎?”


    如果可以,花錦城想說她不想,真的不想。


    攆車上,兩人相對而坐,鳳閔一身深紫色錦袍,身軀頎長襯得更加地俊雅不凡,那嘴角上若有若無的笑意,使他與生俱來的張揚不羈氣息有加深了幾分。而花錦城一身淡紫色長裙,婀娜多姿,移步間似有蓮花字腳邊綻放。


    花錦城一路低眉垂首,看不到她臉上的任何血色在隨著越來越接近晉王府在漸漸地消散,手中的手帕在手裏絞得幾乎不像樣。鳳閔將她的一舉一動全部納入眼底,卻半靠在車窗邊,沒有半句話,隻是嘴角的笑意越發的冰冷。


    “晉王府到。”外麵,不知誰喊了一聲,驚得花錦城猛的抬起頭來,妝容下的臉早已蒼白。


    晉王府前,紅燈高掛,紅綢隨風而動,滿眼的紅色異常刺眼。門口處,早已整整齊齊跪滿了一地的人,為首的那一個,昔日的黑袍換成了一身的紅袍,正要從輪椅上下來,卻被鳳閔一阻,“今日乃皇兄的大喜,一切禮數就免了,倒是朕要向皇兄賀喜才對。”


    “謝皇上。”宗越抬起頭,目光似有意卻有意地穿過鳳閔,落在了身後靜立垂眉的女子身上,目光深深,直到喜娘帶著一眾的丫鬟,扯著嗓門,“吉時快到了到,請新郎就位,新娘子馬上就要到了。”說著,一群人一擁而上,那抹紅色很快淹沒在人群中。


    周圍熙熙攘攘,花錦城看著恍若隔世,被動地跟著前麵的那一個人,耳中再也入不了任何的聲音。他國門檻之時,興許是門檻太高了,腳下一絆,才發現全身竟是虛浮無力。


    一隻手伸過來及時地將她扶住,花錦城知道那個人正用探尋的目光在看著自己,無力地咬了咬牙,抬起頭時,已是一臉燦然的笑意,“謝皇上。”


    鳳閔一怔,繼而鬆開她,麵無波瀾地道,“笑得真醜。”旋身繼續前行。


    花錦城呆住,伸手撫上了自己的臉,果然僵硬得很。


    “吉時已到,新郎新娘行跪拜之禮。”


    一身喜色霞披的新娘被丫鬟扶著緩緩地走進了正堂。


    花錦城忽然發現,那紅色已經不再那麽刺眼了,美麗得仿佛是天邊的紅霞,那新娘也果真是極美的,臉若芙蓉,兩頰紅粉幾乎豔過了身上的喜裙,一雙美目顧盼神飛,含羞帶怯,與同著喜袍的晉王宗越站在一起,盡是美得不像話。


    一雙無形的手探囊取物般揪住了自己的心,花錦城迅速低下了頭,不敢再直視這一切的美好,生怕這美好會讓她停住呼吸。


    身邊的鳳閔不動聲色地看著她,她的手無意識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袖,衣袖處被抓成一團。忽而,嘴角一扯,勾出了一抹再好看不過的笑意。


    回去的攆車上,花錦城醉了,醉得幾乎不成人樣。鳳閔靜靜地看著醉酒的她,不哭鬧,而是一個勁地笑,酒意是兩頰仿佛染上了雲霞。這是花錦城第一次在鳳閔麵前如此失態,她指著鳳閔的鼻子,“我恨你,我恨你……”說了一遍又一遍,知道最後哽咽不成聲。


    “你恨誰?”鳳閔手一伸,抓住她的手,將她拖到自己的麵前,鼻尖相對。


    夜很深,點點星光照進車內,背光中,襯得他的臉色半明半昧。


    花錦城一愣,傻傻地看著他,半晌,忽而又笑了,竟伸手將死死他抱住,整個人幾乎掛在他的身上,腦袋擱在他的肩上,喃喃地又說了一句“我恨你……”


    鳳閔身子一僵,待,要將她從身上扒下來的時候,耳邊已是她勻長的呼吸。鳳閔皺了皺眉,卻是極輕地將她放下來,看著她沉睡的靜顏,不由伸手想要去撫平她微微皺起的眉頭,但,手到了半空卻硬生生地收了回來。


    如果愛,你又何苦進宮?那麽,便恨吧,若不是恨,你也進不了這皇宮。


    當睡眼惺忪的紅蓮打開錦繡宮的宮門的時候,已被嚇醒了大半。


    一身紫袍的男子手裏正抱著一個熟睡的女子。


    紅蓮急急後退了兩步,剛要下跪,一句“皇上”還沒有呼出口,鳳閔已經繞過她直接朝寢宮走去。紅蓮隻好趕緊跟了上去,卻止步在了門口處,著急著到底要不要進去。


    片刻之後,鳳閔已走了出來,慌得紅蓮再次下跪。


    “娘娘醉了,去給她準備些醒酒的湯。”


    “是。”紅蓮領命趕緊下去。


    鳳閔停了停,踏著夜色走出了錦繡宮。


    直到確認那個人已經走了,花錦城才緩緩地睜開眼睛,其實剛才到錦繡宮的時候,她便已經醒了過來。


    鳳閔,你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我這樣做對嗎?


    入宮一年了,他,對於她的身份,不聞不問,其實不是不想,而是他根本就不需要問了。而他,坦然地將她安置在身邊,偶爾戲弄戲弄她,看著她尷尬出醜,笑得張揚。


    一年裏,她由以前從別人的口中聽聞他的暴虐,到親眼看到他將一個個生命玩弄於鼓掌之間。


    更多的時候,她為什麽從他的眼中千年的飛雪裏,看到了深深的孤寂?這種孤寂是多麽的熟悉,就像她的最後以謳歌親人離開自己的時候的自己多麽的相像。


    花錦城猛然睜開了眼睛,抑或,他真的是什麽都不在乎了?包括自己的國家,還有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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