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鳴劍,逐月刀,江湖三派倚天笑;


    晗蒼殺,香閣嬈,黑道陰陽難分高;


    南田氏,北習榮,墓盜皇朝天下寶;


    前至古,長到今,獨秀崇華一枝騷。


    這是江湖上流傳已久的一段民謠,百年間,兵器譜上的排名換了又換,正道黑道中的門派也是時盛時衰,隻有歌謠中最後一句提及的崇華派,百年之中,他武林至尊的地位從未被動搖。


    即便是自負自大如她師父蘇子鶴,也曾說過這麽一句:放眼整個武林,晗蒼派的暗殺,是第一;而崇華派,除了暗殺之外,樣樣都是天下第一。


    沐夜覺得,這是她師父這輩子能給出的最大以及最高程度的讚美了。


    沐夜伸手推開床榻邊的一扇窗戶,院子裏陽光正好,床邊是伸手可及的一棵棕樹,那樹的樹幹幹又粗又壯,樹葉寬大的像一把把蒲扇,將窗前遮成一片陰涼。院子裏東西各有一座假山,中間一條溪流相連,花草遍園,多而不雜,渾然有序,叫人看了不由神往仿佛置身世外桃源之中。


    這叫沐夜想起以前居住過的沐府,也是假山溪流,亭台樓閣,相較之下,隻覺得沐府奢華的庭院中多半是壓抑人的氣氛,花花草草修剪的越是整齊,卻叫人覺得俗氣。不如這裏,隻瞧一眼,便可知這院子主人超凡脫俗的心境與氣質,小到一花一草,都別有韻味在其中。


    “嘎。”一聲,屋門被推開了。一個身穿白衣青袍的崇華弟子走了進來,那是個模樣清秀的女童,與白泥相仿的年紀,一臉的乖巧,水靈靈的眼中帶著淡淡的笑意。


    她走到沐夜的床邊,手裏還端著一個盤子,先作揖後道:“沐姑娘,我是崇華門下玄字輩的外室弟子,我叫玄玉。大師兄吩咐,待姑娘沐浴更衣後,我來給您換藥。”


    沐夜回了禮,接過她手中的盤子,輕聲道:“我自己換藥便可,多謝。”


    玄玉手裏空了,微怔了下,抬頭看了看沐夜。


    隻見沐夜一頭烏黑的散發垂於雙肩,雪白的臉頰,細膩溫潤如玉石一般,冰肌玉膚,弱骨纖形。她的美,不若嬌媚,似玉無瑕,美的不食人間煙火。


    玄玉的目光向下微移,沐夜出浴後穿了一身淡綠色的長裙,裙裾散開在床邊,腰間的束帶勾勒出她不盈一握的纖腰,這一幕,正是應了書中的那一詞“出水芙蓉”。


    來的路上玄玉一直在想一個問題,為何自己一個排到五字後的新人會被調到上峰路來侍候客人,此時此景,她卻是明白了幾分。五字前的室外弟子中,女的一共就四個,若是換成個男弟子來侍候,這豔福,還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就說那四個女弟子吧,輩分一高難免有些傲,但凡瞧見自己這副雲泥之別的泥樣子,能忍住不動怒的,沒一個。


    玄玉意識到,大師兄的心思,還真不是一般的縝密呢。不過,眼前這個美麗的女子和大師兄又是何關係呢?這個迷,不單是她,也是目前整個崇華派上下最最關心和熱門討論的話題。


    玄玉看到沐夜手中的藥盤時,想起裏麵還有一碗剛煎好的藥,於是趕緊端出來,說道:“這是大師兄吩咐煎的藥,姑娘趁熱喝下吧。”


    沐夜點點頭,接過藥碗,放到嘴邊時發現碗裏的藥還很燙,沐夜輕聲又問道:“雲川他……身體如何了?”


    玄玉一愣,意識到她口中所說的雲川正是大師兄,接著輕聲回道:“掌門和三位師叔親自去看了大師兄的傷,有他們幾位在,應該是無礙的,這會兒,大師兄應該是歇下了。”


    沐夜點點頭,又道:“他住的地方,離這裏遠嗎?”


    “沐姑娘出門往左瞧,南麵的屋子就是了。姑娘不知道吧,這個院子就是大師兄的,是師祖特地為他修建的,這院子後麵還有個石屋和一畝菜地,往日白泥師姐就住在那裏。”


    沐夜聽到了白泥的名字,心中有些觸動,不做聲的點了下頭,接著將那碗燙口的藥灌入了腹中。


    “那,姑娘你休息著,我先下去了。”玄玉轉身欲走,沐夜想起一事,這才又道:“玄玉,同我們一起上山的另外一個姑娘,她也住在這院中嗎?”


    玄玉想了想,搖著頭說道:“大師兄沒有叫她來院子,這裏是上峰路,是室內弟子和掌門還有師叔他們居住的地方。客房在中峰,她應該安置在那裏了。”


    沐夜緩點了下頭:“嗯,謝謝。”


    玄玉聽見沐夜的謝謝,不知為何,像得了什麽寶貝一般,心中歡喜,笑著走出了沐夜的房間。


    屋門被關上,沐夜又靜坐了一會兒,接著將身旁的窗戶合上,褪下上衣。沐夜低頭看著下腹,細長的傷口原本正要愈合,經過一天的逃亡,一夜的打鬥,再加上雨水的浸泡,此時已見潰爛。沐夜拿起一瓶藥,裏麵是清理傷口的藥水,那藥十分的刺鼻,塗在傷口上的激烈就更不用說了。沐夜眉目淡然,拿過一塊布墊在傷口下方,接著將瓶子裏的藥水灌向了傷口……


    …… ……


    一覺醒來之後,沐夜覺得體力已恢複,她推開房門,深深一吸,居然聞到一絲熟悉的味道。


    太陽開始西斜,天色還是亮的,沐夜站在院子裏,除了自己住的那間屋子,南麵和北麵兩間屋子的門都關著,沐夜又凝著那南麵的屋子看了一會兒,轉回身,走向了院子外。


    石牆的外麵,是一片竹海,遠處一片空地上有幾個年輕的弟子在練劍,他們的劍法很奇特,人人都是以一柄長劍撐在地麵,身體倒立,這樣的姿勢極考驗人的內力和平衡,那幾個年輕的弟子以劍尖倒立許久,依然穩而不亂,其武功修為實在不可小看。


    沐夜怕打擾到他們,隻在遠處看了一會兒,接著沿著小道穿過了竹林。竹林後是一個山洞,沐夜聽到裏麵有人聲,從側麵繞過了山洞,此時,眼前豁然開朗,沐夜終於找到了那似曾相識的味道的來源。


    這裏是一片墓園,裏麵高塚林立,沒有奢華的青台石、花斑岩,亦沒有因身份地位差距而產生的碑與碑之間的高低錯落。一整片石碑,排列有序,除了上麵的字,每一塊都是一模一樣的。


    幾縷青煙緩緩升起,遊蕩幾番終消逝在空中。沐夜深深吸了一口氣,澄淨的眸子微微一彎,眸子裏閃著柔和的光。也不知為何,當她看到眼前的這一幕,竟產生了一種久別又回家的歸屬感,甚至,是無比的愜意與安寧。


    沐夜走著,指尖滑過一座座石碑,冰涼的觸感一路滑進她心底。當她走進墓園深處,沐夜撫著一塊黝黑透亮的石碑,輕道:“有人將你們打理的很好。”


    她喜歡這樣和它們說話,以前是,原來,現在亦然。


    “哎喲!”墓園裏突然一道呼喊,沐夜一愣,轉身朝著那聲音看去,沒走幾步,就在一個大石碑後麵瞧見一個微躬的身影。


    那是一個老頭,看上去至少也要九十歲了,白發白須白眉,身體倒是健壯,雖有些發怵卻也站的穩,他穿了一身粗布麻衣,並不是崇華弟子的袍服。老頭頸後拴著一個草編的大簷帽,手裏還提著個小竹籃,籃子裏除了香燭還有些新鮮的雜草。就在老頭的身前有一隻黃底綠花的毒蛇,那蛇揚著獠牙,腦袋直對著老頭,嘴裏還突突地噴著小細舌。


    老頭似是被這長相奇異的蛇嚇到了,又連退了三四步。可那花蛇仍緊逼不放,遊著身子又像著老頭身前湊去。


    “這山上的毒物,怎的越來越多了。”老頭說著,轉身要跑,剛轉過身子,隻聽“嘶嘶”幾聲,不知何時,身後又湊上了兩隻一樣花色的毒蛇。


    “莫不是要逼我破戒?”老頭皺著花白的眉頭,一麵說著,一麵緩緩抬起了手掌。


    “你莫動。”沐夜說著,幾步走上前來,她微彎下身子,瞧了瞧老頭手中的籃子,接著抓過那籃子裏的幾根草,掐掉上麵的一個個花苞似的東西,丟在了地上。


    說來也怪,那三條綠花蛇瞬時收了戾氣,朝著那幾根草葉撲了過去。


    老頭緩緩轉過頭,驚訝的目光看著身旁的沐夜。那老頭年紀雖大,可直立起來還是比沐夜高了半頭,他探究的目光凝著沐夜看了一會兒,捋了捋白須,清朗的聲音回道:


    “多謝姑娘出手相救。”


    沐夜向老者微微一躬,起身後,這才說道:“您采的這草,叫黃昏草,它結的果子,是這些花蛇的最愛。每年值黃昏草結果的時候,這些花蛇吃了果子便會產下更多的卵。你采走它們的果子,這才惹怒了這些毒物。”


    “黃昏草?”老者捋著胡須,搖了搖頭,探究的目光看著她。“我活了一輩子,還從未聽過這名字。”


    “這邊的人如何稱呼我也不知道。”沐夜想了想,又道:“這草隻生長在墳邊,而且要上了年份的墓地裏才能見到,這草的葉子治療內傷有奇效。隻是許多人不知道,見它長在墓邊,便作雜草拔了去。”沐夜說著,目光又轉去了身邊的一個石碑上,眼中盡是柔和。


    老頭撫著白須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同向著那石碑看去,說道:“這山上活人多,死人也多,瞧這擠的,有些難看吧。”


    沐夜側頭看他,隻見老人麵上帶著和藹的笑意,倒也非不敬之意,於是,沐夜回道:“古人講究三三分,五五丈,我卻覺得,那樣生疏的距離隻是做給活人看的,死便是一培土,涼棺厚土,倒不如這樣相聚生暖意。死後,也可做個伴。”


    老頭眸中一抹驚色劃過,他負手,看著沐夜,問道:“小姑娘,你叫什麽?”


    沐夜微怔了一下,靜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回他。


    “我隻是個守墓的。”說吧,又作一揖,轉身而去。


    …… ……


    沐夜回到院子的時候,雲川屋子的門開了,沐夜敲了敲門,聽見雲川應她,便走進了屋子。


    雲川靠在床邊,手裏端著一碗藥,她茉白的臉上抿著一抹笑,抬頭看著沐夜。“住的可還習慣?”


    沐夜點點頭。“你先把藥喝了。”


    雲川將碗湊到嘴邊,一飲而下。


    沐夜瞧見他的臉色還是不太好看,不想多擾他,於是又道:“我看著你門開了,隻是進來瞧一眼,你休息吧。”


    “沐姑娘身上也有傷,定要多注意身子。”


    沐夜蹙著眉頭:“我那點傷如何與你的相比。”沐夜又想起一事,接著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帕子,她遞到雲川的手裏,淡顏說道:“我知道你這裏不乏各種靈丹妙藥,這個……是我機緣巧合下找到的,我給你洗過了,你吃下去,卻也不比那些靈藥差。”


    雲川微愣,掀開手帕一看,裏麵躺著幾根新鮮的剛剛出土的綠草。他笑著,點了點頭。“一定吃。”


    “我走了。”沐夜說罷,徑直走出了屋子。


    沐夜剛出屋子沒多久,一個崇華弟子端著一個食盤疾步跑了進來,他一進屋,拿過食盤上的一個白盤子,端到雲川臉前,直道:


    “大師兄,這個是師祖爺爺剛送過來的,叫我務必看著你吃下去。剛才掌門師父送來那碗先放放吧,師祖這個才是重頭。”


    “已經喝完了。”雲川笑道。


    “那麽燙?大師兄你怎麽喝的?”小弟子撓著腦袋,“那也把這個吃了吧,師祖爺爺說,趁新鮮!”說著,剛要將筷子遞給雲川,低頭瞧見了雲川手裏的帕子,一愣。


    他細瞧瞧雲川手中帕子裏的幾根草,又看看自己手中盤子裏的,竟是一模一樣。驚道:“師祖爺爺真是老糊塗了,火急火燎的叫我送來,原來送過一次了。”


    “大師兄,吃哪個?”小弟子瞧瞧師兄手裏的,又看看自己盤子裏的,糾結了一番,將手裏的盤子湊的更近:“這個看起來更幹淨些。”


    雲川抬起手中的帕子,捏起一根細葉,放在齒間輕輕的咀嚼著,唇邊揚起一抹柔笑,溫潤如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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