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許久,最後終於哭不出聲響,他抹了把眼淚,常年勞作的大手濕了一片,隨意往褲子上擦了擦後,他摘掉了自己的帽子。


    三十歲出頭的年紀裏,男人已經滿頭白發,麵容滄桑,仿佛年過半百的老人一樣。


    葉長安永遠忘不了那個人瘋狂而又悲戚的眼神,刻骨的傷心、仇恨、絕望糅合在一起,不斷升溫發酵,在這一刻終於到達沸點,灼熱的幾乎要融掉所有人的血肉。


    大哭一場後他的情緒還未平複,再開口時有些哽咽:“小賀,剛……剛出事時,我來學校鬧過,可沒人給我任何說法,隻想他媽的用錢堵……堵住我的嘴。”


    他的嘴唇突然哆嗦的厲害,胸腔劇烈的一起一伏,咆哮聲震耳欲聾:“可那是我兒子!我唯一的兒子!他比什麽都值錢!”


    眼淚又從他的眼眶中流了出來:“從查出他跟別的孩子有些不一樣開始,我就離開家鄉到處打工,什麽髒活累活我都肯幹,每天隻吃兩個饅頭,餓了就使勁喝水,一分一毛的使勁攢錢。我就想啊,等哪一天賺夠了錢,能帶他去最好的醫院看一看,就算治不好,也能送他去好點的學校學門手藝。等什麽時候我沒了,起碼他能活下來,可沒想到,他再也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後來我去警局報案,去法院起訴,去機關伸冤,通通被壓了下來,沒有一個人肯幫我一把。後來……後來那些人更是趁我不在把小賀的屍體火化了,又派人把我暴打一頓,足足躺了半年。那時我是真的絕望了,什麽公平、正義、良知,都他媽是狗屁!沒人會管那些苦苦掙紮在社會底層的可憐蟲,要想報仇,隻能靠我自己!”


    他一番慷慨激昂的陳詞後,突然彎腰看向離他最近的那個孩子,輕聲問:“小朋友,你有沒有做過噩夢?”


    因為太過驚嚇,那個孩子突然大哭出聲,甚至尿了褲子。


    緊接著又是一聲槍響,第二個孩子倒地身亡,濺出來的血液噴了旁邊女生一臉,嚇得她直接暈厥過去。


    中年男人麵無表情的按了按耳朵:“吵死了。”


    這次沒人再敢弄出些許動靜,那一刻紀蔚年緊緊捂住了葉長安的嘴巴,明明他也怕的要死,明明知道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卻還是小聲對她說:“我會保護你的悠鳴,再堅持一會,就一小會。”


    葉長安的眼淚不斷劃過紀蔚年小小的手背,又一顆一顆落到了桌子上。


    惡魔般的聲音在短暫的停頓後繼續響起:“後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我就總是夢見小賀,他渾身是血的站在教室裏,哭著對我說:‘爸爸,替我報仇,替我報仇……’”


    “而現在……就是你們付出代價的時候了。”他摸了摸手中的槍,麵無表情道:“首先我要問一下,當初是誰把小賀鎖在了教室裏?”


    當然沒人敢在這個時候承認。中年男人看向那一張張驚嚇到極點的麵孔,根本分辨不出真正的凶手是誰。


    “沒人承認是嗎?啊,真是可惜。你,或者你們幾個人,要連累全班同學給我兒子陪葬!”


    “砰!”


    “砰!”


    “砰!”


    連續三聲槍響,後排三個孩子麵上的不同位置出現了三個黑色的窟窿,鮮血由後腦濺到身後雪白的牆上,映出了煙花的形狀。


    尖叫聲四起,教室裏頓時亂作一團,幾個孩子跑去推門,另一些人瑟瑟發抖的聚集到一起,縮在了牆角。紀蔚年拉著葉長安躲到桌子底下,不敢弄出一絲動靜。


    此時那個男人已被血液刺激的有些癲狂,笑聲不斷:“哈哈!誰都跑不了,一個一個慢慢來,都去陰曹地府陪我兒子吧!” 他伸手繼續扣動扳機,這才發現已經沒了子彈。


    就在大家稍稍看見一絲希望時,隻見男人又從口袋裏掏出了幾顆子彈,換上後重新指向他們。


    最先死去的是聚集在門口的六個孩子,血液匯集流淌,隻一會兒就染紅了小半個教室的地麵。


    原本四十五人的班級裏,頃刻間已經死了十一個,剩下的三十四人也厄運難逃。


    男人在第二次換完子彈後沒有立即動手,他像是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突然眉飛色舞的提議道:“同學們,這樣真沒意思,不如我們玩個遊戲吧?”


    “遊戲的名字就叫‘生離死別’。現在,隻要你們之中肯站出一個人來主動送死,我就放過其他人。如果沒有……那麽很遺憾,誰都活不了。”


    一室沉寂裏,所有孩子都在麵麵相覷,他們滿臉期待的盼著誰能主動站出去,讓自己可以逃過一劫。


    紀蔚年偷偷伸出手在桌麵上一陣摸索,摸到什麽東西後又極快的收了回去。


    時間安靜劃過,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終於有人再也忍受不住,狠狠推了他麵前的一個男孩:“你去!你去!”


    “你怎麽不去!憑什麽要我去!”


    “別推我!你幹什麽?”


    場麵逐漸失控起來,天性裏帶的膽小懦弱自私卑鄙在這一刻暴露無遺,幾十個孩子扭作一團,不斷爭吵打罵,推搡指責,沒人肯去送死。


    男人露出意料之中又得意的笑容,他就是要看他們自相殘殺,就是要讓他們知道拳頭打在自己身上的滋味。


    不知過了多久,他又覺得眼前的場景有些無趣,遂揚聲道:“再給你們三分鍾的時間,要是時間一到還沒有人站出來……哈哈……哈哈哈……”


    孩子們的扭打更加激烈起來,他們甚至合起夥來把其中最為瘦小的女生打的奄奄一息,又丟垃圾似的扔到男人腳邊。


    男人看了看表,失望的搖頭:“剛才是我沒有說清楚嗎?我要你們當中的一個人,主動,站出來。”


    絕望再次籠罩,所有人都以為自己死到臨頭。


    此時葉長安已經嚇得幾近崩潰,整個人都在不停顫抖,連哭都不會了。


    突然她感覺到自己腕上一涼,抬頭一看才發現是條琉璃珠子。


    紀蔚年衝她笑的很好看,眉眼彎彎狀若尋常。


    他說:“悠鳴,這是之前答應送你的禮物,要一直帶著哦,以後它會替我保護你。再見啦,悠鳴。”那一瞬間紀蔚年緊緊抱了她一下,又極快的鬆手站了出去,走到那個男人麵前說:“放他們走吧,我留在這裏。”


    男人來來回回打量他,十分讚賞道:“勇氣可嘉啊小朋友,真是太遺憾了。”


    他抬起手槍對準了紀蔚年的胸口:“打中腦袋太難看了,就當給你個獎勵吧……”


    就在男人準備扣動板機時突然又有一個女孩跑到跟前死死擋在了槍口上,她緊閉的眼睛還在不斷落淚,麵上卻異常堅定:“不要……不要殺他,換我。”


    那是紀蔚年第一次對她這麽凶惡,他狠狠推了她一下,葉長安狼狽的摔倒在地,她剛要往回爬,又被紀蔚年踢了一腳,聲嘶力竭的衝她吼道:“回去!回去!”


    葉長安卻還是一次又一次的爬了回來,直到紀蔚年再也下不去手。最終她牢牢抱住了他,仿佛今生的淚水都揮灑在了這一天,她趴在他耳邊說:“阿年,我們一起吧。”


    憋了許久的眼淚終於掉落,他不過是個十歲出頭的孩子。在所有人都死去與讓葉長安和其他孩子活著之間,他義無反顧的選擇了後者。


    可現在這種情況並不在他的預想之中,明明……不該是這樣子的。


    他透過淚珠看到葉長安衝自己笑了一下,終於也回了一個笑容:“好吧,我們一起,大概……也沒多可怕。”


    “嗯!”


    他們牢牢牽著彼此的手,一起走到了男人麵前。


    男人一直安靜的站在旁邊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此時他揉了揉眼睛,慢慢舉起了手裏的槍。


    就在他們閉上眼睛的那一瞬間,槍聲響了,慘叫聲卻是從身後傳來。男人像是看不見他們一般,開始拿槍向身後那群孩子亂射。


    葉長安被眼前的景象嚇得不輕,耳邊轟鳴不斷,像極了過年時外頭放的煙花爆竹。


    “砰砰砰!”


    一聲又一聲響,仿佛永無止境。


    葉長安直愣愣的看著腳下不斷蔓延過來的鮮血,仿佛整個世界都變成了一片殷紅。


    紀蔚年突然伸手蓋住了她的眼睛:“悠鳴,我牽著你,跟我來。”


    他們退到了窗戶旁邊,紀蔚年用力打開一扇窗戶,想看看有沒有可以逃生的通道。然而四樓高的距離斷絕了跳樓的可能性,窗外一掌寬的外沿也讓人望而卻步。


    就在他們還未想出任何可行方法時,身後的槍聲停突然止了。


    此時已經是十點多鍾。


    這一日天氣晴朗萬裏無雲,陽光灑了一室。可隨著溫度升高,血腥的氣息不斷蔓延,味道大的簡直令人作嘔。


    紀蔚年從玻璃的反光中看到那個男人染了一身鮮血,一步步向窗邊走來。


    就在他們以為難逃一死時,男人在他們身後一步遠的地方站定,很久之後才顫抖著伸手摸了摸他們的腦袋:“你們都是好孩子,不該跟那些人一樣死去。”


    隨後他又俯身抱住他們,高大的身軀不斷顫抖:“對不起,給你們留下這麽不美好的經曆……槍裏還剩一顆子彈,是我留給自己的。”


    他鬆開他們走到窗戶旁邊,拿槍指住了自己的太陽穴。


    可惜最後時刻他回頭看了一眼,突然走到葉長安麵前問:“你是叫葉……悠鳴吧?”


    她呆呆的點頭。


    男人溫柔的笑起來:“我說怎麽看著有些眼熟,之前小賀給我看過你們班的合照,他說你對他很好,總是很耐心的跟他說話,教他寫作業。”


    就在葉長安還未反應過來之時,突然槍口一轉,重新對準了她的胸口:“我想,小賀是喜歡你的,不如你也下去陪陪他吧。”


    作者有話要說:小賀的原型其實是小學時的一個同學,那個同學智力沒有問題,隻是因為膽小懦弱每天都被班裏的同學各種欺負,現在回想起來還有些觸目驚心,小孩子有時候真的非常殘忍,雖然他們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對別人造成了怎樣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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