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他們之間不僅隔了生死,還扭曲了此後所有的人生。


    男人皺眉看向牢牢擋在葉長安與槍口之間的小小少年,有些不耐道:“你,走開,不然跟她一起死。”


    紀蔚年搖頭,甚至試探著握住了他拿槍的手,小聲勸道:“叔叔,不要再繼續下去了。”


    男人的手抖了抖,還是推開了他,魔怔般的開始自言自語:“小賀孤零零的在下邊一個人,過幾年也該討個老婆了。”


    他目光渙散的盯著葉長安,再一次舉起了手裏的槍。


    那一刻窗外像是突然起了風,把她及肩的長發吹得亂糟糟的,葉長安有些害怕的閉上眼睛,等待那極致而又短暫的痛苦到來。


    突然耳邊傳來一聲怒吼,稚嫩而又悲壯。


    葉長安睜眼的那一瞬,隻見一個風一般的身影略過自己身邊,狠狠撞向了小賀爸爸,男人後退兩步槍支走火,打到了天花板上。人也失去平衡,大半個身子都仰在了窗戶外邊,眼看就要跌落下去。


    在墜落之前,他突然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伸手扯了一把紀蔚年。於是葉長安眼睜睜的看著二人接連從眼前消失,幾秒鍾後樓下傳來兩聲悶響,隨後就是死一般的沉寂。


    心髒突然驟停了一下,葉長安目無焦點的睜大眼睛,連呼吸的本能都已忘記。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木偶般呆呆的走向窗邊,小心的踮起腳尖往下瞧。空曠幹淨的水泥地麵上躺著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他們挨得極近,以至於緩緩流淌出的鮮血沒多久就交匯在一起,融成一片。


    一瞬間天旋地轉,仿佛不願相信這個可怕的事實,她踉蹌的後退兩步,跌坐在了地上,手下濕漉漉的粘了什麽東西。


    她遲緩的抬起手掌,整個都被染成了紅色。她僵硬的調轉脖子四處看了下,才發現整間教室都已變成了一片血海,再沒有一處幹淨的地麵。


    原本鮮紅的顏色在長時間暴露在空氣中後開始變得暗沉、粘稠,而新鮮的血液還在不斷外湧,深深淺淺的可怖色彩下,腥鹹又惡心的氣味不可抗拒的侵入她的鼻腔和每一個毛孔,葉長安永生都不會喜歡這個顏色。


    她怔怔的站起身來,目之所及到處都散落著屍體,有的倒在桌子上,有的倒在血泊中,有的臉上留著黑洞洞的槍口,有的缺了小半個腦殼。


    這些都是平日裏每天跟她在一起的同學,此前的每一天裏他們無憂無慮不知何苦不為何愁,而那個男人隻用了短短三個小時的時間,就讓他們見識到了什麽才是真正的絕望和恐怖,並毫不留情的了結了所有人的性命。


    許多孩子死時還沒來得及閉上眼睛、嘴巴,他們口目圓整,眼球上翻,死氣沉沉又毫無神采的盯著虛無的某處。


    突然間葉長安好像看到誰的眼珠動了一下,染了血的眼白和沾了死氣的眼珠裏像是住了地獄歸來的亡靈。緊接著仿佛所有人的眼睛都轉了起來,齊齊盯著她瞧。


    她耳邊仿佛出現了許多人說話的聲響:


    “下來陪我們吧悠鳴!”


    “憑什麽你一個人好好活著,而我們卻要死?!”


    “好疼,好疼啊悠鳴,我的腦漿都流出來了。”


    那些聲音交替不斷的在耳邊出現,終於把她逼瘋。四樓封閉的教室中傳來一聲綿長而又淒絕的尖叫,她一下又一下的把自己的腦袋往牆上撞去,直到頭暈目眩再也使不上任何力氣,才軟綿綿的蜷縮在角落裏。


    此後教室裏終於徹底沉寂下來,猶如深夜中寂靜的墓場,沒有任何聲響。葉長安透過血色看向周圍,終於覺得自己融入其中,也成為了一具屍體。


    幾分鍾後當那扇封閉已久的大門再次被打開時,站在門外的幾個老師學生都被嚇得癱軟在地嘔吐起來。就在他們以為無人生還時,突然角落裏一個渾身是血的孩子站了起來,麵無表情的看向他們。


    門口圍觀的人都是一陣尖叫四散逃離,那個“血人”也跌跌撞撞跑了起來,她用盡全身力氣奔到樓下,此時救護車還沒來,中年男人墜地的地方已經圍了兩圈人。


    葉長安擠進人群中再次看到了紀蔚年,他正毫無生氣的趴在那裏,在血液的襯托下更顯得蒼白憔悴毫無生氣。


    他們之前……還沒能好好道別。


    而他已經要離開她了。


    她慢慢蹲下握住他的手,已經不會哭了。可後來任誰去掰葉長安的手都沒能掰開,直到他們一起被送去醫院,紀蔚年需要進手術室前,她才慢慢、慢慢的鬆了手。


    那之後經過幾天幾夜的搶救紀蔚年終於脫離生命危險,可他的左腳踝與腿骨粉碎性骨折,落下了終生殘疾,腎髒器官也嚴重受損,能活下來已經算是奇跡。


    葉長安則入住在紀蔚年樓上的精神科。從那天起她不哭不鬧也不說話,可但凡受到一點驚嚇都會尖叫不止瑟瑟發抖,更不能看到半點紅色的東西,哪怕隻是一顆小小的紅色紐扣,都能讓她瞬間失控。都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那之後葉長安暈血暈紅暈了好多年,逢年過節每每聽到爆竹聲響都怕的猶如驚弓之鳥。


    後來醫院診斷她換上了嚴重的精神疾病,驚恐障礙以及抑鬱症。


    葉長安的父親為了給她治病花光了所有積蓄,又東拚西湊的借了許多錢。可她的病情絲毫沒有好轉,日日沉浸在那一天裏走不出來。但凡她閉上眼睛,都能回想起那個男人悲愴仇恨的目光,想起鋪天蓋地的血色,想起一聲又一聲的慘叫哀鳴,想起紀蔚年如折翼的鳥兒般高高墜落。


    而她本該稱之為媽媽的人卻再也忍受不了這個一貧如洗猶如無底洞般吃錢的家庭,毅然決然離婚後不告而別。


    殘忍的劊子手屠殺全班學生的消息很快見諸各大報紙,每天來醫院圍堵的記者層出不窮,葉長安的父親隻是出去買個飯的功夫,都能被記者鑽了空子。


    那個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年輕男人帶著攝像師蹲在葉長安麵前,不斷追問:“小朋友,能不能告訴叔叔事情發生的經過?那個殺人狂魔是怎麽殺害其他同學的?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後來又是怎麽墜樓的?他是自殺嗎?”


    葉長安縮成小小的一團蜷在角落裏,捂住耳朵瑟瑟發抖,可那個記者的聲音不斷響起,穿過皮肉一下又一下的刺激她早已不堪一擊的神經。


    正在抓緊時間尋求猛料的記者突然挨了重重的一拳,立時口鼻出血,葉長安的父親攥拳大吼:“給我滾!”


    就在他們落荒而逃後,他走到葉長安身邊小心抱住了她,安撫道:“悠鳴,別怕,他們走了,已經沒事了。”


    葉長安卻還是怕到極點不斷顫抖,男人抹了抹有些濕潤的眼角,做出了一個決定:“悠鳴,我們離開這裏吧,去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聽說媽媽去了b市,我們去找她好不好?就算她不肯回來,想她的時候也可以偷偷去看看她。”


    葉長安這時終於有了反應,她小聲的念叨著一個名字:“阿年……阿年在這裏……”


    “以後你們還可以再見麵的,我們先離開這裏好不好悠鳴?就當爸爸求你了。”


    她就隻是搖頭不再說話。


    半個月後紀蔚年醒來,葉長安聽父親說完立即跑去看他。


    病床上的少年麵色憔悴嘴唇慘白,卻還是對她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他說:“悠鳴,你來了,沒想到……還能見到你。”


    憋了許久許久的淚水頃刻而下,她終於忍不住大哭出聲。


    那之後葉長安的病情終於有了好轉,不再像之前那般敏感怯弱又無法控製情緒,她每天都會去看紀蔚年,花很長時間呆在他身邊。


    一個月後的一天,她照常去看紀蔚年,去時房間裏隻有他一個人在,見她來了也沒有平時那般開心。


    幾番欲言又止,紀蔚年還是決定告訴她:“悠鳴,我爸媽決定搬家,要去很遠的地方,以後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見不到了。”


    葉長安立時就紅了眼睛,紀蔚年連忙安慰她:“沒關係的悠鳴,咱們可以寫信、打電話,等我們長大了,就一起回a市,等到那個時候,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葉長安抹了抹眼角,問:“那要等多久?我不想那麽長時間見不到你。”


    “不用很久的,在那之前你要好好吃飯,這樣才能長快一點。”


    “那……那好吧,等時間到了,你要快點來找我啊。”


    “放心吧悠鳴,我會先找到你的。”


    那之後幾經周折,他們還是在一年後失去了所有聯係。而成長也多災多難坎坷無比,仿佛從某個時點遭受了詛咒。因而日子更加難熬,漫長而又遙遙無期的等待讓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很多年後葉長安都沒能從那個陰影中擺脫出來,她時常做許許多多的噩夢,都是有關那一天。醒來後她就加倍思念那個為自己舍命相惜的少年。


    在懵懂的年紀裏她不懂什麽是愛情,可在後來沒有見麵的數年裏,因為不可磨滅的回憶與曾經,她還是義無返顧的動了心,固執的開始等待與他重逢的日子到來。


    作者有話要說:期末無法保證更新十分抱歉,說一下大體的更新時間吧,作者君20號,25號,30號,有三門考試,考試前一天是一定不會更新的!!!學渣就靠最後一天突擊你們懂得!!!然後!!!其餘時間會盡量更新!!!一周五更左右!!!感謝大家支持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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