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將要出城還未出城這個小間隙裏,帝京九門已閉,如此一來,我與哥哥隻能又回到廣南王府暫住——我哥是無論如何也不再叫我往分堂去了。


    為了叫我老實呆著,我哥特意差了姐姐來與我同住,實在是用心良苦。


    但並非他想叫我安靜的呆著,我就能安分得了的;也並非是我想安分的呆著,某些人就能讓我安分的。


    回到王府不過一個時辰,王府管家便急匆匆跑來,連禮都顧不得行,見著我,便就急急說道:“二姑娘,王爺叫您趕緊到後麵躲起來。快跟著老奴走吧。”


    我與含煙姐姐對望一眼,挑眉看著他,有些疑惑,“躲什麽?蕭歸寂來了?”


    管家焦急萬分,跺了一下腳,語氣更加焦急,“若是小侯爺來了倒就好了……尹相府的官差來請姑娘走一趟呢,說是有樁命案要同姑娘請教一番。哎呦,二姑娘啊,您就跟著老奴走吧!”


    說是請教,又是樁命案,我心中略一沉思,能叫尹相府的官差親自來請的,定是一樁大案子。比方說我同哥哥在城門聽到的那件兒,又一個轉念,驀然頓悟,那四方客棧中的女屍是死於什麽來著,西域劇毒;我謝長歌是做什麽的來著,玩兒毒的。這就是緣由了。


    管家尚且急的厲害,隻差逾了禮來拉我的袖子,強行將我藏起來。


    但這樣的事情,越是躲藏,便就顯得嫌疑越大,何況,人家尹相府的官差不是說了請教嘛,緝拿也是咱自己腦補出來的。我同管家道:“差爺們不過是請教罷了,我的老本行兒,自當積極主動的配合,躲個什麽勁兒。倒不如你帶我去前麵見他們。”


    管家急的直跳腳,幾乎要哭出來,“二姑娘吆,他們哪裏是真的請啊,他們是來緝拿姑娘啊。姑娘可知死的那位是誰?就是之前同姑娘一起進出的那個啊。”


    與我一起進出的那個,一麵思索著,我看向管家,“你是說,死的人,是青菱兒?”


    “可不是嗎!”管家急的團團轉,向我靠近了一步,想了想又退了回去,“所以姑娘還是跟著老奴去避一避罷。”


    我想了想,無視身後姐姐和管家的呼喊,提著裙子跑去了屋子,直奔前廳。


    雖是在王府當中,然前廳卻已是被尹相府的官差包圍,我大體瞥了一眼,鴉青鐵衛整齊排列直到王府大門,一派沉重威嚴之勢。


    前廳當中,白秋倉正襟而坐,麵上情緒淡淡,眼中卻是濃濃的不悅。他左手邊坐著位玄衣公子,將軍裝扮,想來是外頭那一片鴉青鐵衛的首領,手中托著一隻茶杯,眉眼彎彎,含著笑意,可我卻覺得他這個笑,有些可恐。


    方一踏入廳中,白秋倉便蹭一下站起身來,眉頭迅速皺起,臉色也沉了下來,聲音壓得低低,有隱隱的怒意,“你來做什麽?彭伯呢?”


    他口中的彭伯便就是去叫我躲起來的王府管家。我啊了一聲,目光淡淡掃過那位玄衣將軍,說道:“聽說有人找我,我來看看。”


    “你!”白秋倉氣的說不出話來。


    玄衣將軍將手中茶擱下,站起身來瞧著我,突然笑了,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拍我的肩或者腦袋?但他的手隻是伸到一半兒,便就垂了下去,又是一笑,終於開口道:“謠妹子,咱們又見麵了。”


    我呆了呆,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冷眼看著他,“你誰?”


    玄衣將軍唇角翹起,雙手一攤,看向白秋倉,似乎有些無奈,“啊,七王爺,你看,本將倒是忘了,我們謠妹子好像失憶了啊。” 又嘖嘖的歎了兩聲,“這樣可是一點都不可愛了啊。”


    白秋倉臉色陰沉,揮了揮袖子,卻是將目光轉向一側,並不搭話。


    我卻因此知曉了這位玄衣將軍定是知道些什麽,關於我的那段斷於炎殺箭的記憶。我抬眼看向他,心中竟有些激動,“你,你知道?你到底是誰?”


    玄衣將軍瞧著我笑了笑,“葉溫陵,謠妹子,這次可要記牢了,不然我那位哥哥又該要揍我了。”頓了頓,突然斂了笑意,自袖間抽出一紙小巧的通緝令出來,麵色正經嚴肅,不言不語,自是冷意四溢,“謝二小姐,我們懷疑你與四方客棧命案有關,還請跟我們回去協查!”


    我尚且還在思索他上句話的意思,對他突然轉變的態度,著實的吃了一驚,還沒反應過來,便又聽得一聲,“得罪了!” 話音落,便自廳外進來兩個鴉青侍衛將我按肩押住,又一聲冷厲的“帶走”響起,肩頭的兩隻手便將我身子轉了方向,還沒行走,一直沉默的白秋倉終於出了聲兒。但他說的這話,與沒說是沒什麽兩樣的。


    白秋倉說:“等一下,葉將軍,小謝她身子不大好。你,你好好照看著。”


    我看到玄衣將軍點了點頭,摸著下巴道:“不消七王爺憂心,我還不想被我那位哥哥再揍一遍,自是會將謠妹子照看妥當。” 頓了頓,“回頭七王爺若是見了小侯爺,還請轉告他一句話‘天涯咫尺,江湖再見’。”


    又頓了頓,我看著玄衣將軍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這話什麽意思我也不清楚,總歸是我那位哥哥說的,煩請七王爺轉告。若是他自己有心,應該會懂得。”


    白秋倉點了點頭,“好,我會將葉宮主的話轉告給他。”


    玄衣將軍也點了下頭,轉身向著押著我鴉青侍衛擺手道:“走!”


    被押著不過也是給王府的下人看的,方才出了王府,玄衣將軍便將那倆押著我的侍衛趕到了一旁,自己湊過來,同我絮絮叨叨的說話,大約是說著些過往,也大約是說著些久違的寒暄,我沒怎麽認真聽——道路兩側,帝京百姓指指點點,你認真聽他說話試試啊!


    他幾乎一刻不停的說著話,又幾次三番將胳膊伸過來,似乎是想同我勾肩搭背,但被我瞪了回去。忍了一路,到得尹相府的時候,耳邊已是嗡嗡如蟲鳴般,頭暈目眩。


    進了尹相府,便就是當堂審問。


    相府大人將案板那麽一拍,撫著二尺垂垂髯須,慢條斯理卻是威嚴萬分,“堂下之人,見了本府,為何不跪!”


    我啊了一聲,說道:“我師父教導我說,人之為人,跪天跪地跪君王,跪父跪母跪恩師。相府大人,你看,你好像不在這個當中包含罷?”


    相府大人髯須顫動,眉間一挑,慢條斯理卻是萬分威嚴,“狡稱!”


    我說,“哦,我姑姑是太後。”


    與我一同進來的玄衣將軍葉溫陵伏在他耳邊低語了一陣子,相府大人臉色微變,雙目撐起,瞧著我,卻一副驚怒之意。我正想讚歎他是位不為權勢的清官,卻聽他吩咐道:“來人,為姑娘賜座。”


    得嘞,連尹相府最該公正嚴明的相府大人都是這般,那這朝堂之上,怕是沒幾位清官了。心中暗自笑了笑,我扶裙坐在了椅子上。


    接下來的堂審,便就輕鬆了許多。若是我想不出什麽話來回答,相府大人還會主動替我回答了,當真是善解人意的一位。


    也因著這堂審,我才終於曉得,為何一介女流被毒死於客棧中會叫這群朝堂中人如此重視,被毒死的這位被我喊過姐姐的青菱兒姑娘,竟然是當朝貴妃娘娘身邊最受寵的丫鬟。


    啊,沒錯,貴妃就是白秋倉他親娘,我的小姨娘。我突然記起有一回青菱兒見了白秋倉有些發怯的臉色,原是如此啊。在往前想了想,青菱兒被扔下井中之前,上頭那倆人是怎麽說的來著,若是我記得不錯的話,應該是“是貴妃娘娘要取你的性命,怨不得我等”,諸如此類罷。


    貴妃娘娘最寵愛的丫鬟被毒死了,被毒死之前還同江湖上玩毒玩的十分出名的女俠同進出過,若是沒人懷疑我,那才叫奇了怪了。


    但很明顯,我好像知道了點什麽大家都不知道的東西。縱然這個知道的方式實在被動。但前後稍作聯係,這一切便就明了了。貴妃娘娘身邊的想殺她的小丫鬟,於是找來人要將她拋入井中淹死,但很不幸的因著我的緣故,他們失手了。小丫鬟知道自己若是繼續呆在皇家大院兒必定活不長久,於是賴死賴活的跟著我,於是我也被視為了眼中之盯,也變成了他們要除去的對象。


    嘖嘖,宮鬥果真是可怕至極。我隻是翻了個牆而已,便就被卷入這當中,若不是我腦子好使早早將這些線索梳理清楚,如今可真是要被連累死了。但,被我梳理的這些個線索當中,有一點叫我疑惑至今,那便就是青菱兒死亡的時間和地點。


    按常理來講,清晨時,青菱兒應該是在百裏閣鳳凰分堂待著才對的,像分堂那樣的地方,縱然青羽衛的高手進去了,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更何況帶著一個人不聲不響的離去。


    但仔細想了想,似乎自打那日從苦竹閣回來,我就沒再見著她,那會子,蕭歸寂纏我纏的緊了一些,我也就沒有留意她,也大約就是這時候,被人鑽了空子了罷。


    有些鬱悶的倚在天牢的牆壁上,我歎了歎,這金殿中女人,鬥氣心機來,就算是我玩毒玩的爐火純青,進了那大院兒,估計也會被毒死。好在我平生的心願當中,並沒有進宮當娘娘這一條。


    啊,話又說回來,若說我為什麽進了天牢。緣由如此——


    堂審畢,相府大人方要將我放回去。正此時,打府外進來一位華服的公子,大堂內外,以相府大人為首的,一片伏倒而拜,口中高呼著:“五殿下萬安。”


    五殿下。我聞言抬頭仔細瞧了他一眼,這位華服公子,眉眼間果然與白秋倉有三分相似。我想著既然是白秋倉的哥哥,那便也可稱作是我的表哥,方要同他打個招呼。卻聽他向相府大人打聽我的身份。


    相府大人如實相報。這位五殿下打量了我兩眼,抿唇一笑,聲音溫柔,話語卻是刻薄,“太後的侄女兒?嗬,本王才知道太後她老人家還有位這般如花似玉的侄女兒啊。既如此,也可算是一家人了,不過咱們家法有雲,天子犯法,同罪庶民。何況,這位姑娘同咱們白家的關係還沒有那麽親近罷?”頓了頓,“尹相府,關了罷,天牢就不錯。”


    由此,心心念念想著要退出江湖寫話本子的我,被一樁皇家內鬥而引發的命案牽累到了天牢當中。


    正發著牢騷,牢門處沉重金屬淩鎖撞擊,伴隨著一聲急切的“長歌”的喊聲,我以為此刻應該正躺在床上動不了身的蕭小侯爺出現在我的眼前。卻是被白小王爺攙扶著,麵色慘白,額前冷汗稀稀。


    他出現的太突然,我呆了呆,忙站起身來,上前去同白秋倉一起扶了他坐下,瞧著他不大好的麵色,覺得有些心疼,不禁責備道:“你傷還沒好,不好好待著,爬起來做什麽?”


    他咳了幾聲,沒有回答我的話,卻是將目光在牢房中轉了一周,唇邊突然泛起笑意來,瞧著卻有些苦意,歎了一聲,他說道:“我來看看你。” 頓了頓,“我果真是比不上他,縱然身在千裏之外,卻將你這邊布置的如此妥當。”


    我不大懂他的話,皺了皺眉,卻見他一直瞧著牢房環境,便有些明白了,哦了一聲,我笑了笑,“你說這牢房啊,什麽千裏之外,葉將軍明明就在那……咦,人呢,剛才還在啊。怪了。” 不曉得一直站在牢門邊上的葉溫陵跑去了哪裏,我又將目光轉回到蕭歸寂身上,“倒是你,原本還病著,過來做什麽,我又沒事兒。”


    突然想到我哥的話,我啊了一聲,捂住臉,“我哥說不讓我同你見麵的,怎麽辦,他要是知道了你來看我,一定會找你打架的,可你現在這副樣子……你快回去吧。”


    他輕聲笑一下,伸手拉了一下我衣袖,柔聲道:“沒關係,我待一會兒就走,他不會知道。”微微一頓,“長歌,是我不好,沒有想到五殿下會突然過去。現在我沒法子帶你出去,但我會想辦法的。等我兩天,兩天之後,不管怎麽樣,我都來帶你出去。”


    我笑了笑,坐到他身邊,抱了一下他的胳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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