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生當中,因著大大小小的事兒,曾等過許多的人,但從沒有一個像蕭歸寂這樣,爽約的這樣徹底。


    兩天之約一晃而過。期間我哥來過一回,當時便就要帶著我闖出去,但被我勸走了。後來葉溫陵在半夜開了牢房的門,要放我出去,我猶豫了一下,推辭了。


    我哥大概都被我氣的不輕,自那天來過之後,就沒再來過,連著本該守在牢房門邊上的葉溫陵也不見了人影兒,白秋倉也沒再過來,更不消說蕭歸寂。就好像一切與我相識的人,集體消失一樣。這叫我感到了一絲懼意。這種從心底裏生發出來的懼意,要比先前躲著殺手追殺的時候,更為深刻。


    天牢窗子外散射進來的光芒,明滅了五回。外頭的案子不曉得查到了什麽境地,總歸前來送飯的侍衛小哥看我的眼神越來越帶著同情,方才他將飯碗往我跟前一放,瞥了眼裏頭的雞腿,似乎有些不舍。我大方的將雞腿遞過去,他卻是搖著頭,破天荒的同我說了一句話,“姑娘,最後一頓了,好好吃罷。”


    這話叫我驚了驚,且不論這究竟是不是我的最後的一頓飯,單說這五天當中發生了什麽,我在裏頭是一點兒都不清楚的。不過有一點很明確,這樁案子結了。我成了替罪羊。


    先前蕭歸寂說要我等他兩天,我就等了。但沒等到,又等了三天,搞得我哥都不再理我了,就成了這個替罪的,馬上就該要上刑場了。在這五天當中,先是我哥不來了,後來葉溫陵被換掉了,再後來整間牢房重兵把守,一群大男人守著我個小姑娘,倒是怕我跑了一樣。當然我可能真的會跑。


    盯著手中的雞腿,我想了想,覺得罷,這一切都是該有些關聯的。這畢竟是一樁極有可能牽扯到宮闈醜聞的案子,若是能早早找到一個叫人都信服的替罪羊,才不至於無法收場。所以想著來帶我闖出天牢的和想著要悄悄放我出去的,可能現在都被抓了。


    當然像我哥那樣的高手是怎麽被抓的,便得需要一個比他功夫還高的,放眼帝國,與朝堂有著關聯的,可以將我哥控製住的,天下隻有兩個人。一個是寒家堡大公子時任太醫院醫正的寒傾寒大哥,但寒大哥與我哥那樣妙不可言的關係,是萬萬不可能抓他,跟著他來一起救我倒是靠譜些。至於這另一個......


    曾經在帝國最厲害的暗衛青羽衛的追殺當中輕鬆離去,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血雨腥風的人,江湖人稱“江南四公子” 之首的謝家大公子。我能想到的,可能讓他不能動作的,隻有那位讓白小王爺曾這樣評價過的人了——“文韜武略、進可領兵攻略城池、退可仗劍一統江湖”。


    而事實也證明了以上這些,並不是我想得太多,疑神疑鬼的產物。


    雞腿還沒全然下肚,方才那位侍衛小哥突然又跑了回來,我以為他是來收碗筷,還沒同他抱怨一句來的太快,他卻是站在牢房門前張望了一番,迅速衝著我這個一甩手,一個小小的紙團就滾了過來,沾了些灰塵。


    我咬了一口雞腿,疑疑惑惑的上前,撿起紙團子展開,皺皺巴巴的紙團上,寫著一行皺皺巴巴的字,字跡繚亂飛揚,與我哥那紙折扇上的字跡無甚差別。


    這一行字說,“百裏閣叛出武林盟,朝堂江湖動亂已起,望妹珍重自保。”


    我細細的看著這字條,確認自己沒有看錯,額前早已是冷汗密布。叛出武林盟,這些年來武林平靜,著名魔教羊家村自打搬到了玉羅城也再無異動,合教安穩,過起了村裏人才有的小日子。而今百裏閣卻叛出了武林盟。我雖與爹爹的關係一直不大好,也算是武林盟追殺的對象,但我可不認為我對蕭歸寂已經重要到可以讓他為了叛出武林盟的地步。


    再看這第二句,“朝堂江湖動亂已起” ,說的既不是江湖,也不是朝堂,而是江湖和朝堂,這便是百年難遇的了。自古以來江湖與朝堂雖偶有互動,卻是江南武林,江北朝堂,涇渭分明之勢。但現在,已經混在一起了。這天下,能在江湖與朝堂中都德高望重一位之高的,除了他,還能有誰?


    他的組織叛出了武林盟,這個中緣由,與朝堂之勢定然是脫不了幹係的。


    曾在錦岐山上時,我師弟曾與我說過朝堂之勢,我對於此並沒有多大的興趣,卻也隱約記得他曾說過朝堂如江湖,各門各派,各宗各係,明爭暗鬥,卻遠不如江湖中人磊落光明。師弟還說過,太寧帝為太子之時,金殿當中的恩怨關係便就夠說上個幾日幾夜,當中關乎臨南侯府與白氏之間的關係,也不是一兩句可以說的清道的明的。


    隻是有一處我早該明白的,那便是蕭氏同白氏自古以來,便就是共同一體的存在著,曆代蕭氏長子與白氏繼位者,相互依存密不可分,如蒼鷹與風,乘風而行,飛的才會高遠,現在看來,白秋倉是那隻鷹,蕭歸寂就是風。


    若是貴妃出了情況,頭一個連累的就是白秋倉,但憑著我對蕭歸寂的了解,他是絕對不會叫白秋倉出什麽事兒,自古做大事者,兒女私情拋諸腦後。蕭歸寂大約便就是這麽個想法,至於他叛出武林盟,那大約是因為武林盟主是這次要被當做替罪羊的本女俠我的親爹,與其待我被斬殺之後,我哥回家搬來救兵討伐,倒不如幹脆自己提前一步叛出。


    蕭歸寂這一局棋,下的真是十分高明。


    所以,我等了兩天,才沒能等來他說的帶我出去。 所以這五天,都該是被耍了罷。嘖嘖,果然是人心隔肚皮,虧得我還想著同他表白,虧我還為著他沒能準時過來擔憂了一下。


    想明白了這些,我倚在牆壁上暗暗歎了一歎,心想著這群男人就是靠不住,關鍵時刻果然還得靠自己。 師父的教導果然不錯。


    將牢房細細打量了一遭,我又歎了一歎,現在想出去,不大可能了,隻能祈禱著有人劫個法場什麽的了。但想了一圈兒我認識的人,小鹿與寒露在吟州,就算得到了消息,趕過來尚且需要些日子,不能指望了;先前一同江湖中關係還不錯的七煙閣少主段暉與天韻宮宮主葉曉葉大哥兩個人,一個在貢海,一個在蜀山,即便是我入天牢的第一日便通知了他們,他們也是趕不過來了,也不能指望了;我師父與師弟,錦岐山就在蜀山隔壁,更是不能指望;至於其他的江湖好友,大約也沒幾個在帝京,即便在,也大概都曉不得我現今的處境了。


    我如今這處境實在是叫人心塞,我後悔當初我哥和葉溫陵叫我走時,我傻乎乎的待著不走了。想到我待著不走的原因,心裏有些堵得慌,但堵過之後,更堵之前,我與自己說道,俗話說的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不是君子,所以一旦要是出去了,第一樁事兒,就是去血洗了他臨南侯府。


    因為知道自己出不去,也不會有什麽人來救了,倒是安下心來了。吃了頓飽飯,我在土炕上躺了下來,閉上眼,打算睡一覺。總歸也是最後一覺了,往後倒了幽冥司想睡也木得了。


    然而閉上眼不過一刻,腦中尚且清明著。急匆匆的腳步聲便將我吵了起來,並不是還期待著那個我等的人能來,而是這腳步聲,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眾人。


    從土炕上爬起來,我看向牢房之外,果真有一眾人朝著這邊著急的奔了過來,當中被人簇著的那位,步子急切,麵上卻是鎮定端莊,一派大氣風範,我先前見過一麵,就是我拿出來嚇唬過相府大人的,我的姑姑,當朝太後。


    牢門很快被打開,太後姑姑竟是上前來拉住我的手,盯著我看了一周,麵色沉沉的轉過臉,向著外頭候著的眾人,淡淡道,“小郡主千金之軀,你們這群不長眼的,竟叫她受這樣的委屈,自個兒去府衙領罰罷,每人三十大板,扣半年薪俸。”又看了看一旁立著不語,但頗為威嚴之勢的中年人,“怎麽樣,君上,哀家這處罰不過分罷?”


    我呆了呆,太寧帝竟然親自來了!?


    忙抬眼看過去,正瞧見當今君上點了頭,望著太後姑姑的目光滿是柔和,“不過分,若覺得不夠,還可以再加罰。” 語氣溫和,卻叫牢房外一眾跪倒求饒。


    我往外瞧了一眼,看見了一個疑似五殿下的身影,心中忍不住樂了一樂。嘴角也就不自覺的彎了彎,卻正被太後姑姑看到,她拍拍我的手,歎道:“這孩子是被關傻了嗎,受了這樣的委屈還笑。”


    在此之前,我想過許多可能可以來救我的人,但千算萬算,但是沒有料到前來帶我出去的,卻是先前待我並不見得有多麽親近的太後姑姑。


    自天牢到金殿王宮的距離,不過是有一個做太後的姑姑罷了。


    相比而言,我那位想著要拉我做替罪羊的小姨娘,簡直是雲泥之別,也難怪當年一同選妃,最後一個做了太後,另一個還是貴妃呢。


    到金殿的第一夜,我在宮中一個叫做念安殿的地方見到了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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