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盆藏山鋪砌好的道路上,有兩台車子行走。前麵那台是砂川警部的車,馬場鐵男坐在裏麵。後麵緊跟著的,是一台藍色的雷諾。鵜飼握住方向盤,朱美坐在副座,後座坐著流平,朱美盯著前方的車子看:


    “警部到底要帶我們去哪裏啊?”


    “誰知道。隻是,照這條路一直走下去,應該會到達龍之瀑布。”


    連朱美發現了,這兩台車走的路,其實跟昨天的一樣。昨天在鵜飼的雷諾車上,還坐著砂川警部,大家就像吳越同舟一樣,從龍之瀑布返回新月山莊。現在這兩台車,仍在同一條路上,不過相反地,往龍之瀑布前進。


    “可是,怎麽會,山田慶子的屍體不可能在龍之瀑布吧。”


    “不曉得,我完全搞不懂警部在想什麽。”


    “不過,砂川警部很少像剛剛那樣,拍胸脯保證,發下豪語:‘就交給我吧。’他都敢這麽說了,應該有相當的把握。”


    後座的流平說道。朱美也有同感,以砂川警部的地位來說,說話是要負責的,應該是不是隨口說說而已。他可不像鵜飼,還沒把握就敢大力拍胸脯保證,這點是他們兩個很不同的地方。


    過了一段時間,兩台車離開鋪砌好的路麵,忽然開進一條徒急的斜坡。往下開,眼前出現一條細流,上麵有一條小橋,過橋後,那條路就埋沒進森林裏。終於,車子無法再前進了。兩台車前後並排地停好車子,五名男女,在森林中下車。


    “這裏就是目的地?!”鵜飼看看四周圍,一片蓊鬱。“山田慶子的屍體會在這裏?”


    “不是這裏,還要沿著這條路往裏麵走一點。”


    砂川警部手指著前麵那條車子無法通行的小路,那條路不斷往森林深處延伸。


    森林裏麵,被濃鬱的綠意覆蓋,感覺有些陰森森的。但是,再往裏麵走,沒多久,周圍的景色大變。剛才還一直籠罩在頭上的濃密綠意消失無蹤,隻見一片湛藍天空。夏天的太陽灑瀉在地上,光線反射到湖麵,波光粼粼。


    眼前是一片蔚藍豔麗的池子。


    “哇,這裏就是新月池吧!我第一次來!”


    朱美佇立在池邊,眺望全池,腦海中想起昨天坐在往新月山莊,吳越同舟的車子裏,從後座車窗往下眺望新月形狀的池子。那時候看到的池子,就是一個吧。雖然近距離看無法判斷它的形狀,可是從正上方看的話,一定是新月形。


    “警部先生,你帶我們來這裏,到底有什麽用意?”


    鵜飼一邊眺望四周,發出疑問。


    “總之,警部帶我們來這裏,是要證明馬場君的證言是正確的,車子和屍體現在還在新月池裏麵,是這樣嗎?”


    “嗯,應該是這樣沒錯。”


    “可是。”朱美立即提出反論。“馬場君和香織已經仔細找過這座池子了不是嗎?而且最後還是找不到,所以應該錯不了。現在根本不需要浪費時間再搜索一次……你說對吧,馬場君?”


    “喂,你有在聽我說嗎?怎麽了,馬場君?”


    鐵男眨眨眼,回答朱美:


    “沒什麽,隻是……這裏是哪裏啊?”


    “……什麽?”


    朱美一時沒有意會過來,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沒多久,朱美回過神來,大叫說:


    “哪裏?這還用說!這裏不就是新月池?”


    “這裏是新月池?別開玩笑了。你們想捉弄我嗎?我也是第一次到這裏來。至少,昨天香織和我不是在這裏找車子的,雖然形狀和大小很相像,可是那裏跟這裏可不是同一個池子。”


    “不是同一個池子……怎麽可能!”


    朱美無言以對。鵜飼微微側著頭,詢問一旁的弟子意見:


    “流平君你覺得呢?昨天,你溺水的池子是這一個嗎?”


    “被他這麽一說,四周圍的感覺雖然很像,可是仔細一看,果然跟昨天的池子不是同一個——等一下。”


    流平蹲在池畔,徐徐地用手掌撈起池水含在口中,然後馬上吐出來:“不是!我昨天不是在這個池子溺水的!”


    含入口中,用舌頭判斷,你以為你是品酒專家啊!


    一夥人看傻了眼。總之,先不管流平的行為,重要的是他的證言內容和馬場鐵男一致。也就是說,眼前這片閃爍的池子不管是形狀,或周圍的感覺,都和新月池相像,但完全是另一個池子。朱美毫不猶豫地詢問警部:


    “這裏到底是哪裏?”


    眾人的視線現在全部集中在砂川警部身上,這時,他終於開口說出實情:


    “哎呀,很簡單嘛,也就是說,有兩個新月池:他們知道的那個新月池,和現在眼前的新月池!”


    砂川警部說的話太過震撼,餘音在眾人的耳邊環繞,揮之不去。有兩個新月池,真的嗎?朱美和大家都懷疑警部說的話可信度有多高,馬場鐵男最先提出這個疑問:


    “有兩個新月池?!不可能,太奇怪了。我們聽到的情報是,赤鬆川沿岸隻有一個池子是新月形狀啊,這可是靜枝說的。”


    “的確,靜枝也沒說錯,新月形狀的池子是隻有一個,如果是在赤鬆川流域的話。”


    警部特別強調,赤鬆川流域,這幾個字。


    “可是,你應該知道,烏賊川的支流就像是烏賊川的腳一樣,共有十條,流經盆藏山的,不隻有赤鬆川,還有赤鬆川的分支。”


    “赤鬆川的分支——難道是青鬆川之類的河川?”


    “沒錯,剛剛經過這裏途中,我們不是過了一座橋,橋下的河流就是青鬆川。青鬆川流域中,也有一些小池子或沼澤之類的地方。當然,裏麵也有狀似新月的美麗池子,正是各位眼前的這片新月池。雖然不是你們昨天搜索的池子,不過,這裏也是新月池,沒錯吧。”


    “是沒錯啦——可是,你想說明什麽?”


    “也就是說,前天晚上,你們兩個開車載屍體到新月池,究竟是哪一個新月池?這就是問題所在。”


    鐵男聽完警部說的話後,“啊”的一聲,望向閃爍的水麵。


    “該不會……我們前天去的新月池,就是這裏……”


    “沒錯。”警部緩緩地點頭回應。


    “結果是一場簡單的誤會。前天晚上你和有阪香織沒帶地圖,開車在盆藏山裏麵繞來繞去,偶然發現新月形狀的池子,想說趁機把山田慶子的屍體連同車子一起推入池中。接著,你們把已經不需要的低音提琴琴盒丟入河川裏。你們以為那條河是赤鬆川,其實青鬆川。”


    “什麽——”鐵男再次露出驚訝的神情。


    “之後,你們在夜晚的山路中完全迷了路,離青鬆川越來越遠,最後來到赤鬆川旁。這時,你們剛好發現新月山莊,於是在那裏住下一晚。在新月山莊過了一個晚上後,隔天,你們再次前往新月池。但是,你們這次去的新月池,並非青鬆川流域的新月池,而是在新月山莊旁邊、赤鬆川流域的新月池。這個新月池和昨天晚上的,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池子,可是你們沒有發現這兩者之間的差異。”


    “……”鐵男說不出話來,默默聽著。


    “這也沒辦法,一般人不會想到同一座山中會有兩座新月形狀的池子。而且,對住在都市的人而言,山中的景色,看起來都差不多。再加上,棄屍的時間是晚上,而搜尋的時間卻是早上,所以就算景色稍有變化,平常人也不會認為是兩個不同的地


    方。”


    “也就是說,我和香織把丟車子和屍體的地方,和搜尋的地方弄混了,所以才什麽都找不到。”


    “沒錯,說穿了就是這麽簡單的誤會。可是對於棄屍的你們來說,應該是相當恐怖的經驗吧,明明丟在這裏的屍體和車子,怎麽可能一個晚上就憑空消失了。麵對這個奇怪的現象,你們隻能盡量找合理的解釋,像是會不會有人用吊車打撈,往這些錯誤的方向思考,反而離真相越來越遠了。真相其實比你們想像中的還要簡單。”


    砂川警部說明完畢後,眺望著新月池平靜的水麵,像是在享受勝利的餘韻:


    “好,知道這些後,再來隻要找出屍體和車子……”


    “……警部。”


    “照馬場鐵男說的,車子應該是丟棄在這頭的岸邊……”


    “……警部。”


    “嗯,看起來,這邊的水也不怎麽澄澈,肉眼看不太出來……”


    “……那個……警部。”


    “嗯,不過,隻要知道車子是沉在這裏,剩下的隻要想辦法……”


    “警——部!”鵜飼忽然高聲大喊。因為砂川警部不理別人,一個勁地喃喃自語,所以鵜飼猛然跳出來挑戰他:“你聽我說!”


    “哇!怎麽了,你,又有什麽想說的嗎——啊,我知道了,你是想叫我找出山田慶子的屍體嗎?的確,這是我和你的約定,不過,現在這樣已經夠了吧,她的屍體已經確定是沉在這個池子裏,剩下的隻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不是在這裏。”


    “什麽?”


    “警部,不是在這裏。”鵜飼正麵盯著警部的臉。“前天晚上,馬場鐵男和有阪香織開車到達的,不是這個新月池。”


    “什、什……什麽話,你還不能理解嗎?剛剛已經說過了啊,事實上有兩座新月池,地圖也有記載,馬場鐵男自己也接受了,可以說明屍體和車子消失的推論,隻有這一個——”


    “不,我還是要說,警部,你錯了。”


    “喔、喔……那你倒說說看,你憑什麽認為我的理論是錯的。”


    “警部,你還不了解嗎?”鵜飼用憐憫的眼光看著這位好對手。“沒錯,如你所說,有兩個新月池,而且他們也有可能弄錯這兩座池子。可是馬場君他們前天晚上前往的地方,絕對不是這裏,因為——”


    “因為——?”


    “因為,如果要到這一個新月池——”鵜飼忍了很久,指出警部一個關鍵性的錯誤。


    “如果要到這一個新月池,車子開不進來啦!”


    鵜飼終於說出這一個令人震撼的事實。這麽簡單的事實卻沒有人注意到,引起眾人的注意,大家一陣喧嘩。“什麽!”砂川警部雙手高舉成萬歲的姿勢,往後倒退兩三步,隨即重新環顧新月池四周,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沒有注意到。


    “——有這種事!”


    “沒錯,這是事實。就算是我們剛才經過的路,也是車子無法通行的小路。我還在想是不是有其他的路,從剛剛就一直在找,可是完全看不到。這裏的四周圍都被濃密的森林包圍住。所以,再怎麽迷路,也不可能開車進來這裏,車子既然進不來,又怎麽把車子丟掉呢?這是不可能的,不是嗎”


    鵜飼的話化成一把銳利的槍矛,刺進警部的心髒。可憐啊,砂川警部毫無反駁的餘地,全身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失去力量,倏地跪在地上:


    “沒、沒錯,你說的一點都沒錯。這回是我輸了——輸得徹徹底底。”


    “什麽話,你不用覺得丟臉,剛才推理也很精彩。”


    腦力對決的結果出爐,兩人互相讚賞對方精彩的推論。朱美看到這副光景,忍不住在心中自言自語。這兩個人……果然……程度都很低……


    連剛才認同警部推理的馬場鐵男也馬上變臉,毫不留情地斥責警部的失策:


    “我就覺得奇怪,我明明把琴盒丟在赤鬆川而不是青鬆川,河川附近還有告示牌,不可能弄錯。”


    “是嗎,有這種情報,你應該在我開始推理前就要告訴我啊。”


    警部垂頭喪氣,像是在說一切都已經太遲了。因為警部的一副可憐相,大家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麽才好。這時,流平忽然說出了一段不知道算不算安慰的話。


    “不過,警部先生,還好你的下屬誌木刑警現在不在場,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如果那位年輕刑警在場,警部先生,你大概會被持續笑三年喔。”


    “……”砂川警部表情複雜,點點頭。“的確,你說的沒錯。現在回想,還好那時候有把他推下瀑布。”


    真是殘忍的上司,朱美想像誌木刑警現在全身包著繃帶,躺在床上,不禁同情他起來。


    “總之,現在搜尋屍體這件事又回到原點了。啊——真是越來越弄不清楚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了——咦?”


    朱美眼角不經意瞧見池畔邊,鵜飼毫無目的地來回走動,樣子好奇怪。眼睛盯著著腳,右手托住下顎,雙腳匆忙快速的移動,腳下逐漸畫出一道橢圓形的軌跡。說到這個,他以前也曾經像這樣匆忙地繞圈圈,最後在跌倒的瞬間,得到靈感。


    “流平君,你看,鵜飼現在那個樣子,你會不會有不好的預感?”


    “嗯,你是說他會照慣例跌進池子裏,然後一瞬間得到靈感。”


    “希望他小心一點。”


    “唉,真是會麻煩別人。”流平不甘願地走到鵜飼身旁。“鵜飼先生,你在那邊走來走去很危險的喔。你看,快掉進去了,你看、你看,要掉進去了,要掉進池子——”


    果然,眼看鵜飼一個不小心一隻腳就要踏入水中,流平為了救鵜飼,趕緊衝過去打算抓住他的背部。一瞬間,鵜飼大概是基於動物的本能,立即旋過身子,得以幸免落水。


    “——哇!”失去目標的流平,雙手撲了個空,時間靜止,他的身子在水邊剛好保持一個絕佳的平衡。“哇——”下一個瞬間,流平帶挾帶強大的衝力,從頭栽進水裏。


    鵜飼聽到巨大的落水聲後,總算回過神來。還搞不清楚狀況的鵜飼說道:“嗯?流平君怎麽了?穿著衣服遊泳,還真是瘋狂啊……”


    “笨蛋!他是溺水了!”


    “喔,這樣啊,好,警部,你有沒有繩子,或者可以代替救生衣的東西,像是——


    嗯!”


    這時,鵜飼像是被自己的話嚇到似的,沉默起來。不久,偵探高興地叫出聲來。


    “喔,原來是這樣啊!我知道了……對,一定是這樣沒錯。”


    “怎麽了,你知道什麽了?”


    “新月池的謎題。有兩個新月池沒錯,可是,車子和屍體都不在這兩座池子裏。雖然這種事似乎不太可能,可是既然警部的推理已經失敗了,所以依我看應該是這樣才對……”


    鵜飼露出興奮的神情,砂川警部和馬場鐵男都十分感興趣地靠了過來。


    “怎麽了,你想說什麽?”


    “莫非你知道屍體和車子在哪裏?”


    “不,我並不知道具體的地點,隻是,我可以想像東西是怎麽消失不見的。對,一定是這樣!各位,這次我真的破解新月池的謎題了!”


    偵探強而有力地發布宣言。那麽,就快點說清楚吧——所有人都圍在偵探身邊。


    此時,那個最可憐的家夥,隻好從水裏呼喊著,表明自己情況危急。


    “噗……揭曉謎底前……噗……可以先救救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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