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意外會麵著實讓克裏斯受到不小的打擊。


    他不是沒打過架,也不是沒和高手過過招,然而這還是頭一次,還沒出手,對方已經從氣勢上壓倒了他。屈辱,這是他冷靜下來之後奔湧而來的唯一情感。頭腦中一點一點聚起火焰,他高傲的揚起下巴,眯起眼衝那個男人消失的方向緩緩比了一個中指,媽的,你敢再來,我就讓你知道知道爺爺的厲害!


    當然了,他完全沒有意識到這種馬後炮的行為是很可恥的,他隻是本能的被血液中叫囂的好戰因子衝昏了頭腦,而且一昏就是好幾天。腦中一遍又一遍模擬他將對方打得滿地找牙的情景,然而本尊再也沒有出現過。


    克裏斯這叫一個煩躁啊,一張俊臉黑得都快趕上鍋底了。這簡直是有生以來頭一次,他一連好幾天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想著同一件事,還是一件如此惡心的事。在他第四次用榴彈發射炮將怪物連同隊友一起炸得滿天飛花之後,克裏斯向計算機發出了離開指令。他睜開眼,推開麵前的透明艙蓋,貓一樣跳下了模擬座艙。同室的隊友也紛紛爬起來開始飆髒話,然而他依然無動於衷,插著褲兜離開了遊戲室。


    “無聊。”


    每當他說出這兩個字,也就意味著他的興趣到此結束。這個新開發出來的全景仿真遊戲是克裏斯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個打發時間的去處,現在又膩了。


    邁著兩條長腿晃出遊戲大廈,外麵的空氣清新而凜冽,有些像那人的感覺。克裏斯皺皺眉頭,媽的,又是他!清冷的空氣卻再一次點燃他的怒火,他改變主意向另一條相反的方向走去。


    胖傑森拳擊俱樂部的胖老板正在辦會室裏看新搞來的a片,一陣氣急敗壞的敲門聲驚得他肚子上的肉一抖,新打開的堅果冰淇淋頓時滑到了座位底下,滾得滿地都是。


    “草他媽誰呀?!”


    正當他心疼的抬起頭時,眼前的景象卻更叫他肉疼了,隻見他手下的頭號金牌拳手此刻正鼻青臉腫的被兩個人架進門來,像灘爛泥似的摔進沙發裏。


    “這這…他媽的怎麽回事?!誰幹的?!”


    一個助理沒好氣的回他:“那小子又來了!”


    一聽這話,原本怒氣衝衝的老板不知怎的居然又樂開了花,搓著兩隻胖手又問一遍:“克裏斯來啦?”


    “可不是嘛!今天不知道犯什麽病,他媽的瘋狗似的,您趕緊過去看看吧,一會兒咱場子都得叫他砸了不可!”


    老板卻樂壞了,抖著肚子上的肥肉小跑著就往健身中心跑,一開門,“呼啦”一聲一個大沙袋從眼前直直飛過,直接砸到另一邊的架子上,整架的啞鈴滾了一地。


    回頭一看,整個場子以中心一點輻射開來,所有人全目瞪口呆的遠遠躲在一邊,目光全集中在那個褐發藍眼正氣勢洶洶拿手背擦汗的男孩子身上。


    “喲克裏斯,這麽久沒見,我以為你再不來了呢~”反觀老板高興得很,一手拿毛巾一手拿運動飲料迎上去,胖臉蛋上兩隻眼眯成一條縫。


    “傑森,你是不是又胖了啊?”剛剛還凶狠如小獸的男孩此刻卻露出一口白牙,笑得人心中一暖。他不客氣的直呼著老板的大名,接過飲料一邊喝著一邊開玩笑的去捏他肚子上的肉,兩人好像許久未見的老朋友一樣。


    “怎麽樣,是不是有心來我這兒了?”老板拍拍他後背,又開始老一套的說辭。說真的,他要真能把克裏斯招到門下,那他這家俱樂部的前景…嘖嘖嘖~


    “得了吧,一見麵就說這個。”克裏斯咬著吸管搖搖頭,“我當你是朋友,要我過來幫你打兩場,沒問題,其他的免談。”


    老板依舊不死心,“那什麽,不然就像那個那個…你們學校不是有什麽客座教授嘛,不然你也來當個客座拳手如何?”


    克裏斯一下就噴了,“哈哈什麽跟什麽啊!行了老家夥,時間不早了,借你浴室用用。”


    渾身清爽的離開了俱樂部,克裏斯終於覺得心中的濁氣去了十之*。反正就是一次莫名其妙的經曆,他也不是沒遇到過,就當被狗咬了一口算了。


    從便利店買了四個魚肉漢堡,他不顧形象邊嚼邊往學校走去。正狼吞虎咽的把最後一塊麵包塞進嘴裏,克裏斯抬眼一看遠處,差點兒沒被噎死,宿舍樓旁正倚在一輛黑色轎車旁吐煙圈的那個混蛋——不正是前幾天的那個大混蛋嘛?!


    “唔——泥!”克裏斯頭一個反應就是衝上去把對方暴打一頓,無奈喉嚨裏卡著塊麵包上不去下不來,他又是翻白眼又是狂拍胸口,隻聽那男人朝天一通狂笑,克裏斯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一隻手遞過來瓶水,克裏斯搶過來就狂灌,喝到最後才發覺身邊縈繞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他抹著唇邊的水漬回頭看去,一對漂亮的眼睛正冷冷的掃視著他全身上下,就仿佛電子儀器在作自動掃描一樣。來回看了幾遍,那個短發的漂亮女人開始在手上的微型電腦上飛快的打字,打完之後隨手遞給走過來的那個大胡子混蛋。


    男人拿過來一看,臉上頓時寫滿譏諷,“看吧,我早說不行。”說完又輕蔑的瞟他一眼,“不就混了個血麽。”


    神——馬——東——西——?!


    克裏斯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青一陣,握著拳頭骨節捏得卡卡響,藍色的眼睛裏仿佛有股冰冷的火焰在燃燒,“你特麽再說一遍?”


    從小到大,說他什麽的都有,有人說他是天才,也有人說他是怪胎,但那都是因為他實在太過出類拔粹,克裏斯本人雖然對此不以為然,但這不代表他也能對這樣的侮辱無動於衷——不行?誰說過他不行?他就是因為太“行”了所以現在才會過得這麽無聊,可這家夥居然說他,不行?


    “我說你不行,太差,沒見過你這麽差的。”男人慢條絲理的,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著,落到地上仿佛鐵豆子一樣,錚錚作響。


    克裏斯隻覺得一股白色的火焰騰地一下在腦中爆炸開來,一把抓住對方手臂就想來個他拿手的過肩摔,不料那家夥竟有如千斤巨石般巋然不動,他哪裏吃過這種癟?當時就發作起來,一扭身子想繞到對方身後,沒想到肩膀上一陣劇痛,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就囫圇個的被一隻手鉗在懷裏,粗糙的手指捏住他下巴迫使他仰過頭去,男人特有的冰冷氣息頓時灌了他滿口滿鼻,那家夥輕笑一聲:“眼神還不錯。”


    又是這眼神。專注的,仿佛看著獵物一般的眼神。


    克裏斯隻覺得一陣頭暈眼花,再眨眼的時候,眼前多了一個發亮的屏幕,上麵一行行記錄的,是他體能的各項數據。


    “我說你太差,你不服?”


    對方說著,另一隻手竟然一把撩開他的t恤,又是一聲笑,“哦,還有點兒貨,你有在鍛煉?”


    這下克裏斯頓時有如炸了毛的貓,狠狠撞開他,滿眼警戒的後退一步,“關你屁事!”的確,剛剛他已經感覺出那個男人身體的強壯了,那個懷抱簡直有如銅牆鐵壁一般,可那又如何?就算他不如他體格好,輪得著他說三道四?


    “是不關我事,不過有人關心,所以我得帶些數據回去。”他說著,又舉了舉手上的那個微型電腦。


    一說到這個克裏斯就不服氣了,“你又沒測試我,哪兒來的數據?”


    男人一笑,朝後指指坐在車裏的那個美女,“瞧見沒有,我這寶貝兒用不著儀器,拿眼一掃就知道你幾斤幾兩。”


    克裏斯雖然不知道她寫的那些諸如反應力、彈跳力、肌張力什麽的是不是實情,不過那上麵的身高體重卻是分毫不差,然而這卻並不能讓他信服,誰知道這幫家夥是不是暗底裏鬼鬼祟祟調查過了?“她是機器人?”


    “那就不關你事了。”


    和上次一樣,男人並不會留給他太多反擊的空間,隻是自顧自的來了,又自顧自的離去。


    站在夜風裏,克裏斯突然覺得有些失落。


    他明白,其實這個男人來找他的目的和以前那些人沒什麽兩樣,他們看中的,都是自己身上這種奇怪的能力。


    克裏斯曾經以為大家都一樣,他以為人的記憶力就是這樣子,輕輕鬆鬆就能背下來幾本書上的所有課文所有方程式。可是他到後來才知道,他這樣是不正常的。能背課文不新鮮,可要是你在兩年之後還能記得你是在哪年哪月哪日上午幾點背的哪一行哪一段,背到哪個詞的時候你抬頭看了一眼外麵,發現老媽種的左數第二盆花開了兩朵,一朵紅的一朵黃的,一陣風吹來,裹著廚房裏飄來的炸薯條的味道,然後爸爸喊著你的名字叫你去吃,這個事情就很恐怖了。


    當初克裏斯媽媽發現這事時馬上就帶他去醫院檢查,沒想到把那大夫激動的呀,整個腦神經院的人都驚動了,院長親自趕來,說要倒貼錢請克裏斯去做科研,結果嚇得孩兒媽立馬抱著孩子逃之夭夭,以後再也不敢因為這事去醫院了。


    打那以後克裏斯就有種概念,他覺得這不是什麽天賦異稟,這明明是病啊!而且越長大他就越發現,自己時常的頭疼也不是人人都會有的症狀,正是因為他的大腦遠遠超出一般負荷儲藏了過多的信息,這才導至他從小到大備受折磨。他身上止疼片從不離身,甚至有意減少和人的接觸,不和人說話,連眼神接觸也最好避免,一度被人以為是有高功能自閉症。


    這些事,那些人知道嗎?


    他們不知道。因為他們眼中看到的從來都不是他,一個和他們一樣的人類。


    但這一次,克裏斯感覺到了些許不同。


    他突然意識到,他會如此的牽腸掛肚並不是因為對那個男人高高在上的姿態耿耿於懷,而是因為那人似乎與其他人一樣,卻似乎又不一樣。


    他明明是因為知道自己有這種能力才會來找他,可他又處處表現出對自己的不再乎,哪怕是剛剛,他其實隻是在用一種客觀的態度指出自己的不足。


    這個男人是真正在看著他的,真正在看著一個有血有肉的克裏斯蒂安。


    小小的雀躍在心底萌生,或許,這男人會帶給他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可是他還會再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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