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接下來的幾天中,克裏斯又進入了恍惚的狀態。


    一根纖細的手指伸過來戳戳他的臉頰,耳邊傳來小小的撲嗤聲。


    “幹嘛?”


    “難得見你在課堂上清醒,這兩天居然還逃課,說,哪兒瘋去了?”


    說話的人是克裏斯的一個女同學,名字是莉莉絲,典型的一個靚麗活潑的青春女孩,染頭,美甲,手機上亮晶晶的閃瞎人狗眼。這麽陽光的女孩兒會跟自己成為朋友,克裏斯到現在都覺得不可思議。


    剛進學院那會兒,他倒也真算得上是男神,人送外號:冰山王子。不過接觸久了大家也漸漸知道了,這人哪裏是冰山王子,就應該去掉後頭那兩字,整個一大冰山。就他這麽天天自帶冷氣團,拒人於千裏之外,擱誰誰也受不了。女孩子們熱情有限,新鮮勁兒過了,心也就冷了,畢竟人都有自尊,偶像們還知道要服務一下大眾畫個小桃心啥的,他這萬年不變的一張臭臉,充其量也就當個花瓶養養眼算了。於是大浪淘沙,最後就隻有碩果僅存的一個莉莉絲,臉蛋也長得蠻可愛,就是性格二了些,也不知她到底看上克裏斯哪點了,一天到晚追著冷屁股後頭不亦樂乎。


    克裏斯雖然外表冷漠,可那不是他自願的,他的心不是石頭,畢竟也會融化。少與人接觸,不代表他不會結交朋友。至少他真正在乎的人,為他們頭疼一點也值。於是莉莉絲的努力沒有白費,最終成功入主克裏斯少爺的朋友圈之一。她又是那種大大咧咧的女孩,基本上班上的同學都喜歡她,於是在克裏斯與班裏人之間她便成了一個微妙的平衡點。


    “我說,暑假要不要去愛蘭登玩?有好吃的呐,還能泡溫泉喲~”


    “那是你們女孩子喜歡的。”克裏斯瞥一眼她麵前寬大的液晶屏幕,“又翻牆出去看肥皂劇?你這學期的成績可是搖搖欲墜了哦?”


    “你管我!”莉莉絲氣鼓鼓的翻個白眼,“說得好像你就沒問題了似的,也不知是誰,門門考試不過剛及格。”


    克裏斯微微一笑,莉莉絲哪裏知道,他才不是剛巧能過及格線,而是他算計好了隻考到及格線,混到畢業就萬事大吉。


    “噯,我可都看見了,你上午又把一個學妹弄哭了是吧?”莉莉絲朝他擠擠眼,一臉八卦的得意表情。


    “讓她早點兒死心是為她好。”


    “喲喲,說得真好聽~真是浪費了這麽好的皮相,底下的性格這麽扭曲。”


    “你管我?”克裏斯照樣還嘴過去,手指頭一戳她腦袋。


    “我都替你媽擔心,照這樣下去,她老人家哪年哪月能抱上孫子?”莉莉絲搖頭晃腦一副管家婆的樣子,她突然想到什麽,捂著嘴偷笑:“我說,看你好像是很會玩的樣子,該不會其實還是個小處男吧?”


    克裏斯眉毛一跳,暗中伸手過去把同桌的藍牙耳麥插頭一拔,頓時她看那電視劇就妥妥地變成了公放,正好趕上男女主角還正在辦事,頓時滿教室都是吱吱呀呀嗯嗯啊啊的蕩漾叫聲,莉莉絲呆愣了三秒,然後整張臉呯地一下變成顆熟透的蕃茄。


    在同學們的偷笑聲中,教授*的咳了一聲,“那位同學看起來胸有成竹了嘛,期末考試不在話下了啊?那你來解解我現在出的這題,答不出來我免費送你負三十分。”


    “啊?”莉莉絲剛剛才手忙腳亂的關掉了視頻,這會兒腦子正漿糊著呢,眼前那幾行方程式看在她眼裏根本就是天書,哪兒還解得出來?著急麻慌得都要哭出來了。旁邊適時的推過來一張寫滿計算公式的草稿紙,她半張著嘴回頭一看,旁邊人小聲催促:“愣著幹嘛,抄還不會啊!”


    她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在自己的電腦屏幕上依樣畫葫蘆照搬上去,教授一檢查,全對!這才不情不願的撇撇嘴,放了她一馬。


    “我對你好吧?”克裏斯托著腮斜眼看她,一副救世主的模樣。


    “請你吃飯!”


    “乖~”


    不過等莉莉絲反應過來的時候,克裏斯早已經三大塊炸豬排下了肚,嘬著冰可樂打飽嗝了。“…等會兒,剛才是你拔我耳機的吧?!”


    “啥?聽不清~”克裏斯掏著耳朵,兩條腿卻已經拐到了相反方向預備跑路了。


    “你!把我的炸豬排吐出來!”


    “我吐出來你接著麽?”克裏斯哈哈大笑著拔腿就跑,一路上靈活的閃過眾多端著餐盤的學生,簡直跟他在球場上帶球過人一樣,成功的將運動低能兒莉莉絲甩出兩條街去。


    輕巧的跑出餐廳,他頂著陽光順手一個三分射籃,紙杯穩穩的落進遠處的垃圾桶裏,得意的一笑,克裏斯吹著口哨插著褲兜輕鬆的往遠處走去。下午的課出席次數已經差不多了,還是找個地方去睡覺吧,等冬天一到就沒機會在外麵曬太陽了。


    拉拉袖子,他忽然想起那個男人的膚色,閃著光亮的古銅色,十足的男人象征,再看自己,白白嫩嫩,十足的一個少爺包子。克裏斯撇撇嘴,忽然又不太高興了,他抬眼一望四周,挑挑眉,抬腳就往最高的教學樓走去。


    等亞瑟在樓頂上找到這孩子的時候,對方正光著上身攤開頎長的四肢躺在午後的陽光裏呼呼大睡。他不禁失笑,也就隻有不伏管教的野生動物能在公共場合幹出這種事來,沒了之前的張牙舞爪,現在的他像足了一隻慵懶的大貓。剛來的時候還在將軍辦公室看到一隻短毛貓,據說是在古地球也很稀有的品種,叫什麽俄羅斯藍貓,時而懶懶洋洋,時而又張牙舞爪,看著有趣的很。這會兒想起來,倒和眼前這小子十分相像。


    真是,隻有睡著才像個孩子。亞瑟端詳著那張柔軟的麵孔,是啊,明明就是個孩子。巴別憲法的規定其實是正確的,隻有超過二十歲人才能基本具備成熟的認知係統,能夠清醒的為自己選擇未來的道路,血狼的戰士必須靠自己的選擇走上這條路,將來在為祖國流血犧牲的時候才不會後悔。但是這個孩子不行,他的心是空的,這世上沒有能令他在乎的東西,就算他十分優秀,但把這樣的人送上戰場會害了他,也會害了他的戰友。


    不過他心底應該還是存在著什麽的。亞瑟那天從他眼神中看到的小火苗是真實存在的,明白的說,他還是挺喜歡那束小火苗的。但是它太微弱了,微弱到亞瑟無法對他有足夠的信心,把夜狼的希望交付給他。這孩子身上具備一些東西,但他欠缺的還太多太多,格蘭茲上尉決不會承認是自己的標準太高,他隻會說,是你太差。


    克裏斯是被一股有些熟悉也有些陌生的味道嗆醒的,睜眼的時候,天上的太陽已經往西偏了一截。他動了動胳膊,沒想到碰到一個硬硬的東西,扭頭一看,是個黑色的琴盒。再扭頭,角落裏的欄杆邊倚坐著一個陌生男人,克裏斯擰著眉爬起來,對方不以為意的朝他舉舉雪茄,那副狂妄的樣子倒有些眼熟。


    “誰?”


    對方摸了摸光滑的下巴,“變化有這麽大?”


    克裏斯皺著眉再一認,一下就認出了那雙眼睛,“啊!你是那個混蛋!”


    對這稱呼亞瑟倒是不以為然,反正這麽叫他的人也不在少數,他隻是有些心疼那一臉胡子和留得半長的頭發,在邊境這是他最好的偽裝,不過將軍這回是鐵了心要把他留在王都了,剛剛在辦公室盯著他被人按著剃了頭發胡子,說是要他準備帶這一期的新兵。


    新兵…哼。他出神的想著,臉上露出一絲獰笑。


    克裏斯倒是沒想到,那個邋遢鬼一樣的家夥刮了臉居然是這麽英俊的一副麵容,濃黑的眉,濃墨般的眸子中閃著刀尖一樣的光,高而直的鼻梁,一張刻薄寡恩的薄唇。然而與他的英挺相悖,這男人的臉上卻明顯烙印著一種與他的犀利不相符的憔悴,眼底的陰影清晰可見,凹陷的臉頰也仿佛不是那麽健康,帶著某種深深的陰鬱。


    但即便如此,他帶給人的感覺依然是堅硬的,堅決的,銳不可當,牢不可破。在克裏斯的記憶中,似乎還沒有人給過他這樣的感覺。…不,好像還是有的。他想起幾年前在撒恩大典上見過的那個人,那個伴隨王駕左右的男人,那個名為雄獅的男人。


    “你是軍人?”克裏斯直覺的出口,卻惹得對方神色一凜,濃重的殺氣立刻撲麵而來,“你怎麽知道?”


    “我不知道。”


    聽到他老實的回答,亞瑟不禁又失笑,周身包裹的冷冷氣息也隨即在風中驅散開來。他抬了抬手,“拉支曲子吧。”


    克裏斯皺了眉,這算什麽?這家夥又在這麽莫名其妙的時間地點出現,還給他一個更加莫名其妙的命令,他以為他是誰?“為什麽?”


    “我想聽。”沒有絲毫遲疑,對方就扔給他一個蠻不講理的回答。克裏斯被噎得夠嗆,賭氣道,“好幾年沒碰了。”


    “無所謂,反正我是外行。”男人閉上眼,一副大爺等著聽曲兒的模樣。


    克裏斯簡直無語,可這家夥身上的氣質好像生來就不容得別人拒絕,他沒辦法,隻得打開琴盒,掂起來一看,果然是從音樂教室順來的。這算哪門子的軍人,還順手牽羊…


    披上襯衫,克裏斯拿著小提琴站起身來,挺直脊背擺好姿勢,淡淡的木頭和鬆香味從鼻子底下飄來,整顆心忽然都靜下來了。琴弓搭上琴弦,流暢的樂聲流淌而出,還好,不算生疏。克裏斯開始全身心的投入到演奏中去,幹淨的琴聲在風輕雲淡的上空靜靜回響,夕陽開始西下,橘色的光線溫柔的包裹住他長身玉立的剪影,像極了一副明信片上的圖畫。


    一口氣拉完一套曲子,克裏斯放下琴輕籲一口氣,回頭一看,那家夥居然睡著了。


    真是對牛彈琴。


    他撇撇嘴,過去拿腳尖踢踢他,“醒醒。”


    那雙眼在他的腳尖還未觸到的時候就猛地睜了開來,一秒鍾的清醒,隨後眨眨眼,仿佛又是三秒鍾的困惑,“我睡著了?”


    看他兩眼熬的全是血絲,克裏斯心中有一刹那的觸動,然而嘴上卻依然不依不饒,“耍人也有個限度,你到底想怎麽樣?”


    男人叼著煙卷立起身來,精壯的身板與狂狷的氣場立刻又壓得他矮了半頭。粗硬的大手隨便一揉他的發頂,嘴角咧出三分笑容,“我今天來就是要告訴你,我以後都不會再來了。”


    “…什麽?”


    “你根本不適合幹我們這行,我也不想要你這樣的兵,就這樣,拜拜啦~”


    亞瑟大爺吊兒郎當的揮揮手,哼著小曲頭也不回的下了天台。從懷裏掏出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陳情書,他掃視一眼,目光落在最後那個鮮紅的手印上,得意洋洋的一彈。收工啦,老子可以回去交差嘍!不能勉強,對吧?嘿嘿嘿~


    驅車回到軍部,他猶豫了一下,又繞道去了軍區內部的醫院大樓,搖下車窗看上去,六樓的燈還亮著。


    鞋跟在無人的走廊裏發出清晰的回響,刺鼻的消毒水味一如既往刺激著他的神經,這也是他不喜歡醫院的原因之一。


    他的心理主治醫師此刻還在燈下奮筆疾書,對他的到來不無驚訝,隻是那驚訝隻在臉上停留了千分之一秒,大衛醫生隨手一指,“坐,等我寫完這份病曆。”


    不用他說,某人已經在沙發上自動攤成一坨泥。十分鍾之後,一聲滿意的歎息傳來,亞瑟回頭一看,對方也正放下文件回頭看他,兩廂□□半晌,擂台大戰開始。


    “回來不少天了吧?”大衛放下筆,稀鬆平常的開口,“聽說你受傷了?”視線順著飄向他的肩膀,“格蘭茲大人也有受傷的時候。”


    “作為我的主治醫生,你的任務不是對我冷嘲熱諷吧?”


    “哦,原來你還記得有我這麽個主治醫生。這個時間來,別告訴我你是來作定期檢查的。”


    “這不是你對我的要求麽?”


    大衛在他麵前放下一杯水,笑著捶了下他,“少來。平時八匹馬都拉不到我這裏來的人,今天居然在這麽詭異的鍾點出現,一定是有什麽事。”


    “大衛,你真是我肚子裏的蛔蟲~”


    “滾,我才不是那麽惡心的玩意兒。”


    扯了半天皮,也該進入正題了,然而亞瑟斟酌了半天,似乎是不知道該怎麽開口的樣子,大衛也不催他,靜靜的等著他自己合盤托出。


    “今天,我在別人麵前睡著了。”


    亞瑟好不容易別別扭扭的開了口,卻引來對方的一聲驚呼:“什麽?!”椅子在地麵上猛地拖動,發出刺耳的響聲,大衛的嘴張得能放下一個雞蛋,仿佛是聽說佛力德姆的核武器炸平了王都。“你什麽時候新交了女朋友?”


    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那雙生動的藍眼睛,女朋友?哈哈,才不是!不過他嘴上依然習慣性的揚起痞痞的笑,“我女朋友多了,你問哪一個?”


    翻個白眼,大衛想了想,“到底是什麽人?我方便問麽?”


    “一個見了三次的人。”亞瑟簡練的概括,這也是事實。


    “三次!”大衛怪叫起來,“乖乖,我跟你見了三百次都不止,你對我都不放心,看來對方一定是個超級大美女,要不就是個催眠師,哦,我知道了,是個美女催眠師!”


    亞瑟呲出一口尖牙,“男的。”


    “不不不,你一定是太累了,所以出現了幻覺。” 大衛把一切不可能的設想都擺了出來,因為比起這件事,所有不可能都可以變成可能。“看來我需要重新評估你的藥方,或許出現了副作用。”說著,他真的起身去拿亞瑟的病曆。


    “大衛!”亞瑟叫住他,“你給我評估一下,這件事是好是壞。”


    大衛一臉複雜,顯然正在努力說服自己這件事是真的。“時間太短,我無法做出合理評估。我建議,你可以繼續和對方相處,之後給我報告,畢竟比起讓你現在的情況惡化,這不失為一個轉機。”他忽然一挑眉,換上另一副好奇心滿滿的表情,“我一定得見見那個人。”


    “可惜,以後不會再有接觸了。”攤開兩隻手,亞瑟搖了搖頭。眼看自己的主治醫生搖身一變為八卦記者,他適時的起身告辭,“我回去了,你也早休息。”


    “我今天恐怕要失眠了。” 大衛靠在門上笑著衝他擺手。望著那個穩重的背影,他不禁在心裏暗暗揣摩,那個神秘人士到底會不會繼續在這個刀槍不入的男人的命運裏扮演什麽角色?這件事又到底是吉是凶?


    他搖搖頭,心中隻浮現出四個字:前途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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