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肅一屁股坐在葉默身旁，抹了把汗，微微張大的唇畔輕顫，細蒙蒙的汗掛在俊俏的側臉上，顯露出幾分張揚的帥氣。
葉默愣了半天，才傻傻說了句：“你回來了。”
端肅平息了呼吸，點點頭：“恩，我回來了。”
“……您能不賤的這麽痛快嗎？”
端肅斜他一眼，一副看白癡的樣子：“我中場休息不行？咱倆一邊兒呢寶貝兒。”
“你們診所這麽多年都沒人造反嗎？”葉默有點兒不相信。
端肅懶得跟他拌嘴，又掏了根煙放嘴邊點上，深深吸了幾口，彈煙灰的時候遙指了下塗蘇，問：“還打麽？”
塗蘇也累了，靠在牆上休息，聞聲衝他豎中指，沒吱聲。
端肅反倒來勁了：“有本事你過來，知道哥哥身邊這陣是幹嘛的麽？俗名鐵籠子，學名你來呀，專門擒妖，逮一個能給你咬出倆身子來，頭一半尾一半。”
葉默：“我怎麽覺得學名比俗名洋氣？”
塗蘇突然皺了眉，麵帶不解之色：“你他媽到底什麽玩意兒？為什麽你能碰這種紅繩，所有非人類都怕開過光的東西，你為什麽不怕？”
端肅吐了兩個眼圈，樂嗬嗬的笑了：“有見識嘿，知道這個紅繩厲害。”震我一下的所有紅繩都是經過處理的，用桃木水兌香灰泡了四十九天，中間還有各種麻煩程序，又加皂角又加碎銅鏡渣的，等等。是他們捉鬼步驟裏必不可少的東西，出鏡率最高。
“你也別管太寬，老老實實交代底細，哥也懶得傷你。”
塗蘇哼了聲，不屑道：“我在這守了五百年還真沒怕過誰，你……”
話音戛然而止，他猛然抬起頭，詫異的目光越過地上二人，看向辦公室的方向，深邃的黑暗在他眼裏匯成一個點，裏麵一片虛無，什麽都沒有映上去。
他張了張嘴，想接著說什麽，卻還是沒有發出聲音。
葉默順著他的目光，往自己身後看了眼，沒有看見任何異樣的東西，有些莫名奇妙的回過頭，然後一愣……人不見了。
他下意識抓住端肅的胳膊，問：“人呢？”
端肅輕咬著過濾嘴，麵色尋常，回答道：“跑了。”
“呃……”葉默疑惑：“他看見什麽了？”
端肅手掌一推地板，利落的站了起來，順手拉起了葉默，後者蹲久了有點兒頭暈，他扶了一把，順道用腳踢掉黏合牢固的紅繩鎖扣，漫不經心的回答：“看見有人過來了。”
葉默一個激靈，連忙幫著收拾東西，把一地狼藉塞進包裏，然後拽著端肅躲到安全通道裏。
他倆一走，拐角裏就走出兩個人——一個護士攙著一個男病人。
男病人臉色慘白，一看就是體弱多病的模樣，身上也瘦的沒兩斤肉，衣領處的鎖骨明顯往裏凹，深呼吸就能看見那塊兒皮下陷。
葉默一看，這個病人他認識，是他負責的來著，叫劉珩。二十出頭的年紀，有先天性心髒病，現在已經引起了心髒衰竭，沒幾年好活了。
特別可惜，據說劉珩學習成績很好，如果不是突發心髒病，估計去年就被保送出國鍍金了。他住了有兩個多月的院，動不動發病，半夜睡不好還抽搐，家人剛開始天天陪床，後來來的就少了，聽幾個護士說，他父母離婚，兩邊都有家庭，不太可能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他身上，所以他每回發病都一個人扛著。
葉默覺得挺可憐的，就一直在照顧他，比其他病人多上了點兒心。
他見端肅盯著劉珩看，就簡單說了下劉珩的情況。
端肅若有所思的目光一直跟著劉珩進廁所才撤回來，垂首問葉默：“你餓麽？”
葉默頓了頓，理解的倒也飛快：“你請麽？”
端肅胳膊肘一杵葉默：“真他媽幹脆。”
葉默帶著端肅在醫院附近的粥店落座，就上回他發燒喝了兩天的粥店，這麽晚了也就這店比較近。
烙了個雞蛋餅，點了兩碗粥，拿了幾盤涼菜，葉默其實早餓了。
他爸從小教育的挺得當的，他吃飯特別斯文，哪怕桌上其他人吃飯跟幹仗似的，他也能慢條斯理的有多少吃多少，沒吃飽就再買。
端肅也不屬於狼吞虎咽的那種，跟著葉默的速度慢悠悠的吃，偶爾抬起幾個眼神在葉默的衣領邊盤旋。
葉默吃飯不愛說話，吃完了把筷子放下，擦了嘴才開口問：“你老看我幹嘛？”
“唔。”端肅有樣學樣，也安靜的先把勺兒放下，琢磨了一會兒，說：“你這衣服哪兒買的？”
葉默看了眼袖子，昨天的黑色大衣沒換呢，還穿在身上，他撇撇嘴：“我哥給我買的，不知道在哪兒，你真喜歡啊？我回頭幫你問問唄。”
“……行。”端肅想說什麽，但眼珠轉了半天還是沒說出來，換了個話題：“你還有哥呢？家裏幾口人？”
“四口，我爸我媽，還一個大三歲的哥。”葉默覺得沒什麽好掖著的，痛快的說了。
“你哥也學醫的麽？”
“他經商呢，前兩年從美國回來。”
“挺有本事。”端肅笑笑。
“那是。”葉默抿了口茶水，衝淡了嘴裏的鹹味兒：“我家就指望他了。”
“你對自己這麽沒信心？”端肅習慣性的微微眯了眯眼睛，從縫兒裏看葉默，葉默清俊的側麵變成一條線：“好歹你也是個醫生，唔，你怎麽沒跟著你哥去留學？”
葉默翻手機的動作頓了頓，很快恢複流暢，他沒多說：“不想去。”
端肅也沒多問，迅速鬼上身：“想賺錢養家麽你，想成為家裏的支柱麽你，想左邊瑪莎拉蒂右邊法拉利麽你，想用支票甩死情敵麽你？來震我一下吧，這裏有一切你想要的。月薪三萬，每月有提成有獎金，兩年買房不是夢。”
葉默整個人都傻了：“不是吧，月薪三萬？！你包養二奶麽款爺？！”
端肅樂了，指尖敲著桌麵：“那你願意被我包養麽二奶？”
“靠……我怎麽知道你不是什麽傳.銷組織？”
“哪個傳.銷組織上趕著幫你捉鬼啊！”
葉默一想也是，但隨即又搖頭：“不行，我不太信你。”
端肅剛睜開的眼睛又眯上了，想了想，說：“好，我會證明給你看，我是真心的。”
“……”這話絕對有問題。
吃完夜宵，兩人約好明天再碰麵，端肅塞了塊小布袋在葉默的內襯口袋裏，臨上車前還是把憋在嘴邊的話給禿嚕出來了：“這衣服你別穿了，擋財。”
“啊？”葉默驚訝的低頭看衣擺：“衣服還擋財呢？怎麽會擋財啊？”
端肅伸手輕輕的替他整理外翻的衣領，沒解釋的太細，隻說：“留個心眼兒吧，就算你不太信我。”
葉默沒說話，點點頭，道謝。
分道揚鑣，到家已經三點，葉默吞了幾粒暈車藥，澡都沒時間洗直接補眠。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頭簡直要炸開，看東西都帶重影。他甩了甩腦袋，隨便衝了個澡，從臥室出來給子醜喂食，順便給自己仔細做了頓早餐。
他胃有點兒毛病，餓不得，水飽也比餓著好，不然就立馬疼，觸發幾率百分百特別不含糊。好在他是個醫生，不會不把自個身體當回事兒。
水煮蛋，白粥，煎餅，蒸饅頭，不嫌麻煩一樣弄了點兒，吃完了出門才開始趕時間。
他時間觀念挺好，雖然總熬夜，但很少對什麽事遲到過，所以踏著上班點兒進醫院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葉醫生，早啊。”綁定給他打下手的女護士小嵐，見他進辦公室，笑眯眯的打招呼。
“恩，早。”葉默微笑回應。
小嵐捧了杯熱牛奶放在他桌上，問：“葉醫生沒睡好麽，眼圈兒都出來了。”
葉默也不客氣，小嵐經常給他送熱牛奶，他端過喝了一大口，才說：“是啊，睡的晚了點。”
“想哪個美女呢？”小嵐笑嘻嘻的問。
葉默白她：“事兒做完了嗎你，真閑嘿。”
“這不才剛上班嗎？哪來事兒做啊？您吃了嗎，我給您買去？”
“吃過了。”葉默目光躍過她，看向辦公室門口：“事兒這不就來了嗎？”
小嵐回頭看，另個小護士急匆匆的跑過來，手裏拿著各項指數報告單，對著葉默喊：“葉醫生您來的正好，八床那位又暈了，您看看報告單。”
葉默迅速更換白大褂，今天他沒穿那件黑大衣，穿了件要解扣的尼龍大衣，脫了半天才完事兒，趕緊跟在護士身後往病床跑，都沒來得及打個電話給端肅。
八床就是他昨晚碰見的劉珩，身子骨經不住大冬天的折騰，三天兩頭出狀況，也惹人心疼，每回葉默就算幫不上忙也會跟去看看，所以劉珩有什麽事護士們都會通知他。
葉默邊仔細看報告單，邊趕忙走進病房，先看了心電監護儀，然後視線不住的在病床上的人身上，和報告單的紙上來回，眉頭越擰越厲害，最後直接扔了報告單，接過水銀測壓儀親自量劉珩的血壓。
他忙起來不愛說話，一直在劉珩病房裏待了半個小時，確定劉珩今天隻是習慣性犯病，沒有生命危險，才舒了口氣再次撿起托盤上的報告單，往病房外走。
看了一會兒，他攔住了一個進出的護士，說：“給他在住院部辦個單間。”
“住院部？”護士有點兒疑惑：“葉醫生不是您讓他在您辦公室附近住的嗎？您說另外在住院部，出了事兒不方便趕過去……”
“我調個班，這段時間我守他。”葉默雖然態度隨和，但語氣十分不容置疑。
護士開始為難了：“他親人現在不在，那費用……”
“我先墊著吧。”葉默直接打斷，微笑著拍了拍護士的肩膀，把口袋裏的醫保卡遞給她，然後朝辦公室走去。
他低著頭看報告單，沒注意看眼前的人，結果在辦公室門口就不小心撞上了，他一個踉蹌，站穩了即刻道歉：“不好意思……誒你來了。”
“來了，走路的時候別低頭，看什麽呢這麽入迷？”端肅嘴裏又塞了塊泡泡糖，邊嚼邊問。
“進來吧。”葉默推開辦公室的門：“劉珩——就是咱倆昨天碰見的那個病人——他的各項檢查結果。”
端肅挑眉，站葉默身旁跟著看了幾眼，沒看明白，就問。
葉默斜他，冷笑：“醫盲還開診所呢。”
端肅哂笑，挺不在意的：“不然怎麽需要你呢。”
見他分分鍾能扯到這個話題，葉默立馬閉了嘴，乖乖解釋：“他的身體，說實話我覺得很奇怪，他才二十出頭，年齡還沒我大，但是身體素質，別說我了，就我們醫院門口撿易拉罐的老大爺他都不一定打得贏。人老大爺還能一腳踩扁一個易拉罐呢，我估計他腿都抬不起來。”
“正常人當然不這樣，他不是不正常麽？”端肅問。
“我當然知道他是因為心髒病的原因，但是他第一次發病的時間是去年九月份，短短四五個月，又不是白血病艾滋晚期胃癌那種來勢洶洶的病，可以在這麽短時間的時間裏折磨倒一個在之前各方麵都很正常的普通人。他是先天性心髒病，而且在去年九月份之前從來沒有發過病，能蹦能跳能做.愛。”葉默皺著眉，一本正經。
端肅：“……”
“憋了二十多年了，指不定他就指著這幾個月一口氣發完呢？”端肅笑著問。
葉默快走幾步，把自己裝進椅子裏，腳輕輕蹬地，他彎腰拉開最底下的一個抽屜，從裏麵拿出一個眼鏡盒。他的神色從始至終都沒有鬆懈，帶好了眼鏡，把幾張報告單鋪開在桌麵，邊看邊對自覺坐在他對麵問診椅的端肅說：“最奇怪的不是這個，個人情況嘛總有幾個人比較特殊，這個也無可厚非。最奇怪的是從他的報告單上可以看出，他還將變得更衰弱，就像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各項指數都處在一個崩潰的邊緣，無法挽救的那種。就像是——”
他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完：“很快要死了。”
麵對葉默揪起的眉頭，端肅無動於衷，淡淡的接過話茬：“恩，人之常情，誰都得死，總有一天你也是。”
葉默心裏咯噔一下，覺得這句話有點兒紮人，然而很快端肅的下一句話告訴他，的確很紮人：“來震我一下，工作效率好的話，我會考慮在你死後幫你選個好胎，或者要不想投胎你也可以繼續在震我一下，公司不僅解決你這輩子的就業問題，連下輩子也一塊兒包了，親你還在猶豫什麽？”
葉默：“……您能不能別神煩的這麽敬業？”
葉默還想再擠兌端肅幾句，後者卻突然正了神色，說：“這個劉珩你能別管麽？”
葉默愣了，問他：“為什麽？”
端肅有點兒為難，猶豫了一會兒才說：“他屬於我管的類型。”
“……”葉默詫異的眼鏡都溜下鼻梁了，呆了半天：“臥槽他不是人啊？”
“不，他是人。”端肅立馬否認：“但是……怎麽跟你說呢，說了你又不明白你這個缺心眼的。”
“……滾。”
“是這樣的，你昨晚回家後我又來了一趟這兒，我溜進劉珩的房間，在他枕頭旁邊放了碗水。這水你就甭管怎麽做出來的了，反正絕對不是唬人的玩意兒。它是用來測試的，可以測出對方身上的靈異現象。如果確實被什麽髒東西或者詛咒纏上了，這水就會變深，程度越嚴重顏色越深，反之清澈。”端肅嚼了兩下，說：“我過了兩個小時來看，你猜怎麽著？”
葉默問：“怎麽了？越來越深？”
端肅好整以暇，不急著回答，還抽空吹了個大泡泡，在葉默伸出手紮爆之前縮了回去，臉上笑吟吟的，他清了清嗓子，說。
“他翻了個身，水潑了。”
“……………………………………”
“誒誒，別動手，把體溫計放下，哎，哎哎，你還想吞了怎麽的！”端肅一把拉住葉默的胳膊，一副欠揍的表情，從葉默手上搶過體溫計放回小杯子裏，笑的更深了：“不逗你了，後來我又重新放了碗，這回是坐在那裏守著的了，我眼睜睜看著呢，那碗裏的水喲，都變成墨了。”
葉默深吸了口氣，聞聲皺眉，咬著下唇：“他這是被鬼纏上了？”
“不一定。”端肅卻搖搖頭：“也有可能是被什麽詛咒纏上了，反正不可能是什麽好東西。”
葉默想到什麽，突然拽住端肅胳膊，前傾了身子，說了兩個字：“塗蘇。”
端肅打了個響指：“bingo。”
“他倆什麽關係？”
“反正不可能是姐妹關係。”
“……”
“塗蘇五百歲了？”葉默問。
“應該不止，五百多。”端肅從他辦公桌上拿了紙筆，在上麵塗鴉了幾筆，遞給葉默看。
他畫了片簡單的山穀，幾條指天立地於紙麵的線代表山，底下細碎的花紋是植被，在山的一左一右兩側。葉默接過很仔細的看著，但是表情卻越看越不對勁。
終於，他用詭異的目光看著端肅，支支吾吾半天，問：“你……你畫個生.殖.器幹嘛？別鬧了行嗎……”
現在換成端肅這樣了：“……………………………………”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戳著紙麵，幾乎要把它戳破，他咬牙說：“這，他，媽，是，座，山，好，嗎！”
“…………………………咳。”葉默抹了把臉：“我調解一下氣氛，不然有點兒慎得慌。”
端肅撐著額頭，嘴角微揚，又放下，說：“你們這醫院五百年前就是這樣的……山穀。”
“這樣的山穀？”葉默咂舌：“真砢磣。”
“能好了不？”端肅斜他。
“您說。”
端肅吹了個巨大的泡泡，幾乎蓋住他的臉，他也沒戳破，就頂著一臉泡竟然還能口齒清晰的說話：“我昨兒去查了下。”
“五百年前，這山上有個山神，叫塗蘇。”
葉默愣了半天，才傻傻說了句：“你回來了。”
端肅平息了呼吸，點點頭：“恩，我回來了。”
“……您能不賤的這麽痛快嗎？”
端肅斜他一眼，一副看白癡的樣子：“我中場休息不行？咱倆一邊兒呢寶貝兒。”
“你們診所這麽多年都沒人造反嗎？”葉默有點兒不相信。
端肅懶得跟他拌嘴，又掏了根煙放嘴邊點上，深深吸了幾口，彈煙灰的時候遙指了下塗蘇，問：“還打麽？”
塗蘇也累了，靠在牆上休息，聞聲衝他豎中指，沒吱聲。
端肅反倒來勁了：“有本事你過來，知道哥哥身邊這陣是幹嘛的麽？俗名鐵籠子，學名你來呀，專門擒妖，逮一個能給你咬出倆身子來，頭一半尾一半。”
葉默：“我怎麽覺得學名比俗名洋氣？”
塗蘇突然皺了眉，麵帶不解之色：“你他媽到底什麽玩意兒？為什麽你能碰這種紅繩，所有非人類都怕開過光的東西，你為什麽不怕？”
端肅吐了兩個眼圈，樂嗬嗬的笑了：“有見識嘿，知道這個紅繩厲害。”震我一下的所有紅繩都是經過處理的，用桃木水兌香灰泡了四十九天，中間還有各種麻煩程序，又加皂角又加碎銅鏡渣的，等等。是他們捉鬼步驟裏必不可少的東西，出鏡率最高。
“你也別管太寬，老老實實交代底細，哥也懶得傷你。”
塗蘇哼了聲，不屑道：“我在這守了五百年還真沒怕過誰，你……”
話音戛然而止，他猛然抬起頭，詫異的目光越過地上二人，看向辦公室的方向，深邃的黑暗在他眼裏匯成一個點，裏麵一片虛無，什麽都沒有映上去。
他張了張嘴，想接著說什麽，卻還是沒有發出聲音。
葉默順著他的目光，往自己身後看了眼，沒有看見任何異樣的東西，有些莫名奇妙的回過頭，然後一愣……人不見了。
他下意識抓住端肅的胳膊，問：“人呢？”
端肅輕咬著過濾嘴，麵色尋常，回答道：“跑了。”
“呃……”葉默疑惑：“他看見什麽了？”
端肅手掌一推地板，利落的站了起來，順手拉起了葉默，後者蹲久了有點兒頭暈，他扶了一把，順道用腳踢掉黏合牢固的紅繩鎖扣，漫不經心的回答：“看見有人過來了。”
葉默一個激靈，連忙幫著收拾東西，把一地狼藉塞進包裏，然後拽著端肅躲到安全通道裏。
他倆一走，拐角裏就走出兩個人——一個護士攙著一個男病人。
男病人臉色慘白，一看就是體弱多病的模樣，身上也瘦的沒兩斤肉，衣領處的鎖骨明顯往裏凹，深呼吸就能看見那塊兒皮下陷。
葉默一看，這個病人他認識，是他負責的來著，叫劉珩。二十出頭的年紀，有先天性心髒病，現在已經引起了心髒衰竭，沒幾年好活了。
特別可惜，據說劉珩學習成績很好，如果不是突發心髒病，估計去年就被保送出國鍍金了。他住了有兩個多月的院，動不動發病，半夜睡不好還抽搐，家人剛開始天天陪床，後來來的就少了，聽幾個護士說，他父母離婚，兩邊都有家庭，不太可能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他身上，所以他每回發病都一個人扛著。
葉默覺得挺可憐的，就一直在照顧他，比其他病人多上了點兒心。
他見端肅盯著劉珩看，就簡單說了下劉珩的情況。
端肅若有所思的目光一直跟著劉珩進廁所才撤回來，垂首問葉默：“你餓麽？”
葉默頓了頓，理解的倒也飛快：“你請麽？”
端肅胳膊肘一杵葉默：“真他媽幹脆。”
葉默帶著端肅在醫院附近的粥店落座，就上回他發燒喝了兩天的粥店，這麽晚了也就這店比較近。
烙了個雞蛋餅，點了兩碗粥，拿了幾盤涼菜，葉默其實早餓了。
他爸從小教育的挺得當的，他吃飯特別斯文，哪怕桌上其他人吃飯跟幹仗似的，他也能慢條斯理的有多少吃多少，沒吃飽就再買。
端肅也不屬於狼吞虎咽的那種，跟著葉默的速度慢悠悠的吃，偶爾抬起幾個眼神在葉默的衣領邊盤旋。
葉默吃飯不愛說話，吃完了把筷子放下，擦了嘴才開口問：“你老看我幹嘛？”
“唔。”端肅有樣學樣，也安靜的先把勺兒放下，琢磨了一會兒，說：“你這衣服哪兒買的？”
葉默看了眼袖子，昨天的黑色大衣沒換呢，還穿在身上，他撇撇嘴：“我哥給我買的，不知道在哪兒，你真喜歡啊？我回頭幫你問問唄。”
“……行。”端肅想說什麽，但眼珠轉了半天還是沒說出來，換了個話題：“你還有哥呢？家裏幾口人？”
“四口，我爸我媽，還一個大三歲的哥。”葉默覺得沒什麽好掖著的，痛快的說了。
“你哥也學醫的麽？”
“他經商呢，前兩年從美國回來。”
“挺有本事。”端肅笑笑。
“那是。”葉默抿了口茶水，衝淡了嘴裏的鹹味兒：“我家就指望他了。”
“你對自己這麽沒信心？”端肅習慣性的微微眯了眯眼睛，從縫兒裏看葉默，葉默清俊的側麵變成一條線：“好歹你也是個醫生，唔，你怎麽沒跟著你哥去留學？”
葉默翻手機的動作頓了頓，很快恢複流暢，他沒多說：“不想去。”
端肅也沒多問，迅速鬼上身：“想賺錢養家麽你，想成為家裏的支柱麽你，想左邊瑪莎拉蒂右邊法拉利麽你，想用支票甩死情敵麽你？來震我一下吧，這裏有一切你想要的。月薪三萬，每月有提成有獎金，兩年買房不是夢。”
葉默整個人都傻了：“不是吧，月薪三萬？！你包養二奶麽款爺？！”
端肅樂了，指尖敲著桌麵：“那你願意被我包養麽二奶？”
“靠……我怎麽知道你不是什麽傳.銷組織？”
“哪個傳.銷組織上趕著幫你捉鬼啊！”
葉默一想也是，但隨即又搖頭：“不行，我不太信你。”
端肅剛睜開的眼睛又眯上了，想了想，說：“好，我會證明給你看，我是真心的。”
“……”這話絕對有問題。
吃完夜宵，兩人約好明天再碰麵，端肅塞了塊小布袋在葉默的內襯口袋裏，臨上車前還是把憋在嘴邊的話給禿嚕出來了：“這衣服你別穿了，擋財。”
“啊？”葉默驚訝的低頭看衣擺：“衣服還擋財呢？怎麽會擋財啊？”
端肅伸手輕輕的替他整理外翻的衣領，沒解釋的太細，隻說：“留個心眼兒吧，就算你不太信我。”
葉默沒說話，點點頭，道謝。
分道揚鑣，到家已經三點，葉默吞了幾粒暈車藥，澡都沒時間洗直接補眠。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頭簡直要炸開，看東西都帶重影。他甩了甩腦袋，隨便衝了個澡，從臥室出來給子醜喂食，順便給自己仔細做了頓早餐。
他胃有點兒毛病，餓不得，水飽也比餓著好，不然就立馬疼，觸發幾率百分百特別不含糊。好在他是個醫生，不會不把自個身體當回事兒。
水煮蛋，白粥，煎餅，蒸饅頭，不嫌麻煩一樣弄了點兒，吃完了出門才開始趕時間。
他時間觀念挺好，雖然總熬夜，但很少對什麽事遲到過，所以踏著上班點兒進醫院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葉醫生，早啊。”綁定給他打下手的女護士小嵐，見他進辦公室，笑眯眯的打招呼。
“恩，早。”葉默微笑回應。
小嵐捧了杯熱牛奶放在他桌上，問：“葉醫生沒睡好麽，眼圈兒都出來了。”
葉默也不客氣，小嵐經常給他送熱牛奶，他端過喝了一大口，才說：“是啊，睡的晚了點。”
“想哪個美女呢？”小嵐笑嘻嘻的問。
葉默白她：“事兒做完了嗎你，真閑嘿。”
“這不才剛上班嗎？哪來事兒做啊？您吃了嗎，我給您買去？”
“吃過了。”葉默目光躍過她，看向辦公室門口：“事兒這不就來了嗎？”
小嵐回頭看，另個小護士急匆匆的跑過來，手裏拿著各項指數報告單，對著葉默喊：“葉醫生您來的正好，八床那位又暈了，您看看報告單。”
葉默迅速更換白大褂，今天他沒穿那件黑大衣，穿了件要解扣的尼龍大衣，脫了半天才完事兒，趕緊跟在護士身後往病床跑，都沒來得及打個電話給端肅。
八床就是他昨晚碰見的劉珩，身子骨經不住大冬天的折騰，三天兩頭出狀況，也惹人心疼，每回葉默就算幫不上忙也會跟去看看，所以劉珩有什麽事護士們都會通知他。
葉默邊仔細看報告單，邊趕忙走進病房，先看了心電監護儀，然後視線不住的在病床上的人身上，和報告單的紙上來回，眉頭越擰越厲害，最後直接扔了報告單，接過水銀測壓儀親自量劉珩的血壓。
他忙起來不愛說話，一直在劉珩病房裏待了半個小時，確定劉珩今天隻是習慣性犯病，沒有生命危險，才舒了口氣再次撿起托盤上的報告單，往病房外走。
看了一會兒，他攔住了一個進出的護士，說：“給他在住院部辦個單間。”
“住院部？”護士有點兒疑惑：“葉醫生不是您讓他在您辦公室附近住的嗎？您說另外在住院部，出了事兒不方便趕過去……”
“我調個班，這段時間我守他。”葉默雖然態度隨和，但語氣十分不容置疑。
護士開始為難了：“他親人現在不在，那費用……”
“我先墊著吧。”葉默直接打斷，微笑著拍了拍護士的肩膀，把口袋裏的醫保卡遞給她，然後朝辦公室走去。
他低著頭看報告單，沒注意看眼前的人，結果在辦公室門口就不小心撞上了，他一個踉蹌，站穩了即刻道歉：“不好意思……誒你來了。”
“來了，走路的時候別低頭，看什麽呢這麽入迷？”端肅嘴裏又塞了塊泡泡糖，邊嚼邊問。
“進來吧。”葉默推開辦公室的門：“劉珩——就是咱倆昨天碰見的那個病人——他的各項檢查結果。”
端肅挑眉，站葉默身旁跟著看了幾眼，沒看明白，就問。
葉默斜他，冷笑：“醫盲還開診所呢。”
端肅哂笑，挺不在意的：“不然怎麽需要你呢。”
見他分分鍾能扯到這個話題，葉默立馬閉了嘴，乖乖解釋：“他的身體，說實話我覺得很奇怪，他才二十出頭，年齡還沒我大，但是身體素質，別說我了，就我們醫院門口撿易拉罐的老大爺他都不一定打得贏。人老大爺還能一腳踩扁一個易拉罐呢，我估計他腿都抬不起來。”
“正常人當然不這樣，他不是不正常麽？”端肅問。
“我當然知道他是因為心髒病的原因，但是他第一次發病的時間是去年九月份，短短四五個月，又不是白血病艾滋晚期胃癌那種來勢洶洶的病，可以在這麽短時間的時間裏折磨倒一個在之前各方麵都很正常的普通人。他是先天性心髒病，而且在去年九月份之前從來沒有發過病，能蹦能跳能做.愛。”葉默皺著眉，一本正經。
端肅：“……”
“憋了二十多年了，指不定他就指著這幾個月一口氣發完呢？”端肅笑著問。
葉默快走幾步，把自己裝進椅子裏，腳輕輕蹬地，他彎腰拉開最底下的一個抽屜，從裏麵拿出一個眼鏡盒。他的神色從始至終都沒有鬆懈，帶好了眼鏡，把幾張報告單鋪開在桌麵，邊看邊對自覺坐在他對麵問診椅的端肅說：“最奇怪的不是這個，個人情況嘛總有幾個人比較特殊，這個也無可厚非。最奇怪的是從他的報告單上可以看出，他還將變得更衰弱，就像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各項指數都處在一個崩潰的邊緣，無法挽救的那種。就像是——”
他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完：“很快要死了。”
麵對葉默揪起的眉頭，端肅無動於衷，淡淡的接過話茬：“恩，人之常情，誰都得死，總有一天你也是。”
葉默心裏咯噔一下，覺得這句話有點兒紮人，然而很快端肅的下一句話告訴他，的確很紮人：“來震我一下，工作效率好的話，我會考慮在你死後幫你選個好胎，或者要不想投胎你也可以繼續在震我一下，公司不僅解決你這輩子的就業問題，連下輩子也一塊兒包了，親你還在猶豫什麽？”
葉默：“……您能不能別神煩的這麽敬業？”
葉默還想再擠兌端肅幾句，後者卻突然正了神色，說：“這個劉珩你能別管麽？”
葉默愣了，問他：“為什麽？”
端肅有點兒為難，猶豫了一會兒才說：“他屬於我管的類型。”
“……”葉默詫異的眼鏡都溜下鼻梁了，呆了半天：“臥槽他不是人啊？”
“不，他是人。”端肅立馬否認：“但是……怎麽跟你說呢，說了你又不明白你這個缺心眼的。”
“……滾。”
“是這樣的，你昨晚回家後我又來了一趟這兒，我溜進劉珩的房間，在他枕頭旁邊放了碗水。這水你就甭管怎麽做出來的了，反正絕對不是唬人的玩意兒。它是用來測試的，可以測出對方身上的靈異現象。如果確實被什麽髒東西或者詛咒纏上了，這水就會變深，程度越嚴重顏色越深，反之清澈。”端肅嚼了兩下，說：“我過了兩個小時來看，你猜怎麽著？”
葉默問：“怎麽了？越來越深？”
端肅好整以暇，不急著回答，還抽空吹了個大泡泡，在葉默伸出手紮爆之前縮了回去，臉上笑吟吟的，他清了清嗓子，說。
“他翻了個身，水潑了。”
“……………………………………”
“誒誒，別動手，把體溫計放下，哎，哎哎，你還想吞了怎麽的！”端肅一把拉住葉默的胳膊，一副欠揍的表情，從葉默手上搶過體溫計放回小杯子裏，笑的更深了：“不逗你了，後來我又重新放了碗，這回是坐在那裏守著的了，我眼睜睜看著呢，那碗裏的水喲，都變成墨了。”
葉默深吸了口氣，聞聲皺眉，咬著下唇：“他這是被鬼纏上了？”
“不一定。”端肅卻搖搖頭：“也有可能是被什麽詛咒纏上了，反正不可能是什麽好東西。”
葉默想到什麽，突然拽住端肅胳膊，前傾了身子，說了兩個字：“塗蘇。”
端肅打了個響指：“bingo。”
“他倆什麽關係？”
“反正不可能是姐妹關係。”
“……”
“塗蘇五百歲了？”葉默問。
“應該不止，五百多。”端肅從他辦公桌上拿了紙筆，在上麵塗鴉了幾筆，遞給葉默看。
他畫了片簡單的山穀，幾條指天立地於紙麵的線代表山，底下細碎的花紋是植被，在山的一左一右兩側。葉默接過很仔細的看著，但是表情卻越看越不對勁。
終於，他用詭異的目光看著端肅，支支吾吾半天，問：“你……你畫個生.殖.器幹嘛？別鬧了行嗎……”
現在換成端肅這樣了：“……………………………………”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戳著紙麵，幾乎要把它戳破，他咬牙說：“這，他，媽，是，座，山，好，嗎！”
“…………………………咳。”葉默抹了把臉：“我調解一下氣氛，不然有點兒慎得慌。”
端肅撐著額頭，嘴角微揚，又放下，說：“你們這醫院五百年前就是這樣的……山穀。”
“這樣的山穀？”葉默咂舌：“真砢磣。”
“能好了不？”端肅斜他。
“您說。”
端肅吹了個巨大的泡泡，幾乎蓋住他的臉，他也沒戳破，就頂著一臉泡竟然還能口齒清晰的說話：“我昨兒去查了下。”
“五百年前，這山上有個山神，叫塗蘇。”